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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对于真正经历过高考的学生来说，最令他们感到痛苦的往往并不是高三那一年中如山脉一般的作业和如炼狱一般的考试，而是高考结束后对个人成绩和高考录取结果的等待。毕竟在高考前那一年之中，考生们多少还能有那么一些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而这高考结束之后的等待，却让每个人都觉得，不管自己在考场上发挥得如何，现在除了祈祷，也就只剩下听天由命了。 一般都是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周，也就是六月下旬，这时候，考生们便可以通过电话或网络查询等手段，查询到自己的高考成绩。但是，他们也仅仅是能查询到属于他们自己的一个数据。这些数据如地下的兵马俑，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听候调遣。 考生们清楚，命运之神还在路上，还没有赶到自家门前，对他们做出不可抗拒的引领。所以，即使是知道成绩后，那些认为自己考爆了的学生，也未必会狂喜得忘乎所以;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月，等到真正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那才意味着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时候，各个拥有高考考生的家庭和学校，才会真正开始上演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悲喜剧。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 对于悟德中学的老师来说，他们基本上不关心具体到每一个考生的高考成绩。因为多年以来，悟德中学不仅一直在高考成绩上名列前茅，而且连年获得高考理科状元的桂冠。有些年份，就连文科状元也成了悟德中学的囊中之物。 要说悟德中学每年的高考成绩有多好，或者说相比较其他学校而言，悟德中学的优势有多么的明显，打个比方，这就如同中国乒乓球队出征参加国际比赛，别的国家的队伍至多对冠军有觊觎之心，但连他们自己都清楚，他们根本没有夺冠的实力。 我们换个说法，在中国众多的考生和考生家长眼里，他们最热望的两所大学便是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在很多省份，如果某年某个高中有一个考生考上了这两所大学当中的一所，这一成绩绝对会被看做这个学校发展历程中的历史性突破。如果某年某个学校有将近十个考生考上了这两所大学，这个学校将会被看做神一样的学校。从下一学年起，将有更多高质量的考生慕名而来，不论是拼成绩还是拼特长还是拼爹，大家挤破头也要到这所学校来读书。 悟德中学每年考上北大和清华两所学校的人有多少呢?不是几个，也不是十几个，几十个，而是一百多个。 一百多个，这对全国几乎所有的中学来说，不啻为天文数字。 悟德中学拥有这样的优势，已经七年之久了。 这一优势使得悟德中学的老师们于每年高考结束后，不再关注考上北大清华的人是谁，人数有多少。他们只关心，那状元的桂冠又会落在今年哪一位状元苗子的头上。 什么是状元，它就像世界选美大赛上，唯冠军获得者才能戴上的那顶王冠。戴上它的人，立刻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其他佳丽即使美艳绝伦，没有了那顶王冠，她们也立刻会显得黯然失色，只能沦为配角。 六月三十日，悟德中学高考成绩通报会暨教学经验交流会在阶梯教室进行。今年的会议由主抓高三教学工作的辛副校长主持，台下坐的是高三各班所有高考科目的任课教师。 悟德中学的校长于校长有事耽搁了，过一会再来。 这样的会议，大家都是不在意的。不管上面谁在说，在说什么，下面的老师都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一直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老师们心理很清楚，一切都是在走形式，只等状元的结果一公布，会议也就走到了尾声。只是在辛副校长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会场里才会出现瞬时的安静。 给辛副校长打电话的人和辛副校长的私交甚好。只要辛副校长说出某些学生的名字，这个人可以通过自己的人脉获知消息，并将这些学生的考试结果通过电话告知辛副校长。 