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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绍昆经方医话》“《伤寒论》是疾病总论”

 乐山有大佛 2017-03-28

《经方》杂志

       第20170328期

                             

娄 绍 昆 经 方 医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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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娄绍昆(整理:娄莘杉)

《经方》前言:娄老是当代著名的经方学者,本刊近年连载娄老系列医案时获得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与热情鼓励,近期将连载刊发《娄绍昆经方医话》,其中部分话题为娄老受南京黄煌经方医学研究中心邀请在2016年2月的无锡“经方医学论坛年会”上做过的主题报告,近经娄老再次修订、补充,予以刊发、以飨读者!也欢迎大家留言互动~

本文由“135编辑器”提供技术支持

“《伤寒论》就是疾病总论”,这个观点是任应秋提出来的。他说:“ 《伤寒论》就是疾病总论,是泛指一切疾病辨证施治的总纲,或者叫大纲。正是因为它是总则和大纲,所以无论什么疾病,都可以运用伤寒论的道理来衡量它。”(《<伤寒论>解读》2010 牛宝生主编)

他虽然只是大而化之的在原则上给《伤寒论》在中医临床诊治学上的总论地位作了肯定,然而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伤寒论》是疾病总论,那么疾病分论又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们在他的《伤寒证治类诠》里找到了答案。他说:“《伤寒论》是仲景总论,主要内容是对一切疾病辨证施治的大原则。《金匮要略》是仲景书的分论。”顺着他的思路就能找到我们一定会加以追问的问题:“疾病分论的内容是什么?” 任应秋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是:“仲景书的分论,主要内容谈的是对各个独立疾病的治疗方法。”

在这思维迷宫里转了一圈以后,我们终于明白,中医学的诊治方法有二种,一种是疾病总论,一种是疾病分论,它们都出于《伤寒杂病论》。我们所熟悉的医籍从《千金》、《外台》、《温病条辨》,到现代中医各科教材都是在研究各种独立疾病的治疗方法,它们都属于《金匮要略》的疾病分论。近二千年来疾病分论得到充分的发展,已经成为中医临床诊治方法的主流,然而被称之为疾病总论的《伤寒论》的独到的诊治方法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叹为观止,唏嘘不已。

认真究读任应秋所有的著作以后,我们发现“《伤寒论》就是疾病总论”这一观点不是他的创见,而只是三百年前徐灵胎的“医者之学问,全在明伤寒之理,则万病皆通。”的历史回音而已。

徐灵胎(1693年~1771年)在孙思邈、朱弘、柯琴等医家“方证同条”、“以方类证”的基础上,突破了传统的“疾病分论”的藩篱,揭示了《伤寒论》作为疾病总论的地位。这一传承、突破、创新的医学观点使人们第一次寻找到了《伤寒论》活的灵魂。

1759年,当时66岁的徐灵胎出版了他的医学名著《伤寒类方》,明确提出对《伤寒论》的研究应该“以方类证,方不分经”这一“不类经而类方”的观点。这就把柯琴(1662~1735)“证从经分,以方名证”的观点再向前大大地推进了一步,彻底摆脱了六经理论的束缚,完成了《伤寒论》理论研究最后一公里的工作。这一革命性的创举,为经方临床诊治思维由必然王国迈向自由王国开拓了道路,如果医者真能了解、熟悉、掌握这一方法,并在临床上做到“随证治之”和“方证相对应”,就会渐渐地进入“随心所欲不离矩”的境界。

徐灵胎是从哪一个角度去破解《伤寒论》的核心密码的呢?

我们可以从他的《伤寒类方》中窥见其思想轨迹。首先,他认为医者时时会面临“病变万端,传经无定”的坏病。“病变万端,传经无定”短短的八个字,可谓是对于多种复合性、综合性、整体性疾病的准确概括。

接着,徐灵胎说:“盖方之治病有定,而病之变迁无定,知其一定之治,随其病之千变万化,而应用不爽。”他认为,医者的“治病有定”和“一定之治”,就是因为有“方之治病有定”作为诊治的杆标和规矩。尽管“病之变迁无定”也有相对静止的“方证相对应”片刻,这可以从“飞矢不动”的原理中得到解释,因此只要抓住这一瞬间的主症,投以相对应的方药“随证治之”,就可以达到“应用不爽”的疗效。

