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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村

 枯藤和老虎 2017-04-07
1

1980年,我26岁,在省文化馆从事志异小说和传说的搜集与研究。早在大学期间,我就在一些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多篇志异小说,也在一些刊物上发表过相关论文。也许是这方面的从业者比较少,我的出现让文人学者们非常兴奋,热切称呼我为“当代蒲松龄”,我也因此获得了一个笔名,蒲小松龄。这个笔名有两个寓意,一方面,我以蒲松龄为永恒偶像,另一方面那个“小”字也把我的姿态标注清楚。
事实上,我也有志于在蒲松龄的道路上走下去。生于清朝的蒲松龄搜罗了前朝一些鬼狐之事,编纂而成举世闻名《聊斋志异》;我没有那么大胃口,或者说抱负,我只是想要“拾其牙慧”和“狗尾续貂”,把清朝之后一些奇闻异事加以整理。
我找到报社的同学,在他们发行的报纸上搞到一个豆腐块,长期刊载着一则广告,有偿征集奇闻异事。但收效甚微,偶尔会有一两封信寄来讲述他们遇到的怪事。所以,有时候我主动出击,像那些下乡搜集民歌乡调的音乐工作者一样,去到一些偏远地区,打听当地的传奇。
1980年冬天,我准备把这一整年找到的资料整理成文。
我深陷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之中,足不出户。
一天傍晚时分,我家的门被敲响了。我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不仅是他的头发胡子,连他的肩膀也糊着一层白色。楼道灯光昏暗,从门口里透出的光照亮了他,我才发现在落在他身上的白色是一层雪。他拍打着身子,把雪打落,不过头发和胡须仍然是白色,只是不像刚才那样闪亮,夹杂着一些土灰。
一直在屋里埋头伏案的我,竟然不知道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
老人从怀里拿出一份报纸,指了指上面,“这是你登的吗?”
我知道,我打的广告终于产生了效果。

2

我给老人倒了一杯热水,坐在茶几对面,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老人的讲述。
此情此景,我想起卢梅坡的《雪梅》,诗说: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即将从老人口中流淌出来的故事就是我的梅,我的诗。
“你说得是真的吗?”老人再次拿出报纸,“说个鬼故事,就给五元钱?”
“当然,但是我得看你这个故事是否精彩。”
“精彩?”老人说。
“就是吸引人。”
“我不太会说话。”
“不要紧,只要故事本身吸引人就行。”
“我们村,”老人想了想,缓缓开口了,“是个‘鬼村’。”
我迅速在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字:鬼村。
“老人家,你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讲。”我预感到这将是一个分外精彩的故事。虽然我知道这种情绪有些冒进,尤其是对面一脸苦闷的老人,但我难掩内心的兴奋与喜悦。写作者都是毒瘾者,只不过他们吸食的是故事。
“村里有一口枯井,像你们这些城里人估计没有见过井。”老人说得很慢,但显然已经找到了适合他叙述的节奏,“我们村在深山里面,跟外界沟通很少,进出一趟村不容易。因此村里闹鬼的事,在村内传播得沸沸扬扬,但村外很少有人听过。闹鬼的事,其实已经有几十年了。算一算,到今年刚好四十年整。四十年前的1940年,日本鬼子打到村里,逼着大家交出粮食和牲畜。那年头,粮食不仅是粮食,而是命。很多人把粮食看得比命还重。因此就有一些人反抗,拒不交粮,日本人就杀了几个冒头的人,大家才乖乖听话。那时候,我在现场。日本人没有用枪射击,也没有用刺刀,而是把那些人扔进井里。当时,那还是一口吃水井,人们就这样活活被淹死。日本人走后,村里人把尸体打捞上来,但井里的水谁也不敢再喝。那口井,也就成了枯井。”
老人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然后就像一个故事高手一样抛出悬念,“不知从哪天开始,有人发现,每天晚上,都会从枯井里传出人说话的声音。有胆子大的年轻人,探着头往里面看过,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什么?”我屏住呼吸,甚至忘记了记录。
“黑暗之中,有人影在走动。”

