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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里一个周五的下午，陆佳没有上班，在门前的院子里修剪着那些夏日里恣意疯长的玫瑰枝叶。她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玫瑰，因为喜欢它们的娇艳和接力赛般的持久绽放，这和其它的花草虽然美丽但是只有一季的盛开所不同。在这个远离故土有着近一半的时间都是寒冷的国度里，玫瑰的姹紫嫣红把整个夏日，更确切地说是一年中另一半温暖的时光都点缀得美丽妖娆，充满了温馨和快乐。 那个下午很美，暖暖的秋日艳阳撒在哪里都镀出了一片金黄，又有红透的枫叶在阳光下亮丽鲜明地映衬在通透纯净蔚蓝如海般的天幕里，举目望去竟然美得让人有些眩目。在工作之余陆佳总是很喜欢在院子里忙碌着，从春天万物复苏时起，她就沉迷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不知疲倦地倒弄着花草和青菜，还会喂喂那些跑来偷吃的小鸟、小兔子和小松鼠。她向来是一个快乐简单的人，虽然多年来生活中也有诸多的不如意，可这些常人眼中的困苦并没有改变她内心的纯真和善良，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在自己的世界里清幽淡雅，弥久醇香。 突然“滴滴”两声清脆的机车喇叭声在她身后响了两下，陆佳吃了一惊，她回转身来，一辆在这个宁静的住宅小区里不常见的大卡车停在她的院子前面，阳光下一个粗旷健壮的男人的脸在摇下的驾驶室车窗内向她灿烂地笑着，洁白的牙齿反衬着他那晒成棕褐色的脸，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温柔的笑意，一时间陆佳竟然恍惚起来。 记忆中也有一个如此相似而又熟悉的面容从尘封的一个角落里浮现出来，也是这样一个暖暖的秋日午后，在那个大学的校园里，刚上大一的陆佳骑着自行车欢快地在宁静的校园里向着离宿舍楼最远的系教学楼的方向赶去。突然“滴滴”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过，她并不知道是叫自己的，依然骑着自行车裙角飞扬地一路向前。很快就有一辆大卡车追上来停在她的旁边吓了她一跳，她赶忙停下来看过去，摇下的玻璃窗里面是一个粗壮刚阳的男司机，洁白的牙齿，眼里带着的暖暖笑意让他那棱角分明晒得黝黑的脸看起来有一种很温暖的柔和。 陆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刚刚上大学不久她并不认识这个司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那个看起来大约有三十多岁的司机大叔笑着问陆佳：“你没有听到我按喇叭叫你吗？” 陆佳有些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那滴滴两声是叫我的。” 司机大叔又说：“这是司机们的习惯，滴滴两声是叫人的，和其它按喇叭声不同，你要记住了。” 陆佳是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还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卡车司机，不知道他叫她干什么。 卡车司机对她说：“最近经常看到你在这条路上骑自行车，是新生吧，叫什么名字？” 陆佳点点头说：“是，九月份刚来的，我叫陆佳。” 卡车司机又说：“没别的事，车子还好骑吗？看着有些脏了，你下课后把车子送到我们车队那里，离二食堂不远，去那个有我放卡车的地方找我，我帮你给车子加点机油擦干净，这样你骑起来就会轻松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很温和的目光就像跟家里人说话一样自然，那种温暖让陆佳觉得就像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邻居叔叔一样，所以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日子，社会上的坏风气还很少，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纯朴和友善，校园里更是简单干净，很少有那些虚荣攀比乌七八糟的东西。那个时候的陆佳单纯的就是一个白纸般的女孩子，从小到大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家人、亲友、邻里，老师和同学。她长得单薄清秀，精致的小脸上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她并不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灵动。 “Hello Ma’am, how are you? 嗨女士，你好吗？”一声打招呼的问话把陆佳拉回到了现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卡车司机笑了笑说：“Hi, I am fine. And you? 嗨，我挺好的，你呢？” “I am good too. Thank you! Could you please do me a favour? I am looking
for this address, but I think I am lost. Do you know where it is? 我也很好。谢谢您！我在寻找这个地址，但是我想我是迷路了，您知道在哪里吗？”卡车司机边说边从车上下来，递给陆佳一张写有送货地址的纸。 陆佳看了看地址指着不远的一个拐角处说：“Go straight and then turn your left at that stop
sign. You will find the house number down the street. 一直往前走，然后在那个停牌处左转，你就会找到这个房子的号码就在那条街上。” 卡车司机再一次灿烂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向着陆佳笑笑说：“Thank you Ma’am! Have a great day! By
the way, I like your yard. 谢谢您女士！祝您有一个快乐的一天！顺便说一下，我喜欢您的院子。” 陆佳也明媚地笑着挥挥手说：“I am glad to help. You too have a good day! Thank you.
