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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羚羊yu1rful2ik 2017-03-29

儒家为己之学与西方启蒙主义思潮

关于儒学的现代性发展和创新,可说是一个题域广泛的主题,但今天我仍想讨论一下,主要集中在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等思想范畴上,具有相当强的现实性,很可能引起非议。

儒家的学问《论语》讲得非常清楚,概括起来便是“为己之学”。儒家哲学是“为己之学”,目的是为了自己人格的全面发展,不是为了学校,为了老师,为了炫耀自己,不是为任何人,所以后来宋明理学传统就说儒学是安身立命之学,或者是身心性命之学。要讲人的本性、命运或天命。也有人说儒学是如何做人的学问,是圣人之学或体验之学。这些观念在现代哲学思想中,并未产生很大的影响。因为现代哲学思想要求严格的思想训练,不关注心性论,本体论,只关注语言和逻辑,讨论形而上学,却很少讨论人的人格发展。

估计最近十年到十五年,世界各地的哲学界会有一个较大的变化,就是特别注意精神磨练,也称为精神锻炼。最近一位有名的法国学者出了一本书,译成中文便是《作为生命哲学的精神锻炼》,从苏格拉底一直讲到现在的福柯、德里达,主要突出精神锻炼问题。我哲学界的一位同事,主要研究数理逻辑,最近在退休前,专门花了四年时间,研究了四个重要的犹太思想家,其中特别注重人的人格发展和精神磨练。

哲学界现在有一个新的发展趋势,或者说从前有认识论的转向,后来有语言学的转向,现在则可能有关注人的精神问题的哲学转向。人们需要重新了解自我,了解人的发展。但是我们的回应却显得很不够,从鸦片战争到现在已有166年了,我们追求富国强兵,却疏离了自己重视精神和人格的传统。

纵观世界各国学术思潮中,最强势的仍应是人文主义思潮,特别是现代西方以启蒙运动为代表的思潮。我们可以将其叫做凡俗性质的人文思潮。什么叫做凡俗性质的人文思潮?主要就是推崇理性,推崇科学、推崇技术。

现代西方以启蒙运动为代表的人文主义可以说是人类思想发展大潮流中最有影响力的意识形态。只要举一个例子,即可说明问题。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二者都是通过这个大潮流发展起来的,现在流行的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和市民社会,乃至后来由此而引发出的各种理论学说,像自由、理性、民主、法制、人权、个人的尊严等,诸如此类的价值也是从启蒙所代表的人文精神的产物。因此,最强势的意识形态或许便是以现代西方价值为主的人文主义思潮。

相比之下,整个儒家传统虽然已有两千多年的发展历史,但在我们的文化经济结构和文化传统结构中,仍然是西方的自由、理性、民主、法制、人权、个人的尊严等价值更具有影响力和说服力,声势之大,甚至远远超过了中国传统的基本价值。

就我们的主流意识而言,包括企业、学术界、媒体、不同的职业团体、不同的社会组织,甚至我们在座的各位朋友,连我也在内,我们从自己及他人的身上都可以感觉到,传统文化的因素,尤其是儒家文化,已渐渐失去了影响力,根本就无法与刚才提到的现在西方文化所代表价值相比。所以谈到自由、民主、法制、人权、科学等观念时,大家都很熟悉。这些都已成为我们文化经济结构之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但要谈到儒家传统,甚至要向大家介绍儒家传统的仁、义、礼、智、信等价值,我们就感到不仅生疏,而且心持怀疑。大家会想,这些古老的观念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我们人类碰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面前,还有实际的价值吗?还对我们的人生观有意义吗?提出这些问题,我感觉是一种冒险,但我仍希望与大家一起讨论并达成共识。

