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天涯海角

文苑折枝 2017-03-25

展开全文

刘瑞国

暑假去海南，一是还想过把瘾，感受一下高空飞行的滋味；二是寻梦，有好几回梦到“天涯海角”。

从长沙黄花机场登机，飞机经过短暂的机场跑道滑行，机头昂起，升空，盘旋，爬高，进入航线，在5000米空中水平高度飞行。如果飞机起飞时还感到有点耳鸣头晕，上了航线，就自然适应了。那天天气晴朗，空中只有几朵白云，飞机在白云上飞行，悬兮兮的。我恰好座靠窗的位子，贴窗俯瞰，机翼下面是起伏的群山，曲折的江河，虽然只是些轮廓，但也分明。有时，飞机遇上强大的气流，机翼颤动得厉害，机上的空姐会提醒你系好安全带，认认真真的，严中感到有温暖、有关爱。

飞机不断向南飞，一个多小时后，有人指着机下惊叹：“海，下面全是大海！”第一次从飞机上看海，只见湛蓝的一片，平铺着，开阔而深沉。正待我想仔细来体验，海口美兰机场就到了。

海南的确是一个美丽迷人的地方。大海、沙滩、山寨、椰林，没有关卡的环岛高速公路……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呼吸到最清新的空气，观赏到最美丽的自然风光，聆听到许多动人而带传奇色彩的故事，感受到改革、开放、创业的伟力。我们雇车沿着“环岛东高”，游览了海口、兴隆、万宁、西岛、亚龙湾，最后的一站是“天涯海角”。

大底是“天涯海角”的魅力，我早就读到其有关故事，其中有一个民间传说特别感人。传说一个年轻的猎手发现一只梅花鹿，不断地追；这头鹿被迫不断地向南逃。追呵，逃呀！最后，逃到一个高高的悬崖边，前面是涛涛而深沉的大海。它转过头来，面对猎手，双眼露出求生的光；瞬间，猎手被震摄了，准确地说是被感化了，恻隐之心令他勒住马缰，收起弓箭，并报以善意的微笑。没想到这头鹿突然变成了貌美温柔的少女，后来他们结成了美满的夫妻。

中国的传说故事描写爱情的，往往可以按照自己的感情和意愿，大胆地追求心爱的人，哪怕是花妖狐魅，都是那么痴情，其结果大都希望美满幸福。而“鹿和猎手”的结尾，发生在悬崖峭壁，也就是生命被逼到最后的边缘，奇迹般地突然出现了，发展出乎意外，细想又在意中，因而变得浑宏而消魂，有震撼力。

或许，这个故事与现实有那么一段距离，其实许多真实而辉煌的故事也都诞生在这块神圣的地方，如洗夫人、黄道婆、邱浚、海瑞、宋氏三姊妹、红色娘子军……

一面想一面走，中华大地最南端的故事在思想里活跃起来，迸跳起来……，尽管海南的南端海域还有一些零星小岛，我们祖国的最南端是曾母暗沙；但真正陆地的最南端还是三亚的“天涯”。我还在一边观赏，一边想象中，司机指着前方那开阔的大海，那是天涯海角！

“我终于来到了名闻遐迩的'天涯海角’了”！惊叹，发自内心。

但却又不是我们所想像中的“天涯海角”。想像中“天涯海角”，定是那突兀隘空，前去无路，茫茫绝境！

然而，错了。走近，前方，碧涛澎湃；海边，环岛延伸。天涯在哪里？！

仰见，一尊光滑巍巍的崖壁上有“天涯”。从下面的落款可以看出为清雍正年间崖州知府程哲所刻，正楷，一米见方。与巨石“岩岩”，大海“涛涛”相比，显然的不相称，笔力实在太弱。字如其人，我能理解程哲，并想像他被安置在这远离帝京障海蛮荒之地的落泊、无奈，为之心悸而手战，怎敢挥如椽大笔？！

