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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晋东南

 雷渠梁 2017-04-17
游走晋东南
博爱笑笑生
当CCTV中“晋善晋美,美在山西”的广告在全国传播的时候,我有暇与几位好友在2013年的深秋到2014年的初夏这一段时间内很是走了几趟晋东南。其实,说是晋东南,实则主要集中在沁水、阳城、泽州、陵川等地,或者更具体一些,是这几个县与河南省交界的一片狭小地域。虽然所游走的地域不甚广,了解也真不算太多,可“窥一斑而略知全豹”,确确实实增进了对晋东南这一隅风土人情、风光山水的了解。
一 渊源-----古怀庆与古泽州
晋城市是山西省所辖的一个地级市,古称泽州府,地处山西省东南部,下辖一区五县,总人口约230万,总面积约9490平方公里,其中大部分为山区,中部为泽州盆地,东面为太行山,与河南省的焦作、新乡、济源接壤。因为地缘之故,历史上与古怀庆交往甚多,因此风土人情颇有相近之处。曾经的晋商南下中原,我们所处的博爱县清化镇就是一个重要驿站。几年前在县里工作时,城区老城改造涉及到大王庙拆迁一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据大王庙内保存的一些石碑记载:清化很早就是晋豫商品重要集散地,也是晋商深入中原、南渡黄河之前的重要落脚地。
虽然从空间上讲,我所居住的博爱县与晋东南近在咫尺,可毕竟分属不同省份,加之以往交通不便,使我对这一块地域充满陌生,不甚了解,其实现在看来,古怀庆与古泽州多有相通、相似、相近、相融之处。
首先从地理概念上讲,我们同属南太行的末端。莽莽太行山由河北、山西自北向南绵延至晋东南、豫西北一带,已到了尽头,发源于长治市沁源县的沁河在山西境内一路南下,过泽州盆地穿切太行山后便调头向东进入了华北平原,这里形成了太行山与华北平原的一个交接锋面,因此,这里属于由南太行山区向华北平原的过渡带。
其次从文化概念上讲,因为地缘相近,则文化相通。比如语言,我们怀庆一带的土语与晋东南的语系似乎一脉相承,颇为接近,倒与我们所处的河南地方方言大相径庭。故此,怀庆一带人外出他乡,开口一说话,别人总误认为是山西人。由语言而衍生出的一些文化现象也十分类同,比如一些村庄、物品的称谓,常用一个其他地区不多见的陌生字:圪(ge)如:圪料、圪节、圪垱、圪丝······等等,很多很多,不一而足。从饮食习惯上也很接近,主食以面食为主,口味喜酸重咸。在晋城一带,农村人家婚丧嫁娶一般要摆八八席,就是要先
上九道凉菜,再上十八道热菜,从所选的食材到烹制的方法,多同于我们怀庆的三八席。
其三从经济概念上讲,古怀庆与古泽州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这一带气候适宜,资源丰富,农耕条件较好,自古以来就是一方富庶之地,商品经济的活跃度比较高。产于中原的怀药、粮食,从南方贩过来的丝绸、茶叶等均由穿行于太行山中的古官道运至晋东南,而产于山西的煤炭、铁器、缫丝等也要古怀庆的周转再运销出去,走向大江南北。即使近在当代,开明的河南、山西当政者也多把晋城、长治一线与豫西北的焦作、新乡、济源等地在区域经济发展上一并考量。前两年国务院批复的关于加快中原经济区发展意见,就把长治、晋城、运城等一同纳入中原经济区这一范畴之中。十多年前开通的一条高速公路-----郑焦晋高速更把晋豫两省的时空距离进一步拉近缩短,晋东南一带人们出行乘坐飞机,距离最近的机场是新郑机场。当地商人经营的服装、建材、家具等商品也多由郑州批发而来,俨然已经融入到大中原经济圈之中。