人类的存在危机与儒家的人文精神

儒家学说内涵的一套价值,是建构在宽广的人文精神的基础之上的。西方的人文主义,即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文化思潮,概括地说,主要有两个特色,也可说是两个盲点。虽然它也发展出健康的科学理性,发展出人的自由诉求,发展出现代法制,发展出其他各种有益的观念,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但它仍有两个大盲点:一是在如何对待自然的态度问题上,它是以征服自然为目的诉求的;再一点就是缺乏对人的终极关怀,凡是关涉到人的精神世界的宗教思想都遭到了它的排挤,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才将其称为凡俗的人文主义,原因便是由于它是从反宗教和征服自然的观念中发展出来的思想学说。

由于科学技术的长足发展,人类已逐渐摆脱了饥饿的困境和对疾病的恐惧,譬如联合国已在考虑如何在15年之内达到每个人都温饱的总体目标,但温饱解决之后,更重要问题就不是能不能生活或生存的问题,而是如何活得有意义的问题。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其本身是有意义的。但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活下来,我们如何活得有意义。怎么叫有意义呢?我想儒教对人的终极关怀,儒家对人和自然关系的看法,都是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答案的。

从18世纪以来发展出来的启蒙思潮,即西方的启蒙运动及启蒙理念所带来的人文主义,出现了征服自然与意义失落两大问题。东西方学者都作了很多回应。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如何定位?对我自己的人格,对我自己的信念,对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都开始加以生命的追问。这就是认同危机。

新世纪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世纪,生命共同体的观念在这个世纪已开始出现。我们都知道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国与国之间的沟通,都越来越频繁,二十一世纪也可说是沟通理性特别突出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地区能和全球化大潮流分开。民族语言的特性,文化之间的差异性将会越来越小,如何不同于其他文化的宗教,这就成为人类能不能和谐相处的一个重要方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需要进行复杂的思维,复杂思维则必须有一个复杂的人文精神作为后盾,而复杂的人文精神对人生的意义,对人与各种存在的交往,特别是如何与自然保持持久和谐的关系,就显得更为重要了。正是从这一角度出发,我们才认为,儒家的人文精神,儒家所代表的一套价值系统,完全可以避免西方人文主义的盲点,至今仍然有很强的生命力。

重新建构整合的全面的以和谐与对话为特色的现代人文精神,仍然是有非常深刻的时代意义的。儒家的人文精神,不仅不排斥精神领域,不仅不排斥自然,反而极为重视精神修炼,强调必须和自然保持和谐。尤其是儒家希望人的存在能够跟高层次的精神领域达致整合,与西方从启蒙运动发展出来的强势的人文主义有很大的不同。

儒家的人文精神不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你真正要做人,要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的人,完全可以从儒家思想吸取丰富的资源。西方人文主义只以人类为中心考虑问题,确实是个体本位的人文主义。个体本位的人文精神在英文世界中,如果是人文的,那就意味着不是自然的,不是精神的,甚至因为是人文的,所以必须去“精神性”、去“自然性”,be nature就一定是人文的。儒家的人文精神如何呢?儒家的人文主义必须是自然的,同时也必须是精神的,儒家的人文精神与道家一样,有自然主义的一面,它属于be nature,属于自然,并且又和各种宗教教义相辅相成,具有很强的人文性和精神性。

儒家人文精神的内涵与“仁”的价值

儒家传统人文精神有四个方面的内涵:一是自我,二是社会,三是自然,四是天道。每一个方面都不可或缺,都和儒家文化所展现出来的人文精神密切相关。从个人角度讲,是修身养性;从社会层面看,是齐家治国。合在一起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至于人类与自然如何保持持久性和谐,如何使人心与天道相辅相成,前提是二者都要具体落实,都要十字打开,这样才能彻底彰显儒家所代表的人文精神。

所以儒家思想具有四个基本的理念:

   (一)个人身和心的融洽整合;

   (二)个人和社会的健康互动;

   (三)人类与自然的持久性和谐;

   (四)人心和天道的相辅相成。

依据以上四条基本原则,人——每一个具体的人,都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网络的中心点。从网络中心点了解人,了解每一个人的尊严,便是不放弃个人又兼顾群体的精神,也是“为己之学”所要突出的精神。

