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前天11月20号才是联合国国际儿童日，结果昨天21号，我们的社交网络就被那段披露江苏常熟童工惨状的视频给刷了屏，真是足够应节。过去曾经很流行类似这样的表述：在我们衣橱里每一条光鲜的牛仔裤背后，其实都浸染着不知道是世界上哪个角落里的童工的血泪。而当我们在长吁短叹的时候，我们脑海中下意识反应出来的场景往往都是南亚或东南亚国家，却有意无意地回避了这样的事实，那就是：盘剥童工的狰狞，或许从来就不曾从我们自己的国家里消失过。 繁重又无趣的工序，既摧残身体又折磨精神，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吃最粗糙的盒饭，拿最微薄的工钱，而且前提是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到年底，否则工头一分钱都不会让你拿走；敢不服从的就要毒打，也不怕你逃跑，因为身份证与银行卡早早就被扣下了。这些“固定搭配”其实是不应该超出我们的想象力范围的，因为它们都曾经在过去的新闻故事里出现过，可能是砖窑煤窑，可能是电子元件作坊，也可能是现在我们看到的黑心服装厂。 我们的法律早在1991年就已经明文规定禁止招用童工了，可是为什么总还是会有这么多工头、小企业主知法犯法、对童工情有独钟呢？原因或许恰恰就是在于“童工违法”这个事实本身。使用童工从一开始就是违法的，因此当然不可能签正式合法的劳动雇佣合同。既然连合同都可以不签，那么诸如基本的劳动待遇、最高工作时长限制、加班费、生产环境的安全与卫生等等法律予以保护的劳动者权益，当然都会无从谈起。如果一个成年劳动力的市场价是5000，那么一个童工的工钱可能就只有2000，因为他们都清楚自己不是正儿八经的合法劳动者。沿海地区的低端制造业用工荒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不仅难招人而且越招越贵，更何况服装业的利润空间一年比一年压缩、库存积压一年比一年膨胀，这些大环境的因素都让对童工的需求不会消失。 童工永远都可以去报警，举报自己的黑心雇主使用童工。这些黑心作坊和传销组织性质不一样，大多不见得会有全天候的人身监控，而且小作坊小厂房多在城镇，真心想要报警是不会做不到的。可是从过去到现在，这么多被报道出来的违法使用童工的新闻，才有多少是由当事的童工自己举报的呢？绝大多数都是被外力挖掘出来的。童工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雇主捅出来？是的，雇主会被惩罚，会被罚款，哪怕那些罚款其实少得可怜。但最重要的是，这对童工自己有什么好处呢？被送回原籍、被送回自己老家的监护人手里，这是他们自己想要的吗？哪怕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们很多人的选择也只不过是逃跑，然后再找到一个新的黑心雇主，期待这次的新东家没有那么黑，然后继续当童工，仅此而已。 供给与需求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很多时候都说不清到底谁先谁后，童工的“市场”也是如此。这次江苏常熟的这一桩新闻是由网络媒体揭发的，视频本身触目惊心，调查者的努力与勇气都很让人钦佩。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至少希望再多听到对于两个问题的回答：其一，为什么这些孩子都没有在读书？是主动放弃的还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条件？其二，这些孩子出来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他们的父母知道吗？还是说，从最开始，把他们送出来当童工，就是他们父母的主意呢？ 辍学、放弃教育机会、贫穷、留守儿童，童工通常都免不了这几样属性。这次新闻里的童工多来自云南，具体什么地方没有介绍清楚；但在过去多次涉及童工的新闻事件里，还有一个典型的著名童工来源地，那就是以贫困、毒品、艾滋病而广为人知的四川大凉山地区。稍微有点知识与技能的成年人都愿意跑出去打工。而对于那些留守的孩子来说，终日流连网吧、沉迷网游其实已经不算是最坏的了，沾染毒品、甚至恶性暴力犯罪案件的故事，我们都已经听过太多。现在再拿这些与外出打工、作为童工被敲骨吸髓相比，我们甚至一时之间说不出到底哪一种选择是没那么糟糕的那一个。为什么不拼尽全力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念书呆在学校里最后上大学出人头地？如果城里人的质问只不过是到这种程度而已，那也不过是何不食肉糜罢了。 童工、黑心雇主，这些都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也因此让我们不得不直视的肮脏而已。查处个把企业、处理责任人、再抱怨一下当地官方早前为什么不干活，或许可以让我们出一口气。但是只要贫穷还在、落后还在、发展不均衡还在，那么这塘池水就总是干净不了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