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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谈 “诗、书、画”对我的影响(下)

 言日言日言日日 2017-04-14

与书法相较,我对绘画更敏感一点,自以为画品的好坏优劣,一眼望去,大致可判。

说到“画”,它与读书一样,是我有知以来就喜欢的事,同样给我带来了莫大欢喜,而且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有志于此,后因种种原由与之擦肩。尽管这样,对它的兴趣一直留在心里,未曾泯灭。说到所受“影响”,也是非常之多,我喜欢的画家甚至比作家还要多。

少年曾随美专才子蔡瑞邦先生学画一年,他藏有好多传统山水的画册,被我逐一拿回家里细细品赏。不知缘何,之前从未接触国画,对这些相隔久远的古人却是一见倾心,常常看得我摩拳擦掌,心里发痒。当时读取的范围主要是元、明、清至民国一代画家,如“元四家”中的王蒙、倪云林,“清四僧”中的八大、髡残、渐江(说来奇怪,这“四僧”中名头最大的石涛,我却对他感觉平平,喜欢不起来),清末民初的任伯年、吴昌硕、虚谷,近现代的齐白石(图12)、黄宾虹、徐悲鸿、李可染、傅抱石、潘天寿以及林风眠、赵无极、吴冠中等西画家,我都曾在其中浸泡流连。因为常看,更因为喜欢,以致到现在,诸先生的画风和画作,闭目如在眼前。

图12  齐白石作品

比如王蒙与倪瓒,此二位,一为重山复水,茂郁苍茫,一为清疏简淡,荒寒空寂,风格反差很大,却被我“通吃”,我都愿意看;明代沈周那幅著名的《庐山高》,赫然印在《艺苑掇英》封面,看得我无限神往……多年后,待我亲临此山,却怎么也找不到画中韵致了。其实“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纸上山水,乃画者心中才情,是不能与实境划等号的。八大一生坎坷流离,特殊的身世和境遇,反而玉成了他笔下的风物,那低头闭目或大眼圆睁的鱼和鸟,荒凉秃兀的山与树,乃其忧愤内心的精准写照。如果仅止于此,尚不足为八大,三百多年前的他,形式语言极具“现代性”,哪怕只画一个花瓶、一块南瓜、一根树枝、一条鱼、一只鸟,构图与笔墨俱都饱含张力,个性刺目。几乎他所有的画,我都百看不厌。他不仅是中国画史上的奇峰,放之世界美术之林,亦是当之无愧的大匠师,毕加索、马蒂斯诸位若见了,想必佩服(图13~16)。髡残的山水,既苍茫浑厚,又润泽华滋,年少的我看着看着,莫名的喜悦不觉生出来,唏嘘擦掌;而渐江的冷寂孤高,遗世独立,也以另一种气格在我心上留下了印痕。此二位的画,无需查翻对照,二十多年前的印象,依旧生鲜如昨。

图13  八大作品之一

图14  八大作品之二

图15  八大作品之三

图16  八大作品之四

以上列举的每一位画家,我与之的因缘还可以说上好多,限于篇幅,就不一一述及了。

前几年,追溯文人画史时,蓦地发现宋代山水(之前一直不曾留意),遂将数本画集收入手中,一一辨览。原来中国山水画的高峰在这!那如宇宙般的天地已然在绢本上默默悬挂(藏卷)了千年(图17~18)。崇仰之心顿生,并觉今是而昨非……

图17   (宋)屈鼎 夏山图

图18  (北宋)溪山秋霁图(局部)

至于当代画家,我喜欢的有程丛林、罗中立、何多苓、李华弋、洪凌(图19~20)、朝戈(图21)、刘溢、闫萍、毛焰等人。这里提下罗中立,自他画出那幅尽人皆知的《父亲》后,又创作了与之风格迥异的农民系列(图22),变精细写实为朴厚刚拙,笔触如刀似刻,感情朴素真挚,直呈劳作、休憩中的男女,粗俚琐屑中,散发庄严感,我看了,以为好,向身边画友(其中不乏学识深厚者)郑重推介,皆不以为然。多年过去,当看到这些画作日益为人接受时,在我心里,有欣慰生出。

