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赏析

 一寸大海 2017-03-31

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赏析

谢燕颉

(一)

《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是一篇骈体抒情小品,言简意长,文采俊逸,脍炙人口,被收集在《古文观止》之中。文章不长,却色浓景深,韵味深长。既有动人美景的描绘,又有隐含哲理的思索,还有真情实感的流露。音韵和谐,风格清新,犹如同珠滚玉盘,是一首美奂至极的抒情散文诗,今注释如下。

原文: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注释:从弟,堂弟。从,堂房亲属。序,通”叙”,叙说。夫,用在句首,表示阐发议论的语气。者,用在主语后面,表示语音及语气上的停顿。逆旅,客舍,旅馆。逆,迎接。旅,客。过客,过往的旅客。李白《拟古十二首》其九:“生者为过客。”而,连接上文,表示顺承关系。浮生,是一种消极的人生观的对生命的认识或体会,以为世事无定,生命短促,好象水面上浮萍一样毫无着落。汉贾谊《鹏鸟赋》:“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若梦,反映了一种悲观的生死观,认为人的死生之差异,就好像梦与醒之间的不同,变化纷坛,不可究诘。秉烛夜游,手持灯烛彻夜游乐,谓及时行乐。《昭明文选》无名氏《古诗十九首》其十五:“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几何,多少。秉,执。良,确实。有以,有原因。以,因由,道理。也,表示肯定语气。阳春,温暖的春天,和煦的春光。召,号召,召唤,引申为吸引。烟景,春天的景色,因春天气候温润,景色似含烟雾,所呈现的一种烟雾朦胧的状态。大块,大地;大自然。庄子《齐物论》:“夫大块噫气,期名为风。”成玄英疏:“大块者,造物之名,自然之称。”《大宗师》“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使我以劳。自我以死。”假,借,这里是提供、赐予的意思。文章,错综华丽的色彩或花纹,具体指锦绣交织成纹的自然景物,也指绚丽丰富的文采。文,通”纹”,章,指章法。古代以青与赤相配合为文,赤与白相配合为章。芳园,即芳菲的花园。序,欢舒,畅谈,抒发。天伦,父子、兄弟等天然的亲属关系。伦,次序。因为父子、兄弟间的长幼、先后等次序,都是天生的,故称天伦。群季,诸弟。兄弟按年龄排列,长幼之序,依次为伯、仲、叔、季。季,年少者的称呼,这里以季泛指弟。惠连,谢惠连,南朝宋文学家、诗人,早慧,幼年能文,以诗歌擅名,与族兄谢灵运并称“大小谢”。这里以谢惠连来称赞诸弟的文才。吾人,即吾,相当于现代汉语的“我”。咏歌,吟诗。独惭,唯独自已感到惭愧。康乐,谢灵运,袭封康乐公,世称谢康乐。这里借以自喻。幽赏,幽雅地欣赏。幽,沉静,安闲。 清,清新。已,停止;中止。琼筵,华贵、珍美的筵席。南朝齐谢眺《始出尚书省》:“既通金闺籍,复酌琼筵醴。”坐花,坐在花丛中。飞,飞舞,挥动,形容不断举起酒杯喝酒。羽觞,古代一种酒器,作鸟雀状,有头尾羽翼。醉月,陶醉于月光下。伸,抒发。雅怀,素雅的情怀。罚依金谷酒数,罚酒依照金谷园连饮三杯。金谷,园名,晋石崇于金谷涧(在今河南洛阳西北)中所筑,他常在这里宴请宾客。其《金谷诗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后泛指宴会上罚酒三杯的常例。依,按照,根据。

译文:即便是这浩渺的昊天和广袤的大地之属,也只不过是宇宙万物过往的日夜旅馆;疾飞如梭转眼即逝的时光掠影之类,也只不过是千世百代以来的匆匆过客。因而可以说,那宛如浮萍的人生,真好象是那随时幻灭的虚境空梦,这样,能让人真正得到的欢乐又有多少?古人曾热衷执着灯烛作彻夜的游乐,看来也确实有一定道理的啊。何况那美好的春光,所迎候我的也只是朦胧的烟色云景,大自然所提供给我的,也只是那变幻莫测的色彩和花纹。今天大家相会在这桃红李白的芳菲花园,在一齐共享天伦之乐。看到诸多昆仲均为少年俊秀,一个个皆如小谢惠连;我这一个人虽然也能咏诗吟曲,但慎独一想,总自觉惭愧于大谢灵运。幽雅的赞赏尚未中止,高谈阔论却已趋向清新流转。大摆丰盛的筵席让大家坐在这万花丛里,飞舞着酒杯而陶醉于月色之中。此时如没有上乘的佳作,又怎能抒发那典雅的情怀?如果连诗也作不出来,那么就只好依照石崇金谷园宴席的规矩,罚酒三杯。