开会之前，辛副校长将几个公认的状元苗子的名字告诉了对方。会议开始没多久，辛副校长的电话就响了，底下的人也随之安静了，连台上正介绍高三教学经验的老师也停下来，关注着电话里即将出现的结果。 辛副校长拿起电话，一边听，一边拿笔记着什么。 大家明显感觉到，辛副校长的表情由期待变成惊诧，由惊诧变成僵硬。 辛副校长放下电话，将所听到的结果告诉给大家。这几个学生当中，成绩最好的也只考到了七百二十分，有的人甚至连七百分都不到。 老师们都清楚，这样的成绩，比之前的模拟考试成绩还要低。想以这样的成绩，拿到北京市的高考状元，简直是痴人说梦。 许多老师不甘心，你一个我一个地又向辛副校长提供了几个他们心仪的名字，要辛副校长再打电话查问一番。 很快，老师们就得到了结果。后来提供的这些人依然是成绩平平。最后，打电话的人告诉辛副校长，不必再查问了，因为今年高考状元已经有了明确的归属：文科理科状元都归正德中学所有。 没人怀疑电话里的人是否误将悟德中学说成了正德中学。七年前，悟德中学就是从正德中学手里抢走了状元这一名号。七年来，悟德中学的高考成绩一直名列全市第一，正德中学的成绩则一直排在第二的位置。 在座的老师全都不说话了。 有的老师似乎明白过来了，今天的高考结果是上天对悟德中学的一次有意的捉弄。 本学年最后一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辛副校长给高三的老师们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今年高考的试卷难度将有明显地下降。 这一消息对悟德中学老师不能算是利好的消息。多年以来，悟德中学有两大优势称霸全市。一个是难题做得多，一个是学霸多。对于这样的学生，高考试题越难，悟德中学的优势就越明显。难度降低，就等于把这些学霸置于平庸的位置。如此的变动，对于悟德中学来说，高考成绩将会如何，着实难以预料。 然而，从最后一个学期的两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来看，悟德中学的成绩不仅不令人担心，反倒是十分的喜人。从总成绩看，悟德中学的学生不仅几乎垄断了高分段的人数，即使在中高分数段，悟德中学依然有压倒性优势。 其实，从老师们事先所了解到的情况看，悟德中学的高考成绩依然是高居榜首，但此刻，他们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状元没了，状元没了! 恍惚间，很多老师似乎与此同时，能听到来自其他中学的欢呼声和信心满满的呐喊声。 正在这个时候，于校长来到了会场。 辛副校长是语文老师出身，他依然文绉绉地向于校长汇报着：今年的文理状元，悟德中学全军覆没。 于校长倒是异常镇定，也许对于这样的消息，他事先有所耳闻。沉默了一两分钟后，于校长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年高二期末考试一结束，马上进入高三。各个教研组的备课组长留下，开会。 晚上八点多，于校长依然呆在办公室里。他让办公室的小沈先回家，自己要把一些事情想想清楚。 下午的备课组长会开得并不长。这个会就一个主题：查找今年高考状元花落他家的原因。大家沉寂了一会，便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那便是今年这些个状元苗子，几乎都有个共同的短板——语文成绩不佳。此话一出，立刻遭到悟德中学语文教研组长兼高三备课组组长刘燕燕老师的反驳。 刘老师说：历来高考数学考得好和语文考得不好都是事实。但谁都清楚，很多理科老师平时留作业，少则几张，多则几套，挤得学生腾不出时间来做语文作业。大家都知道，语文学习原本就是个慢功夫，不是学生够聪明，多做几道题就能解决的事。学生不认真学，作业不认真做，快高考了才临时抱佛脚，这样的学生我们也没办法。 数学组的备课组长，也是十一班的班主任洪老师说道：我们也没逼着学生学数学，人家就是喜欢学数学，我们也没办法。再说，即便数学作业那么多，语文作业那么少，学生为什么还是喜欢做数学作业而放弃语文呢? 刘老师语塞，但又不想就此罢休，于是说道：你们也别高兴太早，等高考成绩全都下来了，要是你们数学成绩不理想，看你们还能有几分得意。 会议刚刚由探讨变成争吵，便被于校长喝止了。于校长是数学老师出身，学校里学生学习数学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他对语文，确实没有发言权。滤去情绪化的因素，他知道刘老师讲的话也颇有几分道理。 于校长宣布散会，同时要刘老师留步，他要从刘老师那里征求一下新高三语文老师的人选意见。 新高三十二个班，按照每人两个班的正常工作量安排，至少需要六个语文老师。 于校长说道：刘老师，得辛苦你一下，新高三你还得留下，还得由你把关。 刘老师说道：校长，我听从学校的安排。