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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故事匣——梦里的路和重聚的旅伴

 刘淑姿 2017-04-06

梦的故事匣——梦里的路和重聚的旅伴

2017-04-04 无梦之梦
无梦之梦

此一刻借助那梦幻,为的是彼一时超越这泡影

我的印象里,春天经过这个城市时总是把脚步放得有些匆忙。甚至有时你还没来得及感叹说春天太短了,那种午后特有的,感觉刚刚好的温暖以及宁静就已经走远了——连个稍微让你觉得她对你有些意思,或者至少有那么点动心的回眸都没有。

 

我喜欢听鸟叫,喜欢看它们叽叽喳喳地在刚出芽的草坪上蹦蹦跳跳地啄食,那种感觉,对于成年人来说,只会在走进玩具店的孩子的神情里才能有所体会。有时我会想要开一家这样的玩具店,或是魔术商店,因为我喜欢小孩子。好吧,虽然有时候小家伙们给我的友善的回应会让我有点始料不及,比如,有个和我混熟了的小男孩儿,有一次提议说,咱们玩个游戏吧——而游戏的名字呢——叫做——“打死大胖子心理老师”……

 

就在这时,我意识到,这是我的一个梦境。或者说此时我正置身在一个梦里。这种感觉起初有那么点奇怪,因为我会想到,我看到的鸟,所在的这个安静的午后以及感受到的光和温暖,都是我在梦里,在做梦的时候“编”出来的。甚至说起来,我的来访者中是不是曾有过那样一些小孩子,以及究竟为什么我会想要开一家玩具店……这可能只是我所编造出来的一些场景和形象,取材于生活中的经历,而幕后则是我内心的情结使然。说白了吧,很可能此时在我睡着的那间卧室的窗外,正有几只麻雀在觅食,它们的叫声被我“编”进了梦里。而实际上,我的来访者中并没有那么一个顽劣的熊孩子,只是某个成年人在咨询里用看似玩笑的方式,表达着他内心里像孩子一般的攻击性。而说到玩具店,那一定是我内心深处,在童年中的某个夙愿。

 

想到这儿,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或者说,某种我曾经很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段时间里,每当我试图在梦中开始解析这些梦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来了。在意识还来不及更多地去分辨和分析所发生的这一切时,我就像是被谁一把推进了接下来的“安排”之中。

 

我倾向于说“安排”,是因为在跟这些事物打交道的过程中,我越来越肯定的是,一定有某些,更确切地说是有着很多我们根本就不了解,甚至不可能了解的存在。它们远不是叫做“潜意识”或者“集体潜意识”这样的概念足以描述并概括的(相信我,这样的想法是很可笑的)。而正是这样一些存在(存在方式),在永恒的每一个时刻里,如此精妙地“安排”着这个世界上,以及你我的生活里所真实发生的一切。

 

此时,我发现自己正穿过一片公园里的草地,而草地向不远处的延伸,则是一片繁茂的树林。这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景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但还是被某种难以抑制的诱惑牵着向树林走去。

 

经验告诉我,也许很快我就会遇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黄昏!对,每一次我梦到黄昏时,接下来就一定会撞见什么。说起来我觉得自己真是够笨的,笨到很多次都掉进同样的“陷阱”之后,意识才提取了“黄昏”——这样一个关键词。当然醒来后的我,并不知道“黄昏”在我梦里的意义。也许那是某个我儿时记忆中带有特异性色彩的时刻,比如和某个创伤经历有关。当然,也可能要等我人到中年以后,才有机会在人生的暮色里明白一些什么。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汪潭水。在梦里,有些经历并不常见。比如说,我此刻正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且回想起了几年以前的一个梦。在那个梦中,也是这样一片树林,以及这样一汪潭水。我从马上下来,一步步走进水中,走近潭水中央背对着我的那位白衣女子。然后她忽而转身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吞进了水里。顺便说一句,上次这个梦醒的几年以后,回过头来我才发现,生活里已经是几度起落了(好吧,其实好像没有“大起”,似乎就只有“大落”而已,够倒霉的!)。

 

既然有过这样一次惊醒,这回我怎么也得让自己多留点神。我没让自己走进水里,而是在岸边看着潭水的中央。与眼前静得如同镜面一般的水面相比,我心里的感觉已经像是沸水在不停翻腾了。

 

白衣女子侧了一下脸,我隐约感觉到她好像是微微笑了一下,也可能没有。但此时她正一点点从齐腰深的水面向水下浸没。我有点像是在等待什么,似乎上一次梦里那种令人后怕的事没有发生,反而令我觉得有那么点失落。而就在这时,那位已经被潭水莫过头顶的少女,在我心里念了两句话——若非心渊深处再起波澜,你我又怎会在此重逢遇见。

 

