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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版纳密林中追踪亚洲野象

 tangaolus 2017-03-27

    本报首席记者 郑蔚

    大象的“大”,是这位哺乳纲长鼻目象科朋友留给人们最直观的第一印象。确实,作为 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陆生脊椎动物,大象是个神奇的存在。

    要知道仅仅这个体形的“大”,对陆生动物来说,就谈何容易。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研究人员此前曾发布一项研究成果说,如果有一只兔子和它的后代们要进化成大象那样的“大块头”,至少需要大约1000万代。通过研究比对分析鲸鱼的进化史,他们还认为,陆生动物向大型化进化要比海洋动物更难,海洋动物的大型化速度比陆生动物要快得多,因为海洋动物的生境比陆生动物更有利———水有浮力,更容易支撑其巨大的身体和体重。

    热带雨林或非洲草原上的野象,其体形的“大”也给它自身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直到人类出现之前,野象在自然界几无天敌。但在人类掌控地球的今天,“大”却给野象带来了生存的烦恼。

    日前,有两条消息再次引起公众关注:一是今年春节期间,野象在勐海县多次进入村寨和踩踏农田;二是景讷乡有两名外来务工人员在橡胶林中突遇野象攻击,38岁的郑某上树躲避并用手机求救成功,53岁的陈某却不幸丧生。

    无疑,尽管当地已尽了很大努力来缓解“人象冲突”,但绵延了几千年的这一矛盾,有效解决仍需时日。

    幼象超萌

    野象护幼很温柔很暴烈

    “人象冲突”,是各亚洲象分布国普遍存在的矛盾,绝非哪一国或地区所特有。

    记者前往野象谷采访时,刚到北门停车场,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科普宣教科长张国英就发出“警报”:“快走,野象来了!”

    原来,位于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野象谷,虽然游客可前往游览,但绝不是全封闭的区域,野象可以自由进出,这与城市游客熟悉的野生动物园内铁栅栏围起来的猛兽区有根本的区别。为了确保游客安全,野象谷在游客活动区域设置了人象分离的栈道,工作人员还有专门的“跟象组”,全天跟踪象群的活动情况,一旦野象有可能进入游客流动的区域,跟象组就提前发出警报,做好游客避让防护工作。

    “赶紧到管理处楼上去,”张国英招呼记者上楼,“管理处小楼后面就有一条象道,野象正从象道过来。”

    通过管理处二楼窗口,记者首次在大约10米距离内拍摄到两大一小三头野象,这实在难得。此前,记者曾请教云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野象专家陈明勇教授:“野象的安全距离是多少?”他答:“100米。”小楼外的陡坡和野象不会上楼,给了人们难得的“近距离”。

    野象旁若无人地用象鼻卷食棕叶芦,享受它们的早餐。张国英告诉记者,野象是食量极大的植食性动物:每天上午,它的主要任务是获取一天的能量。一头成年野象每天至少需要150公斤以上的食物,食谱有芭蕉科、禾本科、棕榈科、桑科、蝶形花科、五加科、葡萄科、夹竹桃科、蔷薇科等十几个科的100多种植物,野芭蕉和竹子是它的“主食”,菜品还包括竹笋。中午及下午,野象主要隐蔽在荫凉处休息或在泥塘中戏水降温。傍晚再次进食,晚餐可持续2小时,然后回到丛林深处休息。据调查,野象一般睡眠时间约四五个小时。

    吃完了眼前的植物,野象沿着象道慢慢走来。最早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头成年母象,它仔细观察一番,确认没有危险才向身后打招呼,又一头成年象带着一头幼象从林子里现身。

    此刻,现场的人员都聚集在管理处二楼。两头成年野象高度警惕地将小象夹在中间,举起鼻子向人们发出警告:“别惹我们! 别打我家宝宝的主意!”然后,沿着象道慢慢进入管理区。工作人员反复轻声告诫游客:“这是野象,不准下楼! 不准下楼!”

    “野象的护幼意识非常强烈,”张国英说,“很多游客觉得小象可爱,所以看到小象就想靠上去拍照,他不知道这很可能被野象认为是‘图谋不轨’。正是因为小象的存在,成年野象更容易被诱发攻击行为。”曾有一次,一群野象过公路,所有的车辆都停下让路。但有一头小象经过时擦碰到一辆轿车,触发了车上的报警器,一头成年象生气了,走过去用鼻子在车前部的引擎盖上甩打了两下,引擎盖被打出两个大凹坑,但报警声还叫个不停,这让野象更生气了,它果断地一脚踩烂轿车前部,然后在司机的目瞪口呆中大摇大摆地走进山林。

    野象护幼意识强烈,许是因其繁殖率很低,后代来之不易。一头成年母象要五六年才能繁殖一次,且母象的孕期并不固定,在18-22个月之间,每胎一仔,一般一头母象一生可生育四五头小象,幼象的哺乳期长达2至3年。象群是个“母系社会”,一般由一头母象率领,成员有几头成年母象和多头未成年的小象,公象一旦成年即离开原来的家庭外出闯荡。因此,保护幼象,不仅是象妈妈的责任,而且是整个象群的使命。

