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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

 铃什August 2017-04-07

  文/辛白

  TAKE.1

  朝军的爸爸是个卖豆芽的,每天清晨都能看见他蹬着一辆破三轮车,呼哧呼哧地从我家门前的斜坡经过。缺乏润滑的车链发出的一连串噪音,用力耸动着的肩胛骨,拽过毛巾擦汗的动作,已经成为我童年记忆里的一个符号。

  据消息灵通的巷口大妈称,朝军家隔三差五就会爆发一场争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卖豆芽收了张假币啊,朝军买双新凉鞋啊,争吵方式是夫妻相互投掷手边能摸到的一切物体。

  我有幸目睹过一次他家争吵的场面,激烈程度堪比黄大仙斗法。恶语与脸盆乱飞的家里,抱着膝盖哭泣的瘦弱男孩,正是我对朝军的第一印象。

  朝军大了,跟着他爸一起在菜市场卖豆芽,于是我天天都能看见他。他性格懦弱,却特别讲礼貌,看见任何人都要来个九十度鞠躬,像个小日本人,亲热地喊“叔叔好”、“阿姨好”。我觉得他礼貌得有点过头,为什么我妈还总爱拿他做懂事的范本,或许正是基于这点,打一开始我就讨厌他。

  后来我们分进同一个班级,班上同学都是小镇上打成一片的小伙伴,每天下课都在一起做游戏玩耍,但是朝军不在其列。跳马他害怕摔着,逮杠他又怕碰头,和他一起玩儿顶没意思,渐渐就没人带他玩了。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捉弄这个胆小鬼很有意思,渐渐这成了大家最爱玩的游戏。

  多亏了朝军,因为他的存在才让我发现原来我在捉弄人这方面拥有超凡的艺术直觉!

  比如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把朝军叫到操场的沙坑,挖了一个大洞把他埋进半个身子,好像复活节岛上的雕像,他跟着大家一起笑,我打他脑袋说雕像不许笑,他马上绷起脸,大家笑得更开心了。还有一次,我让他双手撑着双杠身体悬空,大家找一些石子往他口袋里放,石子的重量坠得他的松紧带裤直往下掉,朝军拼命扭动身体维护最后的尊严,大家笑得在地上直打滚。还有很多很多,比如把朝军的书包扔进女厕所、把朝军的鞋子扔进女厕所、把朝军扔进女厕所,我懒得详细说了。

  小学前五年,朝军给我们带来了莫大的快乐,很多年后我常常会想,当时和我们一起笑的朝军也快乐吗?或许他是害怕被冷落才装出快乐的样子吧。每每想到当时的他是多么恨我,我就冷汗淋漓。我也做了挺多事情弥补我给他带来的创伤,或者说是在给自己赎罪吧。

  终结这种欺凌的倒不是我们的良心发现,熊孩子哪有什么良心?六年级的某一段时间,我发现朝军终日闷闷不乐,放学回家磨磨蹭蹭,叫他去“玩儿”也呆头呆脑。我好奇心发作,某天放学一路跟踪他,在一个小巷里,几个混世青年拦住他,伸手在他肩上拍打,好像很熟稔的样子。

  “哟,不是朝军吗?去哪儿啊。”

  “回家!”

  “一起去玩啊,捣台球。”

  “不、不了!”

  他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皱的五块钱,乖巧又带着几分惧怕地奉上,青年吹了个口哨夺过。他们走后,朝军靠在墙上,捂着脸呜呜地哭泣。我一时哑然,令我错愕的是,目睹这一幕后我居然愤怒得不能自已。这种愤怒绝非出于同情,而是一种可笑又矛盾的心理,这些浑蛋竟然敢欺负“我的”朝军,他只可以被我一个人欺负!

  “喂!”

  发现是我,朝军连忙揉掉眼泪。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

  “那些小痞子讹你?”

  朝军震惊地望着我,慢慢摇头。

  “算了算了,就是一点零花钱!”

  “什么算了?我都看见了,你给他们五块钱,你一星期也没有五块钱零花钱啊,是不是从家里拿的?要不要我找弟兄们收拾他们?”

  我义愤填膺地说着办不到的大话。

  “算了算了,真的没事!”

  “你真是个怂包啊!”我气得跳脚大骂,“为什么不和老师说,不和家里人说,不和我说!多长时间了?”