不过，我毕竟还是教研组长，管着学校初中高中语文组那么多的事呢。可高三这么重要，我又脱不开身，您是不是找个人帮我分担一下啊。 于校长说道：找个人容易，但这个人既得学校满意，又能在同事中服众，只怕就难了。你们语文老师毛病多，不那么好伺候。 刘老师说道：要不然这样，这届新高三，您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个普通班和一个重点班给我，别再让我带两个重点班了，着实是累呢。 于校长点点头，表示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于校长又问还有哪些老师适合留在高三。 刘老师想了想说道：除了我之外，那就是尚玉华老师和古韵梅老师了。虽说这两位老师再过一年都得退休了，可论经验，还是最让人放心的。 于校长问道：教八班和四班的马老师，怎么样? 于校长所问的马老师是前两年从外省调来的特级。于校长之所以这样问，实际上他已经对马老师到悟德中学之后这几年的情况多少有了一些了解。这些了解有些是从学生那里来的，但更多的来自于学生家长。悟德中学这几年声名远扬，自是招来了不少高质量的学生，但也招来了不少有能量的家长。有的家长仗着自己或自己的后台本事不小，不断向于校长弹劾一些老师，其中就包括马老师。当年马老师能来，是于校长亲自拍的板。他好说歹说，总算堵住了一些家长的嘴。 于校长今天有此一问，也不过是想从侧面多一些验证。 刘老师说道：马老师人很好，学识也很丰富。但有学生反映他上课太死板，课堂气氛很是无趣。都到了高三第二学期了，他的课上，学生经常是躺倒一片，那些没睡觉的，多半也是在做别的科目的作业。 于校长问道：马老师上课死板，是方法问题，还是有什么情绪问题? 刘老师说道：这我可说不好。不过，马老师都来了三年了，您还没打算给他转正吗? 于校长说道：他要是够出色，我自然是早给他转正了。 于校长又问现在高二的几位语文老师中哪些人可以上高三。 刘老师说道：银丽萍老师和冯潇潇老师应该没啥问题。两位老师都已经带了两年，师生之间比较熟悉。银老师还是班主任。您要是换了银老师，只怕是班主任这个位置还得找个人。 于校长沉吟了一下，笑道：还是差一个人，是吧。 刘老师见于校长笑了，说道：恐怕您心里是已经有眉目了吧。 现在，于校长正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办公室的小沈给他打来的饭早就凉了，他一口也没动。 于校长之所以食不下咽，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他暂时还不想周知于众人。 他担心如果大家知道了，会不会造成进一步的恐慌。这个原因就是，从新一届高三开始，考生们将于知晓高考成绩之后填报志愿。 这一举措对悟德中学的学生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以往，悟德中学被北大清华录取的人数多，首要原因是报考的人就很多。这些报考的人一方面凭借的是实力，一方面凭借的是身在悟德中学的勇气。这一勇气足以让其他中学的很多成绩不错的学生畏惧三分。 如果改成高考之后填报志愿，这一心理优势必将荡然无存。甚至于，完全凭借分数来填报志愿，势必也会造成一些学习上一帆风顺的学生于考试之时的心理紧张。 怎么办?此时的于校长心里完全没有头绪。 对于状元的旁落，于校长比悟德中学的任何一个老师都震惊，但也比任何一个老师都更早地接受了这一现实。他不像学校里别的老师，确信状元不会轮流做，只会在我家。每年高考成绩揭晓之前，他像很多老师一样热望着，但他同时也做好了完全是另外一种结果的心理准备。 作为一校之长，他自然更清楚状元的重要性。有了状元这一名号，悟德中学的生源和教师质量，就可以永远维持在高位。尤其是生源质量，他很清楚，这一优势会令其他学校即便拼个昏天黑地，最终也只能望洋兴叹。 今年考前所宣布的难度下降的消息，也曾让于校长心怀忐忑。但对于别的科目，于校长还是觉得心里有底，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语文。 于校长很清楚，北京的众多中学里，尤其是一些重点中学，基本上都是理强文弱。悟德中学同样如此。若是碰上那么一两个语文功底深厚的学生，往往也是家学渊源，人家基本上也不把功劳归到语文老师头上。这些年，他开始利用自己的人脉和悟德中学的一些优势，四处网罗优秀教师，以期改变悟德中学语文教学的面貌。他相信，如果语文老师的水平呈现为集体性的提升，学生学习语文的面貌和结果自然会有所改观。 现在，新高三需要六个语文老师，还缺一个人。两个年级的其他语文老师，他都要另作安排，这些都可以放到假期里再做，不必着急。其他科目老师的安排，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明天一天的时间足够做这些事了。 