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朱利安：欧洲旅馆业的祖师爷

文：赵老实

今天我来讲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故事。

几年前，我得了一种名叫中二的病，病得还挺严重。表现为极度缺乏安全感，又极度膨胀，陷入长时间的幻想中不能自拔。5分钟以后看着空荡荡的电脑桌面和一盏孤灯，周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的情绪立即急转直下陷入深渊和无尽的沮丧之中，感觉快停止呼吸了。有人猜测我可能得了轻微的精神疾病，然而我并不相信，毕竟在周围有人的时候我都控制得挺好的。

后来我就去纹了身。

选了下面这个图案：

圣朱利安十字

这是由四个拉丁十字架斜45度角组成的，被称为圣朱利安十字，寓意着传教者和游吟诗人。作为一个半吊子的文艺青年，对这种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浪漫符号真是太没有抵抗力了。

中世纪时的欧洲与同一时期的中国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当时欧洲的人们能够以朝圣的名义去旅行，人们并不是死死地固定在土地上的。在朝圣路上什么人都有，商人、武士、穿得和乞丐一样的信徒，还有传教士和游吟诗人。他们在固定的路线上穿过固定的城市，朝拜供奉着圣徒骨骸或圣物的教堂；他们互相保护，或是干脆结成朝圣团队，和现在的旅行团差不多；到了夜里，他们集体住进专为他们设立的旅馆，度过漫长的夜晚。

中世纪的朝圣者

当时欧洲流传着很多安贫乐道、坚守童贞、追求受难的圣徒传说。圣朱利安就是12世纪流传在欧洲的一位圣徒。传说中的圣朱利安，是最早为朝圣者建造旅馆和医院的人。

圣朱利安像

要被称作圣徒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早先各地区的教会是可以自行封圣的。这对当地的教堂有很大的好处。教堂供奉着圣徒，就能吸引大量的捐献，还有纷至沓来的朝圣者前来膜拜，繁荣了当地的经济。可是圣徒太多太滥了，罗马教廷就要出来干涉。10世纪开始，教宗开始收回“封圣权”，搞了一套“圣徒名录”，规定要成为圣徒，必须经过一定的调查核实程序，由教宗颁发御令才有效。各地方自己封的圣人都是“野圣徒”，没有官方认证的。那么教廷主要是调查什么呢？主要有三项：生平、德行和神迹。前两个好理解，第三个“神迹”指的是这个人在生前是否创造了诸如死而复生、点石出水、治愈疾病等神奇的事迹。

那么圣朱利安有多神呢？

传说朱利安是法国境内一个领主家庭的独子，平日里最喜欢外出打猎。有一天他骑着马就进了森林，看见远处的树丛有动静，二话不说把弓就射，结果射到了一只公鹿。他下马跑上前去，没曾想这头鹿居然开腔说话了：“哎呀我去，你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射箭呢……我是一头鹿诶，又不会伤害你，你看你造的孽，我死了以后，整个鹿群都活不了。我要诅咒你这个嗜血的人在某一天会亲手杀死你的父母。”

可怜的朱利安完全懵了。要说当时的基督徒都挺天真无邪的，德尔图良说“因为荒谬，所以信仰（意思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荒谬的事情竟然发生了，那么这件事本身就是可信的）”，鹿都能说话，那说出来的肯定会应验的。朱利安晚上睡不着，想来想去不对劲，干脆一横心就选择了离家出走。

去哪儿呢？和当时很多离家出走的人选择一样，去朝圣。当时基督教世界有三大圣地：西班牙孔波斯特拉、罗马圣和耶路撒冷。普通人一辈子可能就选一个地方去，而朱利安呢，计划着来一个通览，反正生活失去方向了，去哪儿晃悠不是晃悠呢。他往西南走翻过比利牛斯山区，去如今西班牙的孔波斯特拉朝拜圣雅各。在朝拜完毕之后，他又折返去了另一个圣地罗马、然后是耶路撒冷。当时正在闹十字军呢，他在叙利亚遇上了大名鼎鼎的医院骑士团。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时骑士们把为基督而战看得特别重要，打击异教徒是基督徒无上的荣耀。况且这时候的朱利安觉得生命没有价值，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说不定死了更好，就可以让诅咒破灭了。

