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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er2004 2017-04-08

战败后遭对手囚禁,对那些多年征战的西欧贵族而言,并不新鲜。那些身份高贵的战俘作为“财神”得到了悉心照料。对一些未满20岁的年轻战俘,土耳其人通常也能网开一面。但那些逃脱处决命运的普通战俘,其结局就不无人知晓了。估计大部分被作为奴隶,贩卖到帝国各地,也有的可能皈依伊斯兰,从而获得自由,并融入伊斯兰社会。

最初战俘囚禁在距离战场350公里外的加里波利半岛(Gallipoli)。他们被剥去衣衫,大多数囚犯都没有鞋子,他们的双手被绑,时常遭到狱卒毒打,苦不堪言。贵族俘虏被关在当地一座塔楼的上层房间内,苏丹又从普通战俘当中挑选300人关在下层的房间与他们“作伴”。后来,为了远离基督徒营救俘虏的危险,他们被送到小亚细亚的前首都布尔萨严加看管。土耳其供应贵族囚徒面包和肉,容许他们拥有长时间的望风,甚至偶尔同意他们打猎解闷。不过,他们的健康问题还是很严重。很快,约翰就因病和他的同伴们分开。厄镇伯爵腓力在战斗中负伤,最后死在他的囚禁地中。昂盖朗爵士的身体状况亦十分糟糕。尽管他过去一直是身强体壮,并得到了难友的精心照顾,但还是蒙主的召唤,上了天国。

曾替巴耶济德一世辨认贵族身份的雅克·德·埃利被双方选中,作为赎金特使,在起誓后回到了故国,向法国国王、勃艮第公爵通告土耳其人胜利的消息并为战俘索求赎金。圣诞节当日,雅克·德·埃利驭马进入巴黎,跪倒在国王前诉说十字军东征战败及巴耶济德一世对俘虏的屠杀的消息,他还带来了约翰及其他贵族俘虏的信件。没有来信的人被假定为死亡,宫廷显贵都围在雅克身边打探亲人的状况,很多人痛哭流涕。作家德尚写道:“丧礼由早上一直举行到傍晚。”法国政府更是宣布1月9日为全国哀悼日,当天“巴黎的所有教堂响起铃声,令人悲悯”。国王赐雅克他200金币,并安排三名勃艮第骑士与他一道原路返回土耳其帝国,同巴耶济德商讨赎金的具体金额问题。因为知道巴耶济德喜欢打猎,因此他们特意准备了从米兰勾买的白色的猎鹰,精美的丝绸,用黄金和象牙雕饰的马具,以及用另一位伟大征服者亚历山大故事作为内容的挂毯当做礼物。

巴耶济德收取十字军战俘赎金
巴耶济德收取十字军战俘赎金

出发前,考虑到未来赎金金额恐怕会十分惊人,法国特使还特意去热那亚与威尼斯寻求当地商人的借款。虽然法国和勃艮第是主要的支付者,并且他们还为此开征了特别税,但这笔巨款是由几乎整个西欧贵族阶层共同偿还的。最终,双方达成协议,法国支付200000弗罗林金币(Florin)作为赎金。在法国支付了75000的首期后,俘虏在1397年6月24日被释放,他们在威尼斯等到所有款项结清后,终于得以重返法国。

    约翰在1398年2月22日到达第戎,这差不多已经是他率领十字军出发后的两年了。他和他的同伴们也收到巴耶济德赠送的一些小礼物:一个铁杖,土耳其风格的亚麻束身衣,一些皮弦弓和一些小鼓——这对十字军而言是一种绝妙的讽刺。礼物透露出以下信息:奥斯曼人是用最质朴简单的方式,打败了奢华自大的十字军。

在分析十字军失败原因时,大多数法国人热衷于将责任归结于匈牙利之上。德尚在1396年底的一个诗篇中写道:

“尼科波利斯,异教徒的城市。,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目睹伟大的围城攻坚。

这却在傲慢和讽刺中惨淡结束,

因为匈牙利人可耻的逃跑了。”


虽然战役的来龙去脉今天还未完全厘清,但将失败完全归罪于匈牙利人显然并不公平。尼科波利斯战役是十字军所能召集的当时西欧国家中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结果却是在兵力相当的平原决战中彻底失败了。如果法国人最初听取匈牙利人的建议,与之通力合作,而不是一心想着包揽头功;如果他们不是过分轻敌,而提前做到知己知彼;甚至如果最初由英王理查和法王查理联袂亲征,尼科波利斯的惨败便或许能够避免。然而历史已经不可重现了。尼科波利斯战役中的十字军可以说是“最后一次跨国骑士精神的联合。”之后,英法两国再次陷入连绵的征战中,再也无心无力,去干预东方事务。而巴尔干与意大利诸国更是各怀鬼胎,甚至希望同奥斯曼帝国与虎谋皮。至于拜占庭,则无可避免地衰落下去,直至1453年彻底覆灭。虽然之后也有欧洲军队联合起来对抗土耳其人并取得胜利,如1571年在勒班陀,17世纪在维也纳,但这已经是近代意义上国家间的战争,再也不是中世纪那种充满宗教情怀和理想主义的十字军东征了。