必须以个人的人格发展来作为服务社会、报效国家的前提。自己不能健康发展,不能站起来,不能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又如何能报效国家,服务社会呢?要达到“治国平天下”的目的,首先就要发展自己的人格,要争取各种机会实现自我,这就叫“为己之学”、“身心之学”、“体验之学”。

人是关系网络的中心点,除了自己这个中心点以外,还有他的中心点,这个关系网络就是家庭、社会、国家,也包括人与自然,它们与自我这个中心点共同组成了复杂的社会生活。同心点不是对外封闭的,而是对任何人都开放的。

王阳明贵州龙场悟道后,就提出“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思想,他的意思无非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突破各种各样的限制——突破个人主义的限制,突破家庭主义的限制,突破地方主义的限制,突破种族主义的限制,突破狭隘的国家主义的限制,突破人类中心主义的限制,人才能真正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有人批评王阳明,这不是太空泛,太玄太虚吗?我们真能做到吗?事实上,道理也很简单,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可以用“仁”来作为其本质规定性的人,我们的心是可以和世界感通的,也是可以和任何存在联系在一起的,这是人的特性,与动物相较有很大的不同。

古今中外的学者对人都有很多的定义,或者把人当作理性的动物,或者把人当作使用工具的动物,或者把人当作语言的动物,但儒家对人的基本信念则为:人是有感情的存在,是能跟外部世界感通的存在,人的本性是可以通过恻隐之心来体现的,心量也是无限的,不管遥远的星球,或者表面看来不相干的草木瓦石,我们的心都可以对其做出回应。

从总的原则看,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人的心完全没有关联,我意识到了,我的心量接触到了,就和我发生关系了。

“哀莫大于心死”,心死即意味着我们在情感和精神上不能与外部世界发生关联了,程灏讲麻木不仁的人生要义,麻木不仁即人生最大的悲哀。如果不是麻木不仁,都可以与外部世界感通并产生恻隐之心。

从这一角度看,儒家价值的来源,也就是孔子最核心的价值:“仁者爱人”,就有了生命内部的根基。

仁的价值,引起很多的误会,因为仁在儒家思想中,是对他人有等差的爱,不是基督教的博爱,也不是墨子的兼爱,而是与他们有很大区别的等差的爱。正因为是从自己出发的对他人的爱,大家便认为是具体主义的或特殊主义的爱,而不是普遍主义的爱。但我认为,“仁”这一观念仍是普遍的,是从具体通向普遍的。具体的感情及其对生命的意义非常重要,这是不能忽视的首要问题,也是必须首先强调的问题。

其次,人和人的关系,人和动物的关系,人和植物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严格说是有分别的,但无论怎样分别,都仍有一定的联系。王阳明就说,看见小孩落入井中,我们会感到震动,感到不安,就一定会去救,这震动和不安就使我们与落井的小孩联为一体了,也就是儒家所说的“仁”在主动自我呈显了。同样,如果看到鸟被残杀,我们也会感到不安,或者看到其他动物、植物受伤害,我们会觉得难受,我们就和动物、植物联为一体了。甚至山、石头和水,也可以在人的生命中产生类似的感觉,也可以与人的生命合为一体。

但儒家对人的看法,仍有两个根本的原则,一是根源性原则,再是超越性原则。

我们要关心我们自己,但是我们要跳出自己,我们生活在自己的族群、社会之中,但我们又要跳出自己的族群、社会之处看问题,作到真正的超越,但超越又不脱离根源性,不是虚幻的、空洞的超越,而是切身的、实质的超越。

换句话说,儒家是以个人为网络关系的中心点,来讨论人与天地万物一体的问题的。儒家提倡通过个人的身心性命的体验,在个人的基础上,建立一个最和谐、最正常、最开放、最有根源性的由各种不同关系组成的社会,它同时还要兼顾与所有存在的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人的交往世界的各种不同的家庭关系和其他社会关系。每一个人都要通过自己的具体实践来营建好这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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