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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篱落专栏】 一个理想主义语文老师时常产生的幻灭感 文|烟雨篱落
站了十几年讲台，经历了二十多次开学，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今夜却颇为纠结。正值元日，重温历代经典，吟诵辛弃疾的《青玉案》和欧阳修的《生查子》，弹琴，听琴，自己写了一阙《青玉案 元日抚琴有感》：
天山覆雪晴微露，梦初醒，冷如故。?散尽云烟风易度，忆长安柳，醉阳关酒，丽日人间路。?? 清音暗起共琴语，徵羽宫商捻成曲。?问答渔樵湘水雾，数梅花弄，燕归雨落，不负春心暮。
作成课件，准备借着诗词大会的热度，再次让学生感受诗词之美。诗词大会第二季落幕，网上评论无数，大赞有之，说没有创造性的也有之，更有人对照香港诗词大会，说选手只是背诗机器的。确实除了最后一个环节根据线索提示抢答考察选手的理解力反应速度和一定的推理能力之外，就是背诵。很多选手都是强调有几千首的背诵积累。
我当然不反对背诵，好的诗词文段适当的背诵，一定是必要的。但我反对过量的不加思考吸收的背诵。古诗词自然是美到骨子里的，然而时代变迁，无人可当。我既希望学生们能陶醉在古诗词里，也希望学生们能从古诗词中走出来，享受现代汉语的自由之美。所以又写了一首现代诗，化用了很多古诗词，想让学生找出来，再感受灵活学习的好处。新诗《丝路：为了运送月光和春天》摘录如下：
一匹马 在月光下驮着月光 边走边洒 我跟在它身后 用手，用怀，用双眼 掬不起盛不满也看不完 履痕间只留冰凉、顺滑
洛阳和长安 是两朵并蒂的牡丹 繁花之上再开繁花 春意把河西走廊溢满 楼兰妩媚，龟兹忧伤 醉过之后我把阳关遗忘 葱岭遮断天光 罗马此刻已不是远方
返回不过是从背影走到面对 马背上还是月光 花朵上还是花朵 有人说千山走尽是为了俗世尘烟 有人说百草尝遍是为了了却前缘 终生我只信 这一句谎言： 为了运送月光和春天 那条路才不断蔓延
着实，我算的上极致理想主义的语文老师，日常汉服党，学国画，古琴，古筝，学写小篆，爱诗词，自己写诗，古诗现代诗都写。自认为汉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有形有色，有声有情，也坚持认为对自己母语没有感情的人，不可能真正对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有感情。有人可能会说那些不识字没文化的人，也一样会爱国，我不反对，我妈妈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跟我一起看奥运会，中国得了冠军她就兴奋至极，名次不好她就很郁闷。我知道这是赤子之心，是最纯真的爱，但这不是有理性的，建立在理解基础上的热爱。我希望我的学生，能真正的爱上汉字，爱上我们的母语，进而从母语的长河中看到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绵延不绝的苦难与伟大。 所以我讲课，课本外知识的拓展会多一些，我们使用的教材，选到的一些作品，经过一定的改编，在我看来很多时候恰恰把精华的部分删减了。我并不反对在课程中对学生进行国家民族的适度教育，但是语文课程，更应该是人生和人性的教育。但就是这一点，也时常颇受诟病，别的且不必说，就是学生回家兴奋地跟家长聊天，说语文老师说了些什么，然后家长直接状告我们领导的，说老师上课说这些与学习无关的话不是耽误孩子学习吗? 但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执着地喜欢着这个学科。每次还是忍不住在下雪天的课上讲讲各种与雪有关地诗词，在课本知识拓展时讲到各种相关的名著。在某个合适的情境下跟学生们分享相关的诗句。 然而尴尬总是来袭—— 我不得不面大多数孩子们写得越来越潦草的作业，询问的结果，总是或者去作业辅导班，辅导班其实就是个写作业的地方，很晚回家，回家就睡。或者是各种作业实在太多，只好写快点，写得太快就写不好。或者在所有得学科中，语文老师是最体谅人的，最温柔的，所以最后写语文作业，万一写不完，或者难看点，不至于被骂得太难听，罚得太厉害。（我感谢孩子们说出这样得理由，感受得到信任与真诚，然而——）确实，我太不忍心重罚孩子们，最严重的是有次一个孩子连续三天没有写作业，罚抄写了三页课文，第二天那孩子拿着抄写的整齐的课文交给我，顺便问写到几点，孩子说写到夜里两点，我一下没忍住，泪花泛出，虽然孩子连声说不怪老师，怪他自己，再说也还有写其它作业。但一想到半夜孤单抄课文的孩子，还是心酸。 其实我也不必陶醉于自己的所谓良善里，有一年有个老师生病住院半年，我中途接了个班。