这个梦做到这儿,一点点随着这两句话淡淡地消逝了。我慢慢醒了过来,好像嘴里还嘟囔着刚刚还在我心里嗡嗡地念响的话语。我从床上坐起来,回了回神,想想接下来要干点什么。最近日子过得有些懈怠,午觉睡了大半天,窗外的天都快黑了。

 

黄昏!我几乎是在心里喊出了这个词。但这一惊的同时,我却没敢有什么大动静,就好像此时自己正被躲起来的一双眼睛盯着。太过激烈的反应,反而是给对方发出的一个向你扑过来的信号。

 

“不错嘛!”白猫蹲在靠墙的柜子上,斜向下拿眼睛瞟着我看。它的那种神情就像是刚刚故意耍了一个会漏出破绽的小把戏,而又刚刚好地被识破了。再看到它时我本能地向后挪了一下,心里马上提防了起来。因为上一次它出现时,起初也是这样气定神闲。但马上就会纵身一跃变做黑猫朝我扑上来。

 

“放松点”,白猫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思,说到“上回挺抱歉的,一下子把你吓醒了。而这次,梦才刚刚开始……”

 


“这次你想让我看什么?”我直接了当地问梦里的这只白猫。同时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它为什么没有变成黑色——以前在梦里它给我带路时,都是黑猫来着。

 

“这次不一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都是上边安排的。”白猫说到。“上边?是指谁?”“你看,我就只是个向导,一个带路的。或者说,和在梦里工作的其他许许多多家伙们一样,我只是个打工的。”白猫的这番话让我觉得有趣,所以不得不再追问下去——“打工的?给谁?”“怎么,你有兴趣吗?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好吧,我知道我得闭嘴了。

 

我们俩走了一会儿,白猫开口搭话问到,“听说你想写一本书,文字攒了一大堆,可还没动笔。”“原本,我想写写这些年跟梦打交道的经历。当然,还有就是我在梦里遇到的这些人和这些事。”(其实,我想加一句,“还有你这只猫”,来开一个在路上的玩笑。但不知怎的,我发现自己谈到这本书时,好像就变得有点没心情了。)“你为什么不写呢?”这个问题不重要,而关键在于白猫接下来说的那句——“我想听心里话。”

 

“我原本的想法是,”我想此刻我必须坦言,“先‘致敬’某些经典的关于梦的理论。比如,弗洛伊德、荣格,还有弗洛姆,以及后来的关于梦的种种研究。”“然后呢,站在我的角度看似谦逊地罗列出这些大家们关于梦的理论的特点、长处以及对后来的心理学的非凡贡献。”“然后,我再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抛出这些大家们的不足,以及他们的理论中的纰漏。”“然后,配合大量具有说服力的案例,我给出我的——关于梦——以及释梦的看法。”

 

“中规中矩,挺好!”在白猫的这句“总结”里,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但那不重要,因为比起我在这个过程里所体会到的羞愧,任何对我的嘲讽都显得太轻巧了。我说出了我的真实想法——“那是自欺欺人。”

 

“好吧,到今天我必须承认,我其实不懂梦”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确有那么点激动,“或者说,如果我以为我弄懂了什么,那就是在骗自己。就像是我在梦里就把梦看似令人满意地解析了一番,醒来后却发现我再回想不起刚刚梦里发生的一切。这又像是,我梦到自己醒了过来,可实际上呢,我还浑然不知地睡在梦中!”

 

白猫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我猜它明白了我现在的困境。这个坎儿是明摆着过不去的。在和梦打交道这么久之后,在我曾自以为知道了梦的秘密之后,我又绕回到了一切的起点,并且一头扎进了无路可走的牛角尖里。

 

“梦是什么”——我的问题很简单,却又注定没有答案。就像所有这些“什么是什么”的发问一样,本身就是愚蠢至极的。一个存在之物本就是它自身,所以注定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反而是,所有与此有关的自以为是的答案,都会让人离原本就在那儿的真相越来越远。

 

这一路上,虽然没走出多远,但我的确没什么心情和我的旅伴说话。我还在跟自己较劲呢!可即便如此,梦里的那种“真实感”始终充盈在我的每一个感官体验之中。那是种无比奇妙的感觉。说起来,我猜你一定也曾体验过,只是没有去留意而已。你看,首先在梦里的这种“真实”是在白天里你的任何一种体验都遥不可及的。比如,在梦中,你会感觉自己可以读懂别人的心思,听到风飒飒吹过草地上的每一缕草叶,触碰到雨落在土壤中的沁入感,好像你和所有梦里的一切都有着无比紧密的联系。更不用说,你飞在空中,回到过去,跟动物说话,坠下山崖,或是碰到那些生活中绝不可能遇见的人和事。而且,这里面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切在梦境之中,都是真的发生了的。它们绝不可能只是幻想出来的,因为你真切地体验到了这一切。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庄子说自己就是知道鱼的快乐,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在梦里,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人都有过“我就是一条鱼”的经历。

 

“这里边,可能有一个地方,是人们在一开始就想错了的”,白猫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是说,只是闲聊哈”,通常情况下,这家伙这么说话的时候,其实反而是要聊些正经事。果不其然,它接着说,“你晓得的,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梦是通往潜意识的康庄大道’,或者是一座桥,一条渡船,或者某种联系的发生机制,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白猫问到,“弗洛伊德的这个说法,你觉得怎么样?”

