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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静自有日月长

 伯乐书香小屋 2017-04-15

摘录自朱良志《曲院风荷》;

插图:赵春秋作品

编辑:国画艺术(ID:quicksnowfall)

有的人说,当代人生活最稀缺的产品,就是宁静了。站在街市中,似乎有一切都是呼啸而过的感觉。社会在急速的变化中,有时似乎感到,自己是被强行押上奔驰的列车之上,开始一段慌乱的旅行,无数的惊奇从眼前掠过,心也随之躁动起来:无数的流光溢影在面前闪烁,一股浮躁之气便油然兴起。宁静对于现代人来说,往往意味着一声叹息。


中国艺术是强调静的。在今天的文化氛围中,谈那样的艺术,简直就是一个遥远的梦幻。北宋时,有一位艺术家罗大经这样说,我家住深山之中,每到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过了,就去汲取山泉,拾来松枝,煮茗而啜。出步溪边,邂逅园翁溪友,相与剧谈一饷。归而倚杖柴门之下,这时夕阳在山,紫绿万状,变幻倾刻,恍可人目。又见得牛背笛声,两两来归,而此时一弯清月已印在前溪了。由此,他悟出了“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的妙处,他说,“彼牵黄擘苍,驰猎于声利之场者,但见衮衮马头尘,匆匆驹隙影耳”,是很难领略这境界的意味的。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时间是一种感觉,阳春季节,太阳暖融融的,我们感到时间流淌也慢了下来。苏轼有诗说:“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在自然、平和的心境中,似乎一切都是静寂的,一日有两日,甚至片刻有万年的感觉都可以出来,正所谓懒出户庭消永日,花开花落不知年。


躲进山林,并不意味宁静,重要的是心灵的静。静是一种心灵体验。我们知道,宁静有多种,一种是与喧嚣相对的安静,主要指外在环境的安静;一种是与浮躁、躁动等相对的静,这主要指心灵的宁静;再一种就是与外在浮华表相相对的静,那是世界本原的静,如老子所说的“归根曰静”,一切活动的世界都是表相,宇宙之道是至静至深的。如一首诗这样写道:“千年石上苍苔碧,落日溪回树影深”这是一种永恒的宁静,这三种宁静又是相互关联的,外在气氛的安静,可以促使人心灵的宁静,在宁静的心灵中,与世界融为一体,与寂寞永恒的宇宙之静融合,对于一个有心灵定力的人来说,可以拉上一道心灵的帘幕,将一切纷纷扰扰都融去,一颗宁静的心灵,就是一帧映照世界的明镜。


元代画家倪云林,是所谓的“元四家”之一,他的《容膝斋图》,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是他生平的代表作品。画一河两岸式的构图,画面起手处几块顽石,旁有老木枯槎数株,中部为一湾瘦水,对岸以粗笔钩出淡淡的山影。所谓一痕山影淡若元,极荒率苍老。这样的笔墨,真要炸尽现实 的一切喧嚣,将人们带到一个绝对静寂的世界中。一切都静止了,在他凝滞的笔墨下,水似乎不流,云似乎不动,风也不兴,路上绝了行人,水中没了渔舟,兀然的小亭静对沉默的远山,停滞的秋水,环绕幽眇的古木,静绝尘氛,也将时间悬隔了。云林曾有一诗写道:“逍遥天地一闲身,浪迹江潮七十春。惟有云林堂上月,于今难见昔年人。”他在静中感受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看看望相似的境界。

中国艺术在静中追求生命的跃动,从奔驰的时间列车上走下,走入静绝尘氛的境界,时间凝固,心灵由躁动归于平和,一切目的性的追求被解除,人在无冲突中自由显现自己,一切撕心裂肺的爱,痛彻心府的情,种种难以割舍的拘迁,处处不忍心的失去的欲望,都在宁静中归于无。心灵无迁无住,不沾不滞,时间的因素荡然隐去,此在的执着烟飞云散,此时此刻,就是一个绝对的宁静。



“马蹄不到清阴寂,始觉空山白日长”这是明代画家文徵明的诗,文徵明的画偏于静,他自号“吾亦世间求静者”——他是一个追求静寂的人,为什么他要追求静寂?因为在静寂中才有天地日月长。静寂不仅和外在世界的闹剧形成对比,也可对世间事泊然无着染,保持灵魂的本真。静寂不是外在环境的安静,而是身心中的平和,平和中忘却了时间,他说他在静寂中与水底行云自在游。《真赏斋图》是文徵明的代表作之一,画茅屋两间,屋内陈设清雅而朴素,几案上书陈列,两老者坐对相语,正是两翁静坐山无事,静看苍松绕云生,门前青桐古树,修篁历历,左侧是大片的假山,中有古松点缀,细径曲折,苔藓遍地,他在寂静中体味人生。


中国艺术将静和净联系在一起,只有在洁净无尘的心灵中,才会有真正的宁静,要做到心灵的安宁,必须从荡涤心灵的尘埃做起。惟有胸中无一物,方能坐观天地得景全;惟有心灵如明镜,才能映照世界的无边妙色。躁动,是因为心中藏着过多的欲望冲荡;浮躁,是源于在奢华的招引之下,太迷恋于很难走通的生命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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