图19  洪凌作品之一

图20  洪凌作品之二

图21  朝戈作品

图22  罗中立作


仍是在那短暂的学画阶段,与传统水墨同时向我走来的,还有西方油画与雕塑,那又是一片阔大的海洋,是完全不同于我国传统的另一个伟大的艺术谱系,我同样满怀欢喜地扑向它。因为年轻,胃口好,有的是精力和好奇,买了好多画家传记,也看了许多画集,看,一味地看,埋头其中数年——学画虽中断,阅读未停止——逐步积累起了对西方造型艺术的感性认识。说到喜欢的艺术家,同样有很多,这里只列印象最深也最让我迷醉的:古希腊诸雕塑名匠、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安格尔、柯罗、米勒、罗丹、摩尔(图23)、莫奈(图24)、莫迪里阿尼、梵高、惠斯勒、博纳尔、巴巴……

图23  现代雕塑(亨利.摩尔)

图24  莫奈作品《日出》

熟悉艺术史的人都知道,以上名单,除了古希腊、文艺复兴和新古典主义数位巨匠外,我的趣味主要集中在巴比松画派之后、印象派以来的这数百年,尤其印象派,是我学画时的最爱。当时“印象派”阵营集中了一批画外光的天才,如毕沙罗、莫奈、马奈、德加、雷诺阿、西斯莱等人,个个身怀异禀,却不被时人认可,屡遭挫拒,直至晚岁,才渐成法兰西艺术的荣光。这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莫奈。现在的口味虽较以前宽泛,但推究起来,仍然去青年时期不远。由此也可见出:一个人能做什么,做出来的东西为何种风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少年时期,而决定这一切的,则为天性。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艺术史才会包罗万象,具备丰富庞杂的色彩和质地。

絮絮叨叨,谈了这么多“诗书画”,与本文开头提及的“盆景”似无太多联系,即便我自己,也觉离题颇远。但是,当真无关联么?仔细推究起来,它们之间的关系,远非风马牛不相及,而是非常紧密。

盆景一直被业内人士称为“无声的诗、立体的画、有生命的雕塑”,既然如此,必与这三者有紧密的联系。说来也简单,盆景是造型艺术、视觉艺术,与绘画、雕塑一样,都是以“点、线、面”等视觉符号呈现,它们之间的差异只是材料不同,艺术表现的本质并无两样。严格说来,盆景与雕塑同属三维艺术,当它呈为图片时,便与绘画、书法一样,是二维平面。更何况,它以表现“诗情画意”、“追求意境”为旨归,又怎能对文学漠不关心、等闲视之呢?尽管前文说过,一个对“诗书画”不甚了了的人一样可以做出精彩的艺术作品,但当一个同样具有艺术天赋而又博采众长、见识卓越的人从事起创作来,更会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获得更大的自由和空间,大艺术家同时也是杰出理论家、学问家的例子,从来不胜枚举(图2526)

图25  烟波图   小叶女贞、石榴    赵庆泉作

回到题目上来,既然在盆景群里谈“诗、书、画”影响,那么归根结底,还是要将这“影响”与我的盆景活动联系起来。这里暂不谈盆景制作,因为我的“作品”仍在培育中,现在说道,为时过早。仅就目前我所做的“理论研究”与“作品鉴赏”而言,此三者对我的帮助极大,影响也至为深刻。

因为有过在这三个领域浸淫的经历,接触盆景后,尤其在欣赏品评作品时,感觉它们在视觉呈现上与雕塑、绘画并无二致,看上去毫无隔阂,而且,就目前盆景创作所达到的艺术高度来说,还无法与书法、绘画、雕塑等门类相类比(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将目光从上述领域转移投注到盆景上来,便呈俯瞰之势,辨识起来也更为容易——优劣高下,一望即知,其中“诗情”有无、“画意”真假、“意境”高下,亦洞若观火。