3

当天晚上,我把老人送到附近的招待所。第二天一早,我便跟随老人上路——在我的强烈要求和三十元诱惑下,老人终于答应带我到那个村子看看。
村子其实距离城区不远,只是要经过一段起伏连绵的山路。一开始还有路,走着走着,路就在脚下消失。诚如老人所言,如果不是本村之人,很难找到这个村庄。
我们一早出发,天快黑的时候,遇见了一座山,老人停下来,说:“翻过这座山,就是我们村了。”
那意思很明显,他只能送我到这里,剩下的路要我自己走。
我的想法很快得到验证,老人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给钱。”
“等到了村子,我就给你,我一定不会失言。”
“要去你自己去,我好不容易出来,不能再回去了。”
“那我也不能给你钱。”
“你们城里人怎么这样呢?”老人激动地说。
“老人家,不是我不讲道理,我需要你这个向导。到村子之后,我马上给你。”我不得不用一些小手段,我一定要从他人口中验证老人所言不虚,否则,如果他只是为了骗钱而胡乱编了一个故事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孤苦无依的老人。原谅我的戒备,我只是想要一个故事。
老人听完开始往顺着山脚走,我以为他放弃了继续对我索要报酬,急忙追上他,“老人家,你别走啊,我们好商量。”
“这条山路晚上你肯定走不了,我在那边搭了一个棚子,将就住一晚,第二天我带你进村。”老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老人口中的棚子,不过是用树枝堆成的木屋,看上去弱不禁风,只能是聊胜于无。山风轻而易举从树缝之间穿过,发出像一个少妇呜咽不绝的声音。晚上被风吹醒,我发现老头坐在旁边,一直没睡。我就跟他攀谈起来,打发时光。在交谈中,我知道老头姓谷,谷子的谷。之前听老人叙述,我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乡野村夫,果不其然,交谈之下,谷老头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曾读过私塾,还在外面念过学。我以为他所说的外面,不过是指村外,深聊之下才发现,竟然是国外,而且是日本。
一大早我就催促老人起床,为了表示诚意,我咬咬牙,把身上仅有的三张大团结都给了他。
经历一个多小时艰难行走之后,我们终于来到“鬼村”。
还没走到村子里,远远地我就看见山那边的天空燃起浓浓黑烟,爬上山顶之后,我还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奇怪的是,当我走进村子里之后,浓烟和火焰都消失了。我正准备问问随行的老人,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老人也不见了。

4

这个村子的格局和建筑相当原始,就好像是独栋的别墅,门前门后都是一片空地,走上几步路才能看见第二户。房子都是那种石块和土坯混建的结构,很难想象,在1980年,什么样的人会居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
很快,从房子里走出来一些人,他们倚在门框里偷偷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看到他们的同时,我心中那个疑惑解开了,住在这样老房子里的人,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停留在四五十年代。对他们来说,我这个穿着浅灰色中山装的城里人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这里就像是一座原始森林,而那些原住民就像是一群麋鹿,他们好奇地看着我,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过了一会,朝我走过来一个戴着眼镜和瓜皮帽,穿着一袭长袍的中年人,他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负责人了。不难猜测,已经有人偷偷把我到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你好,我是这个村的村长,请问您是?”
“我姓窦,叫窦鹏,是一个,”我想了想说,“作家。”
“作家?”好像这是一个新奇的舶来词汇,村长咂摸了一下,说,“那你来村里干啥?”
“我来找一个人。”我没有直接告诉村长我的真实目的,如果我说,我来探听你们村的鬼故事,他一定不会如实告诉我,眼下只能先稳定下来,走一步算一步,用找人的借口搪塞。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借口,我是真的在找人,找带我来到这里又消失不见的谷老头。
“谁呢?”他似乎不相信我在这样偏远的山村里会有可以往来的亲戚朋友。
“一个姓谷的老人。”
村长听我说完,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轻轻吁了一口气,说:“他是不是找到你,说我们村有一口枯井,井里头总是传出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那一瞬间,我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个谷老头就是个疯子,井里的鬼不过是他的杜撰。村长的语气分明就是说,他是骗你的,跟谁都这么说。我以为是一个精妙的素材,就这样幻化为泡影,“难道他在说谎?”
“不不不,他说得都是真的。”村长说,“村里的人都知道,那口枯井里每天晚上都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有胆大的人甚至探头去看,发现了走动的人影。”到这里,他说得跟谷老头一样,他接着说,“他一定没有告诉你,还有更胆大的人下到井里查看过,但是下井之人再也没有上来。事实就是,井里头有鬼,鬼通过说话把人骗进来。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用石头封上了那口井。”
“你的意思是?”我惊恐万分地望着他。一些看热闹的村民凑在他身后,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微笑。
“那只鬼就是谷老头。”村长说。