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工业化刚刚起步,山西的煤炭资源紧俏全国,当时铁路和高速公路尚不发达,焦作这一带由于毗邻山西,是晋煤外运的重要通道,济(源)阳(城)公路、博(爱)张(路口)公路、常(平)晋(庙铺)公路、修(武)陵(川)公路等几条公路成了繁忙的煤炭运输线,精明的商人在入冬前把煤炭拉到河南的平原地区堆成煤场囤积起来,等到大雪封山、公路不能通车之时待价而沽,久而久之这里成了全国有名的煤炭集散地,相伴而生的是发达的运输业、汽车配件业、饮食业等。山西的煤炭确实带富了一批怀川人。当时在博爱、沁阳沿山一带有几句顺口溜:一类人,倒煤炭(煤炭经纪人);二类人,拉煤炭(个体运输户);三类人,装煤炭(背大钎装车);四类人,拾煤炭(捡炭渣当燃料)。令人惋惜的是,这个产业对当地的环境造成了相当大的污染,每天尘土飞扬,到处黑乎乎一片,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当地人戏称:我们每年要吃进肚里几个煤球!曾经让博爱人引以自豪的所谓“华北地区面积最大的人工栽培型竹林”这些年日渐萧索,越来越不成样子,不能不说与大气环境的恶化颇有关系。好在近几年这种情况稍见改善。
在晋城游玩,听当地人讲到一个词“泽商”,即旧时泽州的商人。据他们介绍,泽商很不同于大名鼎鼎的晋商。晋商多凭“走西口”向西、西北发展,泽商则多以广袤的中原为腹地,继而走向全国。泽商的重诚信、不欺诈,重教育、戒奢华,重营造、轻衣食在山西很有口碑。由此我想到了“怀商”,怀商这个称谓要比后来造出的一个新词“豫商”厚重很多。难道是同饮沁河水的缘故,泽商与怀商是不是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呢?
八百里沁河一路蜿蜒南下东去,淘尽了多少世事沧桑······古怀庆与古泽州,一位静处河南,一位高居山西,千百年来就像一对恋人隔山而居,虽脉脉凝视却不得相见。“君住沁河头,我住沁河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沁河水”。
二 那山 那树 那水
晋东南之山由于处在山区向平原的过渡带上,属太行山的末梢,因此多不太高,海拔一般在2000米以下。号称“太行云顶”的王莽岭海拔最高处只有1665米。山体虽然不是特别高耸,但这里的山势已具北方山岳之雄、之险。如陵川与辉县、修武交界处的山岩多为红赭色,山体多呈断崖状。山脚下是乱石和灌木丛,然后向上突然出现陡峭壁立的断崖,断崖之上又是一面堆满乱石、杂树丛生的缓坡,缓坡之上突兀起来又是一个断崖,就这样一层一层、一级一级地拔向高处、直刺天穹。断崖的高度不一,少则几十米,高则数百米。峭壁之上依稀散落一些农家院落,有些还有公路相连。车行崖顶,如走平川,可偶尔俯身向下探望,方见沟壑纵深,壁立千仞,让人陡生畏意。而在泽州、阳城一带,山势又变化多端,奇峰林立,各具神态。如果恰逢晴天,光气通透,站立峰顶,极目远眺,但见峰峦叠嶂,纵横逶迤,山色因光线明暗而青黛交织,加之山谷中薄雾升腾,云蒸霞蔚,真一幅绝妙的山河万里图!
山之构成,无非为石、土、树。岩石是骨架,土壤为表皮,树木作衣妆。晋东南之山,多石少土,表层黄土松浅,加上常年风吹雨蚀,大部分的山体都是岩石裸露。断崖上多为殷红色的花岗岩,这种岩石层理分明,棱角齐整,质地坚硬。由于这种石材硬度大、分层显、易开采,因此山里人多以此为建材,用作铺设屋顶。浅山地带的山体以青石为主,青石实际上是一种石灰岩,因质地不似花岗岩那样坚硬,更易于雕琢打磨,所以当地人把它琢为石块、石板,用于垒房砌墙,或铺路修渠。在山里农村,随处可见古老的石房子,四面墙体全用一块块整齐的青石垒成,屋顶是大块规整的红石板,室内的地面用碎石板铺就,石块和石板之间用白石灰勾缝抹平,白石灰也是用青石烧成。这样的石房子冬暖夏凉,住着很是舒服。院墙也是碎石垒成,院内种上几株山楂树或核桃树、柿子树,树下摆着三五礅石凳子,围着一张石板桌子,在炎热的夏季,人坐凳上,手摇芭蕉扇,口呷冬凌茶,沐着崖间穿来的山风,看地下斑驳凌乱的树影,蝉鸣悠悠,凉风习习,不是神仙,羡煞神仙也!
