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财长的金融外交

爱尔兰财长的金融外交|2013

2013年09月24日

“爱尔兰不需要这多出来的‘道德风险’利率”

无论爱尔兰怎样削减赤字，庞大的债务都会拖累爱尔兰的经济和信用评级

爱尔兰财政部长努南说：“我们先是从克里斯蒂娜入手。”他指的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裁、爱尔兰的老朋友克里斯蒂娜·拉加德。2012年爱尔兰对总额2220亿美元左右的主权债务中的一部分进行创新型再融资，努南需要向包括IMF在内的几个国际债权人寻求批准。他对拉加德说：“看，克里斯蒂娜，我们做得很好。你要我们履行的义务我们都在履行，未来也会继续这么做。但是爱尔兰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长此以往会给欧洲带来麻烦。”

努南的潜台词是：你的欧元不错嘛，要是它出点儿事，那就太遗憾了！

70岁的努南说起话来语速很快，而且咕哝含混，在爱尔兰经常被人用来搞笑。年轻时他还打得一手好爱尔兰曲棍球。

在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努南常常会被自己的笑声打断，他需要这些笑声，因为他从事的是世界上最具挑战性的工作之一。金融危机爆发前爱尔兰财政处于盈余状态，但在房地产市场蒸发后，作为财政收入来源之一的交易税也随之消失。2010年爱尔兰同意向国内受困银行的所有债务提供担保，这一行动最终耗资800亿美元，对如今该国债务飙升至国内生产总值的125%起到了不可推卸的作用。同年，受债务水平大幅上升的直接影响，爱尔兰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委员会和欧洲央行“三驾马车”提供的880亿美元救助资金。

爱尔兰拯救了自己的银行业，然后就只能等着被整个欧洲拯救。2011年初努南出任爱尔兰财长，之后他一直在与爱尔兰的国际债权人进行谈判。他不得不练就一项新技能——金融外交。

欧元区的受困国分好几种类型。西班牙坚称自己没有遇到麻烦。葡萄牙寻求了救助，但也没能让赤字下降多少。希腊对德国总理默克尔恨之入骨，然后又表现得极其疯狂，大有如果不给它更优惠的救助条款，就可能一不小心毁掉整个欧元区的意思。只有爱尔兰温顺地接受了自己的过错与命运，国内既没有举行游行也没有发生暴动，获得救助后一直按时达到IMF设定的每季度目标。如果希腊是生性顽劣、四处捣蛋的坏孩子，那么爱尔兰就是听话的乖宝宝。

都柏林圣三一大学的经济学家菲利普·雷恩(Philip Lane)表示：“执行救助计划太难了。”其他国家只是试图遵循“三驾马车”的指示就导致了政府的垮台。雷恩称爱尔兰上届政府的名声很差，努南为重建外界信心而付出的努力不会被低估。他说，爱尔兰的政治讲究共识和连贯性。如果共识造成房地产泡沫扩大，这是坏事，但是如果是坚持上届政府签署的救助协议，那就是好事。雷恩称，政府说会把爱尔兰的问题解决好（努南所指的“问题”就是一切事务），但前提是接受与“三驾马车”协商的救助方案的要点，之后政府说会重新协商救助条款，爱尔兰一直在努力做到最好。

出任财长后，努南马上对2010年救助协议中的一项条款提出异议。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向爱尔兰提供的救助贷款利率比欧盟委员会筹集这笔资金支付的利率要高3个百分点。多收取的这3个百分点是为了防范金融家所说的道德风险。努南说：“关于这个问题我是这么向他们解释的，爱尔兰不需要这多出来的‘道德风险’利率。”他笑着说：“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们就会找地方喝几杯，让我们不顺心的是选民，我们不需要为道德风险计提额外的准备金，明白吗？”2011年7月，欧元区领导人同意取消多收取的这部分利率，并延长了欧洲金融稳定基金发放给爱尔兰、葡萄牙和希腊三国的救助贷款期限。

接着努南开始着手一项爱尔兰政府称作红色计划(Project Red)的项目。在与拉加德的交谈中，努南表示无论爱尔兰怎样削减赤字，庞大的债务都会继续拖累爱尔兰的经济和信用评级。仅Irish Bank Resolution Corp.（爱尔兰两家银行破产后紧急合并组成的新实体,简称IBRC）一家公司的一年债务就高达39亿美元。努南解释说，爱尔兰准备偿还全部债务，但他需要更多时间。爱尔兰就此推出了红色计划，从而延长IBRC的偿债期限。该项目将把政府持有的用于偿还IBRC债务的本票转换成期限四十年的长期国债。此举将使爱尔兰未来十年的融资需求减少270亿美元。