我不知道清朝这里是否是流放“罪臣”之地，但了解到至少唐宋两朝，这里还是被当作放逐罪人的地方。“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都城。”这是唐朝宰相李德裕从潮州司马再贬崖州司户时所写的诗，在谪宦眼中，崖州是一个多么荒远的地方！宋 ·赵鼎有一首词《鹧鸪天建康上元作》：“ 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建康距开封并不很远，然而，对于一个南宋初的名臣赵鼎来说，面对金人南侵，北宋繁华，灰飞烟灭，由北而南难民，流离失所，怎么不是“客路”？怎么不是“华胥梦”？“天涯海角悲凉地”？在宋代，皇帝把放逐海南视为“特宽尽室之诛，止用投荒之典”，意思是仅次于满门遭斩。当时，流放到海南，而且都是宰相、副宰相级别的就有李纲、赵鼎、李光、胡铨，还有名臣苏东坡。这些高官，可以说大都是为抗金救国，为大宋天下，为皇帝稳坐天下满腔报国热情而慷慨激昂；而皇上却为一时耳根清净，疏远忠臣：“你们这些书生，怎么老盯着北方，没完没了。抗金，抗金，把你们放到天边，让你们去'抗’吧！”可怜这些谏臣，无论是“五公”，还是苏东坡，于宦海风波中，满腔忠诚。无端蒙冤飘泊至此“险恶军州”，怎能不发出深沉的喟叹——“天涯” ！

最悲壮的还是算南宋末的文天祥了。我们可以从他的《南海》中，看到的一个忠臣的忘国之恨：

“朅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腥浪拍心碎，飙风吹鬓华。一山还一水，无国又无家。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

我忽而明白，这哪里是地理上的“天涯”？分明是“谪宦”“流寓”心中的“朅来”“同声一叹”！

听导游讲，“天涯”“海角”是一对恋人，他们分别来自两个世仇的家族，他们的相爱遭到来自家族的反对，于是逃到这里，双双跳入海中，化作冲天的两尊巨石，“天涯”和“海角”这两块大石头也是有来历的,传说一对热恋的男女分别来自两个有世仇的家族,他们的爱情遭到各自族人的反对,于是被迫逃到此地双双跳进大海,化成两块巨石,永远相对.后人为纪念他们的坚贞爱情,刻下“天涯”“海角”的字样。也难怪男女恋爱常以“天涯海角永相随”原来出自这里。

这时，我又想起了宋·葛长庚的《水调歌头· ·江上春山远》“江上春山远，山下暮云长。相留相送，时见双燕语风樯。满目飞花万点，回首故人千里，把酒沃愁肠。回雁峰前路，烟树正苍苍。 漏声残，灯焰短，马蹄香。浮云飞絮，一身将影向潇湘。多少风前月下，迤逦天涯海角，魂梦亦凄凉。又是春将暮，无语对斜阳。”“多少风前月下，迤逦天涯海角”，这不是游子之思乡吗？

面朝大海，无论是“谪宦”之叹，还是热恋之贞、游子之思，眼前的这碧海蓝天给我最多的还是“海角尚非尖，天涯更有天”的壮阔。

背倚着天涯，我留了个影。

“不远万里寻梦境，定见'天涯’与'海角’”。于是，我沿着海边寻觅，希望在另一尊岩石上发现“海角”。海边间或有巍峨奇绝的礁岩，它们的前面是“海”，不见其“角”，我不免有些怅惘。距"天涯""海角"二石东走约三百米，一尊高大兀立的圆锥形奇石，象一支神笔直指苍穹，这便是“南天一柱”石。

时值晌午，太阳直射着。赤脚在海边沙地上走，烫得很。这时，眼前恰好有两尊相倚相偎巉岩，两石之间，中空得一穴罅，大可容三四人。白沙铺地，数尺之外，海浪轻轻，拍打着岩根，硿硿焉。俯身入内，凉风习习。席地而坐，暑气全消，且全身毛孔，无一处不畅快。海潮不时涌入，且涨且退，肚脐以下全给湿透了，我的心却随着海水荡漾，分外惬意。

一时兴起，顺手拾得一块海花石，奋力地在沙地上写了“海角并非尖，天涯亦无边”。

字画在沙上，意溢于心里，我对自己的书法很自信，然，写这几个字，却使出了浑身解数，像完成了一项不朽的事业；而一个海浪打来，冲刷殆尽。

我知道，平生中又一次做了件傻事。天下虚虚实实的事颇多，显者为实，隐者为虚。“实”而“虚”之，“虚”而“实”之，何况有时“虚”更能生发想像，更能表现其意蕴，又何必刻意去追求其名实呢？！

这样想来，心中的“天涯海角”更是神迷心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