晋东南的山并非全是雄峰峻岭,大开大合之中也蕴藏着玲珑和婀娜。在王莽岭之巅,有一处天然小石林,林林总总,错落有致,横成岭,侧成峰,俨然是云南石林的“微缩版”。山野中分布着一种多层片状薄石,整齐地码在一起,层与层之间的缝隙里浸冒出一簇簇的绿苔,片石上边不时突兀出来一株嫩小的白皮松,俨然一幅天然的盆景。在泽州县柳口镇的东大沟,一条小溪在山间缓缓流淌,两侧是远近高低、形状各异的峰峰岭岭,其中一座小山峰呈三角形,在三角形的上半部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洞口。那天下午,我们几位逆着小溪转过三角峰,蓦然间回头一望,秋日里半落的斜阳刚好从三角峰中间的洞口穿射过来,映在山涧的水面上,折射成斑驳的霞光,眼光迷离中令人疑为隔世,如堕仙境。
晋东南一带的树木以北方耐寒耐旱的乔木居多。如:油松、白皮松、侧柏、野板栗、栾树等,稍为珍稀名贵的有红豆杉、鲍榆和青檀。灌木主要是黄栌、野山枣、荆蓬、连翘等。经济树木主要有柿树、核桃、山楂、樱桃、杏树、、桃树、李树等。相比而言,晋东南这边的植被要明显好于河南。如果在卫星云图上看一下,这一区域的色调一片幽绿,可见植被之好。究其原由,山西这边相对人口稀疏,海拔较高,工业不太发达,有多年植树造林的传统,有利于树木的繁育生长,且人为的损害较少。比如陵川县就是多年的全国造林绿化先进县。九十年代初,我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时,曾经随同一位领导去陵川开过一次林业会议,在当时的陵川宾馆住了一晚,去年去了两次陵川县城,对当初的模样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在泽州县柳口镇的一片山域,生长着大片的白皮松。它那翠绿中泛着青白的树身,罩着龙鳞般的表皮,密密实实的松针齐刷刷地裹满松枝,煞是好看,真不愧是上好的园林观赏树种。这里的白皮松无论是数量还是形态都要远胜于沁阳市神农山的白松岭。令人痛惜的是不时会发现一个个新刨的大坑,据说是山里人和外面的人联手把树盗伐出去了,这两年白皮松在市面上价格一路攀升,上点儿树龄的一棵能卖小万把块钱,利益的驱使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
春秋两季是晋东南大地最美的季节。春天来时,沉静寂寥的群山换下单调的冬装,老树上、枯枝间都绽出了新芽。粉色的桃花、黄色的连翘花和油菜花、白色的李花、梨花、樱桃花,堆红叠翠,高低错落,竞相争妍。到了秋天,黄栌、柿树、五角枫等树叶经霜之后颜色由青泛黄,由黄变红,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掺杂着一树一树的红果,满眼秀色,是观赏红叶的上好去处。
说到晋东南的水,有一条河应该占据核心地位,这就是沁河。这条山西省内仅次于汾水的第二大河,也是黄河的一条主要支流就发源于晋东南,源头位于长治市沁源县的二郎神沟。流经长治市的沁源、临汾市的安泽、晋城市的沁水、阳城、泽州,后出山西入河南。在河南经济源、沁阳、博爱、温县、武陟,在嘉应观附近注入黄河。全长约460公里,其中山西省境内长约360公里;流域面积1.3万平方公里,其中山西境内约9000平方公里。
由于我的老家就是位于沁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打小我就常跟随大人去沁河边戏水游玩,而且有一家老亲戚是温县徐堡镇亢村的,也在沁河边上。宽宽的沁河上鲜有桥梁,走一次亲戚要穿过很长很长的沙滩地,遇到水面还需要渡船摆渡过去,那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坐船。居住在沁河两岸的人习惯于把沁河北边博爱这一方称为‘河北”,温县这一端则称为“河南”。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这个自小吃沁河水长大的博爱人与上游的山西人也算是一脉相承、一水同源了。
