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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故事 | 其实,很怀念小时候挨过的打

 元一风云 2017-04-05

原标题:《小时候挨过的打》

文 | 殷木揭谛


我们家的家教是出了名的严,街坊邻居几乎都知道。白天但凡见到我们家大门紧闭,那一准是我又挨打了。邻里间的小朋友满心欢喜来找我玩,还没等开嗓,听到门里面我爸的吼声,不敢作声急忙跑开。

 

提起我爸打我的方式,简单传统,一如他的为人处世。


我爸不使棍棒,不用皮带,气从心来,骂我几句,便捋起袖子,一把抓过我,抡起了胳膊,往屁股上就是一巴掌。这对幼年的我以及娇嫩的屁股,是咬不住牙的疼。


我的屁股是肉做的,可我爸的手掌也不是铁打的,打得累了,却又不解气,稍作停歇,喘几口粗气,顺手从脚边捡起一双拖鞋,当做兵器,借力打力。


小时候看古装剧里,动辄三十大板伺候,心里一惊,这可真是酷刑,然后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在我爸晓之以情,动之以手掌、拖鞋下,我知错就改,痛定思痛,只想着脱身。


刑满释放,我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床上,我自己是看不到我的屁股,倒是我的奶奶极其疼爱我,每次都会坐在床边,看着我的屁股,骂她的儿子,心疼她的孙子。每当此时,我奶奶最常说的是,“你看把小孩屁股打得那么红。”


我小的时候,在得知猴子屁股天生是红色的时候,竟有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小时候,我爸妈三天两头就往学校跑,向老师打听我的情况,就算不亲自去,那也得是电话联系,生怕漏过我的丁点消息。

 

镇子就巴掌大的地方,巷子就像手纹般迂回繁多,可熙熙攘攘也就是那几条。周末我妈带我去街上转悠,我就得祈祷着可别遇到老师,可是十回准有八回遇得到。

 

记得那会,有一个数学老师,总会打个照面。我妈只要一瞧见,隔着人群都非得会晤一番。我妈全然不顾我,迈开步子,拨开人群,还差着几个身位,就开始念叨,哎呀,老师,太巧了,太巧了。


 我料着准没好事,拖沓着走在后面,我妈满面笑容地握着老师的手,回过头催我,“快点过来,磨蹭什么的。”


会晤洽谈,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回到家便是一通数落。


记得三四年级时,具体年份记不清了。前一天数学老师在课上做了小测试,在上午数学课结束前,宣布了成绩。


老师把卷子摊在讲台,同学们在台下死寂一片,念到自己的名字后,心里咯噔一下,听到成绩,起身前去领赏或是领罚。


领赏的人,手脚麻利,讲台上老师眼神温柔,若是成绩拔尖的,还能回你一个微笑。领罚的人,起身缓慢,老师头也不抬,卷子甩在一旁,绝不对多看你一眼。


 那天我恰巧是领赏的人,破天荒地考了个好成绩,我的步子轻盈,像踩在棉花上一般,领一张卷子附赠一个微笑,转过身,回到座位前,那都是下巴看人。

 

那一整堂课,我都游离在课堂之外,我心心念的是,回到家迎面而来的夸赞,晚饭后可以多看一会电视,我甚至在少儿频道与《机灵小不懂》之间抉择不定。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我脑海里终于敲定了答案,选择了《机灵小不懂》,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是大孩子的年纪了,不应该再看小孩子的动画片了。


课间例行的撒尿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结伴而行,脱下裤子排列而站,我甚至觉得我是这一排撒得最高的。

 

抖了抖身子,提起裤子,把手搭在同学的肩膀上,慢慢悠悠闲庭信步,像午后散步的公鸡。上课铃一响,一把推开对方,喊一声,跑,野狗一般飞奔而去。


那一整个下午,我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脑子里是一个硕大的时钟,分分秒秒都在倒计放学的时间。

 

当数学老师拿着一摞卷子,在音乐课出现的时候,倒计时的时针凭空负了重。数学老师,往讲台一站,“来,音乐老师有事,这堂课,做一份数学试卷,来,把书包拿出来,都给我认真做,改卷出成绩的啊。”


在德智体美劳的素质教育面前,人民教师们往往培养的是心理素质。

 