    红外预警

    人也安全象也安全

    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为24.25万公顷,占整个西双版纳州总面积的12.68%,但它却不是一个“整片”,而是由地域上相近而又不相连的勐养、曼稿、勐仑、勐腊和尚勇这5个片区组成。而且,213国道从面积最大的勐养片区南北纵向穿越,将其分为东西两半。

    “目前,全球亚洲象的总数大约在四五万头之间,在我国境内的野生亚洲象种群约250-300头,已处于极度濒危状态。其主要分布于西双版纳州的景洪市和勐腊、勐海两县,部分在普洱市和临沧市等地活动。”西双版纳州林业局自然保护区管理科长李志勇告诉记者。

    为保护野象的生存繁育,减少“人象冲突”,从1988年至1993年,国家共投资390多万元,将西双版纳州内处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的8个村寨总共195户、1120人实行异地搬迁,并妥善安置。“但目前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仍有120多个村寨。事实上,限于土地空间和政府财力,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村民马上都搬出保护区。据我们调查,一头成年象约需15-30平方公里的山林,才能满足其食物需求。但真正的原始森林,因为山高林密,林下草本植物并不茂盛,难以满足其需求。野象最喜欢的还是海拔1000米以下的森林边缘地带和河谷,那里芭蕉科、禾本科、棕榈科、桑科等植物更为茂盛。野象生境的破碎化,以及为保证老百姓生活的种植用地不断扩展,使野象为觅食而不断长距离迁徙。在迁徙觅食中,野象接触到各种农作物,发现甘蔗、苞谷等不仅适口性更好,而且营养价值更高、采食也更为方便,所以自2000年以来,野象群对农作物和村寨越来越依赖,这无疑增大了‘人象冲突’的风险。”李志勇说。

    人象共存的空间里,如何保证人、象“各自安好”? 记者来到大渡岗乡关坪村委会空格六队,这是个哈尼族村寨。在村民小组长刀发昌的家里,他告诉记者:“村里40户人家只有150亩可以种水稻的‘雷响田’,人均也就一亩。但野象年年来吃,水稻田基本没有收入,苞谷大多也让野象给吃了。村里家家几乎都要买米吃,店里的米125元一袋(25斤)。村民的生活全靠种植橡胶和茶树。橡胶树种下去要8年后才能开割,开割后三四年才进入高产期。一亩地种30棵橡胶树,100斤胶水可烘成二十七八斤干胶,一斤干胶的收购价是8-12元。如果12元一斤的话,一棵橡胶树一年可得120元。”

    从为村民脱贫致富的角度说,这橡胶树还真是经济作物。但对野象而言,橡胶树既不能吃,林下也没有可采食的植物,等于是“绿色沙漠”,于是野象一怒之下撂倒几棵橡胶树,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野象踩坏橡胶树、茶树,保险公司一棵给补偿30元;吃一亩稻田补偿550元、一亩苞谷田补偿400元。虽然是政府出钱给我们统一投的保,但这补偿和我们的损失相比,还是不够的。”刀发昌的话引起几位村民的同声附和,“最好能把补偿的费用提高点。”

    “这附近有多少头野象在活动呢?”记者问。

    54岁的关坪保护管理站护林员王晓安介绍说:“这附近21万亩山林里活动着两个野象群,一个叫‘然然家族’,有十五六头;一个叫‘大噜包’,有八九头。还有4头单独活动的成年公象,最厉害的叫‘大排牙’,个子高,牙又长,哪头公象都打不过它;有一头只剩一根门牙,叫‘独牙’;有一头公象的牙特别白,村民叫它‘竹笋牙’;还有一头刚成年的小公象,老是到村寨里捣乱,我们叫它‘捣蛋鬼’。有天晚上,它进了寨子到杨忠民家,一脚把门踹开,用长鼻子把床上的被子卷出来玩,幸亏杨忠民人不在家。”村民们都笑起来。

    “为了保护村民安全,从2015年起,我们与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合作,在国内率先试行‘红外无线监测系统’,”张国英说,“在空格六队周围的‘象道’上安装了9台红外无线相机。只要红外相机拍摄到野象,它会自动将图像传输到项目负责人、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助理研究员邓云的手机上,邓云根据野象位置判断野象的行走方向,如果必要立即发布警报。”

    记者见到空格六队村小组的房顶上,已安装报警喇叭和警灯。邓云一发来警报,警报鸣响,警灯闪烁,村寨里所有人就都能听到看见。“我们还建了个‘大象来袭微信群’,每户村民的手机都入了群,警报同时在微信群发出,家家户户立马都知道,可以及时规避。”王晓安拿出手机给记者看。

    “我们的目的就是‘人象安全共存’,”邓云告诉记者,“2015年我们发出警报48次,去年报警91次,85%的信息能够在监测到野象活动后的20分钟内发出。自安装这个红外无线监测系统以来,这里村民没有因象伤亡。”