  “算了算了——”

  他嗫嚅着,带上了哭腔,我的心阵阵刺痛。

  TAKE.2

  在我的号召下,同学们发起保护朝军同盟会,一路回家的同学放学陪着他。那年头古惑仔红遍大江南北,我特意穿上印有陈浩南的黑底T恤衫,背后是一行大字:龙在江湖,雄轩地走在前头,颇有浩南哥的感觉。不知道给我买这件T恤的老爸对小学生心理健康有多么漠视。

  “敌人”出现在巷道里,我们夹紧中间的朝军,用毫无畏惧的目光同他们厮杀,为首的混混见到这么大的阵仗,脸颊难看地抽搐着。当我们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家伙大骂,“朝军,你够屌啊,还找人护送你回家!明天要不要坐八抬大轿啊!”

  片刻冷场后,一个大无畏的小伙伴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说。

  “XX,你拽什么拽,别当我不认识你!我哥师专的,混世的,分分钟打断你狗腿!”

  “臭伢子,敢在老子面前横,皮痒欠搓了是不是?”

  两拨人厮打起来,结局毫无悬念,朝军被直接揪出来,放倒在地踢了很多脚后,混混们吐着唾沫扬长而去。

  被揍当然不甘心,第二天有人带了改锥和板砖来上学,可是放学回去的路上,那帮混混已经不再出现。我们胜利了!

  自此之后,朝军对我感激万分,他热心地借给我橡皮擦、自动铅笔,还给我抄作业。说实话,这种过头的殷勤挺让人讨厌的。后来我们进了初中,以前的小伙伴一个都没有了,一群陌生面孔中有个人热情地叫住我,我一看是朝军。原来我们被分在一个班级,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

  朝军学习用功,颇讨老师的欢心,可在我看来,除了用功学习他几乎没有其他表现自己的办法。有一回他考了年级第一,他老爸奖励了五十块,他请我在学校门口的牛肉粉丝汤馆吃饭。粉丝汤四块五一碗,找钱的时候老板只找了一块钱,朝军说弄错了,他给的是张五十,老板却不认账,说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十块。

  我在一旁做证,老板说我们是一起的,想讹他。我火了,跟他吵起来。

  “算了算了!”朝军拽我离开。

  “你傻啊,他白拿你四十块钱!”

  “小伢子,不要血口喷人!”

  “死肥猪!臭肥猪!”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板抄起大菜刀,威胁完我,顺手切了两片牛肉。

  “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不来他家吃就是。”

  朝军拽着我走,到了街对面我找了块石头,用力掷碎了他家的玻璃,老板颠着水桶一样的身体追了几步,骂骂咧咧地回去切牛肉了。

  “你爸给你的五十块,你就不要了?”逃离现场后,我责问朝军。

  “算了吧,反正也要不回来了。”

  我气得想敲他:“这是你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钱,你不要,谁会帮你要啊!”

  “那个,谢谢你啊!”

  “滚一边去吧!你简直气死我了。”

  TAKE.3

  初中毕业时,小镇开了第一家网吧,我和朝军去第一次去上网,兴奋得心脏怦怦直跳。

  我俩开了一台机子,朝军用身体掩护着,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同学给我们的黄色网站地址输进浏览器,可是半天没反应。

  “不顶用啊!”

  “是不是坏了?”

  旁边一个叼着烟的哥们儿说,“笨蛋,要按回车!”

  “啥是回车?”

  他伸过手,在我键盘上一敲,跳出来的内容令我们脸红,那哥们儿不屑说:“还看这玩意儿啊?太落伍啦!”

  “那你们平时上网都干吗?”

  “打CS,聊QQ啊!”

  “QQ是个啥?”

  “瞧,就是这个小企鹅,能聊天,能钓MM,还能视频!”

  他噼里啪啦地和一个MM热聊起来,使用的净是些当下流行的网络用语,羡煞我等。我们巴巴地求他帮我们申请QQ号,那哥们儿很爽快,熟练地打开个网页,在我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电脑高手。

  页面刷新的时候,他掏出一部诺基亚捣鼓着,紧皱眉头:“申请QQ跟办手机号一样,都得花钱,一个要交三十块钱呢,我用话费先帮你们垫了,有了还我。”

  “那怎么好意思,我身上带钱了。”

  “行!两个人六十,我充话费比较便宜,给你们算五十块好啦。”

  “太谢谢你了。”

  我掏出唯一的五十块给他,登上自己的第一个QQ号,激动不已。之后出门见到小伙伴,便趾高气扬地说:“你有QQ吗?我有!快拿笔记一下!”