Bye. 我很高兴帮到你，祝你也有美好的一天。谢谢你，再见。” 望着卡车驶去的背影，陆佳再一次地沉浸到对往事的回忆中去。 那天下了课，陆佳便骑着车子去找卡车司机，远远地就看到他在那里清洗卡车，陆佳想起来下午看到他时，他的卡车是在运送校园里的垃圾的，陆佳看看自己的自行车不由得伸了伸舌头，这么爱干净，怪不得要帮她擦车，自己的自行车也脏得确实该擦了。 卡车司机让陆佳把车留在那里，半小时以后来取，陆佳便乐呵呵地走了。 再回来取车的时候，车子已经变了模样，在秋日的暖阳下，车子被擦得油光光亮晶晶好像新的一样。卡车司机让陆佳骑上试试，果然轻便顺畅了很多。陆佳高兴地向卡车司机道谢，卡车司机也满脸笑容地看着陆佳，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那次以后他们便相识了，每次卡车司机在路上看到陆佳时都会按两声喇叭，陆佳听到了便会停下来和卡车司机打招呼。有时候陆佳在路上骑车还会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那辆大卡车经过，如果看到了没等卡车司机按喇叭她就停在那里等车过来打招呼。 日子像流水般的过去，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他们就成了路上打招呼的朋友，陆佳从没有想过问卡车司机的名字，每次都是师傅师傅的叫，卡车司机也不介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陆佳把车送过去帮她上机油擦干净。 第二年还是秋日的一天下午，卡车司机看到陆佳后告诉她下课了去车库找他，他有东西给她。陆佳有些奇怪，她从不想要别人的东西，当然卡车司机帮她擦车是例外的，因为陆佳觉得那是他的专长，好像谁也没有像他那样能把车擦得那么亮，何况他好像也有时间的。 犹豫了一下，陆佳下课后还是去了，她想告诉他她不想要他的东西，虽然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她还是不习惯拿别人的东西。到了那以后，卡车司机让陆佳进去里面的工作间，又拿出一大包苹果递给陆佳，告诉她这是他刚刚从果园拉回来的，陆佳有些难为情，她坚持不要。 两个人推来推去的，卡车司机有些不解地问陆佳为什么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陆佳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她这才意识到她一个人在他的工作间里，而且两个人离得很近。她有些不自然地退后了几步，坚持不要苹果，又有些生涩地问卡车司机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 突然间卡车司机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脸色涨红了，有些怪怪地看着陆佳，陆佳开始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过了片刻，卡车司机好像从刚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他突然放下苹果袋抱着头蹲了下来。陆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离开，犹豫着刚刚想问卡车司机她是不是可以走了，就听到卡车司机缓缓地给她讲起了一个故事。 原来陆佳很像他从前的初恋女友，那时候他们在汽车技校里上学，快毕业的时候他拿到了卡车驾驶证并且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实习的工作，是帮一个货运公司运送货物。第一天上班他很兴奋，便拉着女友一起送货。他们那天太高兴了，一边开车一边聊天，在行驶到一个左转的路口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横路上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两辆车重重地撞到了一起，他自己在主驾驶的一边只是震昏了受了轻伤，可坐在他身边的女友却从此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说到这里他的双肩不能控制地抖动着，一种压抑的哭泣在他的喉咙里发出哽哽的低鸣声。陆佳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便站在那里任由着他无声地哭泣着。