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

1、我和L 谈恋爱时，我们俩总是没钱。
穷就像一片乌云一样罩在我们头上，永远不肯散去。
我毕业以后很多个晚上，我和L的唯一娱乐活动就是坐在我出租屋里地板上喝酒，思索着为啥我们会这么穷。
L作为我们两人里花钱比较多的那个，每次都是先检讨自己：“首先，我没有一个工作；其次，我的车子登记在我妈名下，我不能租车，我的房子钥匙也在我妈那，我不能租房；再次，我妈把我的钱做了信托，我每个月只能从银行那拿到500欧；最后，我每个月要花掉600欧来喝酒。”
而我也要反省：“首先，我有一份不用打卡但是也没有底薪的工作，因为我很少上班，所以基本赚不到钱；其次，我每个月要自己交社保交房租花掉人民币2000元；再次，我每个月喝咖啡看演出看电影吃东西就要花掉人民币2000元；最后，你每个月要向我借钱买酒。你能戒掉酒吗？”
“你能戒掉饭吗？”
“你能戒掉懒吗？”
“你能戒掉丑吗？”
然后我们就开始用脏话对骂，再相互举杯致敬。
酒这种东西真是太神奇了，不论多便宜的酒，都可以让人喝醉，不论是穷人富人美人丑人都可以喝醉，在酒面前，人人平等，乌拉。
2、2011年，我和我的模范室友G住在清凉山。
我们那时都很穷，但是G有辆电动车。
他和他那时的女朋友还没分手，他经常骑着电动车带着他的女朋友去看电影去吃好吃的。
我羡慕死了。我觉得可以坐在男朋友电动车上比坐在男朋友汽车里幸福多了。
秋末冬初，L给我打电话：我想买个电动车，可是没钱。
“你为什么想买个电动车呢？你不是有辆汽车了嘛。你为什么要买电动车你要什么电动车。”
“因为我驾照被吊销了。”
他说想买个电动车的时候我就打算给他买个电动车了。
虽然我全部的存款也只有2000块，而那2000块是我想用来买手机的。
管他呢。
我把钱给L汇过去了。
“过几天，我就骑着电动车去看你。”
“好的。“
“你说到时候我们去哪？”
“你说。”
“先去台北行吗。”
“台北？”
“嗯。然后再去纽约怎么样？”
“好呀。就这么说了。”
“等我啊。”
“嗯。”
结果他骑电动车从上海到南京来找我的时候，我并不在南京。我在苏北出差。
我有点愠怒有点心疼：你不冷吗？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宝贝，没事，一点都没事，你不在南京一点都没事。我们还是可以隔着手机屏幕碰一个。”
我想象着他的样子：他应该穿着他那件呢子大衣，倚着Ic电话亭，嘴里叼着烟，又或者没有，手里拿着酒瓶子，坐在他的电动车上和我讲电话。他胡子可能冒出来了一点，所以下巴看过去有些青青的样子。他身上一定有尼罗河好闻的橘子味。
嘿嘿，这小子。
3、2011年冬天，L长期酗酒终于得到了回报。
他在家把自己割了个鸡巴烂他快死了。
他躺在ICU，我喝多了躺在街上。
末日还没来呢，我们的末日先到了。我甚至都还没有机会坐在你电动车的后座上，L，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一个骗子。
2011年12月31日至2012年1月1日，我昏倒在南京的大街上，像L曾经经历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我被送到医院急救，像L正在经历的一样。
我们都没死。
可是L没法再呆在中国了。
他走的前一天来南京找我：如果你能陪我，我就不去德国了。我们一起去每个城市转转，看看每个城市夜晚的树。
我不想去。我的工作刚刚有点起色，我们都没钱，一路吃饭住宿怎么办。
L看出我的疑虑，他说：你不用担心没钱的呀。我们没钱买车票也不打紧，我们可以骑电动车。我们渴了就可以去宝马的4S店蹭咖啡喝，那还有饼干可以吃有电视可以看。我每个月还有500欧的生活费。如果我们一直没钱，我可以去扮演促销活动里的人偶，我还可以去送快递。嗯我觉得扮演人偶挺好的。
可是L，我已经很大了，我没法再和你去玩这种流浪的游戏了。我想要在工作里做得更好一点，哪怕一点点。
L没有想到我会不和他走。他开车来的南京，他以为他来这以后我们一定会一起走，他到时候把车在南京处理掉，买辆电动车，我们就可以出发了。他连回上海的油钱都没有带。
我那时给了他500块，再想多给他一些，他说什么也不要。
“我们完了。”
“嗯。”
“没想到。”
“是有些。”
但是我们并没有完。
4、L经常向我借钱，或者要钱。
可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也给我花钱。
他花起钱来像个疯子，完全不管不顾。
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对女生收到玫瑰表示无尽的艳羡。
