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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安新区的往昔:回忆70年代的白洋淀

 雨雨下个不停 2017-04-11

陈事美读书

——两耳只闻窗外事,一心不读寻常书——

转自安新在线

回忆70年代的白洋淀



小时候,去姥姥家串亲戚是我最期待的事,现在想起仍有很多鲜明温暖的记忆。那是白洋淀深处一个三面环水的小村,高楼村。百十来户人家,周围裸地少而珍贵,因此村里的房屋建得狭窄而稠密,远远看去,仿佛淀水中凸起的一个鸟巢,栖息着挤挤喳喳相拥取暖的水鸟。



每次去姥姥家都是痛并快乐着的旅程。先是爸爸骑自行车,车子后座载着抱着妹妹的妈妈,后座旁斜跨的圆竹筐里装着我,一路沿堤坝颠簸到同口。那时,同口是水陆交通枢纽,是一座繁华的重镇。爸爸妈妈先在那里买些糕点糖果,然后去转乘村口的渡船。小木船吱吱呀呀穿行在迷宫般的芦苇荡里,肺腑间荡漾着浓郁的水生植物的气息,令人无比兴奋。摇曳的芦苇抚摸着不时掠过的水鸟,而它们的影子又和流云一块融化在暗绿的倒影里。只是最初的兴奋过后,我常常会晕船,蜷缩在妈妈腿上,一路呕吐得苍白了脸,多多少少破坏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浪漫意境。


只是船一靠岸,我就会一下子来了精神,穿过村子唯一的狭窄的小街一路飞跑进姥姥家。姥姥有时不在,只有身材高大的姥爷在院里忙碌,我就会熟门熟路地跑到村东头去喊玩纸牌的她。每次都迫不及待地从门口一路喊到人家屋里,姥姥会一脸的惊喜,赶紧结账下炕把我搂在怀里。印象里姥姥一直瘦弱单薄,常年织席让她的腰习惯地微微弯曲前倾,斜襟的青色上衣的腋下的扣子总是系不全,衣角就松松地耷拉下来。她像很多白洋淀水乡上年纪的女人一样,抽着卷烟,趿拉着鞋,我们一老一小牵了手,穿行过微笑般明媚的阳光回家。


那是物质匮乏的70年代,到处是清汤寡水到麻木的胃。在那个更多靠天吃饭的年代,这个民风淳朴紧靠白洋淀的小村,因能“打苇,种稻,捕鱼”而显得格外“富饶”,因此“吃”便成了我最深刻的记忆。最难忘的是姥姥给我蒸白米饭----碗里放了小半碗大米,加水,放到笼屉上蒸。现在还记得掀开锅盖时的满屋米饭的清香,而在那时的旱地人家,大米稀饭都是难得的牙祭。也还记得姥姥给我做的炸鱼,刚打回来的新鲜小鱼,裹了面糊下锅炸脆,迅速放到搁了醋的碗里沾一下,鲜香无比。吃,成了去姥姥家的最大诱惑和动力。


当然,这样的牙祭不是常有。记忆里留下的更多的是和姥姥、舅舅们去生产队分食物的画面。粮食、蔬菜、西瓜似乎都分过,老老少少无比喜悦的提了大大小小的篮子、口袋聚集在打谷场或村边地里。记得一次分小葱,我带了一块抹了酱的饼子过去吃,因为按照惯例,分菜时小孩子吃点是被默许的。我的“我在那吃了,分回家的就省下给舅舅们吃”的小心思,让姥姥觉得又好笑又心疼,这也成了她日后常常说起的我的童年花絮。


记得每年夏末,姥爷和舅舅们还总会从淀里捞回一堆堆的菱角,莲蓬和鸡头,来弥补粮食的匮乏,这也成了我唾手可得的零食。挖回来的细细黄黄的野藕,被姥姥洗了切成段,直接煮来吃,一咬带着长长黏黏的丝线,无比绵软清香。褐色的“鸡头”因为外皮长满刺,无从下手,姥姥便用灶里的灰埋起来,呕上一段时间,隔了麻袋皮用手一搓,表皮便自动脱落,里面的圆粒因为成熟变干而无比坚硬,姥姥把它们和剥好晒干的莲籽、菱角一块放在石碾上碾,米状的留着做稀饭,面则被掺在窝头饼子里吃,这样,难咽的窝头就有了格外的清香。就着清炖的刚从淀里捞上来的大鱼吃,真是水陆搭配的无上美味。


唯一让我纠结的记忆就是去厕所。因为水乡村子寸土寸金,半条街的村民似乎只有村口一个小小的公用茅房,这也是那时白洋淀水区的特色。每次饭后上厕所的高峰期都人满为患,厕所门口常见憋得面红耳赤,原地兜圈的人。好不容易进得门去,又因为是”外人”而被左右蹲坑的热情村民好奇观望,问东问西,因为尴尬无比,常常草草了事。


