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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女冬皇

 百战归来 2017-03-27

上世纪五十年的香港使馆大厦公寓里住着这么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头顶花白头发,身着布旗袍,脚穿平底鞋。平日里与三五老友喝茶聊天、打麻将,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如不加介绍,您一定会以为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嘛。她在香港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百年之后,国画大师张大千送来挽联,上书“魂归天上,誉满人间,法曲竟成广陵散;不畏威劫,宁论利往,节概应标烈女篇”。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风烈女子,能让国画大师如此不惜赞美之词。



就这样一个晚年整日素面朝天,与一帮老友喝茶聊天的孟小冬,与杜月笙六十大寿堂会义演上众星捧月的“冬皇”简直判若两人。


在新中国成立前夕,艺术声望正处巅峰的她毅然退出舞台迁居香港,居住十八年。她一生的传奇经历,独一个“烈”字可以形容。




孟小冬的祖籍在河北宛平,出生于梨园世家。孟小冬幼年时就透露着一种阳刚之气,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拿大顶”的功夫。在她八岁那年,父亲因为她身上的英武之气,把她送去姨夫仇月祥那里拜师入了老生行。




年仅12岁,孟小冬就已经在上海的各大戏院唱红,并登上了当时最有名的戏院“共舞台”。按此形势发展,孟小冬星途坦荡,今后的生活势必衣食无忧。然而孟小冬却毅然抛开优厚的生活,做出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大的选择。


梨园行有句俗话叫“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钱”。而孟小冬却反其道而行之,为了增进技艺,已经扬名上海的孟小冬毅然辞去“头牌”的待遇,踏上了北上的行程。


辗转到了天津的孟小冬,没过不久,名字便以“头牌”的身份写在了戏院的预告板上。在天津唱红,孟小冬的艺术水平经受住了市场的检验。然而孟小冬却再逆势而上,再次进京寻求名师指点。18岁那一年,一出《四郎探母》在京首演,一炮而红。从此,融入了京城名角的圈子。从而有了与梅兰芳四年的感情纠葛。
 

四年的梅孟婚姻,一开始也是琴瑟相和浓情蜜意的。


这里有一张当年的照片,梅兰芳在白墙面前摆出一副右手叉腰,左手回扣翻腕朝外的造型。右端孟小冬竖写:“你在那里作什么啊?”左边梅兰芳答:“我在这里作鹅影呢。”窥一斑而见全豹,可见二人婚后的生活是很有情趣的。



然而婚后四年的1933年九月五号至七号,天津《大公报》发表一则《紧要启示》,昭示着梅孟二人的感情彻底破裂。


这则《紧要启示》内容大致是,“我”与梅兰芳结合,梅家给予“大房”的名分,但是婚后梅兰芳含糊其辞,名分顿失。种种纠葛导致情感破裂,特此公告解除婚姻关系,请社会舆论不要胡诌乱说,“我”将用法律武器捍卫尊严。

 



梅孟二人的婚姻究竟为何会走到如此境地?最大的原因是孟小冬觉得名分丧失。当初,梅兰芳是以“兼祧”之名(就是一子顶两家,孟兰芳从小过继伯父家作长子),以“正房”的名分,娶小他十八岁的孟小冬为妻子。但是婚后的生活让孟小冬觉得她在梅家的地位远远没有体现正房的名分,与二太太福芝芳相比,从未进入过梅家大门的孟小冬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就在孟小冬与梅兰芳摊牌决裂的时候,留下两句话:“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不会比你差”。掷地有声的两句话,却也断了自己的后路,此后余生二人再无相见。


而孟小冬也因对这份情感纠葛最终决绝的选择而付出了代价,“无名分”这根刺在她心中埋藏了近二十年。而拔去这根刺的人,是年过六十的杜月笙。
 

孟小冬在杜月笙六十大寿时无名分过门成了“杜家五太太”。她与杜月笙的结合,一开始都被世人所唱衰。


当时杜月笙的身体和事业已经一泻千里,再无当年上海皇帝的辉煌。而年刚四十的“冬皇”,正直演绎老生艺术的最佳时期,社会声望和艺术表现正处巅峰时刻。1949年,昔日的上海皇帝杜月笙观察中共形势对他不利,杜月笙考虑到自己不见容与国共双方。在上海的解放前夕,孟小冬毅然跟着杜月笙来了香港。她这一次的选择,在香港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