他现在必须马上着手解决的，是高三语文组这第六个语文老师的人选。 下午和刘老师谈话的时候，于校长想到了一个人。不知怎的，他一想到这个人，心里就觉得亮堂了很多。 这个人叫赵建文，是几百公里以外的一所名叫横江中学的老师。于校长和他有一面之缘。今年寒假的时候，于校长还和赵建文通过一次电话。 三年前，赵建文参加了一次全国高中语文教师的基本功大赛。那次大赛，赵建文拿到了一等奖。走下领奖台，一个六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的人主动找到赵建文，问赵建文是否愿意到他的学校去工作。赵建文随口问了一句是哪一所学校，对方说是悟德中学。赵建文当时就笑了，便问对方是谁。对方说道：我是悟德中学的校长，我姓于。赵建文说道：于校长，您没开玩笑吧，如日中天的悟德中学，会要我?对方说道：你不是也要马上如日中天了吗?赵建文说道：这可不敢当。以我这样的水平，到了首都的中学，恐怕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于校长读出了赵建文的心思，又说道：你放心，既然是我主动来找你，如果你愿意来，我自然是热烈欢迎。还有，你们一家人的户口，你爱人的工作，你孩子的学籍，包括你们的住房，我都能解决。 于校长问赵建文要了电话号码，转身走了。 第二年，赵建文被破格评为中学特级语文教师。 评为特级教师后的赵建文成了远近标杆式的人物，校级区级省级的公开课，多数都由他参加。一开始，赵建文还备感得意，但时间长了，当他对那些奖杯和掌声不再热望的时候，他开始日益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木偶，一次次的讲课评课，不过是给横江中学带来越来越大的名声。 一年前，他以自己身在高三为名，推掉了所有的公开课，这也让他和领导之间的龃龉愈发严重。 不安分的赵建文偶尔会想到于校长。他当时只当那是一个玩笑，回家之后，他把这件事讲给他老婆倪湘桃听，倪湘桃撇了撇嘴，根本没当回事。 现在，他开始后悔自己当时没向于校长要电话。不过，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见于校长打电话过来，赵建文觉得想也无益，只好放下了。 这两年里，倒是有不少学校对赵建文抛出橄榄枝，但全都被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想离开这里，只是他觉得，如果离开，他的目的地必是一个令他人瞠目，令自己不必回头的所在。 万没想到的是，放寒假的时候，赵建文接到了于校长亲自打来的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到悟德中学工作。赵建文当即表示愿意。于校长问赵建文要不要跟家里商量一下，赵建文说不用，我能做主。于校长说，如果你愿意的话，立刻跟你们的校长打招呼，赶紧收拾东西过来，学校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两居室，就等你来了。 悟德中学这边，一个老师出国定居，刚好腾出了一套房子。 赵建文着实没有想到于校长做事如此的雷厉风行。他很是担心自己的犹豫会让这天赐良机瞬间溜走，可是他又觉得，学校这边的工作中途放下恐怕不太合适，以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学校恐怕也不会轻易放人。 于校长明白赵建文内心的忧郁，说道：如果你铁心要走，学校那边也拦不住你。就看你是不是下得了决心了。你好好想想，过年后给我个回话。 放下电话，赵建文把电话里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倪湘桃。倪湘桃自然是喜出望外。不过倪湘桃的惊喜之中，想的更多的是这对他们即将上初一的儿子赵千仞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情。不过，好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又让她心理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她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便只是问家里的老人怎么办。赵建文说：这不要紧的。咱们这里离北京也不算远，现在坐车又这么方便，真要有事，还有兄弟姐妹帮忙呢。 倪湘桃想想也对，又说道：那你就琢磨琢磨学校这边怎么办吧。 晚上，赵建文问了一下自己父母的意见，老人果然支持。 