另有一层意思,两年前我老家南里村同族中几位族长着手重续李氏家谱,由于老的家谱毁于“文革”之中,家中现存唯一的物证是一块曾经竖于祖茔、刻于清朝嘉庆年间的墓碑。碑上记载:我们南里村李氏家族是由怀庆府东南李大人庄迁来的,是李大人的后裔。而“李大人”者,名字叫李孜,做过山西马邑县令、湖北公安县丞,后告老返乡,课童种蔬,怡然自得。其子李鑑乃明代成化年间己丑科(1469年)进士,官拜兵部郎中,按照明制,李孜逝后被故封为奉直大夫、兵部员外郎,因此后人尊称李孜为“李大人”,该村自此以后就改称作“李大人庄”。据现存于沁阳市博物馆内李孜的墓志铭所载,李孜是由他祖父大约在明朝初年由山西沁水县迁来。这样,穿越五百年的时空,追根溯源,现在的我与明朝的沁水产生了关联。由此看来,我们李氏是从沁水到怀庆河内的李大人庄,再到当今博爱县南里村,顺着沁河一路迁徙而来。故此,面对这方山水,我不得不持十分的敬重之心,也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三. 历史的星空
在晋东南这一方天地中游走,真正令人怦然心动的不是这里所谓的城市化、工业化。平心而论,这里的镇、这里的城、这里的市都与北方其他地方大同小异,予人的感觉是千城一面,了无特色,肤浅的很,似清汤寡水,淡然无味。也不是这里的自然山水,尽管这里也称得上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自有一番秀色。真正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里随处可见的古村、旧堡、老宅子,以及曾经构建、生活在这些高门大院中的一个个熠熠生辉的历史人物。
近年来,有一个文化现象(或称之为“旅游元素”)在全国小有名气,这就是“山西沁河古村落现象”,也可称作“山西沁河才子现象”。它指的是:在山西沁水县的端氏镇到阳城县的润城镇沿沁河两岸几十公里这个狭小的范围内,自明至清数百年间,这里产生了几千位进士、举人、秀才,密度之高,全国罕见,其中阳城县在清代因科举兴盛与安徽的桐城、陕西的韩城并称“三城”,名噪一时。从这里走出去的文化先贤、重僚巨贾,他们大多有着浓重的故土观念,通过多年的惨淡经营,积累了巨额的财富,然后出于或是防卫、或是置业、或为光耀门庭、或为相互攀比等等原因的考虑,在他们的家乡修建了一座座有则气势恢宏、富丽堂皇,有则精致典雅、玲珑小巧的庄园宅院,这些院落通过街巷逶迤相接,形成古村。有的村外再裹以城墙,墙外筑河,俨然就成了赋以军事意义的城堡。这些城堡、庄园、老宅由于当时修建时不惜重金,因此坚固异常。历经沧桑,躲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天灾与人祸,而保存至今,实属难得。2003年,山西省公布了首批十九个省级历史文化名村,沁河流域的郭壁、窦庄、湘峪、尉迟、皇城、郭峪、大桥、西文兴等八个村榜上有名,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十山九扭头,辈辈出诸侯”。“金谷十里长,才子出郭峪”。“金郭壁,银窦庄”。“郭峪三庄上下伏,秀才举人两千五”。“十凤齐鸣”。“兄进士、弟进士,兄弟进士;父翰林、子翰林,父子翰林”。仅仅从这些当地流传的谚语、俗语中就可以粗略地感受出在那个以“学而优则仕”为荣的科举时代曾经的荣光与显赫。