1950年的秋天,香港坚尼地台十八号举办了一场还算隆重的婚礼。42岁的孟小冬和62岁的杜月笙补办了婚礼。婚礼上,杜月笙很认真地让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们给孟小冬磕头,并称呼她一声“妈咪”。一声“妈咪”之后,孟小冬分别给儿子、女婿们每人一套西服衣料,分别给女儿、儿媳们每人一块手表。

 
时隔二十年后的“冬皇”,终于拔掉了一直隐藏在心中的那根刺,得到了曾经为之心伤的名分。孟小冬的脸上也终于见到了久违的笑容。可是即使是作为杜月笙的“第五房太太”,这个名分的得到也并不是水到渠成的。
 
初到香港的杜月笙与他在上海时相较不可同日而语。身体和事业一泻千里,境况江河日下。喘疾渐重的他终日盘桓于国共之间,无暇顾及此等儿女之情。而身为“冬皇”的孟小冬抛下名利,舍去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毅然过上常侍床前侍奉汤药的生活。终日与茶炉药罐为伍,难免郁郁寡欢,而无名无份终究是孟小冬心中的一根刺。

直到有一天,游走在国共之间的杜月笙意欲一走了之前往法国。在商谈护照办理的家庭会议上,孟小冬淡淡的说:“我跟着去,算是丫头呢还是女朋友啊?”杜月笙听后幡然醒悟,如果自己死了,这个无名无分的“五太太”在家族里面能安身立命吗?




于是杜月笙搁浅了护照办理的事宜,给孟小冬补办了婚礼,给了她一个“明媒正娶”的名分。

 
虽然已经名分在手,那婚后的孟小冬又过的是怎样的新婚生活呢?香港杜公馆的几房杜太太因家长里短的矛盾,基本上是各过各的。婚后的杜月笙,只有孟小冬寸步不离伺候在床前。知道杜月笙爱听戏,在他精神状况好转的时候,“冬皇”也会为他吊上几嗓。老病的杜月笙偶尔也会和上几句。如此一对半路夫妻,日子在苦涩当中有几分甜蜜。


(孟小冬京剧唱段)

 
婚礼过后不久,杜月笙病情急转直下,最终只能通过氧气管维持呼吸。杜公馆上下为此堆满了氧气瓶。杜月笙在弥留之际常常突然惊起,喊的都是孟小冬的名字。而孟小冬本身有抽大烟的习惯,加之常年在杜月笙床前服侍,她也变得形容憔悴。家人劝她去休息,孟小冬却只是轻柔的说:“我不要紧”。
晚年的杜月笙曾经说:“我活了六十多年,才知道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而这个让他明白“爱”的人,正是孟小冬。
 
有人说孟小冬嫁给杜月笙是为报恩,而杜月笙娶孟小冬却是因为他作为京剧票友对戏子的情愫。在感情世界里面,当事人的情感外人是无从评判的。我们只能从她日后的行动当中寻求答案。那么在杜月笙去世之后,孟小冬该作何种选择呢?是在香港守住杜太太的名分,还是重回风光无限的大舞台呢?

孟小冬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诠释老生艺术最为成熟的时期。但是自从她跟着杜月笙来到香港,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登台献艺过。当年在大上海“杜寿义演”上万人空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失去了感情上的依托,孟小冬还会重回曾经风光无限的大舞台吗?
 
解放后的内陆,京剧开始渐渐复苏。寡居香港的孟小冬不出意外的接到了中共抛出的橄榄枝。周恩来委托赴港演出的马连良传话:“这次你们去香港,想办法劝一劝孟小冬女士。如果能回来教教学生就最好了,实在回不来,录制一些唱片寄回来也行。有什么困难和要求都可以想办法满足”。
 
赴港演出期间,香港大公报社长费彝民和马连良等人在大公报社楼上宴请了孟小冬。席间费彝民盛情邀请“冬皇”回来献艺或观光,并建议录制十张唱片,以一百万港币作为酬劳。当时正闹饥荒的内陆,中共出手如此阔绰,实属罕见,却依然遭到孟小冬的婉言谢绝。孟小冬说,师傅余叔岩曾经出过唱片,如果是艺术发扬需要,那才是正品,自己因为身体有恙,就不便登台献艺了。

 