  土包子里面总有见过世面的,后来有人告诉我,申请这个是免费的。我登时脑袋就炸了,找到朝军。

  “咱们被骗啦!申请QQ是不要钱的!”

  “啥?”

  “我们被骗了五十块呢!找那家伙算账去,我打听过,他天天在那儿上网。”

  看见他要说话,我打断他。

  “你要敢说‘算了算了’,我就揍你!”

  我们快要到那家网吧的时候,朝军突然站住,我看见他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熟悉的神色,骨子里的怯懦。

  “算了吧,反正要不回来,为了五十块再被人打就不好了。”

  “你到底怕什么?”

  “忍一忍就过去了,你非要争那点钱干吗呀!”

  “要争的是一口气好不好!”

  “非要争这一口气干吗呀,算了吧!”

  “你跟我走!”

  “我不干!我不干!”说罢,他居然掉头跑了,我一时愕然。

  我钻进网吧却没见到那家伙,悻悻回家。傍晚朝军来了,正准备痛骂他一顿,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

  “我帮你要回来了!”

  “你怎么要的?”

  “我和老板说的,那家伙骗了我,老板和他一说,他就把钱还回来了。”

  我挺高兴,这小子总算出息了一把,我们去吃了沙冰。可是后来我回过味来,猛然明白这钱是他自己垫上的。

  他居然懦弱到这个份儿上,着实令我痛心,我不明白他到底在畏惧什么。那句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算了算了”,每次听见都让我讨厌。

  好在高中时代我们并不在一起,距离暂时隔绝了我对他萌生的厌恶。

  TAKE.4

  朝军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城里的高中,而我还在小县城里和小伙伴们厮混。我偶尔从同学们的交谈中听到他的事情,好像重点中学压力太大,朝军玩上网络游戏了。那年头同学中谁不打游戏才是OUT了,有一年流行语就是“传世害了多少人”,可我没想到朝军居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虽然不晓得他在高中的经历,但是一闭上眼就能想象,他肯定是在一次一次的“算了算了”中放过今天,纵容自己,渐渐迷失。

  我们过年的时候见过几次,也就是一起玩玩,谈的话题仅限于游戏。高考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考点,当我在人群中找到他时,热情地打声招呼。他应了一声,点头笑笑。

  最后一场考完后,考生们像天下大赦的囚犯般往外涌,到处洋溢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轻松气氛。我问他考得怎么样,他搔着头发,轻描淡写地笑笑。

  “中午睡过头了,迟到了二十分钟,好几个大题没来及写!呵呵,要复读一年了,明年加油!”

  所有经历过高三的人都明白高考意味着什么,三百六十天的苦读,每天五小时甚至更少的睡眠,无穷无尽的习题,邪教组织一样的痴狂,一切一切只为了这两天!

  他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令我登时火冒三丈,我一把薅住他的领口。

  “你TM蠢啊!”

  他嗫嚅着,那口形我很熟悉。

  “算了算了,我本来就没复习好。”

  “你——”

  之后他复读了一年又一年,每年夏天我见到他,他都是笑一笑,耸耸肩说:“又没考好,再努力一年吧。”

  我尝试同他说点大道理,他只是笑,像裹着一张壳子,把我的声音隔绝在外。后来我已也懒得说他什么了!

  大四那年,课程少得像在放羊,老同学四处串联,今天去你那儿玩,明天来我这儿玩,我想起朝军来,就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他。他当时才上大一,在一所三流大学。

  火车站见面的时候我背着双肩包,一眼发现人群中四处张望的朝军,朝他招手。他还是老样子,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

  我去他宿舍过夜,他居然买了一台电脑,不过大部分时间被室友使用。我说想查下回去的火车票时,朝军巴巴地求那个霸着他电脑看《海贼王》的室友,那人毫不客气地说:

  “等一会儿,我看完这集的!”

  貌似朝军在宿舍的“人缘”不错,我待一下午,就有两人跑来找他借钱。他的生活费放在抽屉里,也不锁上,有人来借钱,他就说:“自己拿!”

  我问他:“这些人还你钱吗?”

  “都是一个班同学,当然会还了……也有人不还,不还下次不借他呗!”

  “你很阔气啊,你爸卖多少豆芽才能挣一块钱啊!”

  他傻笑不说话。

  待了几天我就走了,之后一直忙着找工作,毕业之后我进了一家医疗用品厂上班。工作很辛苦,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朝军。有一次出差正好去了朝军所在的城市,便去看看他,当时他大三。

  令我震惊的是,他居然交上了女朋友!

