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许多篇章,都是将同一意思反复咏叹。譬如《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芣苢,植物名,一般的解释是车前草。《毛传》说:“芣苢,车前,宜怀妊焉。”《芣苢》可以说是《诗经》中最简单的一首诗,它只有两个基本句式:“采采芣苢”“薄言采之”。在这两个句式的重复中,所变化的只是后一个句式“采”字位置上的六个动词——采、有、掇、捋、袺、襭,所以整首诗12句,仅仅用了11个不同的字。 《芣苢》形式上最大的特点是重复。这种重复就是人们所说的“套语”。《芣苢》诗中的“采采芣苢”、“薄言采之”其实就是两个套语。前者“采采××”的套语还出现在《周南·卷耳》《曹风·蜉蝣》等诗中;后者 “薄言××”或“××采之”作为套语在《召南·采蘩》《小雅·采绿》《周颂·时迈》《周南·关睢》里也被使用过。也就是说,《芣苢》的两个基本句式在《诗经》的其他篇章里是多次出现的。 《芣苢》仅用两个基本句式,只变化几个动词就在语言重复中完成了全诗的创作,足见其手法之纯熟和技巧之高妙。 简单的或许才是最好的。对这样一首看起来极其简单的诗,学者们却给了它很高的评价。最有代表性的是清人方玉润和现代学者闻一多。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 闻一多在《匡斋尺牍》里说:“现在请你再把诗读一遍,抓紧那节奏,然后合上眼睛,揣摩那是一个夏天,芣苢都结子了,满山谷是采芣苢的妇女,满山谷响着歌声。这边人群中有一个新嫁的少妇,正捻着那希望的珠玑出神,羞涩忽然潮上她的靥辅,一个巧笑,急忙的把它揣在怀里了,然后她的手只是机械似的替她摘,替她往怀里装,她的喉咙只随着大家的歌声啭着歌声 —— 一片不知名的欣慰,没遮拦的狂欢。不过,那边山坳里,你瞧,还有一个佝偻的背影。她也许是一个中年的硗确的女性。她在寻求一粒真实的新生的种子,一个祯祥,她在给她的命运寻求救星,因为她急于要取得母的资格以稳固她妻的地位。在那每一掇一捋之间,她用尽了全副的腕力和精诚,她的歌声也便在那‘掇’‘捋’两字上,用力地响应着两个顿挫,仿佛这样便可以帮助她摘来一颗真正灵验的种子……她听见山前那群少妇的歌声,像那回在梦中听到的天乐一般,美丽而辽远。” 简单,重复,这样的特点在当代歌曲中也还可以找到例证。虽然当代歌曲不必拘泥于常法和定式,但简单却能给人留下想象空间,重复仍然是创作的基本手法。 《芣苢》在不断重复中,产生了简单、明快、回环往复的音乐效果,予人一种平静阔远的感觉。钟惺所谓“此篇作者不添一事,读者不添一言,斯得之矣”的评价,真抉得此诗之神矣。如今许多人不识此要道,老是喜欢把什么都搞得繁复深奥,显示的不是他的高深,恰恰是他的无知。 大味若淡。请允许我重复一遍:简单的或许才是最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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