5

村长说:“那只鬼就是谷老头。没人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至少有三四十年了吧,从枯井里传出瘆人的说话声。你是作家,一定知道为虎作伥。被老虎吃的人死后变成伥鬼,老虎胁迫伥鬼为自己勾引新的食物,否则就不让鬼魂获得投胎的自由。谷老头既是那只老虎,也是那只伥鬼,他引诱人们下到井里,然后吃掉。”
说实话,我当时的心情很难措辞。我整理这么多年鬼故事,深知大部分都是骗人的巧合,但从内心深处,我又渴望遇见真的鬼,如今遇见,又激动又害怕,如好龙的叶公。
等我稍作平息之后,发现了村长话里的漏洞,“为什么要骗进井里呢,直接在地面上害人不行吗?”
“我怎么知道,”村长轻斥道,好像我问了一个混蛋的问题,“那可是鬼啊。”
须臾,他语气有所缓解,说:“我们猜测,他只有在井里才能产生危害,来到上面之后,就无能为力,所以才要引诱人们下井。”
“我不相信,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事。”
“你赶紧走吧。”村长下了逐客令。
“我想看看那口井。”
村长看看我,妥协道:“好吧,只能在外面看看。”
村长前面带路,我跟在他后面,一些看热闹的村民又跟在我后面,走了十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一处宽阔地,正中有一个平台,能够看见青砖垒的井身,上面盖着一块大石头。石头盖得并不严实,井口处露出一拳左右的缝隙。
我走到井口,深吸一口气,探头望去,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越是这样,我也是想知道黑暗处到底有什么。
如果真的有鬼,那只鬼就是我的缪斯女神。
“就是这口井。”村长说,“好了,看完了,你赶紧走吧。再也不要来了,也不要把这里的事情讲出去。我们不想被你们这些探险者打扰。”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转机——我已经来到这个村子了,我已经见到这口井了,我必须下到里面看看,否则我这辈子都会被这口井给圈住。如果真的有鬼,我一定要亲眼所见。这对我来说,不啻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我要进去。”
“不行。”
“我说过了,我是个作家,如果不让我进去,我回去就写一篇文章,到时候全国都会知道你们这个村,知道这口井,每天都会有成群结队的人前来观看,你们别想安生。”我威胁道。
“你怎么能这样?”
“我要进去。”
“我是为了你好。”
“我要进去。”
村长叹了一口气,招呼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围着井沿儿站成一圈,一齐用力,将石头移动,露出半个井口,足够一人上下。村长想得周到,还找人拿来一段绳子,一头系在我身上,另一头由刚才搬石头的年轻人攥住。
我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情绪;不止一种,紧张、害怕、兴奋、激动,我将要见证历史。
外面青天白日,井口的光线勉强可以视物,越往下,视线越差,我能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似惊涛拍岸;当我双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时,只能看见周围模糊的景物,以及一个人影。
“你还是下来了。”他说。