  TAKE.5

  去了之后,我跟他寝室的人一起喝酒,夸奖他说,小子可以啊,我大学四年都在打光棍。他在笑,而他的室友在讪笑。

  这次聚餐本来是约了他女友的,一小时后那个女生才施施然赶来,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刺激得人想打喷嚏。

  那个粉底搽得像京剧脸谱,穿着荷色连衣裙,拎着手包的女生娇滴滴地对朝军说:“亲爱的,等急了吧,想人家没有,女孩子化妆太费时间了嘛!”

  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觉得我真是老了,这个年头的大学生里也有这种奇葩。凭心而论,长相还是不错的,但总觉得和朝军根本就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人。

  我问他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妖精的,朝军说是一个年级的,经常坐在一起上课,渐渐就好上了。

  我担忧地问,这样的女孩能处得来吗?

  “还成!”他回答。

  但是当晚我就目睹了两人之间的争吵,是在电话里,女孩一直在发飙,说他不给她买某一款鞋子,说他不爱她了,朝军一直在赔礼道歉,听得人窝火。

  过后朝军郁闷地抽烟(不知道啥时学会的),晚上我听见他在阳台上给家里打电话,声音丝丝缕缕飘进来。

  “爸,生活费不够了……上次、上次的花完了……不是,我们马上要去酒店实习,辅导员说自备三黑,光一套西装都不够。”

  朝军说完理由,我依稀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我的心脏都变得沉重了。

  第二天那个女生在空间里卖萌,说“老公真好,么么哒”之类的话,还贴了很多新鞋子的照片。朝军像完成一项重大使命般松了口气,请全寝室人吃饭。我知道跟他说啥都不顶事,只是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那个女孩,我劝你早点分了吧!”

  “为什么?”他猛抬起头,好像我说了一句羞辱他的话。

  “她根本就是在骗你的钱花!”

  他笑笑:“算了,这点小事算啥,哪个男生不给女朋友花钱的。”

  “你!”我气得咬牙,“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他。之后我一直在各地跑业务,整整一年没有休息过一个整天,累得活像狗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忙碌的间隙偶尔想起朝军,他现在也该大四了吧。

  有一天他从QQ上找到我,问我在吗,我问他啥事,他东拉西扯地叙了半天旧,当时我正有几个客户电话要打,很不耐烦。我已经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求助我,便开门见山地发问。

  “也没什么啦!就是出了点小问题。”

  “到底什么事?你直说行不行!”

  “算了算了,我自己能解决。”他发来一个笑脸。

  认识他以来,我真的对这个口头禅深恶痛绝,在我把他痛骂了一顿之后,他总算说出实情,果然是那个女孩给他惹了麻烦。

  我思忖着要不要过去帮他一把,虽说已经对他有点讨厌,但毕竟是根扎在一起的朋友。那几年我虽然认识不少人,一席酒就称兄道弟的朋友占满了通讯录,可是真正知根知底的朋友也只有他一个了。

  为了维护这份友情,我顶着上司的责骂告了年假,买了去他那里的火车票。

  TAKE.6

  我赶去那里,学校里正热闹,许多新生像刚孵化的小鸡,好奇地东张西望。原来现在正是开学季。

  朝军正在寝室里郁闷地抽着烟,我的到来让他万分惊讶,我问他发生什么了,他不说。最后一个室友告诉我说,他女朋友和他提出分手了。

  “就这?”我想骂人。

  “不止这个,那女的把他一年的学费拿去花了。”

  “啥?”我简直怀疑我的耳朵,“他的学费怎么跑她手里了?”

  “她说帮他保管的。”

  “他就这么傻乎乎地给她?”

  “他啊,除了命给不了,她要啥他不给?”室友脸上透着鄙薄的神色。

  榨不到钱财,就干脆玩一票大的,把朝军一年的学费拿走,再提出分手,这个女人的做法让我震惊。另一方面,朝军的懦弱着实令我恼火。
  我扯着他要去找那女人算账,朝军眼里含着泪光,嗫嚅着,我知道他要说什么。那句从小说到大,毁了他一生的“算了算了”。

  但我狠狠一耳光封住了他想说的话,寝室里的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住一样,他的室友呆呆地望着我俩。我暴跳着,大声咆哮。

  “你TM简直就是浑蛋!你把自己不当回事,没人会把你当回事!你放弃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人会帮你争取!”