L第二天送来了一床，一床全是花。
我和L去哈尔滨，他领我去住希尔顿。
我那时还不到18岁，而酒店查入住很严。
他登记了一个人，然后自己跑到对面的哈九院住走廊，半夜的时候还记得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给我送餐。
可他也经常向我借钱。
喝酒没钱，借。开车没油钱，借。和别的姑娘打炮钱，有时候也不得不向我借。
可是我并不觉得他不尊重我，相反我觉得他比我遇见到的任何一个男生都尊重女性。
我周围的人，尤其是男生，没有谁和L吃过饭。
并不是L长得难以示人，而是周围的人和他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我的朋友T曾经和L吃过一次饭，T知道我借L钱的事，觉得很气愤。他在吃饭的时候问L：你花女生钱，不觉得丢人吗？
我当时又羞又恼：是我要给他花的。我喜欢他，所以想给他花钱，看他缺钱就想给他钱，觉得他难过了就想陪在他身边，谁说他吃软饭，我就想把他给我花的钱全都拉给那个人看。如果谁骂他，我就和谁翻脸。
从那天以后，我和T再也没有联系过。而L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不可以花女生的钱。
我的朋友中再没有一个人像L那样。
我朋友们只会说：嫁不出去你可以倒贴嘛。
我朋友们只会说：追这个妹子我花了不少钱。
我朋友们只会说：我被甩了。
我觉得他们恶心死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恶心。
他们有人开着911，有的开着F40，有的骑自行车，有的走路上班，可是他们都一样恶心。
5、L再回到中国时，我已在城东定居。
我说嗨L，你回来了，我现在有钱啦。我们可以买辆电动车，晚上可以一起骑电动车去看看紫金山上的树。
他说好啊。
他那时并不知道几个月后他就要死了。
2013年9月，L肚子胀着和我一起躺在床上看《春天的十七个瞬间》，看到施季利茨对舒伦堡撒谎时，我们多少都有点难过。
我问L：你有没有骗过我。
他想都没想：有。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说我驾照被吊销了。”L虚弱地笑“其实没有，我就是想骑电动车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王子都是骑着马的呀。”
第二天，他妈妈就把他接走了。
离别的时候，他坐在车后座，脸色青白带着氧气罩，对我笑。他腿肿起来了，肚子也涨着，可身体其他地方却又那么瘦，像在忍受饥荒的非洲儿童。他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对你没感情呢！你真是奇怪。就算所有人都不要你了，我也会陪你的。但显然我以后做不到了。
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嗯他最后看到我的表情，居然居然这么丑。
6我写文章，开头写得还算流畅，越到最后就越无力。我想我现在已经没法写完这个故事了。
那就写写我们最后一个电话作为故事的结尾吧。
L回到上海后第二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说：你以后还是要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啊。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他缺钱的时候你就想给他钱花，他生病的时候你就想呆在他身边，他想在马路边上蹲着你就陪着他，不论他什么时候发消息给你，你只要看到总想第一时间回复给他。
“可是你并没有.....”
“落落，你还记得吗？你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你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没考好。我开车带你去岭东看星星。你还记得吗？那天天刚刚下完雪，地上好亮，天也好亮，那天的星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亮的星星了。你还记得吗？”
7我不记得了，很多事情我都不怎么记得。但是我想找到那个让我想把所有钱都给他花的人，我想坐在他未来的电动车后座，手里捏着他的软软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