班上有个什么都背不会的学生，每次听写，只有以前那个老师教他的时候的古诗会写，我就跟他谈，他说：“这些诗句当时的老师让我至少抄过100遍，我当然忘不了。”我愕然，是的，我是个连订正都最多让写5遍的老师，然而这些需要记下来的东西，考试就靠默写的东西，对有些孩子，除了多抄写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是多么不愿意把孩子当作机器，当作字的搬运工，但就是这些死记硬背的题，要怎么才能保证准确率。 我还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功利的家长和孩子的学习心态。是的我能理解，孩子们毕竟要考试，这是事实。可是我不能说服自己的是，语文是母语，是国语，是情感丰盈的学科，是影响孩子终身的学科。在中学所有的学科里，再没有一个学科像语文学科这样有情感因素，有艺术气息，这个学科的大用可能就在于它似乎没有用上，我想开古诗词兴趣社团，打算让孩子们每节课把要赏析的诗词用书法纸竖行工整抄写，然后再读再赏，审核人说课堂时间有限，再说最好也能跟考试有点关系，我默默地撤销了申请。 多年来我一直质疑语数外并重的教学设置是否合理。语数外并重仅仅是在高考中他们的分值是一样的。但语文学科，尤其是作文，没有大量阅读，只靠技巧，不过是简单的情感和模式化的格式的一再重复。读书？时间呢？尤其是对于功课繁重的学生，我每天都布置有睡前15分钟阅读，要求家长每天在所读书籍读到的那一页签字督促，定期收书检查，所读书目都是我自己读过，推荐给孩子们的名著，后来发现很多家长都做不到，在一本书的最后一页签字了事，更有极少数家长，把这种阅读叫做读课外书，希望我能办个作文辅导班，多给孩子们教一些写作速成法。 而且，而且，大量的作业批改，很多中学语文老师几乎也是因为忙没有什么时间读书的，一本教学参考，一本课本就可以教大半辈子书。我也一样，在学校是没有时间看书的，多年来我都坚持五点起床，读一小时书，写一小时文，再去上班。甚至于我的领导曾经说，中学语文老师不需要那么多的才华，只要踏实肯干，无私奉献，一心扑在教学上，就一定会出成绩。我知道他跟我说这个话的意图，我只觉得悲凉如骨。 有时候实在不忍心愚弄学生，我总是讲两种答案给学生。考试答案和应该的答案，当然都是我自己思考的结果，我也总告诉学生仅是一家之言，目的就是引发他们的思考。比如讲到花木兰的形象魅力不减的原因，我觉得除了爱国之外，更有木兰十年沙场，还依然能够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无论怎样粗糙凛冽的生活都不能改变一颗心的温柔。这更加值得我们学习。而讲到茨威格写列夫托尔斯泰，把他写得无比平庸甚至丑陋的原因的时候，教参说是为了突出他心灵伟大，所以把他的外在写得如此丑陋，我是真的不能苟同。我不相信一个人会为了突显心灵美而故意把他写得这么丑。能解释的原因，要么是，托尔斯泰确实长成这样，还有就是茨威格太敬仰和迷恋他，对他的想象过于美好，所以见到的无论是人还是照片心理落差都太大。他的感受并不影响他对托尔斯泰的感情，如此也更符合逻辑，更符合人的心理。如此等等，很多课文，我都是自己的观点和考试答案一起讲给学生。 你知道吗？学生有时会把我的看法和标准答案混淆了。所以同事说：中学嘛，还是讲简单点好。那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始讲复杂。一个人一生内心世界萌芽的时候，是该这么简单这么模式化的吗？ 又值开会，领导愤然讲到：如果一个老师，他的课不能让学生满意，不能让家长满意，毫无疑问，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你说你牛，教得好，成绩拿来！领导训话的对象当然是全体老师，我当然也没有把学生教得很差，只是在长效影响和短期作用之间，我做了一点权衡，没有那么现实和功利罢了。 这不，明天是是诗人海子离世二十八年纪念日，我又布置了跟考试无关的作业，跟学生分享了我写给海子的五首诗，要求他们周天查相关资料了解海子，并至少读他三首诗，无论暂时能不能懂。
这篇文章从开学前夜写到今天晚上，才完成。每当我想写的时候，敲几个字就觉得索然，但是今天终于写完。 在一忍再忍不断袭来的幻灭中，我可能还是选择坚守。 最后引用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着实，我对我们的母语，实在是爱的深沉。 幻灭感袭来时，我就再从书中找到抵抗的力量！ 完稿于2017年3月26日(星期天) 凌晨1:13 （本文为烟雨篱落原创投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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