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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德尔.柏瑞(Wendell Berry)
温德尔.柏瑞(Wendell Berry)是美国文化批评家与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著名的农民诗人、随笔作家和小说家。他也是后现代农业的先驱，长年倡导自然农耕的智者，是拒绝使用拖拉机的著名农人、亦是反对微软视窗和苹果电脑的杰出作家。1964年，柏瑞毅然放弃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大学教授的职位，抛弃都市生活，回到故乡肯塔基乡下做起农夫。返乡后，他再未离开，并写了40馀本诗集、小说、以及散文集。他的文学作品曾获过许多奖项, 包括1971 年的美国国家艺术和文学院奖。他关于后现代农业的主要学术著作有《家庭经济学》,《动荡的美国: 文化与农业》,《好土地的礼物》等。纽约书评介绍柏瑞时称他为“我们当代伟大的道德伦理随笔作家”。《世界文化论坛》主编樊美筠博士2010年10月利用参加全美有机农人年会的机会,对其进行了独家专访。经张果博士翻译后刊发在此处, 以飨广大读者。 ◆ ◆ ◆ ◆ ◆ ▲2011年3月2日，由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授予他2010年的美国国家人文奖章（National Humanities Medal）。 樊美筠：柏瑞先生, 非常荣幸由于柯布博士和杰克森博士的引见而结识您。我们非常钦佩您多年来为推动自然农耕和有机农耕所作出的卓绝努力。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您是个言行如一， 将学问与生命打成一片的人。柯布博士常常向访问克莱蒙的中国学者和官员提起您的志业和为人。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我的采访。 柏瑞：很荣幸能接受您的采访, 记忆中您是第一个采访我的中国人。我会尽我所能地回答您的问题。 樊美筠： 如您所知，在古代的中国，知识分子通常过的是一种半耕半读的生活，他们努力在日常生活中践履自己的道德，以达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境界。可惜现代社会已使这种人几近绝迹，现代知识分子大都作为学者或专家生活在校园中或知识的象牙塔中。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中国人听到你的故事感到惊异，因为你不仅是个学者，诗人和作家，也是个农人。对我们来说，你是个传奇人物。您能告诉我们是什么使您辞去待遇优厚舒适的大学教职而回到家乡农村成为一名农夫。是怎样一种哲学使你作出这一人生重大改变? 您的妻子和孩子支持您的这一决定吗？ 柏瑞：我曾在一首诗中把自己称做“生就务农的人”。在我看来大地是一种神药，它不仅仅提供我们温饱, 而且是我们灵魂走向高尚的向导。 下面这首小诗相信可以帮助人们理解我对大地的感情。
我的回乡务农与我太太的坚决支持分不开。我们买下这117英亩土地并决定靠它生活是因为我们愿意这样做，但我们同时也愿意从自己的土地和劳动中获得尽可能多的生存独立性和生活满意度。当我们做出这个决定时，我们的孩子们还太小，所以他们并没有参与进来。但是，很明显，所有的这一切都离不开我太太的支持和帮助。当我的两个孩子长大后，他们也和我们一起做农活并经营我们的农场。 樊美筠：能否介绍一下你的农场？你都使用什么技术, 传统的还是现代的？通常花多少时间在农田里？半日耕作半日写作？ 柏瑞：我家的农场大约有117英亩并不肥沃的土地。对我们来说，这些土地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主要靠它们来获得日常的生活资源。许多年来，特别是当我们的孩子逐渐长大时，我们保持着一种相当精细的生存经济。我们养了两头奶牛，这样我们就既有奶制品又有牛肉了。我们养了两头猪，这样我们就有猪肉了。我们养了一大群鸡。我们还有一个很大的菜园。现在我们已经是老人了，所以我们只留下了菜园和一小群羊来卖钱。当然，这些羊我们也可以自用，比如吃羊肉。每年我们的儿子会和我们一起宰一头小牛。在大概40年中，我们的燃料主要来自我家的树林。今年秋天我们计划安装一排太阳能集热器，这样我们就能不再那么依赖燃煤发电厂了。 事实上，我所有的工作都是在田地和树林中完成的，一些预备工作则是在菜地里、在一群马的陪伴下完成的。我们农场中唯一用来卖钱的就是羊。我们把“冷冻羊羔肉”卖给私人顾客。我们也出售羊毛，但是出售羊毛经常会亏损，因为现在的市场对羊毛的需求量很小。理想状态下，我希望能花半天时间做农活，另外半天则用来写作，但有时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工作计划经常会被突发事件打断，或者我需要去做一些更紧急的事。我一直都很高兴我每天都能在户外工作一段时间。长期以来，我都坚持干农活是因为我喜欢干。如果我不喜欢，我肯定不能坚持下来。当然，有些时候也并不总是那么开心，会有很多令人不快的事发生。 樊美筠：您的生活状态真的非常接近中国古人的生活. 您对农耕生活的热爱是否收到东方哲学和文化的影响？ 柏瑞：当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东方艺术、东方诗歌和东方的农业实践活动都给了我很多启发。孔子和老子的作品对我来说尤其重要，我也从信奉佛教的朋友们以及一些佛教著作那里学到了很多。 樊美筠：你如何看待现代技术? 