同学们怨声载道,卷子却已经发到手中,课桌之间放一个书包作为隔板,文具盒里抽出一支笔,只听得到齐刷刷的笔划声。


我拿着卷子,写过名字后,一筹莫展,这都是上午课上所讲的内容,而那一整堂课我都在纠结动画片与连续剧的选择题。我抓耳挠腮,抽出手在课桌底下用钢笔戳了戳同桌,他趴在桌子上,小声说道,“戳我干啥,赶紧写哇,写完给我抄两题。”

 

我课桌下的手进退两难,把腮帮贴在桌上,一脸绝望。


“你们俩干什么的,趴在桌子干嘛,赶紧写!“数学老师像个冷面的衙役,鞭策着两手空空带着镣铐的我,以及我的同桌。


管不了那么多了,囫囵吞枣一番,加减乘除,连蒙带猜,也算了交了卷。

 

孩子哪懂亡羊补牢,下课铃一响,沙包扔上几个来回,那此前的事儿都付之东流。将上午成绩优异的卷子叠整齐,夹在课本中间,塞进书包,满心愉悦地赶着回家。路边喊我来摸奖的,我摆摆手,“今天不摸了,你们耍吧。”那一块五毛的局,比起一会儿爸妈的褒奖,那我可真瞧不上眼。


那天晚上,倒也是赶巧了,我爸妈不在家,这要是平时,我准是乖巧地溜进房间,拿出漫画书垫在作业下面,偷摸着瞧上几眼。

 

可这次,我神气了,把卷子摊在茶几上,站在巷子里高喊发小来玩,转身打开电视,拿出零食,二郎腿一翘,那意思就是,今儿你们尽兴吃喝玩乐,这场子我罩着。

 

我妹妹那会年纪小,全程以一种惊慌失措的表情,劝阻我,“哥,俺爸说了,回家不给看电视的,得先做作业。”我充耳不闻,“小妹,你先去做作业,别管我。”

 

心无旁骛地潇洒一阵,院子里有摩托车的声音,小伙伴急忙说,“你爸回来了。”我不言语,面露轻松,待爸妈跨进门,等不到爸妈开口,我迅速站起,拿起茶几上的卷子,递了过去。


“爸,妈,我今天考得很好,你看看。”嗨,我那谄媚的欠儿样。


 “呀,不错不错,这次考得不错。”我爸拿着卷子,喜笑颜开。

 

我岂有不乘胜追击的理由,转身面向我妈,“妈,你不奖励奖励吗?” 


“奖励你个头,你这不是应该的嘛”我妈虽然刀子嘴,但也给了我五块钱。那会的五块钱,那可是巨款,那可是,十根冰棍,五十根辣条,四十个游戏板儿。

 

领了赏,又翘起二郎腿,抖着脚尖,瞧着电视剧里的张卫健耍宝逗乐。


愉快在气氛中漫开,当时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得看着电视,吃着零食,兜里的五块钱服帖地在口袋。


直到空气中只能听到我的笑声,单机版的自娱自乐使我警觉,抬起头,我爸正怒目圆瞪,我的眼神试图躲避,可余光仍胆怯不已,我像被点了穴,笑声停止,身体僵硬。


短暂的安静后,小伙伴合乎时宜地说,哎呀,那么晚了,我得回家吃饭了。其他小伙伴附和着,“对对对,我也走了。”



平日里,这可都是些,撒了欢,妈站在巷口喊,也不愿回家吃饭的主儿。

我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气氛突变的原因,这种场景令我惧怕,这在我的童年里无需言语,就预示着一个信号,我要挨打了。


 电视剧仍闹闹腾腾,我充耳不闻,思维混乱,像个保有思考的木乃伊,不敢动弹。


 “你出来。”我爸只甩给我三个字。


 我战战兢兢地起身,突然想到了,或许是因为放学前的那次测验。


 得知真相后的我,躲不过一顿打,已经没有了侥幸心理,恐惧填满内心。


“我刚刚打电话给你老师了,你这张卷子考得是还不错”我爸用了一次转折,蓄满愤怒的力量槽,“些么,下午小测验你给我考了个倒数。”些么,是我们那儿的方言 。


蓄满了力量槽,我爸要放大招了,我放弃了抵抗,只好哭天喊地,我想让我奶奶听见而已。我的声音高了八度,可是奶奶迟迟未能前来保我即将受难的屁股。


小的时候我爸觉得,只呵斥教育不痛不痒,我记不住教训,只是他不知道,那会儿的我挨了打,隔天也会抛之脑后。


直到我的屁股受难结束,哭声停止,我的奶奶仍未出现,再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去四姑家了。