第二天，赵建文便找到横江中学校长，简短且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横江中学的校长听完赵建文的陈述，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他问赵建文能不能说实话，这一走到底是去哪里。 赵建文犹豫了一下，说道：悟德中学。 横江中学的校长这回倒是有点吃惊，他点了点头，说道：罢了罢了，如果是去别的地方，我怎么样也要想办法留住你;如果是悟德中学要你去，恐怕我说什么也是没用了的。 校长同意了。双方商定，赵建文教完下一个学期，学校放人。 赵建文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于校长。于校长说这样也好，又问赵建文寒假里边要是有空，就到悟德中学来，看看那两间房子，满意不满意。如果能来的话，提前打声招呼就行。 这样的话，让赵建文心里感觉热腾腾的。 眨眼间，半年过去了，高考结束了。今天，于校长决定给赵建文打电话的时候，赵建文正为这几天迟迟没有接到悟德中学那边的消息而心神不定。眼见着要放暑假了，他的心里开始不踏实了。晚上，他在床上烙饼似的来回折腾。倪湘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他干瞪眼。 赵建文刚刚有些睡意，他的手机就响了。赵建文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于校长话语简短，上来就问赵建文七月二日能否到京，因为七月二号下午，学校要召开新老高三工作交接会，他希望赵建文能来参加这个会。 赵建文看了一眼身边的倪湘桃，想必倪湘桃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朝赵建文鸡啄米似的点头。赵建文说没问题。于校长说到学校之后找办公室的沈老师，并要赵建文记下沈老师的电话号码。 最后，于校长又问赵建文是不是已经是特级教师了。赵建文说是。于校长说，那就太好了，你现在是特级，我这边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赵建文放下电话。倪湘桃问道：让你教哪个年级? 赵建文说道：既然是新老高三工作交接会，当然是高三了。 倪湘桃爬到赵建文身上，问道：放心了? 赵建文点点头，并要倪湘桃明天早点起，帮他收拾一下东西。 倪湘赵建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此时的他话不多说，一翻身，将倪湘桃压在了他壮硕的身体之下。 七月一号，赵建文先去自己的父母家跟老人做了一番叮嘱，又去学校跟校长打了声招呼。第二天中午刚过，新老高三交接会之前，赵建文来到了悟德中学。 赵建文告诉沈老师自己已经到校。沈老师让他到办公楼来，于校长正好有空，要和他见个面。赵建文问清了路线，赶到办公楼前的时候，沈老师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于校长的办公室在二楼。赵建文刚走进去，于校长正打电话。他向赵建文笑了笑，示意他稍等。大约过了一分钟，于校长挂了电话，起身离开办公桌，伸出双手，笑呵呵地朝赵建文走来。赵建文赶忙迎上去，握住了于校长的手。 于校长笑道：赵老师，好久不见。这么着急忙慌地找你来支援我们，有点对不住啊。按说，我该给你办个欢迎仪式啊。 赵建文笑道：校长，您折煞我了。我感觉您的身体比三年前看着还好啊。 于校长笑道：好什么啊，你看我满面红光的，其实我是假洋鬼子。就是每天这么有事干，倒还觉得日子能过，要是真的歇下来，只怕是我立刻就得住院了。 两个人刚寒暄几句，小沈进来说有贵客到访。于校长笑道：得了，顾不上您了。还好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您以后有什么问题，找我或者找小沈，都行。 说着，于校长便让小沈带赵建文去宿舍看看。 去宿舍的路上，小沈告诉赵建文，那两间房子久未住人，还要再打扫一下。过两天就能收拾妥当。到了宿舍，赵建文才发现，这里说是宿舍，规格堪比外面高级的宾馆。小沈说道：这几年学校经常接待外校来访，于校长下令，装修了几间宿舍，招待客人用。 小沈交给赵建文一串钥匙，一个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张食堂用的饭卡。饭卡上有五百块钱，用的是校长自己的钱;那笔记本电脑属于学校老师办公的基本配置;那钥匙串上有宿舍的钥匙，还有那两间房子以及办公室的钥匙。小沈老师告诉赵建文，宿舍楼的右边就是家属楼，对面就是高中楼，现在是初三和高三的专用楼，其他年级都搬到别的教学楼里去了。高中楼一共六层，一至三层归初三，四到五层归高三，六层都是会议室，老师们经常用来开备课组会或者判卷子。高三语文组的办公室在四层，学生分布在四五两层。 赵建文问道：初三的班级比高三还多吗?小沈老师说道：当然。网大鱼就多，大鱼也多。 