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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就这么走远

 圆角望 2017-04-11

刘煜(北京)·文艺菌落

十二岁的张小雷在小升初的那个暑假,父亲给他用母亲的墩布把做了一个双节棍。他有时候把它塞到短裤的皮筋上,有时候挂到脖子上,在没有人的晚上,小雷会对着墙上的李小龙画像,练习双节棍,嘴里发出李小龙标志性的吼叫声。母亲在为他能不能考上三中发愁,还要照顾病重的太姥姥;父亲就要下岗,每天带着小雷去电影院看老电影。一天,父亲喝多了,母亲数落着他,要他去找找人家有本事的韩胖子,父亲嘿嘿地笑着,用内蒙古普通话对小雷说:“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颅”,母亲说:“那就抬着吧。”

排片很少的金马奖最佳影片《八月》以儿童的视角,散文诗的笔触,描写了中国上世纪九十年代企业改制过程中,一个电影制片厂发生的人和事、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致敬父亲一代曾有过的努力和梦想。坐在王府井一个只有九排座位的小影厅里,一直看到屏幕黑下来,我的内心温暖而惆怅。

有谁完全不曾见过身边的国企改制呢?虽然我们家早已经搬离了工厂,可是下岗、铁饭碗、买断工龄、下海、出路,这些词不断地从家中的亲戚嘴里传出,曾经有过的工人阶级老大哥的自豪感,一夜之间消失在对金钱的追逐与艳羡里。我看过他们的失落和痛苦,四五十岁“从头再来”的艰辛,当然我也明白,改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大时代的车轮对个体的碾压。所幸导演张大磊并没有批判或者颂扬,他只是平静地记录着平凡人生中的欢笑和泪水、屈辱和感动、困惑与选择、坚守和出走。

父亲终于决定跟着韩胖子去干场工,离家前的晚上,几个哥们儿一起喝酒,突然开始唱一首悠长寥廓的蒙古歌曲——腾格尔的《母亲》,那一刻,几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有了英雄的苍凉。

这是一部注定无法大卖的电影,全体非职业演员、黑白的画质、舒缓的节奏,没有戏剧化的冲突和情节,没有夸张的人物。喝酒打架泡妞开台球厅的三哥,抢走了一条皮带。他被抓捕的夜晚,几束强光追逐,小雷一直在旁边跑着、看着。父亲问小雷为什么一定要上三中,小雷说:“因为他们的校服漂亮,每个人都有一条三哥那样的皮带。”父亲气得把小雷放下来,自己骑回家。可是,在父亲离家前的那个晚上,他把一条皮带悄悄放在小雷身边,开了灯又赶紧关掉,害怕刺着孩子的眼。而那么混不吝的三哥,也会在看到父亲的遗物——剧组发的所有东西都省下来留给他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嚎啕痛哭,尽管此前,他对小雷的安慰,说的是“滚”。

这部电影,不同于杨德昌的《一一》,或是侯孝贤的《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这里的温情,更多具有一种粗粝的味道,一如西北城镇四季弥漫在空气中的干燥黄土。在平凡甚至窘迫的人生里,却自有一种柔韧的力量,向上生长。这力量,我们似曾相识,它是《路边野餐》里的乡村医生随手写下的诗句,也是《孔雀》中的姐姐挂在自行车上的白色的降落伞,这是藏在每个人心中的梦想,在暗夜中吐露芳香。

张小雷的母亲精心伺候的昙花开了,那洁白的大花在夜半时分,瞬间绽放,奇异的美丽,留在记忆里永不复来的夏天,The summer is g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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