6

我吓得大叫出来,里面真得有人。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认出了他的声音,是谷老头。
村长说得都是真的,谷老头就是井里那只鬼。我只恨自己没有听从他们的劝止,着了魔铁了心只想着下到井里一探虚实。什么缪斯女神,全都灰飞烟灭。
“你不要过来。”我太害怕了,忘记身上还缠着绳子,更忘记让上面的人把我拉上去。
“你不要怕,我不是鬼。”谷老头向我走近。
“不要过来!”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停住了,借着微弱的光线,我能够看清,他跟之前一样,并没有变得青面獠牙。
我向后一跃,感觉到了腰间的束缚,这才想起来朝着井口大喊,让他们拉我上去。我使劲一拽绳子,不料那头毫无力量,我拉了个空,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我看见井口的光亮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一线。他们又把石头盖上了。
“你被他们骗了。”他说,“我不是鬼,真正的鬼是他们。这个村之所以叫‘鬼村’,不是因为闹鬼,而是除了我,所有村民都是鬼。”
我呆呆看着黑暗中的谷老头,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在井底荡漾。

7

“事情要从1940年说起,”谷老头坐在我旁边,轻声说道,“那年日本鬼子打到了这里,派了一支200多人的部队围住了村庄,大队长下令,即使一只猫也不要放过,全部杀死,所有的东西全部抢走。他们为了节省子弹,把村民全都聚集在充作私塾的祠堂里,我小时候就是在那里念的书。把人们都赶进去之后,他们把干草点燃扔进来,当时也是个冬天,天干物燥,火势很快起来,被关起来的人们就这样活活烧死。在山那边,不仅能看见滚滚的黑烟,还能听见他们悲惨的叫声。”
我想起来,爬到山顶之后见到的景象。还有,村长等人的服饰。他们活在,或者说死于四十年代。
“那你呢?”我怯怯地问道。
“我是这个村唯一活下来的人。我逃进了这口井里,幸免于难。当我从井里出来之后,发现村里的人已经死光了,我想要离开村子逃难,却在村口发现了村长等人,我以为他们跟我一样逃过一劫,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他们的鬼魂。你一直研究这些,那么,你对鬼魂了解多少?”
我一时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说实话,今天之前,我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自然也谈不上了解。
见我沉默不语,谷老头继续说道:“村长告诉我,他们无法离开村庄,而如果我离开村庄超过两日,他们的鬼魂就会魂飞魄散,只有有一个活人在村子里,他们才能继续存在下去。所以,他恳求我不要走。我动了恻隐之心,却被他们骗进这口井里。他们盖上石头不让我出去,之所以没有完全盖严,是为了给我投喂食物和水,确保我一直活着。四十年过去了,我从一个中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就要死了,他们为了继续存活,只好再找一个人来这里。他们不能离开村庄,只好让我出去骗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为什么?”我站起来,难掩心中愤怒,他既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为什么还要把我骗来。
“因为,我对不起他们。”
“那你对得起我吗?”我双手扳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
“你自己想想,是我让你下来的吗?”
他说得对,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不仅他没让我下来,那些鬼魂也没有强迫我,完全是我自己禁不住诱惑。
黑暗里面,是我自己的欲望。
吞噬我的,是我自己的欲望。
我颓然地靠着井壁蹲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谷老头的确是一只伥鬼,但吃人的老虎,却是所有死去的村民。