赵建文又问沈老师，知道不知道自己教哪个班。小沈老师笑道：不好意思，赵老师，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就开交接会了，那时候您就知道了。 今天，悟德中学高二年级的最后一次课，上的都是同一个内容——讲评刚刚结束的期末考试的试卷。 今天的课，也是很多老师为高二学生上的最后一次课。这些老师事先接到了学校的通知，他们的工作到此为止。他们的新岗位或在高一高二，或在初中;他们当中有的人将在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到新成立的分校去上班。 那些没有接到通知的老师，和高二所有的学生一起，随着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的响起，瞬间就变成了高三的师生。 下课后，这些新高三的老师们匆匆赶往阶梯教室，老高三的老师们已经等在那里了。 赵建文已经早早地赶到开会地点。刚一坐下，赵建文就觉得悟德中学的会风非比寻常。在他原来的学校，老师们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开会。老师们总喜欢坐在靠后靠边的位置，每次开会之前，校长都要做一番工作，甚至点几个老师的名字，大家才磨磨蹭蹭地坐到一起。 赵建文原本也是找了一个边角的座位坐下，但见陆陆续续进来的老师都犯了错的学生一般，默不作声地集中到了中间且考前的位置，赵建文也急忙起身，和大家坐到了一起。 四点半钟，会议准时开始。 今天的会议由老高三年级组长兼地理老师吴老师主持。坐在中间的是于校长，旁边是辛副校长。 吴老师手里已经拿到了高考成绩的所有数据。她将这些数据做成了幻灯片，逐一向大家做介绍。她每翻过一页幻灯片，老师们就纷纷举起手机，将幻灯片上的内容一一拍下。 令赵建文备感惊愕的是，整个会议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造次。即便是大家举起手机拍照，会场里，也只能听到拍照时发出的嚓嚓声。 介绍完今年的高考成绩。接下来的内容便是宣布新一届高三班主任和任课教师的安排。 赵建文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安排，堪称悟德中学历史上的一次大换血。尽管其他科目相对语文来说考得不错，但为了万无一失，于校长还是做了重大的调整。 从高考科目来看，任何一个班级的任课教师无非是六个。高三将至，因为各种原因，人事安排作出调整也算是正常。但这一次高三各班老师的安排，足以令所有老师瞠目和恐慌。 随便哪一个班，即使是普通班，被换掉的老师至少有四个，有的班除了班主任留下，其余五位老师全部换掉。不少刚刚送走毕业生的高三老师留任，继续担任高三的教学工作。 辛副校长被安排到分校去做一把手;吴老师被提拔为校长助理，并依然担任年级组长的工作，主抓新高三的教学管理。 除了赵建文，在座的老师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明年，悟德中学必须咸鱼翻身。 会议进行到了尾声，该是于校长讲话了。于校长的语气倒很是和缓，似乎是为了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到大家的心里去。他说：今年的成绩大家都看到了。确实不太理想。我不怪大家。今年高考有变化，我们的应对工作做得不够细致。成绩虽然不好，但大家的工作态度值得肯定。过去的不多说了，最要紧的是明天怎么办。这届新高三，老师们的工作安排调整比较大。除了老教师，还有新面孔。比如语文组，我们就安排了刚刚调来的特级语文教师赵建文老师，来进一步增强高三语文组的实力。相信大家一定能够认真总结，吸取教训，明年高考，重回巅峰，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吴老师立刻回应着，但她马上发现会场里附和的只有她一个，她向大家问道：有没有信心?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一般，马上齐声喊道：有! 在大家齐声的应和中，于校长和辛副校长先后起身，离开了会场。 吴老师宣布，新高三老师留下，以备课组为单位继续开会。话音刚落，不再担任高三工作的老师们迅疾起身离开，如逃亡一般，唯恐慢下半步，就会被一只大手攫住，再难挣脱。 其他教研组都去高中楼找地方开会了。赵建文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便站起身寻找，看到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个女老师正朝他挥手。她的身边，有几位老师已经聚集到了一起。 赵建文走到这几位老师身边。