我捂着屁股,站在桌子旁,我爸歇了歇劲儿,点了一根烟,猛地嘬一口,呼出一大片。


他的说教伴着浓浓的烟雾,我只能嗯啊地回答着,他总喜欢用一些谚语,在概括完毕后,补上一句,你懂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的回答是不懂,这样他掌握着解释的主动权,而我也又可以以嗯啊应对。 长此以往,武力先行,说教垫后的模式成了形,直到我妈从厨房喊一嗓子,吃饭了,这才是上半场的结束。


下半场的说教在饭桌上持续着,我谨慎地控制自己的碗筷,生怕弄出多余的响声,看着我妹妹夹走那块我觊觎已久的肉,我只好忍气吞声地扒一口饭,喝一口菜汤。

 

我的屁股疼痛不减,无法坐满整张椅面,我不断调整着坐姿,龇牙咧嘴地,为的是获取少许怜悯,止住喋喋不休的说教。七点半的天气预报恰到时机地开播,我妈赶忙调了台,做海鲜生意的,多少也靠些天气吃饭。

 

直到此时,趁着爸妈注意力转移,我才放开架势,和我妹争夺着盘中仅剩的几块肉。这起伏跌宕的一天,在焦点访谈后,也算翻了篇,妈妈催着我洗漱滚上床,明天起早去学校背诵诗词,我趴在床上,将屁股对着天花板,减轻一些仍未消退的痛意。


奶奶趁着夜未深回来了,我喊着,奶奶你回来啦,倒也没什么可诉苦的,纯粹是一个挨打的孩子撒娇耍贱。奶奶瞧我趴在床上,掀开被子,看了看我的屁股,心生怜爱,“你看把小孩屁股打得那么红。”

 

奶奶坐在床边,摸着我的头发,一边责骂我爸,一边和我说着话。


夜深了,奶奶起身走之前,摊开层层包裹的手帕,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块,塞在我的枕头下,伏下头在我耳边低声说,“别和你妹说,明天买点好吃的。”


 我也同样小声应着,“哦。”


“快睡吧。”奶奶捏了捏我的脸蛋。


 那天晚上,我很久才睡着,我左手拿着五块,右手攥五十,满脑子想的是,冰棍,辣条,还有那数不清的游戏板儿。


 我的喜悦取代了余留的痛意,我已经顾不得明天老师的批评,我等不及明天早点到来,我可以早些拿着我的五十五块钱与冰棍,辣条,游戏板儿赴约。


我把五十五块钱塞在枕头下,和这一天道了声晚安,早已忘了我挨了打。


不觉间奶奶走了七年了,走之前生了恶病,脖子上长了一个肿瘤,可又因为年近九十,手术风险太大。


她总是疼得夜不能寐,总是哭喊着父亲的名字,我的名字。我无能为力,只好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说话。这么多年了,我仍清楚地记得,奶奶的手粗糙地像一块砂纸,可又温暖地像一床棉被。

 

爸爸早已经不揍我了,他的烟仍一根接着一根,头发也白了很多,他在我心里,像个战士,昂首站立无法击垮,可几个月前,我离家后,在车上收到他的一条微信。


 “儿子,你在家的时候,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说不出口,你走了以后又很想跟你说。”


 我坐在长途大巴上,止不住的眼泪。

 

妈妈总放心不下我,絮絮叨叨大半辈子了,她嫁给爸爸的时候,还是个不会做菜,喜欢穿裙子的女孩,如今系上围裙,可以做一大桌子菜了,我记忆中最好的味道是她做的馄饨。


 妈妈给我织的毛衣我一直穿着,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她做的馄饨了,她的皱纹深了许多,累了的时候,常常犯头疼的老毛病。

妹妹还像个小女孩,不爱化妆,可以在韩剧里过一整天,小时候她连蚯蚓都怕,可现在学医的她,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解剖青蛙。

 

唉,可我呢,仍然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作者:殷木揭谛,不灌鸡汤,好好写字,给天南海北的朋友一些有趣。个人公众号:殷木揭谛(ID:yinmujie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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