要说沁河岸边的名居名人,名气最大的当数皇城相府和陈廷敬。陈家祖籍阳城县北留镇郭峪村,经明清两代数百年繁衍生息,潜心致学经商,人才辈出,长盛不衰,后人誉为“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至陈廷敬时最为显赫。陈廷敬自小即聪颖过人,良好的禀赋、优裕的家境、正统的教育,使他平步青云,一帆风顺,二十岁即中进士,一路官至四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与其子陈壮履父子同编《康熙字典》,被传为美谈。而他前后辅助康熙皇帝达五十余年却始终被视为肱股之臣,在那个“伴君如伴虎”的封建帝王时代殊为不易。在他年迈告老还乡之时,康熙皇帝对其褒奖有加,赐联曰“春归乔木浓郁茂,秋到黄花晚节香”。陈氏家族被后人称为“中国北方第一文化巨族”,实乃当之无愧。
陈廷敬不但为官为到了极致,而且诗、文、书皆堪称大家。到皇城相府游玩,小贩所兜售的商品中总有一种折扇,上面印着陈廷敬写给其弟弟的一封家书,那飘逸隽秀的行楷、直白却引人深思的内容使人过目不忘,现录于后,以资鉴阅:十亩之室,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庭,有桥有船;有诗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风神飘然;安分止足,外无求焉;如鸟择木,姑务巢安;如鱼在沼,不知海宽;云鹤怪石,紫菱白莲;时饮一杯,时吟一篇;妻孥熙熙,鸡犬闲闲;优哉悠哉,终老其间。就此一段小文,便打消了其弟央其谋官的念头,自愿返家安享天伦之乐,“优哉悠哉,终老其间”了。
由陈廷敬祖上历经数百年修建的“午亭山村”被郭峪村的后人开发成了“皇城相府”,如今是一家国家五A级景区,作为晋城市乃至山西省的一张旅游名片名声大噪,每日游人如织,门庭若市,给当地人带来了不菲的收入。郭峪村也一分为三,另设了一个皇城村、一个中庄村。
另一位让我印象深刻的人物是阳城县润城镇上庄村的“天官王府”主人王国光。王国光(约1512—1594),字汝观,号疏庵,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进士,官至吏部尚书,因吏部尚书乃百官之首,号称“天官”,故其故居被后人称为“天官王府”。他是万历年间张居正居相时的得力助手,他不但工诗善文,精于书法,而且是那个时代少有的经济学家,对于粮食制度改革、地亩制度改革、财政制度改革都颇有建树,正是因为王国光的极力辅佐,方使得张居正的改革有章有法,有规有矩,张弛有度,顺利推进,最终成就了历史上有名的“万历中兴”。
王国光有才气,亦有性格。他的仕途走得颇不顺利,屡次受人谄害,惨遭弹劾,几上几下,几起几落。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洒意而为,不拘小节。关于王国光,野史中有一段趣话,“老人渔色”,可资一乐:王国光退休返乡时已七十有余,胃口颇好,身体硬朗,在“那个方面”仍不逊色,“御女如少壮时”。邻居一少妇,绝色,恰其夫亡故,王乃托人撮合欲纳其为妾,奈何利诱威胁,终不为所动,后竞以刀刎死。此事被好事者报至朝廷,皇上闻之,乃曰:夫近八旬之人,渔色宣淫,作少年伎俩,闻之未闻也!不竟其事而罢。连皇帝老儿都一笑了之,不置可否,余者奈其何?由是观之,人欲有性格,须先“格性欲”!
王国光的诗、文、著作等收录在《王疏庵率意稿》中,遗憾的是未曾谋面。
2014年农历春节期间的一个上午,雪后初晴,寒风凛凛,我与祥云参观过“天官王府”,从炉峰院下来,走在上庄村的老街上,随意地折进一个门头上写着“司徒第”的院落,这是王国光的堂弟、户部郎中王道的府邸,典型的阳城老宅格局------“四大八小五天井”:上房、堂屋、两厢房四座两层楼的主房为“四大”,四座主房各向两边延伸出两小间耳房,是谓“八小”,“四大”围成一个大天井,“八小”围成四个小天井,合起来是“五天井”。另外在上房的两侧各修建一座三层的“望楼”,整个院落呈官帽状,当地人叫做“插花楼”。小院幽静雅致,暗香浮动,原来是院中央一株腊梅正迎日怒放,树干粗壮,老枝虬劲,满树的黄梅花累累迭迭,团团簇簇。树旁立着一块牌子,牌上文字介绍:此株梅树乃王道亲手从京城移植而来,树龄已近五百年矣!