台面上的话说的滴水不漏,然而另有这么一种说法,据传杜月笙临死前曾经嘱咐家人,“我死后,就不要再让阿冬唱戏了!”孟小冬或许真的出于传统的思想尊从了夫君的意思,亦或是曲高和寡,知音不再。在她寡居香港的晚年,孟小冬再也没有正式登台献艺。

 

于风头正劲的时候毅然退出舞台,孟小冬的举措,实在令世人感到诧异。甚至有人说她拒演,未能发扬余派一脉,断了师承,未免过于自私。


然而孟小冬对艺术的热忱是毋庸置疑的。就在她搬离香港杜公馆后不久,孟小冬原来的琴师王瑞芝带来消息,有人想要学习“余派”艺术,想拜“冬皇”为师。在严格的筛选之下,孟小冬也带出了几个徒弟,如钱培荣,赵培鑫,吴必章等。她曾经交代弟子们,未经许可,不得在外吊嗓。所学唱段未获得认可,不许出去演唱,就如同当年余叔岩要求她一样。




在传道授业之余,孟小冬还参与了《余叔岩传》的编写,为后人研究余叔岩提供了详实的资料。可见孟小冬在传承余派艺术上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


孟小冬曾经说过:做一项学问和艺术,总不外乎三个条件:第一是天赋,第二是毅力,第三是师友。没有天赋,不能领会;没有毅力,半途而废;没有师友,无人研究。可以看出,做学问和学艺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最起码“余派”艺术没那么容易!
 
在香港时期的孟小冬除了收徒授艺以外,日常生活便是以茶会友的交际。据她的邻居回忆,年老的孟小冬是一个“任性”而又有时“可爱”的人。打麻将时,如果下家是她喜欢的人,就经常放牌给他和,而如果是她不喜欢的人,她宁可自己不和牌也要把牌卡着不让下家和。甚至有时候在麻将桌上发了脾气还会半夜独自去睡觉,把请来的一大屋子客人撂在一边不理。
 
除了邻里之间的打牌聊天,孟小冬还与著名国画大师张大千有频繁的交流。因为张大千是余叔岩的老友,因此张孟二人也有不错的交情。在张大千迁居巴西的时候还宴请孟小冬,二人还在现场有过即兴表演。张大千还曾赠予“冬皇”大幅《荷花通景屏》,借荷花之美赞誉冬皇之气质。




幽居香港的孟小冬,收徒授艺,与老友相聚,晚年生活看似悠然自得。唯独与她格格不入的,是平日市井的闲聊八卦掩盖后她那一身精湛的唱念做打。与当年在大上海众人簇拥的生活相比,香港更像是繁花落定,却也是冬皇心路的历程。


孟小冬一生敢爱敢恨,但是前些年上映的《梅兰芳》电影中对孟小冬形象的塑造,却是演绎多于事实。并且梅兰芳的年谱关于孟小冬也是鲜有提及。其实分手后的梅孟二人尚有很多场合有碰面的机会,但是孟小冬竟是决绝到再不相见。就像晚年对养女那样的决绝。
 

孟小冬早年收养过一个女儿,并视如己出。过继杜家以后取名叫“杜美娟”。不过后来养女与一个外国男子相恋,不顾“冬皇”的反对结了婚。孟小冬竟然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


直到孟小冬去世后,人们在她的家里找到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女儿给她写的所有书信,每一封都有拆开,并按时间顺序排好。正所谓爱之深,才责之切。
 

1947年的杜寿义演,是孟小冬的最后一次登台,《搜孤救孤》中的一段唱词:“娘子不必太烈性,卑人言来你是听”,已然成孟氏绝唱。这位一生都放不下身段,争艺术,争名份,争高底的冬皇,人如其戏,以其刚烈性格,守住了艺术,守住了名分,却也黯然自伤,孤独终老。




孟小冬在1967年应师姐姚玉兰(也就是杜月笙四太太)的邀请,离开香港定居台北。晚年多在病中,于1977仙逝,享年70岁。


在“冬皇”百年之后,国画大师张大千送来挽联,“魂归天上,誉满人间,法曲竟成广陵散,不畏威劫,宁论利往,节概应标烈女篇”。知人知心,张大千的一个烈字,道尽了孟小冬传奇的一生。这就是一代名伶冬皇孟小冬与香港的别样情缘,回顾历史,不禁让人唏嘘,感怀当下,愿各位珍惜眼前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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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盛世中华之民族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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