柏瑞：我并不完全排斥现代技术, 事实上我们也用了不少现代技术来除草、砍树、整理菜园、做饭、洗衣服等。但我们没有电视、电脑、传真机或电话答录机。正如您所见的，我确实雇了我的一位朋友来用他的电脑为我打印一些邮件。他也为我打印我的手稿以供出版，这在今天对任何一位作家来说都是必要的。 几乎跟所有的人都一样，我跟能源公司脱不了关系，但我可不喜欢这样，我希望关系可以不用如此密切。我尽可能不在工作时依赖它，务农时，所有的工作我几乎都靠马来完成；写作时，我使用铅笔或原子笔，以及一张白纸。 樊美筠：您以反对电脑而著名, 许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您如此不接受先进技术？认为你是守旧派, 反对创新。 柏瑞：正如我前面所说，我并非拒绝一切新技术，新发明，外出演讲我也乘飞机，开车，并用电锯。我所无法接受的是现代社会将科技与进步画等号，无法接受为了创新而创新的所谓科技进步。我希望人们在迷恋创新的时候，能追问一下每一个创新到底为了什么？其背后有什麼“更高的目标”，以及它们所带给社会的可能影响将是什麼？ 以电脑为例，有人告诉我电脑会让我的写作变得更快、更容易、更多…，但是，我想要更快、更容易、更多吗？ “我不要，我的标准不是速度和数量。有太多证据显示，我写得太快、太容易、太多了。”我曾经在别处说过：“我带了一支铅笔和几张纸进入森林，我的工作配备之完善，不下於IBM的总裁。”在我看来，若使用电脑是新的想法，那麼更新的主张便是不要用电脑。 樊美筠：您是如何看待现代化的？在您看来现代化中有无积极的因素，还是方向完全错了？ 柏瑞：我相信很多人都从某种形式的现代化中获得了某些利益——比如从现代医学中。但是，对我来说，现代世界和工业世界并没什么两样。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工业化所带来的所有舒适与利益都离不开对化石能源的绝对依赖，其结果是花费了难以计算和难以想象的生态和人力成本。我越来越感觉到，无论我们有怎样的愿望，我们都必须在前进方向上做出一些改变。也许当我们不再知道走哪条路，我们才开始我们的真正旅途。 樊美筠：您毕生献身于自然农耕，质疑现代农业，对农业产业化进行激烈的批评。在您看来， 现代农业的最大问题在那里? 柏瑞：除了单一作物耕作、杀虫剂的使用外，现在农业侵蚀著表土、水资源、过度倚赖石化燃料。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现代人的不知节俭，不知惜福。我们的农业政策，如同我们的能源政策，就是能用多少就用多少。我们不假思索的吃著，没有任何一个社会曾如此过。 今天人们大谈城市化,农业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事实上，不论我们的生活有多么的都市化，我们的躯体仍必须仰赖农业维生；我们来自大地，最终也将回归大地，因此，我们的存在，是基於农业之中，无异於我们存於自己的血肉之中。 樊美筠：正是因着对土地的热爱，与一些现代人看不起农民不同， 您对农人情有独钟？ 柏瑞：我非常欣赏美国开国元勋杰佛逊对农人的评价，他说：“农夫是最有价值的公民，他们最具生命力，最具独立自由的精神，最善良；他们与国家攸戚相关，与国家的自由和利益永远相结合。”在我看来，真正的农民应该是思想深刻而富有责任感的。他们将自然赋予的一切视为珍宝，把对消费者和周围环境的这份责任看得很重，而且懂得保护土地免遭水土流失……在不久的将来，我们需要很多这样的农民，比现有的数量多得多，而且这种需求将来得更急更猛。要实现这一目标，唯有令新一代的年轻人认识到草地和食草动物对农耕的重要性，进而和我们一道，协调好农耕和牧场环境，自然景观间的关系。 樊美筠：您一直推重传统道德. 您人为在抵抗现代消费主义中传统道德可以扮演什么角色？ 柏瑞：我想至今为止我的文章都始终如一地贯彻了“传统伦理”的思想。通过使用这个术语，我想说明我并不怀疑或轻视现代世界给我们带来的美好礼物以及正当的快乐。在这次谈话中，我们一直认为现代化的特点是一些显著的极端：贪婪的极端、暴力的极端、竞争性的极端和浪费的极端。而我所知道的所有传统都与这些极端完全相反。 樊美筠：在许多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许多人依然信奉现代化, 认为发展中国家应该先完成现代化, 然后再实现后现代化, 讲生态文明。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柏瑞：我认为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其情形就犹如认为要过上清醒和负责任的生活，人们就必须要首先成为吸毒者和罪犯一样。我坚持认为，无止尽的成长、无止尽的财富、无止尽的权力、无止尽的机械化及自动化－这些目标可以（暂时的）带给少数人财富和权力，但迟早会带给所有的人毁灭。 樊美筠：问个私人性的问题, 你最喜爱的食物是什么? 柏瑞：基本上，我喜欢任何品质良好和悉心准备的食物。 樊美筠：你的个人爱好是什么? 柏瑞：一个需要又做农活又写作的人没有时间来培养爱好，也许他也并不需要有什么爱好。 樊美筠：您愿意跟我们〈世界文化论坛〉〉的中国读者说点什么吗？ 柏瑞：让我们对大地保有一颗敬畏之心。因为她是我们走向高尚的向导。 我愿借此机会把我以前写的一首小诗〈宁静的野生世界〉献给您和广大中国朋友们：
（本文源自《世界文化论坛》2011年2月总第44期，转自“后现代生态文明”公众号，转载请注明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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