房屋的门楣上贴着大红的春联,隔着上房屋门上厚厚的棉布帘子传来屋内不高的话语声,而我们在外面的私语、拍照也全然没有惊动主人的生活。此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刚才在“天官王府”中看到的王国光手书的一句诗“疏泉日永花初放,幽院人来鸟不惊”。并附庸风雅地吟出两句拙诗:“故宅还掩陈年雪,老梅已绽十分春。”
沁河两岸钟灵毓秀,文风勃兴,一代一代的才子层出不穷,在历史的天空中熠熠生辉。如窦庄村的张五典、张铨父子,如坪上村的刘东星,如湘峪村的孙居相、孙鼎相家族,如西文兴村的柳氏(柳宗元)后裔柳遇春,如砥洎城的张敦仁家族等,都曾经名留青史、威威赫赫。但我愿把更多的目光投向王国光和陈廷敬身上。
王国光(1512—1594),阳城县润城镇上庄村人,1544年中进士,官至光禄大夫、太子太保、两京四部尚书,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享年八十三岁。著有《万历会计录》、《王疏庵率意稿》。
陈廷敬(1638—1712),阳城县北留镇郭峪村人,1658年中进士,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四部尚书。历顺治、康熙二朝。享年七十五岁。著有《午亭文编》,主持编纂《康熙字典》。
从两人的履历可以看出:两人尽管出生时间相差一百二十余年,分处于明清两代,但他们有着太多的相同之处:出生地相距不过五华里,官职都做到正一品,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国光考取进士的年龄(32岁)以及入仕年限(42年)略逊于陈廷敬(20岁、53年)。两人均出生仕宦之家,在当地门庭显赫,家境富庶,接受了正统谨严的儒家思想教育,本人都具有过人的天赋,通过严格的科举考试而入仕。他们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领域均取得骄人的业绩:王所著的《万历会计录》奠定了明清两代田亩制度的基本架构,陈主编的《康熙字典》在中国文化史上空前启后;王的《王疏庵率意稿》蔚为大观,陈的《午亭文编》洋洋洒洒。二人诗书同辉,难分伯仲。他们的为官、为人、为书、为文均登峰造极,令人难以望其项背。郭峪村边的海会寺常常游动着王国光矍铄的身影,伴着樊河的溪流声在低吟浅唱;上庄村的炉峰院里也曾见陈廷敬驻足徜徉,在院后高大的白皮松掀动的松涛里若有所思。颇有意思的是:陈廷敬是王国光的玄孙女婿。
可是如果仔细打量,却发现他们是如此的迥然不同:王国光性格恣意洒脱,放荡不羁,恃才傲物,风流中掩着一丝狡黠。颇有东坡遗风。关于他的一些趣事轶闻至今在当地仍为人所津津乐道。王国光行事大刀阔斧,纵横捭阖,不拖泥带水,所以树大招风,容易授人以柄,终至仕途跌宕。虽则人生坎坷,他始终达观以对,该吃就吃,当睡且睡,吃饱睡足,其他事情照干不误,“渔色”以健身,最终享得高寿。
反观陈廷敬,则是循规蹈矩,沉稳内敛,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难能可贵的是,他把这种风格保持了数十年而丝毫不为所减!其慎始、慎终、慎独、慎微之境界真乃我辈之楷模。陈廷敬能在七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做官做到了万人景仰、冢宰百官的“宰相”,当称“巨宦”;做事能几乎以一己之力完成了主编《康熙字典》这一浩瀚工程,还挤出时间编撰了《午亭文编》五十卷,留下大量传世之作,可谓“硕儒”;做人能够让皇帝、同僚、部属、乡党、家眷等各方称道,已臻“完人”。从其人品、学品、官品上细细推究过来,这一切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见怪不怪了。《清史稿》中记载他:做事“清勤”。康熙皇帝赞赏他:“宽大老成,几近完人”。当代官场文学作家王跃文在《大清相国》里评价他:清官多酷,陈廷敬是清官,却宅心仁厚;好官多庸,陈廷敬是好官,却精明强干;能官多专,陈廷敬是能官,却从善如流;德官多儒,陈廷敬是德官,却不乏铁腕。我想,当代的周公也难与陈比肩。