厕所往南是个大池塘,大概一直通向淀里。池塘左侧是打麦场,场边周围散落着一个个四四方方的苇垛子。夏天池塘边有树荫的空地上,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女人织席,柔软的苇楣子在灵巧的手指间跳跃,嘴里还聊着家长里短,水区的姑娘们皮肤好,说话悠扬带着“水音”,大都梳着好看的长辫子。也有些上年纪的女人干脆裸了上身,干瘪的乳房因为俯身织席而晃来晃去。她们大都会唱白洋淀的革命小调,后来常常想,她们当中也许就有那个曾经穿梭芦苇荡和鬼子周旋的水生嫂吧,只是长时间的弯腰伏地让她们偶尔站起来都姿势怪异,往往一手扶腰,一手撑腿,仿佛拉伸开一个折叠的椅子。


那时我常常自己坐在池塘边玩。看密密匝匝的荷叶和伸出水面很高的粉色白色的荷花。微风过后,平展展的荷叶微波般地起伏,仿佛脸上荡漾开的微笑。阳光均匀地涂抹在每一片叶子和花上,亮闪闪的。


而记忆里最壮阔的景象是白洋淀的深秋到初冬,水乡打苇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最隆重的收获。村头的码头边,聚集了一个生产队的所有木船,秋水长天,天高水阔。每家的壮劳力,穿了连体的防水衣裤,长长柄的打苇镰刀林立,颇有百舸争流的气势。小孩子是不让跟船下淀的,于是只能从舅舅的描述里,想象他们如武林高手,挥动丈八长镰刀,一片寒光闪过,灰白的苇絮连同水鸟腾空而起。于是这白洋淀沉甸甸的最后秋色,被分装在不同的木船上,安顿到池塘边的空场上,并在女人们灵巧的手指下变成苇席。


在姥姥家的日子总是无忧无虑。有时也会跟着姥姥去看斗纸牌,几个老太太围了一圈在土炕上,看花花绿绿的窄长纸牌魔术般在皮肤松弛的手里展开合拢,零碎的角票推来拿去。有人胡了牌,手里的纸牌便被摊开在圈子里,分成一组一组的数,那大概和钱数有关的吧,“数数”人掩不住的兴奋和满足总是让我暗暗希望胡牌的是姥姥。每到这时,老太太们有的惋惜,有的懊悔,姥姥总是淡定地抓紧时间卷了纸烟抽,一边摸摸我的脸,仿佛安慰我那暗藏的破灭的希冀。


后来,慢慢长大上学,就很少去姥姥家了,偶尔见过姥姥几次也是她来妈妈家里小住时。关于姥姥家的记忆因为忙于工作结婚生子而有了大段的空白,偶尔回首,虽努力把有限的信息拉伸到漫长的时光空间,却因更加的模糊、破碎而无法填补。


终于在暌违20多年的光阴后和妈妈又回到久违的姥姥家。一路上,我兴致勃勃说起童年时姥姥家的蒸米饭、炸鱼,妈妈的一席话却颠覆了我久远的记忆:那时因为十年九涝加之舅舅多,饭量大,姥姥家的粮食也难以为继。为了让你吃上平时很难见到的蒸米饭,平时你姥姥无比俭省,稀饭做的很难捞到米粒。记忆突然凝滞,沉默的嘴角滑过湿湿的东西。


进到村子,竟有些恍惚,虽然这里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村子大部分焕然一新,街道空荡荡的。大部分的年轻人早已放弃男耕女织的生活,去外地打工。听说,因为苇席太便宜,很多芦苇都被弃置不管,自生自灭。而小街和姥姥家的老屋还在,吸足了炊烟的黝黑裸露的椽子也老了,仿佛呼噜呼噜喘着气,它还记得蒸米饭的清香吧。饱经风霜的斑驳的木门也老了,遍布了沟壑裂纹,仿佛瘪着嘴诉说着我儿时脚步踉跄地奔跑进来的光阴往事。


姥姥看到我一如当年的惊喜。苍老的她更显瘦小了,显然我在她的记忆里是没有空白的,童年,老公、孩子、工作,似乎我的每一点信息都已被她搜罗来,分门别类地仔细收藏在她花白的头发和沧桑的皱纹里。


晚上睡觉,姥姥执意给我铺上没用过的床单和干净的被子,还把我的瘦归结为我吃饭太少,“小时候多能吃”,她一边唠叨一边颤颤巍巍地从橱子里掏出保存很久、自己舍不得吃的糕点让我加餐。看着姥姥苍老虚弱的脸上萎靡了的神情和慈爱的眼神,我百感交集,姥姥倾其所有给了我有声有色的童年,而她的老年里却太少了我的足迹,往事如风,我想努力让她回到我现在的生活里。


但我却没有机会了,回来不久就接到姥姥去世的消息。姥姥走了,老屋拆了,小村也几乎找不到往日的痕迹了,但是姥姥和那些遗失在淀中的童年往事被一同安放在了我的心里,无数次出现在我的午夜梦回里。


安新在线签约作者:风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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