  “我……”他摸着发红的脸颊,“我吵不过她的。”

  “报警啊!”

  “算了,那会毁了她一辈子的。”

  “你还在乎这个干吗?你以为她真喜欢你啊!”

  “真的,我知道的!”

  我气得发颤,把他重重推回床上,我气势汹汹地离开寝室的时候,他正从床头摸出一根烟点上,那副委顿的模样真让人想一刀捅死他。

  我告诉自己,管朝军的闲事,这是最后一回。

  下定这个决心后,我找到那个女生,让她把钱还回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和我撒起泼,说我是什么人,无凭无据地不要血口喷人。

  “少跟我来这一套,等警察来调查取证,你跟警察说去吧。”

  “别吓唬人了,警察才不会管!”

  我冷笑:“我有同学在警队上班,一个电话的事情,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其实我那个同学根本不在这座城市,这种威胁人的手段曾经是我深恶痛绝的,可我知道对这种人很有效。

  果然她畏惧起来,又开始撒泼,说自己命苦,说朝军是爱他的,说我无聊管闲事。

  “好吧,我们回头见。”

  抛下这句我就离开了,报警倒不需要,直接找学校就行了,勒令退学对学生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我找到她的辅导员,说我是朝军的表哥,将情况和盘托出。后来辅导员找上她,我估计她已经把钱花干净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只好继续无理取闹下去,一直闹到被校领导知道这件事。

  调查、谈话,整个事件最后缩成一个最简单的点,朝军到底是自愿把钱给她的?还是被骗走的?当时我在寝室里等结果,漫长的“审训”结束,傍晚朝军走进来,表情黯淡。我问他怎么样了,拿回学费了?还是把她劝退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头一次见他这么强硬。或许是发泄胸中的怨气,他在我肩头猛推一把。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情,我就是自愿给她的,你爱怎么鄙视怎么鄙视吧!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从小到大就不信任任何人,我的家庭是那个样子,我所谓的朋友整天欺负我,拿我取笑,你也不过是一直在我身上找优越感!我恨这一切,把我变成这样的所有一切!我所谓,真的无所谓,不就是那点钱吗……”

  说着说着,他居然蹲在地上呜咽起来,肩胛骨耸动的可怜模样,勾起了我的回忆。小巷里那个哭泣的无助男孩,与眼前的他何其相似,可是他有过一次为自己争取过吗?从来没有!

  事件的结局我已经明了,又是一次“算了算了”的解决方式。他的一生被无数个“算了算了”填满,耸耸肩,苦笑一声,放弃一个选择,用“退一步海阔天空”为自己的逃避找借口,直到变成今天的模样。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因为他早就放弃了自己。

  我痛心,也痛恨,但只能哑然以对。良久,我才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我从此之后不会再管你的事情!”

  离开之前我又说了一句,口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我为我小时候做过的事道歉,但是也请你明白一件事,没有人是真正被环境改变的,除了拒绝改变自己的人。”

  我想我已经失去这个朋友了,或许早就失去了。

  尾声

  从那之后我没有再联系过他,不知道他后来变成了什么样。

  有一年过年我回家,被一窝熊孩子吵得不胜其烦,去网吧里躲清静,镇上最早的那家网吧,充满回忆的地方。

  我戴着耳机看电影,突然听见一阵喧嚣,循声望去,一群小孩围着一个人。我凑过去一看,有一个邋遢的男人蹲坐在座椅上,戴着酒底瓶眼镜,手指如飞地操作着。PK掉对手的时候,围观者发出一阵“好厉害”的惊呼,那个人胡子拉碴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你玩得这么好,怎么不去参加深圳的比赛啊?”有人问。

  “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算了算了,打游戏就图个乐嘛!”

  这声音我很熟悉,这个口头禅我更熟悉,熟悉到铭心刻骨!那个我已经快认不出来的人正是朝军,他变成这个样子我一点也不惊讶。不断不断地逃避,最后他躲进了一个小小的壳里,就像被盐巴灼伤的蜗牛一样,再也不肯出来。

  我不想同他说话,更不想被他看见。

  我站起来,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地逃掉了。

  创作谈:

  好几个月前想过写这样一个非常消极的人,还成度还算满意吧,就是情节有点中规中矩。话说我当年读的初中确实非常乱,发生过小混混冲进班里一脚踹倒某同学,然后扬长而去的事情,“我哥师专的”这句话当年真的是句威胁人的话,估计现在这些师专的哥已经流窜到各大中小学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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