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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的美图,让我对风光片看法反转

 一江春水向大海 2017-04-21

长白山的美图,让我对风光片看法反转


和龙市八家子镇仙峰国家森林公园雪岭。摄影/李春


        关于旅游,有一种比较新鲜的说法:凝视。旅游就是一种凝视。旅游地是生产和销售“凝视”的,游客是去“凝视”的,由此“游客凝视”成了一个专有名词。凝视是要有目标的,一个旅游地是否能吸引人就是看它能不能提供“游客凝视”。“游客凝视”的内容很多,可以是一座山峰,一个湖泊,一段河流,一条峡谷;也可以是人文方面的:一个古代遗址,一条街巷,一个村庄,一场表演等。

        说起吉林来,我们头脑中会涌起什么样的“凝视”呢?大多数人都会想起长白山(本文的长白山特指长白山的主峰区域,也就是长白山天池及其周边地区,尽管天池周围有一座座凸起的山峰,但人们一般不会去说各峰的名字,而统以长白山称呼)。可以说吉林最典型、最突出的“凝视”,就是长白山。

        由“凝视”我想到了摄影。其实“凝视”无非是目光聚焦在了一个对象之上。这和摄影很相似,摄影也是一种凝视,而且这种凝视比我们目光的凝视更确定、更清晰,而且摄影能把凝视形成图像储存下来,使之打破时空的界限传播开来。

        这次为了制作《吉林专辑》,我们收集了大量的吉林摄影师的图片,打开一个个文件夹,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吉林的摄影师,每人都会有长白山的图片。有一个摄影师数十次去长白山,他拍摄的目标就是长白山区域。虽然身在长春,距离长白山还有几百公里的路程,但是只要季节一变,或者天气有变(如下雪),他就会起身去长白山;还有一位摄影师曾经常住山上,就是为了拍长白山……天池东北方位25公里,飞行高度4500米。摄影/兰宏良

长白山北景区山门内瞭望台。摄影/韩峰


        我有许多朋友都是拍风光的摄影师,他们不愿意用“风光”这个词,有些人称自己为自然摄影师。他们的作品拍摄的是一些自然景观,这种图片往往追求的是“美感”,或者说有一种“唯美主义”的格调。但这种类型的图片在摄影界往往没有地位,摄影评论家对其评价不高,称之为“糖水片”,甜得发腻。甚至有人把拍自然风光的摄影师称为“傻拍大山的人”。

        你看各种摄影的专业大赛,摄影界的评论家们更关心的是以人为对象的作品,或者更关注以社会为题材的摄影家。受这种思想的影响,在策划吉林专辑时,为了创新,我们甚至不准备做长白山的题目。但是在专辑接近完成的时候,我翻看黑样,发现没有了长白山的题目,尤其是没有了长白山的图片(也就是摄影评论家说的“糖水片”),吉林专辑好像没有了魂一样,吉林的形象立不起来。由此我重新打开那些文件夹开始一张张地审视长白山的风光片,慢慢地我看出了这些图片的意义。甚至“反转”出现了:我对这些图片逐渐欣赏起来,甚至开始赞美了。我们挑出了许多张关于长白山的风光片来,由于版面有限,只能选择几张,一时间难以取舍,最后只能割爱。

        评论家批评这些风光片中看不到人,看不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视而不见人对自然的伤害。然而我审视这些图片,发现这些风光片是有人的,不过这里的人是暗含的。这些风光片背后有着一种力,一种社会性,它们深度地参与了人与自然关系的互动,不过是以一种隐形的方式而已。我的思想的反转,是借助了前面提到的“凝视”概念,这些风光片正是通过“凝视”这个无形的力量参与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建构和运作中来。

        “凝视”这个概念是从法国思想家福柯那里来的。福柯别出心裁,发现了“凝视”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微妙作用。他在凝视中发现了“权力”。凝视是一种规化、建构、训诫、惩罚、鼓励的力量,“凝视”后来发展成了一种被视为理性、知性、权威的无形的约束力。“凝视”的价值评价可能是正,也可能是负。其实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目光的王国里”,凝视无处不在,但我们这里的“凝视”是指一种被建构起来的系统的具有社会性的“凝视”,如医生的凝视,教师的凝视,监狱看守的凝视……这里我要加上摄影师的凝视。

