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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周末 | 尤二姐:豪门一梦醒来迟

 青梅煮茶 2017-04-04



本周锦绣推出的是林梅朵的美文。尤二姐,一个让人悲又让人叹的女性形象,读罢此文,心中会有万千感慨。




作者

林梅朵

宝玉说尤二、尤三“真真一对尤物,可巧她又姓尤。”其实二姐三姐本不姓尤,只是母亲再嫁的这家姓尤,既然她姊妹往后也要靠尤家养活,只得改了也姓尤,自此就做了一对“尤物”。


倘或母亲未曾改嫁呢?尤二姐之前的家应该也不十分贫寒,不然怎能和给皇帝管理私人田产的“皇粮庄头”张家交好,又指腹为婚。可惜,荣华富贵转眼成空,尤老娘说张家没落了,她自己家如果没有没落,只怕也不会带着两个女儿再嫁尤家吧?本该是大户人家当家奶奶的尤二姐,几经辗转,最后成了要靠贾珍接济的小情妇。她有选择吗?有。

如果有一个三观颇正的母亲,即便再嫁入尤家之后丈夫亡故,家道再次没落,娘三个做些针黹女红,一心一计过起小门户的日子也未尝不能度日。姑苏书香宦门之家的慧娘都可以绣些绣品,她们为什么不能?可是,尤老娘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你看她打得那些主意:当初把女儿许给张家,是因为皇粮庄头是富贵大户。张家一没落,立马天天抱怨着“要与他家退婚”。对于尤老娘来说,过有钱的快活日子才是第一位的,其它的都可忽略不计。有这样一个嫌贫爱富的亲娘,是尤二姐姊妹们人生的第一道坎儿。


说起被父母悔婚,红楼梦里一共出现了两处。另一处的主角叫张金哥,这场孽是水月庵里老尼姑作的。张金哥原本许配给了守备府公子,偏偏李衙内又看上了她。父母觉得李衙内比守备公子家境好,于是打着“为女儿终身考虑”的绑架思想提出了悔婚,守备府当然不依,出家了却热衷于俗家事物的老尼姑就来求王熙凤。凤姐为了显手段,当然也看在那三千两银子的份儿上,给了了这件事:逼着守备府忍气吞声同意了退婚。岂知张金哥“得知父母退了前夫,她便一条麻绳悄悄地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用《孔雀东南飞》的形式上演了一场惨烈的《梁祝》故事。


同样是长辈要退婚,尤二姐却和张金哥完全不同,她在母亲的影响下,也“常怨恨当初错许张家”,如果张家还是那个赫赫巍巍的皇粮庄头,二姐还会觉得是错许吗?


贾蓉替贾琏做说客时,将贾琏夸了个天花乱坠,说他“做人如何好”云云,只怕这些都不是重点,最能打动尤老娘和二姐的是这一句:“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室。”自此后,尤家母女就做起了豪门梦。

尤二姐出嫁那天,“尤老一看,虽不似贾蓉口内之言,也十分齐备,母女二人已称了心。”----和过去的日子相比,眼前的二十余间房子,两个使唤丫头,又有鲍二家的“一盆火”一样热情的家人媳妇上赶着叫“老太太”,让尤老娘笑得满脸都是花儿。


小花枝巷里的日子应该是尤二姐这辈子最快活的一段时光。“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有爱情(和贾琏如胶似漆),有固定收入(每月五两银子),有未来憧憬(凤姐死后就升级为正室)。而且不必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嫁人后离开母亲和家庭,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两全结果。就这样在小花枝巷里住下去不也挺好吗?可尤二姐一句话就暴露了本心。


那天,贾琏的小厮兴儿说:“我们都情愿出来服侍二奶奶”,“我们都”这三个字足以让尤二姐心惊了,纸里包不住火啊!可她却丝毫无感,而是自顾自表达着一片憧憬:“你们作什么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是啊,总在外头住着算怎么回事呢?听说荣国府雕梁画栋,威武气派,亭台楼榭,无不精致----她眼里藏不住的艳羡之色。


尤二姐出嫁后,姐姐尤氏没来,倒是姐夫贾珍悄悄地来了。真是有意思!接下来小花枝巷里的气氛就更加有意思:“当下四人一同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怎么这母女俩就那么默契呢,一个知局,一个会意-----原来,尤老不过是带着女儿们换了一个地方“讨生活”而已,一切还是老样子。