红色计划设计复杂，欧元区政府特别是德国担心，如果有了这样的先例，其他国家也会效仿。因此努南必须制定出一项不可复制的计划，用努南本人的话说，就是不会“在欧洲制造出一个先例让其他国家排着队效仿，这一点非常重要”。但他还需要获得“三驾马车”的批准，拉加德给了他所需三张同意票中的一张。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给予了积极回应，但前提是必须得到执行理事会的一致首肯。于是“三驾马车”中一驾反对，一驾倾向于批准，一驾批准。接下来就要看如何说服德国。

理论上，欧盟通过复杂的决策程序、各成员国部长间相互制衡、欧盟委员会、欧洲议会进行运作。但实际上的决策权掌握在德国手中，因为它有钱。2012年9月欧洲财长在塞浦路斯举行非正式会议前，努南造访了罗马、巴黎和柏林。他与德国财长沃尔夫冈·朔伊布勒举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会晤。朔伊布勒告诉他：“我会和你在塞浦路斯碰面，到时候和一些人谈谈这个问题。”

在朔伊布勒的帮助下，努南在塞浦路斯与欧洲央行执行理事会的德国委员、红色计划的可能反对者阿斯穆森(Jorg Asmussen)进行了非正式的会谈。几个小时之后，努南做了象征性的让步。他问阿斯穆森：“如果吊销IBRC的银行执照，事情会不会有转机？”阿斯穆森回答：“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们要应付的就不是一家银行了。”这样一来，红色计划就无法被其他国家的其他银行模仿。2013年2月7日，爱尔兰总理肯尼宣布红色计划获得批准。

爱尔兰政府学会了欧洲团结的艺术。努南说：“我理解以前的爱尔兰部长只会简单地从国内渠道来解决问题，而我是把爱尔兰的问题放到整个欧洲来解决。”2013年上半年爱尔兰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协助欧洲各国领导人达成了一项旨在处理未来银行倒闭问题的协议。努南说：“协议很受欢迎，爱尔兰人被认为是非常好的欧洲人。”努南并没有对整个欧洲大陆卑躬屈膝。在他看来，爱尔兰不是一个问题国家，只是像其他国家一样正在努力解决国内出现的严重问题。

这样的处世方式需要让其他欧洲国家因为内疚而被打动。努南喜欢在会议中站出来说“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甘愿作出牺牲”，据他讲这是罗纳德·里根说过的一句话。努南说：“在欧洲大家都知道情况，法国和德国银行是主要债权人。人人都知道谁是救助对象，明白吗？所以，伙计，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甘愿作出牺牲。”

今年爱尔兰失业率已小幅回落，但仍高于13%。海外投资也重回该国，但爱尔兰人仍缩紧腰包。他们一方面加紧还债，一方面攥紧钱袋子。在利默里克延伸了五个街区的主要购物街上，12家店面空空荡荡。在房地产热出现之前，爱尔兰经济主要依赖出口，但现在全球需求疲软，出口很难。爱尔兰经济陷入了停滞，只能等待世界其他地区把它拉出泥沼。

努南还有了一个新计划。欧元区财长已经就一项方案的主要原则达成一致，同意由规模6500亿美元的欧洲稳定机制(ESM)直接对受困银行进行资本重组。努南公开表示，希望欧洲稳定机制能够追溯性地对爱尔兰银行实施资本重组，缓解爱尔兰政府因2010年救助银行业而背上的沉重债务负担。他说：“我不认为这是敲欧洲的大门说爱尔兰需要更多的钱，因为我们救过这些欧洲银行，并为此花了一大笔钱。”

努南还不完全清楚要如何开这个口，他正在制订这项计划。他说：“眼下我需要的只是人们就此问题达成原则上的一致。然后我们可以开展这项计划，就像当年的国债偿付本票方案一样。没人能想到我们会拿出那样的方案，但我们做到了。我们身边有大批能干却在偷懒的金融工程师，大材小用。”他再次大笑了起来。撰文/Brendan Gree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