还是那个初春的正午,我俩走遍冷清寂寥的上庄古村,竟然找不到一家小小的饭馆。只好开车折回皇城村,随便走进一家餐馆,就着大街上喧闹的音乐声,草草地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卤刀削面,便匆匆踏上归程······又完成了一次与晋东南的美丽邂逅。
四. 凡人酒事
能与晋东南结缘,很大程度上缘起山西老王。老王者,只知其姓不知其名,年逾七旬,泽州县柳口镇井洼村北里街人氏。
去年深秋的一个早上,我和朋友从县城出发,车行一个小时,过去靳家岭,进入山西境内五六公里,朋友把车径直开到博晋公路边的一个小院子。车刚停稳,我们还未下车,一位皮肤黝黑、略显精瘦的老者已经拖着稍带残疾的右腿走出屋门,来到了院子里,手里攥着一根长长的自制土烟袋。我们赶忙下车,朋友打着招呼:“老王,你好!”老王用浓重的泽州腔应答着:“好,好!来了?”朋友把我介绍给老王的时候,老王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老王的手粗糙、有力,看上去脏兮兮的。朋友跟老王简单聊了一会儿,说好中午吃饸饹面,然后就离开老王家,我们自己到公路对面的山里游转去了。
金秋时节,气候宜人,天空明净,漫山遍野的黄栌在翠绿的白皮松映衬下通红透亮。这里的植被很好,人烟稀少,就连空气都清爽了很多。我们兴致很高,消停地走、惬意地看、尽情地拍照,不知不觉中已过了饭点,胃里已有反应,赶忙返回老王家里吃饭。
老王的家四间主房,从正门进去西边一间是厨房,东边是两通间,挨着前后墙放着两张床,中间摆着一张小方桌。老王已经准备好了酒和菜,一大洋瓷碗西红柿鸡蛋配南瓜的卤子,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瓶玻璃瓶的白标签汾酒。老王招呼我们就位,把酒倒进老白汾酒中带的酱红色瓷杯子里,“来来来,喝酒!”没有太多的客套话,我们已经喝开了。
老王的儿子不喝酒,在一旁看着电视。儿媳、闺女都在厨房里忙活着。我们三个人边喝边聊。听老王介绍,他有一个亲戚在博爱县的政府部门工作,我也认识,只是他们现在来往不多。老王年轻时经常到博爱县城去走亲戚、买东西、游逛,对清化街比较熟悉。老王说,今年山上太旱,柿子、核桃、谷子的收成都不好,没法给你们准备一些山货。老王和儿子现在养了几十只山羊,每年能收入几万块钱,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朋友提起,老王年轻时曾经打过豹子,一说到这个话题,老王的眼睛一亮,古铜色的脸上泛着油光,满满地喝进一大杯,叨起一颗花生送进嘴里,拿手抹一下嘴角,边哵咂着嘴边把嗓音提高了八度:“它啃了我几只羊呐!哎呦,那老豹可叫我费劲了。”于是讲了一通他的打豹经历。老王还说,以前在山沟底下住着,山上粮食不够吃,走路到柏山去挖一百斤粮食,一个人背到家。朋友补充道:去老王的老家要走一段悬崖。朋友说,老王的酒量挺大。老王说:“年轻时喝上一斤都不碍事。”
不觉之中,一瓶酒已经喝完。老王又要打开第二瓶,我俩敢忙拦住,因为下午还要开车。老王只好作罢,吆喝着家人“做面吧”。不一会儿一大碗饸饹面端上来,山里的西红柿、山里的老南瓜、山里的土鸡蛋,小机器压出来的饸饹面,热腾腾、香喷喷、稠浆浆、筋道道,就着大蒜瓣和辣椒酱,我们吃的满齿生香、一头大汗,真叫一个得劲。酒足饭饱之后,与老王告别,老王握住我们的手依依不舍,“今天没喝够呢,仨人才一瓶。”最后执意送了我们几个山上种的黑皮扁形大南瓜,后来在家里熬粥时随锅放进几块,果然很好吃,有甜又面。
从山西回来之后,感觉挺舒服。一则是距离适中,一个小时的车程,不近亦不远,来回方便,道路顺畅。二则是这里景致不错,山上树多、村少、空气好,与山下的嘈杂喧嚣、满眼的烟雾扬尘形成鲜明的对比,已然是两个世界。三则是老王给人的印象挺好,热情、实诚、好客、爽快,重要的是好喝两口。
几天之后又逢周末,晚上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吃饭,我把老王的故事讲给大家,都很感兴趣,趁着酒劲,约好第二天上山去会老王。