过了一会儿，卡车司机好像慢慢地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他用捂着脸的两只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接着说。从那以后好多年他都一直不能再开车，每次上车他的双手都会颤抖，女友被撞死的一幕总是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很恐惧听到那种尖利的刹车声，于是他不再开车了。因为在大学里作校工的母亲退休，他接母亲的班进了大学的车队做起修车工来。 大约过了五、六年，有一天车队里所有的汽车都出去了，只剩下一部车因为司机休假不在留了一把钥匙在车队。快中午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找车说有一名老教授突发脑溢血昏倒在课堂上，学校要求马上出车送老教授去医院，可是当时没有一个司机在场，看着家属痛苦焦急的样子，他终于拿起了车钥匙再次发动了汽车。可能是那一次时间太紧迫了，他竟然没有想起女友被撞的那一幕，飞快地把老教授送到了医院抢救，还好去的及时老教授保住了性命，只是留下了行动不便的后遗症。从那以后他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恐惧，重新回到了驾驶室。后来开卡车的老师傅退休，他便接替开上了现在的大卡车。 当他说完了这些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陆佳说让她见笑了，谢谢她能让他把心里埋藏多年的东西说出来。当他在校园里第一次看到陆佳时，因为她是那么像他从前那个过世的技校女友，所以就很想帮她做些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给陆佳擦完车后他心里都会很高兴的，就好像是给逝去的女友做的一样。以前他也经常会帮女友擦自行车，每次擦完车女友都是兴高采烈地骑着给他看，那时候他们很年轻，也很快乐，那是一段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虽然几年前他也结了婚，有了现在的爱人和一个五岁的儿子，可是内心里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致命的过失。 陆佳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粗壮的卡车司机大叔竟然也有一段那么美好伤感的记忆。她对他说无论如何她都要谢谢他为她擦车，在校园里除了老师他是她第一个认识的大朋友，就像她的叔叔舅舅一样对她那么好。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谁都不想发生那样的事，虽然不会忘记但也不能背负愧疚过一辈子，她还是希望看到他快乐，相信他离世的女友也是一样希望他快乐的。 说完陆佳含着眼泪对卡车司机笑了笑，卡车司机也笑了，这一次他那沧桑的晒得黝黑的脸上有一种释怀的安宁和温柔。陆佳走过去捡起放在地上的苹果袋说，这包苹果她收下了，不过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还是不习惯要别人的东西希望他能理解，不是故意让他难堪的。 卡车司机笑着点点头说以后也不会再让陆佳为难了，然后他又问以后还可以帮她擦车吗？ 陆佳也点点头说好呀，因为我们是朋友吗，有你帮忙我很高兴的，只要你有时间。我现在要走了，下次再见，说完跟卡车司机摆摆手。 卡车司机也笑着跟陆佳摆摆手说再见。 在以后的时间里，他们还是一样会在路上见到的时候打招呼，每过一段时间卡车司机不忙的时候都会帮陆佳擦车，直到大约半年后有一天陆佳的车子在校园里被偷了，怎么也找不到了，陆佳想丢了就丢了吧，反正大多数的同学也没有自行车，所以也没有再向父母要钱买。她也轻松地告诉了卡车司机，车子丢了以后不用再擦了，离去的东西就让它离去吧，她也不会再买了。。。 正当陆佳在院子里回忆着那些尘封往事的时候，又是两声“滴滴”的喇叭声把她拉回到现在。她再一次转过身来看到那辆大卡车又驶了过来，驾驶室车窗里的司机依然是笑容灿烂地跟她打招呼，陆佳也笑着挥挥手和卡车司机道别，然后看着那辆卡车慢慢地驶出了视线。。。。。。
完稿于2017年三月二十三号晚 加拿大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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