        自然风光摄影师的摄影作品无疑是一种“凝视”。这种“凝视”没有直接指向人与社会,但是这种“凝视”通过杂志、画册、明信片的传播,获得了公共性和社会性,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社会力量。一幅被摄影师拍摄了的景观,进入了美的系列。它告诉人们怎样看自然,什么是美的,什么是值得看的(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暗中操控),尤其是它告诉了人们什么是珍稀的,什么是值得爱惜和珍视的。由此它形成了一种价值观,也同时形成了对那些毁灭自然、破坏生态的行为的一种监视的目光,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作用于内心的道德的力量。

        自然风光摄影师们,你们的图片中没有人,也没有那些生态遭到破坏的丑陋的画面。你们没有直接用画面语言来阻止丑,但是你们用图片中的“凝视”,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作用于人的内心,这种力通过图片符号化后传达的意义在接受者的心中构建起了价值,这让我想起了康德所说的令人敬畏的“内心的道德律”。这是我开始赞赏起风光片的原因。长白山北坡中朝边界线附近。摄影?/刘载学

长白山西坡护林防火塔。摄影/刘载学

风光摄影的大师们,你们是“先锋物种”

        今日的旅游胜地,许多是由摄影师发现的。先是某一位独具慧眼的摄影师发现并最先进入那里,展开摄影创作,接下来摄影发烧友跟上,再接下来是游客尾随而来和旅游地的建立。

       从美国的黄石公园、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等著名旅游胜地的发现和兴建,到中国的九寨沟、黄龙、雅鲁藏布大峡谷、海螺沟、来古冰川等成为旅游景区景点,都是如此。

        如果把一处旅游目的地比作一个植物群落的话,那么在旅游目的地的发育过程中,风光摄影师就是“先锋物种”。“先锋物种”是指一个植物群落,在其形成的早期或中期阶段最先出现的物种,它的出现和生长,为其他植物的进入和生长创造适宜的环境,这种植物被称之为“先锋植物”。

        风光摄影师不正是这样吗?前面已经说了,一些旅游目的地的形成(主要是指摄影这门技术出现以后形成的旅游目的地),摄影师贡献最大,他们往往是最先发现那里景观之美的人,也是最先出现在那里的人(先锋植物)。

        摄影非一日之功,雨雪冰雹等天气的变化、云雾的变幻、四季的演变,都会与地表的景观组合起来,产生各种图片,于是摄影师必须一遍一遍地去他发现风景之美的地方。接下来他们的作品——图片开始发表,刊登在各种媒体上,他们把发现呈现给公众。最先招引来的一般是他们的同行和一些摄影爱好者,接下来吸引的才是游客,再后来旅游服务设施和管理部门开始出现,一个旅游目的地发育成熟,就如同一个植物群落不断地演进,最终形成一个相对平衡稳定的所谓“顶级群落”。

        我了解几件摄影师发现并推动一个旅游目的地形成的案例。四川的摄影师吕玲珑,对于四川的著名旅游地——稻城亚丁风景区(位于四川甘孜稻城县香格里拉镇亚丁村)的形成贡献巨大。当年稻城无人知晓,吕玲珑前往那里,一拍就是一年,春夏秋冬。最终一本摄影图集出版,从此稻城亚丁一鸣惊人,吕玲珑又以另一本图集对雅鲁藏布大峡谷风景地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四川的另一位摄影师高屯子则是九寨沟景区形成的推手。

        当然这些景区的发现和形成早期也有科学工作者、当地的猎人等起过作用,但是这些作用都无法与摄影师的图片的直观力量相比。

天池北西方位30公里,飞行高度6500米。摄影/刘载学

长白山北坡铁壁峰。摄影/卓永生

每一次新的“凝视”都有可能成为新的旅游地

        长白山的发现,当然不是摄影师的功劳,高耸在群山之上的圆锥状的白色山峰,早在先秦时期的《山海经》上就有记载,清代把其定为发祥之地,并封山维护。早在清代就有官员和西方探险家登上主峰。