从古至今,除了少数类方派医家如朱弘、许叔微、柯琴、徐灵胎、陆渊雷、岳美中、刘渡舟、胡希恕、黄煌、冯世纶等,大部分医家都满足于对各种单独疾病的诊治。如现代的各种版本的《中医内科学》,就是中医师学习、考试、临床的依据。对于每个单纯、独立的疾病,教材从病的特异性症状、病机病因、分类、治法、选方等方面讲述得头头是道。虽然不乏有识之士如邓铁涛、裘沛然、张伯臾等人曾经反复指出其中的弊病,认为这样的教材不能应付千变万化的临床。然而对于上叙的“病变万端,传经无定”的坏病,大多数人不是视而不见,就是举措不当。临床实践中很少有人能够自觉地运用《伤寒论》的“方证相对应” 而“随证治之”;更少有人从理论上明确地提出“以方类证,方不分经”的方法。由此可见徐灵胎研究《伤寒论》的卓越贡献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说,他是类方派经方医学的承前启后的医家。和同一历史时期倡导“方证主义”的日本汉方家吉益东洞相比,徐灵胎的年龄大他八岁。他们之间有否互动关系目前还缺乏可靠的证据。对此黄煌老师已经进行研究,发表过《论伤寒论类方研究的学术意义》一文。

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被认为是开类方派经方医学先河的孙思邈,其“方证同条,比类相附”,仅仅是对《伤寒论》进行重新整理与编排的方法,并不含有“方证相对应”的意义。因为任何《伤寒论》传本的条文,都已经是“方证同条”,也就是方名与病症同时出现在同一条条文之中,只是有的传本把方剂另外编排在后面的另一篇中而已。柯琴虽然主张“以方类证”,然而囿于“方不分经”,未能走出六经理论的框架。正如任应秋在《伤寒证治类诠》中所批评的那样:“他(柯琴)的缺点是把伤寒当作为某一个疾病,和其他疾病对立起来,说起来便不免有些费词。”

从伤寒之理万病皆通的角度来看,所有疾病都有整体上的共同点。将其共同点归纳起来,可以认为:所有疾病,它们自始至终都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方证组成。这些方证或完整的或不完整的;或单独的或组合的;或相对稳定的或不断变异的;或已知的或未知的。因此在疾病的变化的过程中只要做到“方证相对应”而“随证治之”,就能“万病皆通”。

综上所叙,疾病分论是诊治各种单纯的、独立的疾病;只有疾病总论才能诊治多种复合的、综合的整体性疾病。正如匈牙利哲学家卢卡契所说的那样:“如果是整体性的问题,我们就不能指望通过局部的改变来治愈它。”因此疾病总论的临床意义极为重要,不可忽视诊治疾病要坚持方证相对应、药证相对应的方向。

吉益东洞一生的就是走方证相对应、药证相对应的道路。他的临床研究成果主要就是《类聚方》、《药征》两本书。《类聚方·自序》第一句话开门见山就是:“医之学也,方焉耳”

方证是中医学的源头,中医学的基础、中医学的核心。轻视了方证,中医学就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了。方证不仅仅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单位,而是一个相互联系的体系。它们之间既有直接的关联,又有间接的蜕变;既有平面的联系,又有立体的框架。方证的变迁既需要过程,也需要时间。通过《伤寒论》的学习,使我们加深了解方证在疾病过程中动态变化的形态和边界。