(二)

此文是李白为与众堂弟在春夜宴饮赋诗所作的序文。大约作于唐开元二十一年(733),地点是湖北安陆桃花园,白兆山桃花岩。

“酒隐安陆,蹉跎十年”。李白一生浪迹天涯,飘泊如萍,在安陆娶妻生子,这里可谓是他的第二故乡。

“诸从弟”一齐来到异乡自己身边,怎能不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之间,一篇盖世之作嘎然问世。这是诗仙的智商,情商,逆境商(挫折商)高度统一的产物。三者有序结合,为创造性思维的巅峰之作。

此文虽说是文,却以诗意行文,全篇诗情画意,难于言表。虽说是小品,却和诗一样飘逸俊爽,将景、情、思融合成人间的美妙意境。故作品又充满着旺盛如春的生机蓬勃气息。

光明洞彻,爽朗无穷,此情此景,让人陶醉。此文一举将本属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生活,提炼并升华到了富有哲理和情感的诗境。

李白在安陆十年,娶妻生子,面对安陆的美好风光,李白曾写下了“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的动人诗句,今天又产生了一篇扣人心弦的美文。

在这桃李芬芳的花园,百花争娉斗妍的季节,特摆下亲情浓郁的家宴,以抒发淳美真挈的情愫,于是撰写了最绮丽的文章。

这是一个春月夜,李白与众堂弟聚集在这桃李芬芳的花园中,饮酒赋诗,畅叙天伦之乐。那真切而热闹的情景,让他触景生情,情动智涌,天才发挥。

其实这也只是一篇“随笔”,一种很随意的写法。但是文章并没有象平常一样,接下去写什么众人诗咏相竞的精彩一幕,而是突然撂笔掉毫,从而引发人们无限的遐想。

千百年来,品读此文,仍然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且欢宴尚在进行之中,李白尚在吟诗作文。时光隧道,直达回转。

此文极具抒情性。不管是记时、记地、记人、记事,都充溢着进取精神和生活激情。作者把这种精神和激情,融入到手足亲情中去抒发,显得格外地真挚而亲切,从而显得充实欢畅,神采飞扬,充满生活气息。

李白的诗文一向以抒发豪情,抒发壮志,慷慨雄浑者居多。像此种心旷神怡,自然清新的生活小品记叙其实极少。虽不算是一篇奇文,然而在游玩中阐释人生,在欢乐中寄寓自信,在诙谐中蕴藏庄重,却是很有其特色的。

然而仔细端详此文,个中虽然充分表现了作者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大自然的眷恋,但是也流露了及时行乐的消极思想。既伤感于时光的飞逝,也伤感于人生的坎坷,还伤感于心境的艰难。这种思想意识,实际上是内心不满现实的一种表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孟德将酒文化推向了顶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白又将酒文化擎上了天空。虽有相似的豪迈之处,也有明显差别。前者悲叹人生短暂,后者悲叹欢乐不多。

“人生如白驹过隙”、“人生若浮云”、“人生如梦”、“人生苦短”,因此李白在《将进酒》时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位浪漫主义诗仙振臂一呼,还让现实主义诗圣杜甫也在积极响应,故在《曲江二首》中说:“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云绊此身。”

面对现实,时光的确稍瞬即逝,盛筵也转眼难再。何妨也另辟磎径,寻求新的时空。斗争与妥协,也是一对矛盾的共同体,如同阴阳、上下、高低一样,如影随形,对立统一。

看看世间那么多兄弟阋隙墙、反目成仇的天伦悲剧,怎能不让人心寒胆凉?只有兄弟同心,力可断金,亲友合力,势可移山!能否与天妥协,与地妥协,与人妥协,的确值得深思,可深入品尝小品的真谛!