        但是长白山作为一处旅游地的形成,摄影师却是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记得我第一次去长白山是1983年,在去之前,我没有看到长白山的画册和导游手册,我只见到了吉林著名的摄影家郎琦拍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天池瀑布,前景是岳桦林,中景是瀑布;还有一张图片起名为《十月的礼花》,拍的是长白山林中的白桦树,摄影师趴在地上,有几株白桦环绕着他,他的镜头从下向上拍去,只见几株白桦树洁白的树干放射状地向着蓝天伸去,每一棵树的树冠上都缀满了金灿灿的树叶,整个画面看上去确实有如一束射向蓝天的绽放的礼花。这两张图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萌生了去长白山看看的欲望。

        后来我又去了几次长白山,我发现关于长白山的摄影作品太多了。有一次在长白山西坡管委会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一张照片,令我震撼。画面拍的是秋天里一场突降的大雪,长白山山麓地带的针阔混交林,在秋天的洗礼下,已经变得万紫千红,这时的山正是吉林人说的“五花山”:红松仍然翠绿,白桦已经金黄,色树、槭树鲜红,还有各种树木的叶子呈现的中间过渡色。秋天,长白山的红松针阔混交林是世间罕见的色彩交响乐,然而一场秋雪突然降临,覆盖在姹紫嫣红之上,有如一张大网撒落,红、黄、绿等钻出网眼,斑斑点点地点缀在白色之上,群山起伏如浪,浪峰之上,长白山主峰一片洁白,如圣洁的皇冠在远方显现。这又让我心中升起在秋天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来长白山的欲望。我又想起了“凝视”。这张图是一位摄影师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对长白山的一次“新的凝视”。这种凝视过去从未发生过,这种凝视对长白山的时间和空间进行了一次重构。它新构建了一个时间和空间(在某时某刻某地)的组合,它告诉我们:有这样一次“凝视”,这个“凝视”非常美,这种“凝视”是可以重复的。如此一来一个新的旅游的空间就诞生了。因此说:摄影师的“凝视”制造意义,具有生产性。

        最近,我又去了一次长白山,这次是冬季,而且是专门为摄影而去。我们团队中有几位专业摄影师,还有我这位业余摄影师。我们被带到了离长白山主峰很远的一处山坡上,海拔大约1300多米,这里可以远眺从波状起伏的山脉和万千树海中崛起的海拔高达2700米的长白山主峰。但这种“凝视”有些传统,我们被带到这里摄影,是因为这里可以产生一种“新的凝视”:这种“凝视”是因为图片的前景可以是一片一尘不染的雪地,一面白雪堆起的雪墙,中景可以是一片墨绿的树枝上颤动着松软积雪的针叶林,远景则是长白山的主峰。这种“凝视”过去是没有的。

        这一天我们被带到了几处地点,这些地点都能把长白山主峰拍进画面,不过前景和中景都变了,有一处地点在长白山西坡的苔原带上,这里能把满山坡的杜鹃和长白山拍在一起。

        有时“新的凝视”的产生不在于空间点的变化,而在于时间节点的变化,光与影,云与雾每时每刻都在变,气候也在变,植被也在不断地随着季节变换着色彩。这些变化都可能产生“新的凝视”。这里的“凝视”目标还是宏观的大场景,微观的“新凝视”也在摄影师的镜头下不断创新。

        清晨天蒙蒙亮,同行的几位摄影师就悄悄地出发了,原来他们去拍摄森林里一处刚发现的被称为“魔法世界”的新景观。这些拍摄地点过去我从不知道。这些空间和时间点上产生的图片构建出了一个个长白山的新形象,这是一次次摄影师新的“凝视”的结果,是“凝视”的固化和成型。而每一次新的“凝视”都有可能成为新的旅游地。风光摄影师的使命就是寻找新的“凝视地”和新的“凝视时刻”。

        有的专家认为一个旅游地有生命的周期,这个周期分六个阶段:探索-参与-发展-稳固-停滞-衰落或复苏。然而我在长白山感受到的是,这样的周期是可以被打破的,摄影师是打破旅游地生命周期的先驱力量。

        现在我对吉林摄影师一次次地去长白山理解了,他们一次次地去长白山,其实是去寻找新的“凝视”。每一次“凝视”的成功,都意味着打破了长白山旅游地的生命周期,长白山又获得了一次复苏和新生。

        这也是那些风光摄影师,所谓的“傻拍大山”的人存在的又一个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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