第二天早上,快九点了才起床。阴沉的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我正站在屋门口的侧厦下面伸懒腰打寒颤,犹豫着今天能否成行,同学已打来电话,催促着上山。只好打起精神,装点行装,与大乔、老毋、刘老师等驱车出发。一会儿就到老王家里,因为路上已经给老王打过电话,老王正在路边等候。由于刚下了雨,山路泥泞,不能进山游玩,我们就直接拿出带来的酒菜,摆上桌子,喝将开来。老王不认生,我们也不拘礼,三下五除二,便抽进去两三瓶。我们调侃大乔:“老王,这家伙是博爱第一量,白酒二斤半,啤酒随便灌,你可喝不过他!”老王酒壮英雄胆,豪气不减当年,“我不服气,我要和‘二斤半’划拳!”于是便是一屋子爽朗的笑声。又是猜拳,又是掀扑克牌,老王来者不拒,显现出扎实的喝酒基本功,“我年轻时喝一斤都松松的”,老王也是“人来疯”。大乔昨天的陈酒还未消化,今天又碰上老王这个活宝,酒逢知己,加上拳不给力,输多赢少,不知不觉中已渐入佳境。
看到酒已喝了四五瓶,一桌人都已醉意沉沉,老王的家人在旁边劝着:“不敢再喝了,多了难受,还没有吃饭呢。”这才休兵息战。老王意犹未尽,揉揉眼角笑出的泪水,伸出那只满是老茧、曾经打过豹子的黑乎乎老手,“来来来,‘二斤半’没喝够呐,再划仨酒!”大乔醉眼朦胧,举手认输:“真喝多了,下次、下次!”接着上饭,还是与上次一样的饸饹面,匆匆吃过,就上车下山而去。临走之时,老王非得给我们舀了几升小米,嘴里还在嘟囔着:“今年山里东西太少了,应该多给点的。”
车行路上,大乔嘴里念念有词:“不料想老王七十多了酒量还怪大哩,下次再说。”一会儿车里就响起了重重的鼾声······
大乔第一次与老王交手未占上风,心里挂记。几位同学对老王也都有好感,于是,不久之后一个难得的艳阳天,还是我们几个,带上了家属,再赴柳口。这一次带的吃食比较丰富,有烧鸡、牛肉、豆豉鱼、水果等,大乔还给老王捎了两箱方便面和两盒铁棍山药。见到老王,已像旧时老友,相当稔熟。这次老王的老伴、小孙都在家里,他们平时住在柳口镇招呼小孙子上学,老王的老伴笑呵呵的,一看就是那种仁慈的山里老太。我们拿出带来的东西,交代老王找张桌子,把东西弄到盘子里摆好,中午就在外面院子里吃饭,其他都不必准备,光做点饸饹面就行了。然后我们走进山里。
我们返回来的时候,老王已经收拾停当。这一次大乔谨慎了许多,酒过三巡之后,我们轮流给老王敬酒,老王心无城府,欣然接受。还是那种老白汾的大瓷杯,不觉之中,半斤酒下肚,老王已言高语多,笑声朗朗。大乔见时机成熟,便开始主动出击:“老王,跟你学学猜枚,光知道山西的‘煤’好,不知道这么好。咱们五杯酒一猜到底,输几个喝几个。”老王也不示弱:“来,我认识一下你这个‘白酒二斤半,啤酒随便灌’”。“哥俩好、五魁首、八匹马、满堂红”,拳逢对手,酒遇知音,好一番热闹。于是,泽州老腔汇杂着博爱土语、猜拳声交织着欢笑声、马记烧鸡的浓香掺和着羊圈里散发出来的草腥味都弥漫在秋阳下的小院,飘向远处的山谷中。
等到我们都意识到老王已经尽兴时,赶忙刹车。此时的老王,原本黑黝黝的皮肤在酒精的浸润下闪着红光,眼饧语滞,身体摇晃,坐立不稳,我们和他家里人一道勉强将其搀扶进屋,摁到在床。老王不肯躺下,含混不清地仍在念叨:“我还要喝,要跟‘二斤半’喝·····”这一次大乔兴尽而归。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在几位年轻人的提议下,打算到山上搞一次野炊,我立马就想到了老王。于是在那个阳春四月、天清气明的周日,我们又一次来到老王家里。老王的身体依然硬朗,我说想到老王的老家去看看,老王没有半点的犹豫,麻利地在后腰上别了一把斧头,手拄一根拐杖就带我们上路了。
老王的老家在峡谷的底端,山路崎岖陡峭,我们一路小心攀爬,累得几个年轻人吭吭哧哧。好在景色亮丽,山花烂漫,树木葱茏,特别是满山的连翘花花事正浓,那娇黄的花朵挂在枝头,飘在风中,坠落在小径,我们穿行在花海之中。
从谷底上来已过正午,因为怕人多老王不好招待,更因为难拂年轻人的那份心愿,只好极不忍心地与老王话别。
走进路边的一个林场,选择一处背风朝阳的山坳,四周尽是高大的油松,还有几株樱桃花在妍妍地开着。男女老少齐动手,荤的、素的,白酒、啤酒,水果、饮料,满满当当,热热闹闹,好不全焕。
大家兴致颇高,难免多喝了几杯。酒已微醺,趁他们在收摊拾掇之际,我寻得一块平整的草地,枕着一地的野花,沐着微微的春风,沉沉地醉在晋东南这方温暖而厚实的大地上······
2014-4-19晚上八点 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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