虽然遭受了沉重打击,但尼科波利斯灾难并没有浇灭勃艮第精英阶层的活力。约翰显然从尼科波利斯战役中吸取了教训,他在1404年成为勃艮第大公,或许当年在尼科波利斯被麾下骑士架空的经历痛彻心扉,直到去世,他一直牢牢掌握着军队,并且在战场上颇有斩获。在政治上,巴耶济德或许给了约翰不少启示,后者也青睐运用强力手腕,来解决难题。在同奥尔良公爵路易一世争夺法国摄政权的斗争中,约翰于1407年派出刺客结束了路易的性命,从而几乎成为法国真正的主人。可惜好景不长,12年后他在蒙特罗与法国王太子查理谈判时,被奥尔良派的支持者暗杀身亡,享年48岁。


勃艮第公爵约翰被刺身亡
勃艮第公爵约翰被刺身亡


布锡考特元帅是少数几个曾返回东方作战的十字军成员。他于1399年率领一支千余人的武装代表法王参加了援助君士坦丁堡抵抗巴耶济德的战斗,并帮助该城免遭陷落。历史学家们还发现了布锡考特在英法阿尔库尔金战役前制定的作战计划,这份计划充分反应了他在尼科波利斯战役时对抗奥斯曼弓箭手的经验,虽然战役最终以法国惨败收场,而布锡考特作为战俘在英国度过了余生。

毫无疑问,尼科波利斯战役对匈牙利产生了深远影响。这场战役严重损害了西吉斯孟德的威望和本已脆弱的统治基础。1401年,西吉斯孟德竟被政变的男爵们拘押起来。虽然最后得到释放,重新成为国王,不过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男爵们实在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选。匈牙利国王在惨败后卧薪尝胆,积极的开展军事改革。常备军得到扩充,并进一步规范了主教和男爵们的封建义务来保护王国。更主要的是,新的预备役体系也建立起来了,每个地主必须在其佃农中,每20个供养一名轻骑兵,每个轻骑兵还需配备一个乘马弓手。很明显,这套体系是针对奥斯曼威胁的。南方前线的筑垒防御也被现代化,来自意大利的工程师帮助构筑新的防御工事。西吉斯孟德大体保住了他的王国,并在1433年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加冕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后的西吉斯孟德
加冕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后的西吉斯孟德

对欧洲人来说,尼科波利斯战役还有一层特殊的内涵。它隐约昭示着整个中世纪时期占据军事统治地位的骑士,开始走向没落。以往的西欧人总把骑士当做天之骄子,是军队的灵魂,但代表欧洲骑士最高水准的法兰西人,居然惨败于看似“粗野”的土耳其牧民之手,这就不能不为西欧军事体制敲响一记警钟。骑士对防护力近于畸形的追求,骑士迂腐的清规戒律,骑士散漫的纪律和个人至上的传统,在生气勃勃的土耳其禁卫军面前,被击得粉碎。1396年尼科波利斯原野上的那场鏖战,开始让人们对比思索,或许加尼沙里军团才是未来军队的出路和楷模。20年后的阿金库尔战役,数万法兰西全国骑士阶层的精华,尽数葬送于数千英格兰农民长弓兵之手,便真正敲响了骑士阶层的丧钟。而土耳其新军在随后的两个世纪,成为了欧洲人竞相效仿的对象。


1415年阿金库尔战役,以长弓手为主的6000英军击败了以骑士为主的36000法军
1415年阿金库尔战役,以长弓手为主的6000英军击败了以骑士为主的36000法军


对土耳其而言,尼科波利斯战役的胜利意义也非同小可。奥斯曼人由此在巴尔干站稳了脚跟,并大大加强了对希腊地区的控制。以往一贯轻视土耳其的西欧诸强从此对它刮目相看,在巴尔干,再也无人能够轻易将穆斯林赶回海峡对岸。虽然6年后,面对东方迅速崛起的强权帖木儿帝国,巴耶济德在安卡拉战役遭到生平唯一一次惨败,他最终死在帖木儿营中,并只能坐视帝国的亚洲部分在后者的铁蹄下呻吟颤抖。成也萧何败萧何。或许巴耶济德需要为此后帝国陷入群龙无首的内战负责。当初臣服的诸侯也乘机纷纷反叛,如他生前最亲密的基督教战友,塞尔维亚大公拉扎列维奇便脱离了土耳其统治,并四处开疆拓土。看上去,仿佛1396年的战果,在1402年的失败中,已经加倍地丧失了。其实不然。在尼科波利斯战役之前,土耳其帝国进入欧洲不过40余年,而在小亚细亚,已有百年基业。它骨子里依然是一个亚洲国家。倘若十字军在尼科波利斯取胜,考虑到其离心离德的因素,恐怕至多只能将巴耶济德逐出欧洲,而无从染指安纳托利亚,更遑论收复圣城了。但如果这一幕发生,几年后土耳其帝国遭遇帖木儿时,便会蒙受灾难性的后果,即帝国的东方西方,近乎同时受到蹂躏。事实是,当奥斯曼帝国的亚洲行省陷入混乱之时,它的欧洲部分却成为了天然的避风港和大后方。无数土耳其难民、士兵和精英,渡过海峡,前来巴尔干、色雷斯定居。帝国在20年后能够得以恢复元气,靠的也是在欧洲的休养生息。如果巴耶济德在尼科波利斯战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而土耳其历史将被彻底改写。1396年9月发生的事件,决定着往后奥斯曼帝国是转向西方,还是倚重东方。此后,随着苏丹迁都君士坦丁堡,看重欧洲的倾向便越来越明显。直到今天,土耳其虽然绝大部分领土都位于亚洲,却把自己视为欧洲国家,不能不说,早在尼科波利斯战役便埋下了伏笔。在我偶然发现的一张老照片上,近代土耳其国父凯末尔身着土耳其新军制服,英姿飒爽,不知是否悄然穿越时空,在向500年前的先贤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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