刚才喊他名字的老师说道：赵老师吧，我是刘燕燕，高三备课组长。 刘老师忙把另外几位老师，也就是古韵梅老师、尚玉华老师、冯潇潇老师和银丽萍老师一一介绍给赵建文。赵建文一一微笑示意。几位女老师中，年纪最小的算是银丽萍老师了。她将赵建文打量了一番，笑道：赵老师，想不到您这么年轻，还这么帅。银老师指着身边的冯潇潇老师说道：看，这是我们的校花，你一来，校草也有了。 赵建文笑道：不好意思，受之有愧。 冯潇潇老师说道：赵老师，您别理她，她就这么个二货。 银老师笑道：哎呀，说话的声音也这么好听，受不了了，呵呵。 刘老师说道：闲话少说，赶紧开会。一会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接着，刘老师把课表发给大家，并说补课期间主要的内容就是把《中国文化经典研读》上的几篇课文讲一讲，最好能在放假前讲完，大家回去好好备课。至于暑假作业的事，大家利用这几天好好想想，三天后给我个建议，我负责汇总。 赵建文完全没想到马上就要上课。他不禁向刘老师问道：上课，马上就上吗? 尚玉华老师笑道：赵老师，没想到吧，我们也会补课呢。 赵建文说道：还真没想到，这样的事在我们那边倒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 刘老师提醒赵建文，那课表上有日期，补课确实是从明天开始。 接着，刘老师圈定了几篇课文，大家拿出教材，在课本目录上做了标记。赵建文手里没有教材，旁边的古韵梅老师将目录推给他看，赵建文用手机，将目录拍了下来。 刘老师问赵建文是不是还没有这套教材，赵建文说他原来的学校用的不是这套教材，他手里没有。刘老师说她家里有一套，一会跟她去家里拿。 刘老师要求大家彼此留下联系方式后，会议也就结束了。 赵建文所教的班级是五班和九班。 赵建文跟上刘老师去拿教材，他发现他们所走的方向就是家属楼的方向。刘老师见赵建文一脸疑惑，笑道：咱们两家都住在一个楼里，就隔着一个楼门。 晚上，赵建文打电话给倪湘桃，告诉他自己暂时回不去，学校要连上一个多星期的课。这些天里，每天都有语文课。倪湘桃说她把家里安排一下，过两天就带儿子过去，并要他抽空去那房子里看看，缺不缺什么东西。 赵建文放下电话，拿起钥匙，直奔那栋家属楼。 他的房子在三楼，是个两居室，是过去那种老房子的形制。房间里确实有些乱，但各个房间的基本家什还算齐全。虽说很旧，但都很结实。赵建文看看时间尚早，便用手机把各个房间都拍了照片，给倪湘桃发过去。 回到宿舍，赵建文拿起教材开始备课。这套教材他不熟悉，但还好里面的文章他并不陌生，更何况，文章的字里行间还不知被谁做了详细的批注。 赵建文放下教材，望向窗外。他现在无心备课，只想把心绪放平，好好想一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赵建文觉得这两天的节奏太快，快得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透过眼前的窗户，他可以望到学校的操场。只不过，操场上黑乎乎的，什么也望不到。两天前，他还是一名响当当的横江中学的教师，曾经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现在却和他渐行渐远。眨眼之间，他已身处悟德中学的一栋宿舍楼里，被周围的黑暗所包围。 他忽然间意识到，他并不认识悟德中学。他唯一清楚的是，悟德中学也不认识他。 第二天一早，赵建文就来到了办公室。不过他发现他是第二个到的，古韵梅老师不仅来得早，还给大家打了一壶开水，还用墩布擦了地。 高三语文组的办公室是由一间教室改造的。中间打了一个隔断，将办公室分成了一大一小的里外间。外间贴南墙立着一排柜子，用来储存老师们个人的物品。东西两边各放着一排沙发，老师们可以坐在这里集体备课，或者和学生谈话。东面沙发和柜子之间，放着一张课桌，课桌上有个微波炉。 里间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一共有三列八个座位，中间一列空着两个，那是老师们用来堆放试卷的。赵建文的座位在最里边，靠着办公室唯一的窗户。 又过了一会儿，几位老师陆续都到了。 刘老师问赵建文课准备得怎么样，赵建文说道：不知道呢，先上着看吧。 一旁的尚老师说道：赵老师，不用想太多。悟德中学的学生是牛，但不会牛在语文上。 赵建文今天的课在上午的第四节和第五节，第四节是九班的，第五节是五班的。 对于自己即将面对的学生，赵建文的内心充满了疑问，也充满了期待。桃说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干现在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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