孔波斯特拉圣雅各大教堂

抱着不想活的决心，朱利安加入了战场。战友们看这个新来的小伙子打架的时候特别猛，都很受鼓舞，特别服气。于是他很快就从普通的骑士升级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队长，后来还被封了爵士。这么着，他不仅没死成，还加官进爵走上了人生的巅峰。很快传来老家的消息，他的父亲已经亡故了。悲伤的他心里有一丝安心：诅咒解除了，他可以回家了。

生命充满了意外，正当他乘船准备回家的时候，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他抱着一块木板漂了几天，上岸以后身无分文，又变成了一个乞丐。

继续往家走，在路上他遇到了一支撒拉逊军队正在围攻一座城堡。凭借着多年和异教徒作战的丰富经验，他帮助城堡的女主人抵挡了撒拉逊人的进攻。而后，多情的女主人爱上了这个英俊勇武聪明的男子，于是他们就结婚了。朱利安又从乞丐变成了领主。

结婚的消息传遍整个法国，朱利安父亲的死讯原是误传，父母听到儿子在异地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就急急忙忙出来寻他。到达城堡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朱利安打猎未归（对，又去打猎了）。儿媳妇看到公公婆婆来了，非常高兴，就把自己的主卧室让给他们睡。结果……

朱利安晚上回来，推开房门，一摸床上居然有两个人，心里非常生气，认定是老婆偷人。于是抽出剑就把父母给杀了。

好，诅咒达成。

朱利安悔恨万分，原来生活一再玩弄他，就是不让他安生，罢了罢了，万念俱灰的朱利安再次离家出走。这次他先去了罗马，见到了教宗。教宗不仅赦免了他的罪（连杀死父母的罪都能赦免，可以想见当时教宗在欧洲中世纪的话语权有多大了），还殷切地鼓励他要戴罪立功为基督的事业多做贡献。

朱利安抱头痛哭，发誓出去以后一定痛定思痛重新做人。他重新上路前往孔波斯特拉。在西班牙北部的加利西亚，他停留下来搭建了一个营地，帮助其他过往的朝圣者，为他们提供简单的治疗和简陋的休息场所。慢慢的，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的营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香客。后来人们就将他认作是朝圣路上开旅馆的祖师爷。

有一天夜里，瓢泼大雨。在远处传来呼救。朱利安跳下床打开门冲了出去，发现门口溪流对岸发出的声音。他连忙操起小舢板救人，到了对岸犹豫了。发出声音的人身上包裹着白布，闪电劈下，朱利安甚至能看到白布缝隙露出来的溃疡。那人恳切的说：是的，我有麻风病。任何人都不敢救我的。你走吧，我能理解。朱利安一咬牙抱起了那个男子，放在船上，渡回了对岸。他把病人放在自己的床上，解开纱布，用温润的油擦拭他的身体，给他提供热的肉汤，睡觉的时候用身体靠在病人的身上，用体温温暖他。

这时，麻风病人将他紧紧搂住，一双眼睛发出星星般的光芒，呼出的气息芬芳馥郁，抱着他的人越变越大，带着朱利安朝天上飞升。——救主耶稣把他带进了天堂。

朱利安的事迹在12世纪口耳相传，被写进圣徒文学《金色传奇》里。19世纪法国文豪福楼拜还专门写过《三故事》讲述朱利安的传说（故事情节略有不同）。

《金色传奇》手抄本

它和其他120多个圣徒故事一直在反复告诉人们现世多灾多难，人生脆弱无比。中世纪的人把所有的人生意义都寄望于宗教和拯救，坚信只有某种超脱的和永恒不变的东西值得守望，其实和现代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