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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大哥与“辣”妹子

 龙首村夫 2017-03-26

“糊”大哥与“辣”妹子

 

古城的冬天黑得早,热闹得也早。夜幕刚刚拉上,密集在街口的电石灯就急忙放射出耀眼光芒,把路面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火车站旁、东五路口、大差市边,蓦地爆出的许多小夜市,使刚有点冷落的市区又喧腾起来。

在众多的夜市中,东五路口的夜市最招人喜爱。小小的广场上,一眼望去尽是卖小吃的摊点:挎小篮的、担担子的、推小车的,叫卖着烧鸡、馄饨、豆腐脑、糊辣汤之类。行人摩肩接踵,游移在五光十色之中,吸一口引人垂涎的气息,真有点说不出的惬意。

“糊辣汤,一毛五一碗。麻、辣、香、鲜,顶饥耐寒……”清、脆润甜的吆喝声,犹如女高音独唱,越过夜市的嘈杂,升向寒冷的星空。

“我说‘辣’妹子啊,你干吗来卖糊辣汤,凭着这付嗓音,那付架式,当个歌唱演员,还不把人震翻了?屈才呀,屈才呀!”说话的是个胖胖的卖豆腐脑的小伙子,姓刀,因爱说趣话、开玩笑,做点投机取巧的小事,夜市上的人们都叫他“捣蛋”。

辣妹子是个娉娉婷婷的大姑娘,真有点辣劲,柳眉一竖,杏眼一瞪,摔下大勺,三脚两步地跨到“捣蛋”面前,晃动着窕窕的身姿,又亮出了她那清脆润甜的嗓音:“我说‘捣蛋’,你别损人了。卖糊辣汤咋的,高尔基也做过小买卖呢!自谋出路,为国家分忧,一点也不丢人,你是不是看我生意好,眼红了?你不会也么吆喝?”说着,她突然压低嗓子,学着男人的腔调喊道:“卖豆腐脑啊,卖豆腐脑!可惜,顾客是来吃豆腐脑的,不是来听猪哼哼的。”说罢咯咯地笑弯了腰,在闪烁的灯光中露出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

“捣蛋”气呼呼地鼓着腮挷,人群里腾起一阵笑浪。

“秀妹,回来,”叫她的是个细高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一付拙朴、淳厚的样子,一眼看去就是个老实“疙瘩”。

“胡大哥,快来管教管教你妹子吧!”正在一旁生气的“捣蛋”发现了救星。

“好好管教你自己吧!”辣妹子一步也不退让,笑倒的柳眉又竖起来:“少搀点水,多放点调料,量足味美,生意就会好起来。不要整天想邪门歪道,‘钱’迷心窍。”

笑声、赞叹声和爱慕称许的眼光一起投向这个俊美的姑娘。她微红着脸,用手拂了拂垂在额前的发绺,快步走回自己的摊位前。小摊前已经围满了顾客,笨手笨脚的哥哥正忙得不可开交,“辣妹子”歉意地朝哥哥笑笑,赶忙接过大勺,不一会把摊前的顾客全打发了。

我要了一碗糊辣汤在摊后的小桌边坐下。身旁的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正吃得鼻尖冒汗。他大声的评论着,又大声的吮吸着:“真中!是俺河南的家乡味。一毛五一碗,价钱地道。那姑娘,别看人厉害,说的做的都在理。”

终于人流高峰过去,有了片刻空闲。辣妹子突然走到我身旁,看了我一眼,好像要说什么。

“老师!您是老师,教文学的吧?”她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辣妹子没有回答,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眼睛斜瞟着我胸前的红色校徽和网兜中几本文学理论教科书。

“我认识你们兄妹俩,姓胡,都是待业青年。”我故作聪明地开着玩笑说。

“辣”妹子听了,“扑哧”地喷出了笑声。见我发窘,才止住笑解释道:“我们俩姓王,那些?狭鬼,见哥哥老实忠厚,有时爱和点稀泥,我们卖得又是糊辣汤,就把哥哥叫‘糊大哥’,把我叫‘辣’妹子。其实……”她暼了哥哥一眼,压低声音说:“他一点也不‘糊’,哑巴吃饺子,心中可有数。那些烂芝麻陈谷子的小事他从不计较。他的志向可高呢,想当翻译家,自学法语三年,已经翻译出好几篇作品。”

“那,人家为什么叫你辣妹子?”我故意问。

“还不是嫌我厉害。您不知道,夜市上有一些龌龊鬼做事象旧社会的奸商,为了赚钱,总是使坏,我见了他们就生气。做小买卖有什么丢人的?国家有困难,我们理应解忧分担,总不能让父母养活一辈子啊!我有时总想: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不能只是‘新’在服装发型上,要‘新’在思想和精神上。我们这一代好不容易才从愚昧堕落中被解救出来,应该想得远一些,深一些,不能总是让父母为我们操心,我们应该为家为国多操点心,多做贡献。”

我默默地听着辣妹子的话语,深思着,想不到这个举止泼辣的姑娘,心灵竟有这般细腻、洁美!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老汉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姑娘,糊辣汤多钱一碗?”

“一毛五一碗,大爷。”

“一毛钱的,卖不卖?”

辣妹子关切地注视着老人,老人形色憔悴,风尘仆仆,象是异乡来客,颤抖的手里举着一毛钱票。辣妹子看看老人,又转头看看哥哥,“糊”大哥微微地点头示意,辣妹子举起勺子满满地舀子一碗汤递给老人。

“我只有一毛钱……”老人为难地,迟疑地说。

“您吃罢,大爷,这汤是我们送给你的。”

辣妹子把老人扶到小桌旁坐下,老人抽搐着嘴唇,流露出难言的激动和悲伤。饥饿寒冷的老人,不一会就把汤吃完了。

“大爷,你再吃一碗!”辣妹子又把满满的一碗糊辣汤端在老人面前。

“闺女啊!我碰到好人了……”老人再也止不住淚水,象小孩一样地,呜,呜呜地哭起来。

从老人的诉说中我们得知,他刚从山西来古城探亲,刚下火车,钱包就被人偷去。儿子不知什么原故,没有到车站接迎。他人生地不熟,手里捏着唯一的一张毛票,走到东五路路口……。

天已经黑酽,寒气一阵阵袭身而来,远方几颗寒星在眨巴着眼睛。糊大哥走近来,详细地询问了有关情况,又从老人手里接过写着儿子地址的信封,轻轻地唸道:“东郊,纺织城……”他沉思片刻,扬起眉对辣妹子说:“秀妹,你招呼好摊子,我送大爷回家。”

望着糊大哥和老大爷远去的背影,崇敬之情从我心中升起,多好的青年啊!是谁说经过浩劫之后,我们的青年没有真爱,缺少远大的理想和向上的朝气?堕落的是那些庸碌之辈,大多数年青人,?得自爱,在困境中自强不息。

我向辣妹子告别,这个泼辣的姑娘突然羞搭搭地对我说:“老师,我正在自修大学中文系的课程,您能帮助我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留下网兜中的书。啊!姑娘,你们不是已经无私地帮助了一位迷途的老人,而帮助你们正是我的责任。我以后一定会常来看你们的。

我离开夜市,耳畔又传来辣妹子轻快的吆喝声,清脆润甜的嗓音,就如女高音独唱,越过夜市的嘈杂,升向寒冷的星空。多么温暖啊!多么动听!

 

 

                 刘  帆

             19811217日晚写于惑斋

             刊于19811230日《铁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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