我举一个不孕症成功治愈的病例来进一步来说明总论与分论的不同。

35岁妇女,因为多次人流而继发不孕,多年来中西医药物治疗失败。初诊201410月。中等身材,面部暗红,口苦口臭,心神烦躁,便溏粘臭日多次,小便黄秽,颈部不利,背部痤疮密布,月经量少,前后淋漓10天左右,白带黄秽量多。舌红苔黄,脉象滑数,心下痞,左右少腹压痛。病人具有葛根黄连黄芩汤证与桂枝茯苓丸证。葛根黄连黄芩汤证:项背强急,口苦尿黄,心下痞,心悸心烦,下利者;桂枝茯苓丸证:月经不调,面部暗红,左少腹压痛。先投葛根黄连黄芩汤15帖,服药后诸证有所改善,二诊开始投葛根黄连黄芩汤与桂枝茯苓丸合方,连续服用3个月而成功怀孕。患者怀上以后,异常兴奋,特地来到我的诊所叙说她的心路历程。她说,她最绝望的日子就是妇科专家当面向其宣告,因为她的“子宫内膜极薄,即使进行试管婴儿疗法也难以成功”的那一刻。她说自己听了以后,痛心悲苦地双手蒙面大哭。因为她担心如果真的不能怀孕,将会出现婚姻危机。接下去的一年,她到处求神拜佛,但是也没有结果。后来听人说华山的送子娘娘非常显灵,就上华山烧香拜佛。她从山下一路三跪九叩头,叩到山顶。虔诚至极,叩头嗑成额头暴起累累大包。在拜佛的路上她遇见一个来送子娘娘处还愿的温州妇女,还愿妇女说自己已经怀上孩子,于是她们就交谈了起来。还愿妇女告诉她,一边拜佛一边看中医,双管齐下比较靠谱。于是经还愿妇女介绍来到我的诊所。

这个已经怀上孩子的妇女临走的时候非常真诚地对我说:“我能怀上,第一靠菩萨保佑,第二靠医生你用心治疗。”她走了以后,旁边的人问我,听了她的话,有什么感想?我说:“我很高兴,病人把医者看成仅次于菩萨的人,这已经是最高的奖赏了。再说她求神拜佛以后,消除了悲观心态,精神上变化对于她的不孕症的治愈也许也有帮助。”

这一个病例成功治愈,可以看到整体性诊治的必要性。如果单用疾病分论的妇科不孕症角度来看,很难考虑到葛根黄连黄芩汤,然而从疾病总论的方证辨证的角度来看葛根黄连黄芩汤证一目了然。由此可见,这一套由疾病总论所衍生的诊治方法,使我们看到了疾病分论所不能看到或即使看到也熟视无睹的方证。

对于大多数已经熟练掌握了疾病分论的临床中医师来说,进一步学习《伤寒论》的疾病总论也是必不可少的。正像台湾的文化学者孙隆基在《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一书所说的那样:“多一个视角看问题,我们总会离真理更近一步。虽然真理不能被证明,但它总能被感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中医学两种不同的诊治方法各有利弊。正如岳美中所说的:“经方过于粗疏,难以入细;时方过于细密,难以举重。”疾病总论的方证辨证一定要有方证相对应的脉症,如果病人只有一二个症状,又不是方证所对应的范围之内,就会出现“经方过于粗疏,难以入细”的境遇。譬如我20153月,诊治一个左手背部无名漫肿青年男病人,病人半年以前左手背部出现小小的肌肉隆起,不痛不痒,随后渐渐地变大。病人曾经求诊于西医外科医师,医师要求他手术切除。他反复考虑以后,先用中医药保守治疗,因此来到我的诊所。我发现病人除了左手背部无名漫肿,别无所苦。因此疾病总论的方证辨证是无法进行了,于是用《万病回春》的十六味流气饮给予服用。十六味流气饮主治肝气郁结,血液瘀滞,或风寒湿邪外侵,气血不和,结成肿块,皮色不变者;无名恶肿痈疽等证;奶岩;流注及一切恚怒气结肿作痛,或漫肿木闷无头;气毒湿毒,流注遍身攻肿。其治疗目标和病人症状符合,于是投方15帖。服用后就有明显效果,无名漫肿变软变小,坚持服用2个月,无名漫肿完全消失而成功治愈。

这一个病例诊治的成功,说明疾病分论存在无可替代的客观价值。因此两千年来在《金匮要略》基础上不断发展、完善、成熟起来的疾病分论依然是中医临床的宝典。

我们今天大声疾呼疾病总论,并不是厚此薄彼。只是因为作为疾病总论的《伤寒论》当下还没有受到中医界应有的重视而已。我认为临床上疾病总论适用于多种复合的综合的疾病,而疾病分论适用于各种单纯的独立的疾病。总论和分论这两种诊治方法之间也许会有摩擦,但是它们之间不会产生冲突!只要医者能够客观对待。两种诊治方法之间就能和而不同,互补融合。这将大大提高临床疗效!

附精彩简评系列,点击蓝体字即可:

“精绣鸳鸯任君看,细把金针度与人”——简评娄绍昆《中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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