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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农民是真不行了……

 羽西兰 2017-03-30

2016年的最后一个月,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参加了农村大走访。我走访的是里下河地区某市D镇,靠着工业强镇N,却是个典型的农业乡镇。蛮好,既然要看农村的真实情况,当然要到真正的农村去。N镇房价6000元/平米,说人家是农村会被揍的。

我跟同事去的那个村是真正的农村。走在青砖铺就的小路上,看着两边的破败砖瓦房,有一种回到上个世纪的穿越感。农村是个熟人社会,任何生面孔都会引起村民的注目。这一方面让我收获了有生以来最高的回头率,另一方面也给村民们带来了相对的安全感。带路党干部告诉我:在村里,只要家里有人,大门一般是敞开的;相反,只要大门是敞开的,家里就一定有人。

看到大多院门都是紧闭着。我心想,老乡别躲,又不是鬼子进村,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担当带路党的村干部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解释说,全村一千多户人家,有本事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路过一户人家,院门是敞开的,房屋也比较破败。我说,就从这家开始吧。村干部问,李某某在家吗?迎面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妇女,劈头来一句:“怎么了?妨法(里下河方言,犯法的意思)吗?”同事赶紧解释来意,告诉她我们是来走访,了解情况的。这才把我们让进屋去。屋子里没开灯,黑乎乎的,一个小女孩正趴在桌上,就着窗口透进来的自然光做着作业。一个佝着背的老人走进屋,看他脚上粘着的泥,感觉是刚从旁边的菜园子里过来。老人认识村干部,赶紧打招呼让座。村干部说,这就是户主李某某。老人知道我们的来以后,就开始大倒苦水;前几年自己得了癌症,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现在自己儿媳又摔坏了腿,股骨头坏死,没钱治,只能一瘸一拐地拖着。儿子在外面打工,为了省钱都很久没有回来了。想申请一个低保,却因为家里有奢侈品——一台旧冰箱被否决了资格。我赶紧一边把问题记下来,一边诚惶诚恐地解释——我们这次主要是收集问题带回去,暂时不能解决问题。老人家“哦!哦!”明显有些失望。

出了这家,又来到前面一家。这家看上去更穷,农村穷虽穷,一般不缺宅基地,这户人家却只有很小的院子和一间五架梁的小屋子。屋子一看就很有历史,墙体风化严重,黏合在砖头与砖头之间的不是水泥,而是三合土。这种房子我小时候也住过,有一次调皮用手在墙上抠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洞,被家人一顿臭骂。走进屋子,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地上编扫帚。村干部介绍才知道:这位原先一直在外地打工,一直没成家。现在查出来食道癌,虽然是早期,但没钱治疗,也没人照顾,只好回到家乡,花八千元积蓄买了这么个小房子住下来等待命运的裁决。我仔细一看,他虽然年龄不算老,但气色很不好。毕竟曾经走南闯北,身上的衣服并不破旧,但很刺眼的是没系皮带,只在腰间扎了一根麻绳。为什么这么马虎?是否因为失去了生存的希望,所以也丧失了生活的尊严?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诉求,他嗫喏着:“能不能办个五保户?”村干部摇摇头说:“你知道五保户要60岁,你再等等吧。”他埋下头,不再吭声。

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下一户。这一户一看过得也不好。堂屋里散放着几件农具,没有冰箱,第一天吃剩的菜还放在桌上,用一个网罩盖着,黑糊糊看不出菜色。这家是典型的空巢老人加留守少年。老奶奶告诉我,她两个儿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目前,她住在二儿子家。儿子出去打工了,儿媳早年嫌弃家庭贫困离家出走了,剩下她和孙子在家。她现在体弱多病,田地里的农活越来越难以为继,今年年景也不好,下了几场雨,稻子倒伏在田里没法收……我一边听,一边记。这时,旁边的厢房里传来手机游戏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我问:“这是你孙子?”老奶奶说:“是啊。夏天初中毕业以后没学上了,只能在家里玩。”我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

就这样,我一天下来走了二十四户人家。只有三家算过得不错,其中一家是七八十岁的两位老人,子女都是市机关工作人员;一家是六十多的老两口,儿子是技术工人,在深圳工作;另一家是五十多岁的两口子,因为烧得一手好菜,平时在乡里接些承办筵席的生意。

除此之外我走访的人家都很贫困,大多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组成的家庭。除了带路的村干部,我没看到一个健康的青壮年,因病致贫、因病返贫几乎是农民的必然归宿。我走访的人家中:三户人家有确诊的癌症患者(其中两个食道癌);两户人家是光棍汉;两户人家的妻子嫌弃家贫扔下孩子离家出走了;两户人家的小孩初中毕业后没学上,就在家闲着;三个人强调自己并不是懒王(里下河方言,懒虫的意思),只是身体不行做不动了;一个女人因为贫困和病痛随时准备自杀(床头柜里准备着农药);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两户人家,一见村干部带人来就问:“(我)妨法了吗 ?”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由于我和同事一直走在村干部的后面,看上去好像是干部的样子,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三两个村民把我们当成是上面的领导,围住我们反映村里有条件还不错的申请到了低保户,条件差的却没能申请到的情况。看着村干部尴尬地争辩着,我们赶紧说明这次走访的性质,并答应把这个问题带回去,村民才逐渐散去。原来人家是把咱当成青天大老爷了。我抬头看看灰蒙蒙的雾霾天气,哪里有什么青天,再对着里下河的河水照照自己,哪里是什么大老爷,实在是惭愧。

我相信我所见到的这些村民,他们的勤劳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的困难是真实的,他们反映的问题也都是存在的。因为这次大走访规模太大,无法作假;我们又不是啥大领导,村里也无须作假;而且我看到的那一双双毫无世故修饰的眼神,也实在不可能是作假。我问带路的村干部一年收入多少。他说,一年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就两三万,目标任务达不到考核还扣钱。我看着他类似高原红的面颊和满是老茧的手,知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安乐差事。至于村民们反映的不公,我相信存在,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毕竟这年头的工作,水至清则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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