    无人机监测

    年内覆盖山林覆盖村寨

    听说记者次日要去勐海县采访,景洪市的一位出租车司机提醒说:“那里野象多,你要小心点,看到野象赶紧往坡下滚。”

    直到第二天在勐海见到县林业局副局长龙云海,方知话出有因。他说:“勐阿镇69个自然村,野象去过58个;勐往乡51个自然村,野象全都去过。在勐海活动的野象主要有一个17头象组成的象群,还有3头独来独往的公象,最高大的叫‘霸王’,另两头叫‘老二’‘老三’。”

    “听说州里野象攻击人的事时有发生?”记者问。

    “从1990年代以来,版纳州的野象伤人近300起、死亡50多人,”李志勇说,“近年我们林业就有两名职工殉职:2007年,勐腊镇林业站的陈素芬去广纳里村核实象损情况,突遭野象袭击遇难;2015年,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科研所工程师姚正扬去勐往乡做野象监测,遭野象围攻不幸遇害。”

    尽管遇难者当时都并非单独行动,但野象攻击人时,根本不在乎人数多少。“它奔跑的速度最快可达每小时40公里,人在野外是跑不过野象的。最好的自救办法是从陡坡上往下滚,因为野象体重大,下陡坡比较困难,也许它会放人一条生路。”龙云海说。

    山高林密,肩负跟踪野象任务的护林员工作环境非常危险。“从去年起,我们决定用无人机监测野象,通过政府购买服务,从昆明引进了一家无人机专业公司。”这真是个好主意,李志勇立即带记者赶往大山深处勐往乡坝散村委会的小新寨。

    小新寨的篮球场上,昆明正浩公司的一名小伙子正在操控无人机巡视周边区域。篮球场后的村集体办公室,就是他们的办公室兼宿舍。项目负责人郑璇是位70后,他打开电脑向记者介绍无人机拍摄的视频监控画面,不但有白天的,还有晚上的红外图像,象群的动态清晰可辨。

    “我们有大中小三种无人机,最大的机型飞行时要使用6块电池,最远可飞7公里,最长可飞50分钟。最小的无人机也可飞7公里远,它飞行时声音很轻,可以近距离观察象群,拍摄野象的个体特征,不会惊到象群。”

    “这几天发现过象群吗?”记者问。“几乎天天发现,”郑璇说,“今年春节前本来买了年三十回昆明的机票,突然林业局的人说有象群从普洱市澜沧县过来了,赶紧把机票退了赶回这里。我儿子都没回家,和我的同事一起白天吃方便面、晚上钻睡袋。前几天景讷乡那个村民出事,我们又连夜赶过去帮着搜索野象踪迹。”

    “为了缓解人象冲突,我们尝试过很多办法。”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科研所副所长郭贤明说,“有关国际动物保护组织曾向我们推荐太阳能电围栏的办法,还请了在非洲取得成功经验的专家来做示范,将象害较为严重的村寨用太阳能电围栏围起来,防止野象进村伤人。这办法开始挺有效,因为电流小不会伤到野象,但谁想,亚洲象比非洲象聪明多了。几个月以后,野象就学会了对付电围栏的办法:野象先将小树搭在导线上,甚至直接顶倒大树压在电围栏上,造成短路,然后悠然进村了。”

    “亚洲象真不愧大脑是有沟回的,尽管尚未完全遮盖小脑……”记者感叹道。

    “现在,政府已经决定在整个保护区覆盖无人机监测系统,无人机操控人员都培训好了,无人机也已订购,确保实时监控各个象群的活动,还可以制作亚洲象活动轨迹图。”郭贤明说。除了人员伤亡,野象还给村民造成了重大的经济损失。“从1991年到2010年,野象造成的经济损失不过2652万元;而2011年到2014年这四年间,经济损失就高达5380万元。为此,我们还将实施亚洲象防护围栏工程,先选择受野象袭扰较为严重的大渡岗乡关坪村香烟箐、三六队这两个村寨做试点,用较粗的防护栏将村寨围起来,防止野象进入。以后还要逐步普及红外无线预警系统,今年先推广到9个村寨。”

    此前,为减轻野象对村民庄稼的侵袭,林业部门曾在远离村寨的地方种植野象喜食的苞谷、甘蔗等农作物,以吸引野象前往觅食。这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同时也增强了野象对农作物的记忆。“今年我们将推进新的野象食物源基地建设,不再为野象种农作物,而改种亚洲象喜欢吃的本地野生植物,比如棕叶芦、构树、野芭蕉、斑茅等等。”郭贤明说。

    为了改善自然保护区5个片区野象栖息地被分割的状况,在“十二五”期间,林业部门就已优化完善“生物多样性保护廊道计划”。“目前,新的规划总共包括7个走廊带,总面积为8.55万公顷,以联接‘孤岛化’的各子保护区。”郭贤明告诉记者,“不仅是为减少野生动物对人畜的危害,更重要的是有助野生动物的遗传基因得以交流,避免野象种群的退化。”

    “当然,从长远着眼,我们还要编制亚洲象栖息地保护和恢复计划,力争解决亚洲象的栖息地面积不断减小、质量不断退化的问题。”郭贤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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