8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几次醒来,不辩真实梦境,就好像不知道谷老头和那些村民,到底谁是鬼,谁是人,谁说了真话,谁讲了假言。
我是被一样东西砸醒的,伸手一摸,是一个玉米饼子。
我愤怒地把饼子扔在一旁,“我是不会吃的,饿死我,你们就会消失!”
我继续靠着井壁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上面又扔下来一些东西,这次竟然是一只烧鸡,炭火烤过的鸡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把鸡肉一脚踢到谷老头那里,“你吃吧。”
没有反应。
我试着叫了他两声,也没有动静。
我半跪着摸过去,摸到了他的手,下意识抽开——那是一只冰凉的手,没有温度的冰凉。他已经死了。
“哈哈,谷老头已经死了,我很快也会饿死,到时候大家同归于尽。”我冲着井口叫着,根本没有一个人理我。哦不对,是没有一只鬼理我。
不断有食物和水投递下来,我忍耐住饥饿坚决不吃,终于——我因为体力不支身心交瘁晕倒过去。

9

我缓缓睁开眼,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才几天时间,我已经习惯井下的黑暗,而畏惧地面的光亮。
“你醒了。”
我本来还有点意识模糊,看见眼前的情景也给吓醒了。我躺在盖在井口那块石头上,周围以村长为首,站满了村民。我吓得从石头上跌落,我想努力挣扎着逃跑,无奈却无法站立。
“你不要怕。”村长说,“你被他骗了。谷老头是不是告诉你,我们都已经死了,只有他活着;我们的鬼魂无法离开村庄,而且必须要有一个活人才能保持神形不灭;他快要死了,我们逼迫他出去找个人代替他,好让我们能够继续存在?”
我有些累了,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只能等待他的解释,不过我还是问了一句,“他在说谎?”
“不不不,他说得都是真的。我们的确已经死了,的确需要一个活人才能继续存在,但是,出去找一个人来替代他不是我们的主意,而是谷老头自己的想法。”村长说,“1940年,我们全村人都被鬼子烧死,只有谷老头活了下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他逃到了井里。”
“哪里是逃到井里,是被鬼子扔进了井里。我们村在山后面,跟外界鲜有交流,如果不是村里人带路,外面的人很难找到这里,更何况是小鬼子?而当年给鬼子带路的人,就是谷老头。他读过私塾,后来出去念书,最后还留学日本,回国之后,抗日战争就爆发了。”
“他是个汉奸?”我突然有些义愤填膺,这个世界上最可恶不是敌人,而是沦为敌人爪牙的同胞。
“不是这样,我们死后,谷老头交代了当时的情况。他惧怕战争,从城市流窜到县城,又从县城返回老家,想着在这里避难。谁知,就在他回家的路上,被一队纠察的鬼子遇上,鬼子逼着他供出了我们村,并让他带路来到这里。他说,鬼子答应他只是拿走一些粮食,没想到却丧心病狂地屠了整个村。他上前理论,被鬼子打晕扔进井里。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大家,他的确对不起大家,因为他自己想活命,连累了全村人。我们一开始非常愤怒,但是四十年过去了,愤怒又能怎么样?我们也说过,让他离开,他说他要用这种方式赎罪。他预感到自己快死了,还要出去找人过来。其实,我们早就原谅他了。我们存在了这么多年,也应该消失了。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
“我……”我一时凝噎。
“做鬼也好,做人也好,其实没什么不同。”
村长送我上山。我们站在山顶,看见全村人站在山脚朝我挥手,渐渐地,他们其中一个消失了,然后是第二个,最后只剩下村长一个人。
“我也要走了。”
“你们会去哪里?”
“你还想去看看吗?”
“不,不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10

我回到家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和衣而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感到饥肠辘辘。我懒得做饭,准备出门吃一些现成。我摸了摸口袋,想找点零钱,却从里面翻出三张大团结。印象中,我把这些钱都给了谷老头,也没有从他那里索回啊?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我所幻想的?
我后来按照记忆找过那个村庄,但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我仍然在从事志异小说的搜集和创作,只是多了一颗敬畏之心。这人世间,还有很多事情和现象我们无法了解,比如埃及的金字塔,比如英国的巨石阵,比如神鬼传说,当我们去探索事实真相的时候,不能一味以自己的功利和好恶进行取舍,那样只会迷失自己。就好像从井口望里面望,黑暗之中,也有人在看着我们!
谨记,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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