 

“对此,我深信不疑。”我回答白猫,“就好像古代的印第安人相信,梦是灵魂国度的旅程。当然还有大家在梦里去到的那些地方,冥府、地狱、天堂,小时候的家,久远的过去或是未来,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桃花源,以及所有这些梦境或是梦境般的旅程,在心理学里都可以统称为潜意识。”

 

“的确如此。”白猫停顿了一下,“或者说,到这儿还没什么问题”。

 

“那么,问题,你说的这儿以后,接下来的问题是什么?”

 

“很简单,为什么白天,醒着的时候,人们去不了这些地方。”

 

“从经典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白天里意识的稽查作用太强大了。潜意识被牢牢压抑在心底里。除了一些偶然的‘失误’能让我们瞥见到一些碎片之外,就只有等到夜晚了。可即便如此,在稽查者的作用下,哪怕是睡着了,也不能梦得太过火了。”这些东西,我已经烂熟于心了。“刻尔帕洛斯,把守在那儿,吓退企图走入冥府的活人,或是撕碎妄想逃离阴间的亡灵。”我知道白猫不喜欢狗,所以故意带着点令人讨厌的渲染在描绘这一切“地狱犬有一百个脑袋,哪怕一个睡着了,也有九十九个等着换班呢!”

 

我不确定自己提起那只“狗”是不是真的让白猫生气了。但此时的它收敛了以往的随意,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严肃。白猫说到,“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你看,我相信我们都认同一件事情,那就是比起意识来说,潜意识的领域要大得多得多。对吗?”(这一点无需我认同,从弗洛伊德的那张经典的冰山图上,显而易见。或者说,无论是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对人生、人类乃至世界的了解,比起已知来,我们不知道的更多。)

 

“你刚刚说过,意识将潜意识压抑在了心底,”白猫此时带着无比笃定的神情,说到“但问题是,相比之下,潜意识才更强,且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它都没给我回神的机会,就又接着反问到,“你凭什么说弱得多的意识,能够压抑强大的潜意识?”

 

我发现此时自己在这只猫咪面前,竟毫无反驳的余地。白猫的这番话让我心里无比的焦躁,好像有什么正翻腾上来,随时都会在看似宁静的水面上瞬间打破这种自欺欺人的平稳,把刚刚还得意于把理论倒背如流的我一下就激得粉碎了……我不得不承认,它说的是对的。这就像是一个幻想自己无比强大的孩子,自以为能够战胜在他面前的这位对手。而这位对手,显然更为年长、更有阅历,也无疑更为强悍。当然说到这儿,你肯定明白,我所说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就是意识。而他的对手,则是潜意识。

 

“就是这个意思,”白猫低头舔着爪子,把眼睛翻起来,略带戏谑地看着我说,“通常情况下,小孩子会动真格的。而大人呢,当然不会真的还手,他很可能在这样的游戏里,假装自己被打败了。哄孩子嘛!”“而这就像是,当你自以为懂得了梦境,便会梦见自己醒了,或是在梦里把梦给解了。”“而实际上呢,你还浑然不知地睡着,梦着。甚至梦里解的那个梦,醒来后丁点都记不得了。”

 

我肯定是愣在那儿了。因为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白猫已经不在它刚刚呆的那个位置上了。我觉得后背一凉,听得它在我身后又开了口,“你说意识把潜意识压抑在了心底,就像是前者把后者关进了地牢之中。可问题是——”我应声回过头时,看到的已不再是刚刚的那只白色的猫咪了。此时它目光如炬,黑袍加身,还原了我们最初打交道时的那种犀利,对我讲到,“你觉得我们这里——梦把你带来的这个世界,像是监狱、像是牢笼吗?”

 

黑猫往前挪着步子,而我则故作镇定地让自己立在原地。“不过说起来,我倒是碰巧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有这么一个牢笼,”黑猫偏了一下脑袋,看似轻描淡写地说到,“在那里坐牢的人,每天一大早,连梦都来不及回味一下,就狼狈地钻出他们预支了大半辈子给自己买好的棺材,然后把自己挤进一个塞满了人的罐头里,又涌进一个由许多格子组成的大盒子里,一头扎进自己的那个小格子里,对着一个格子,打开一个又一个格子。从早到晚,日复一日。”

 

“所以说,谁才是坐牢的那个?”

 

黑猫的这番话,像是猛地抽走了我的魂魄一般,只剩下一个空壳里,还残存着几分哀伤。但当它变成黑色时,这只猫咪的风格就是如此这般地要将人至于死地——“你们那边所说的过日子,在我们这儿才叫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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