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在诗书画领域,汇聚了人类历史上最具创造性的艺术天才,他们终其一生,在其行当内苦心孤诣,千锤百炼,把手里的“活儿”打磨得深刻精湛,灿然夺目,成为艺术史上百代标程的里程碑。以书画为例,经典作品中书法、绘画的线条,极其精准,多一分即嫌多,少一丝又觉少,长短腴瘦恰到好处,其间变化纵横淋漓,衔接呼应有若天成,达到了不能增减的地步。长时间被这样的作品包围、感动,心里自然会建立一个品评尺度。所谓“黄山归来不看岳”,当目光从名山大川、奇峰秀水中调转过来,扫视寻常山峦、土丘时,轻易不被打动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在审度、衡量它们时,始终会有一个清醒参照。

一座山峰,站在山下往上看,会觉其高大崇伟。但当你站在比它更高的山上再望向它时,对其尺度的判断,会与原来的结论很不一样。

再举个例子。中国传统绘画中最突出的特色,是“线”的运用,书法更是“线”的艺术,漫长历史中累积的众多书画杰作,即是“线”的评判标准。而盆景中的“文人树”(图26),高耸瘦削的树干,寥寥几根枝叶,也是以“线”为主,并试图以一当十、以少胜多、以“意境”取胜。然而结果如何,当真做到了么?说实话,大可存疑。起码在我看来,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作品,都是比照葫芦画瓢的产物,既无内在的心理依据,也无对自然深刻的观察,更无与生俱来的天分,当然也就没有浑然天成可堪评品的韵致了,简单模仿、徒具皮相而已,看着它们,不由想起“画虎不成反类犬”、“邯郸学步”这两句成语来,再有就是,“东施效颦”。

图26  日本文人树作品

都是看上去“差不多”的那么几根线条,其间差异,不啻天地与云泥。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是艺术创作中的一条铁律,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从事创作的人不可胜计,而能被时光记住的却无太多的原因。一部艺术史,其实也是无情的淘汰史。“盆景大师”,并没有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多。

另外,自己也算读书有年,虽无甚文字天赋,但表达自己所思所想尚不困难,因此,便把自己与盆景厮磨时产生的一些想法,以及对一些盆景作家、作品的感受诉诸笔端,呈为大家目前所见的“盆景文章”。

至于文中观点、结论是否正确,能否“立得住”,则有待时间去检验。

以上,便是“诗书画”对我产生的影响,以及这“影响”又如何影响了我的盆景写作。

写到这里,不由生出几分惶恐——以上啰里啰嗦,谈了这么多,好像我广学博识、洞达明彻似的,照这样的势头发展,假以时日,定可做出令人瞠目的“盆景精品”来……而其实,事情远非这么简单,自己心里也异常清楚,如我这般一知半解、略触皮毛的人,太多了,我知道的这点东西,跟真正的行家、通人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艺术爱好者而已。更何况,前文也说得清楚,“诗、书、画”修养和创作实践是不能划等号的,决定作品成败的,乃是天分。即便货真价实才华横溢的理论家、批评家,转而研墨挥毫或扭枝操剪,未必一定就会迎来掌声。

如此例证,同样俯拾皆是。  

以我的自知,我在此中的天分,也就平平,以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心里委实没底。

目前,能为我知并有切实把握的,则是继续我的“诗书画”之旅,继续旁观盆景发展这两桩事——它的起始和行止,操之在我。再有就是,慢慢侍弄手里的盆景素材,做一个笃心实意的爱好者。

如此三项,便可让我满足。

(完)

 


后记:

明明一万余言,怎是简谈?想我虚度半生,除了看书,还真没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沉浸既久,自然会有好多话说,可若把这些话全呈在纸上,估计还得再来万言,干脆打住吧,自己麻烦不说,别人更懒得看。

话说回来,写东西不是为了给人看,有感受,自然会有流露,记录、表达才是初衷,至于交流,余事而已。庄子、陶渊明的时代,没有发表,也没有稿费,而今风行网络与手机的微博、朋友圈,更未曾梦见,他们为什么还要写?

这么一反思,看来,我这万言书还得继续。那就待想写时再啰嗦吧,反正都在那存着呢,别人也拿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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