李白的文辞的笔势,素来大开大阖,犹如流水行云,字里行间,豪情纵横,潇洒飘逸。其饱满的热情,昂扬的气概,令人心潮澎湃,又神清气爽。然而这百十个字,既把作者的气魄和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把作者的温情和细腻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赞成作者以转折自如的笔调,清新俊逸的风格,去实现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生追求,从而保持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回归本真!

此文从谋篇方面来看,采取的是缘题生发的方法。文章以题目入手,宴、春夜之宴、春夜桃李园之宴几个层次,层层递进。层次递增,最后发出“为欢几何”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以提纲挈领,坦明宗旨。

文章的结构颇具特点。起头是关于天地、万物、人生的感谓,将这个寻常的欢宴,放在终极关怀的主题之下,最后使其得到了升华,以“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而结尾,也让人拍案惊奇。

(三)

李白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省秦安县),却出生在中亚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北部托克马克附近);迁徙在绵州彰明县(今四川江油县),却漫游洞庭湖、湘江而吴、越;寓居在安陆,却北上太原、长安而齐、鲁;寓居山东任城(今山东济宁),却应召进京,供职翰林。因受权贵的谗晦,排挤出京,李白又盘桓江、淮;隐居于庐山,被邀入永王李遴幕府;李遴反叛被灭,他受牵连而流放夜郎(今贵州省境内);中途遇赦放还,往来于浔阳(今江西九江)、宣城(今安徽宣城)等地,终病死于安徽当涂。

挫折和苦难,也是人生的精神财富。李白少年时代的学识就很广泛,除儒家经典、古代文史名著之外,还统览诸子百家;好剑术,喜神仙,很早就相信道教,喜欢隐居山林,求仙学道,只是又有建功立业的政治抱负,因面让他的一生充满站着矛盾心理。

虽“浪迹天下,以诗酒自适”,却仍在关心国事,总希望能重获朝廷任用。“安史之乱”爆发,怀着消灭叛乱、恢复国家统一的志愿,他应邀入永王李遴幕府。没想到李遴触怒唐肃宗被杀,李白也因此获罪下狱,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一带)。

途中遇赦得归,晚年又流落在江南,当听到太尉李光弼率大军出镇临淮,讨伐安史叛军,又跃跃欲试,准备从军杀敌,无奈半路因病折回,次年在当涂(今属安徽)寓所病逝。一代诗仙,魂归太白!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统观李白一生,从不愿阿谀奉迎,也不屑于与世俗沉浮,表现出傲岸不屈的非凡性格,然而他这里却坦言“吾人咏歌,独惭康乐”。这不仅是他们性格相同使然,境遇相同使然,而且还是诗风相同使然。

李白“诗宗康乐”,从诗经、国风起,经曹植、谢灵运到李白,可谓一脉相承。他们的诗风豪迈奔放,潇洒浪漫,语言奇妙,立意清晰,想象丰富,意境奇妙,清新飘逸。

李白终生追寻谢灵运的足迹,“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作名山游”,如同他在《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所说:“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宿处青苔没。”又在《梦游天姥吟留别》坚信不渝:“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李白,字太白,太白金星,青莲居士,人称“诗仙”,人们把李白看成仙人。当然在李白眼中看来,谢灵运也早已经登天成仙了。

据清宣鼎《夜雨秋灯录》东邻墓故事载,已被处死的金侠客曾对解缙耳孙解必昌说:“顷亦蝉蜕羽化,如郭璞、谢灵运诸公,非真遭戮也。”

郭璞(276—324),字景纯,河东闻喜县人(今山西省闻喜县),西晋建平太守郭瑗之子,东晋著名学者、文学家、训诂学家、道学术数大师、游仙诗的祖师、中国风水学鼻祖,所著《葬经》。

当然谢灵运并不是什么风水学鼻祖,而是山水诗开山鼻祖。当然他还是文学家,史学家,目录学家,梵文翻译家,书法家、画家,见诸史册的第一位大旅行家。

谢灵运兼通史学,曾奉诏撰《晋书》,也精通佛教老庄哲学,精通梵文,为佛经翻译润色。他擅长绘画佛像,故人们目为“开门佛子”、“在家菩萨”。

仙佛同天,想必李白与谢灵运在天上往来无间,过从甚密。他们一同随喜鹿野苑,一同宴饮瑶池筵,一同赋诗作序。只可惜他们的天堂佳作,未传人间!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