西院里,贾珍和尤三姐在喝酒,东院里,贾琏和尤二姐宽衣上床,还真是如贾珍所说“我们兄弟,不比别人。”果然,弟弟过去拜会哥哥了,贾琏对贾珍的一番话,很明显有让贾珍把三姐也当做外室养起来的意思。他兄弟二人,把尤二姐、尤三姐一同“包占”了岂不快哉?这番话让尤三姐火冒三丈:“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三姐看得明白,这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顿夹七夹八的怒骂,将珍琏二人“花枝巷春深锁二尤”的美梦“啪啪”打个稀烂。

尤三姐知道眼前非长久之计,“偷来的锣儿敲不得。”可二姐始终拎不清,她盼望着偷来的锣儿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接替“旧锣儿”,且天真地认为跟了贾琏就找到了终身之靠。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反差极大的一幕。三姐已经摆出了火拼的架势准备破釜沉舟,二姐仍沉浸在她自以为的希望和幸福中不能自拔。三姐“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二姐却不明所以,见妹子如此胡闹,要和贾琏商量着找个人嫁了她。


尤三姐思嫁柳湘莲不成,“耻情归地府”,宝玉还做了一回推手。柳湘莲订了亲之后觉出不妥,向好友宝二爷打听,宝玉说出了那句略带轻薄的话:“真真一对尤物”,未过门的妻子是别人嘴里的尤物,又得知她是在“除了两个石狮子干净,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宁国府里混过的,清高的柳湘莲跌足悔恨:“我不做这剩王八!”再深问,宝玉也恼了:“你既深知,又来问我做什么!”宝玉若是帮着解释遮掩一下,三姐已经悔过改正,柳湘莲又是个豁达洒脱之人,未必这段姻缘不能成就。可事情就是这样,枝头风起,不知哪片叶子会落。三姐死了,为二姐的死做好了铺垫。


凤姐在小花枝巷的言行和迎接黛玉进府时如出一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听的话说了一火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表演。可怜尤二姐却只看到了荣国府这座豪门的大门终于向她敞开了。竟然“倾心吐胆,叙了一回,把凤姐认作知己”。可不是吗,她一直想入豪门,凤姐就“好心好意”来接她了,除了认作知己,只怕还认作是恩人了吧?如果尤三姐还在世,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傻呵呵地跟着凤姐去什么豪门。二姐若是能看到三姐虽然改过守分,却得不到世人原谅的悲惨下场,也就早该料到自己被逼死的明天。可是,安逸富足的生活是障眼法,尤二姐非但没看见,反而向对手怀里扑过去,认为这个怀抱里有她心心念念想得到的通向豪门的钥匙。

等进了大观园,听凤姐假心假意说了那番话:“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她才明白,原来纸里真的包不住火。可是一切都晚了。


看凤姐对付贾瑞的手段就知道,尤二姐毫无悬念是死路一条。先是换了她的丫头,二姐仍然没察觉凤姐剑拔弩张的架势,没几天,丫头不服使唤了,她仍然忍着,还帮着遮掩,倘若这时知觉了,不过是闹一场,被赶出贾府去,也还有一线生机-----凤姐并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她暗暗调唆二姐的未婚夫张华来闹,“只叫他要原妻”。是贾蓉在里面搅和,潜人向张华说:“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这反反复复一折腾,倒便宜了张华,“约共得了有百金”,父子两个“衣锦还乡”回老家去了。


等贾琏从平安州回来,先到小花枝巷,见这个曾经的“世外桃源”已经悄悄封锁,问明情况,“贾琏只在蹬中跌足”----知妻莫若夫,琏二爷明白:大事不妙了!


果然,二姐进府没多长时间就被折磨致死,体己也全被凤姐没收。贾琏连二姐的丧葬费都拿不出来,还是平儿偷了一包银子给了他----这就是尤二姐认为“终身有靠”的男人?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尤二姐可以重新选择,不知她是会劝说母亲不要退婚,一心一意和张华去过平平常常的小日子,还是继续追求这看似美好实则要命的“豪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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