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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七十列传 酷吏列传

 廿氏春秋 2017-04-21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汙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天子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尽案诛三长史。丞相青翟自杀。出田信。上惜汤。稍迁其子安世。

  张汤死时,家产总值不超过五百金,都是所得的俸禄和皇上的赏赐,没有其他的产业。张汤兄弟和儿子们仍想厚葬张汤,他母亲说:“张汤是天子的大臣,遭受恶言诬告而死,何必厚葬呢?”于是就用牛车拉着棺材,没有外椁。天子听到这情况后,说:“没有这样的母亲,生不出这样的儿子。”就穷究此案,把三个长史全都杀了。丞相庄青翟也自杀。田信被释放出去。皇上怜惜张汤,逐渐提拔他的儿子张安世。

  赵禹中废,已而为廷尉。始条侯以为禹贼深,弗任。及禹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而名为平。王温舒等後起,治酷於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乱悖有罪,免归。後汤十馀年,以寿卒于家。

  赵禹中途被罢官,不久当了廷尉。最初,条侯周亚夫认为赵禹残酷阴谋,不肯重用。待赵禹当了少府,与九卿并列。赵禹做事严酷急躁,到晚年时,国家事情越来越多,官吏致力于施行严刑峻法,而赵禹却执法清援,被称为平和。无温舒等人是后起之官,执法比赵禹严酷。因为赵禹年老,改任燕国丞相。几年后,犯有昏乱背逆之罪,被免官,在张汤死后十余年,老死在家中。

  义纵者,河东人也。为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纵有姊姁,以医幸王太后。王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太后乃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治敢行,少蕴藉,县无逋事,举为第一。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以捕案太后外孙脩成君子仲,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为岸头侯。

  义纵是河东人。少年时代,曾与张次公一块抢劫,结为强盗团伙。义纵有个姐姐叫姁,凭医术受到太后的宠幸。王太后问姁说:“你有儿子和兄弟当官吗?”义纵的姐姐说:“有个弟弟,品行不好,不能当官。”太后就告诉皇上,任义姁的弟弟义纵为中郎,改任上党郡中某县的县令。义纵执法严酷,很少有宽和包容的情形,因此县里没有逃亡的事,被推荐为第一。后来改任长陵和长安的县令,依法办理政事,不回避贵族和皇亲。因为逮捕审讯太后的外孙脩成君的儿子仲,皇上认为他有能力,任为河内都尉。到任后,他就把当地豪强穰氏之流灭了族,使河内出现道不拾遗的局面。张次公也当了郎官,凭着他的勇敢骠悍当了兵,因为作战敢于深入敌军,获得军功,封为岸头侯。

  宁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宁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为关都尉。岁馀,关东吏隶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宁成家居南阳,及纵至关,宁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饹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而平氏硃彊、杜衍、杜周为纵牙爪之吏,任用,迁为廷史。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於是徙纵为定襄太守。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馀人。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宁成在家闲居时,皇帝想让他当太守。御史大夫公孙弘说:“我在山东当小官时,宁成做济南都尉,他处理政事就象狼牧羊一样凶。宁成不可以用来治理百姓。”皇上就任命宁成当关都尉。一年以后,关东郡国的官吏察看郡国中出入关口的人,都扬言说:“宁肯看到幼崽哺乳的母虎,也不要遇到宁成发怒。”义纵从河内调任南阳太守,听说宁成在南阳家中闲居,等到义纵到达南阳关口,宁成跟随身后,往来迎送,但是义纵盛气凌人,不以礼相待。到了郡府,义纵就审理宁氏家的罪行,完全粉碎了有罪的宁氏家族。宁成也被株连有罪,至于孔姓和暴姓之流的豪门都逃亡而去,南阳的官吏百姓都怕得谨慎行动,不敢有错。平氏县的朱强、杜衍县的杜周都是义纵的得力属官,受到重用,升为廷史。这时汉朝军队屡次从定襄出兵打匈奴,定襄的官吏和百姓人心散乱、世风败坏,朝廷于是改派义纵做定襄太守。义纵到任后,捕取定襄狱中没有戴刑具的重罪犯人二百人,以及他们的宾客兄弟私自探监的也有二百余人。义纵把他们全部逮捕起来加以审讯,罪名是“为死罪解脱”。这天都上报杀人数目,共四百余人。这之后,郡中人都不寒而栗,连刁猾之民也辅佐官吏治理政事。

  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後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温舒至恶,其所为不先言纵,纵必以气凌之,败坏其功。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束为务,阎奉以恶用矣。纵廉,其治放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嗛之。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後一岁,张汤亦死。

  这时,赵禹、张汤都因执法严酷而当了九卿之官,但是他们的治理办法还算宽松,都以法律辅助行事,而义纵却以酷烈凶狠治理政事。后来正赶上五铢钱和白金起用,豪民乘机施展*诈手段,京城尤其严重,朝廷就用义纵做右内史,王温舒当中尉。王温舒极凶恶,他所做的事若不预先告知义纵,义纵必定施展个人义气欺凌他,破坏他干的事。他治理政事,杀的人很多,但是急促治理,非但成效不大,反而*邪之事越来越多,因而直指之官开始出现了。官吏治理政事以斩杀和捆缚为主要任务,阎奉以凶恶被任用。义纵廉洁,他治理政事仿效郅都。皇上驾幸鼎湖,病了好长一段时间,病好了突然驾幸甘泉宫,所行之路多半没有修整,皇上发怒说:“义纵以为我不再走这条路了吧?”心中怀恨义纵。到了冬天,杨可正受命主持处理“告缗”案件,义纵以为这将扰乱百姓,部署官吏逮捕那些替杨可出去干事的人。天子听说了这件事,派杜式去处理,认为义纵的做法,是废弃了敬君之礼,破坏了君王要办的事,将义纵弃市。过了一年,张汤也死了。

  王温舒者,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已而试补县亭长,数废。为吏,以治狱至廷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任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王温舒是阳陵人。年轻时做盗墓等坏事。不久,当了县里的亭长,屡次被免职。后来当了小官,因善于处理案件升为廷史。服事张汤,升为御史。他督捕盗贼,杀伤的人很多,逐渐升为广平都尉。他选择郡中豪放勇敢的十余人当属官,让他们做得力帮手,掌握他们每个人的隐秘的重大罪行,从而放手让他们去督捕盗贼。如果谁捕获盗贼使王温舒很满意,此人虽然有百种罪恶也不加惩治;若是有所回避,就依据他过去所犯的罪行杀死他,甚至灭其家族。因为这个原因,齐地和赵地乡间的盗贼不敢接近广平郡,广平郡有了道不拾遗的好名声。皇上听说后,升任王温舒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馀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黎来,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杀伐行威不爱人如此。天子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徙诸名祸猾吏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杨赣、成信等。义纵为内史,惮未敢恣治。及纵死,张汤败後,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

  王温舒以前居住在广平时,完全熟悉河内的豪强*猾的人家,待他前往广平,九月份就上任了。他下令郡府准备私马五十匹,从河内到长安设置了驿站,部署手下的官吏就象在广平时所用的办法一样,逮捕郡中豪强*猾之人,郡中豪强*猾相连坐犯罪的有一千余家。上书请示皇上,罪大者灭族,罪小者处死,家中财产完全没收,偿还从前所得到的赃物。奏书送走不过两三日,就得到皇上的可以执行的答复。案子判决上报,竟至于流血十余里。河内人都奇怪王温舒的奏书,以为神速。十二月结束了,郡里没有人敢说话,也无人敢夜晚行走,郊野没有因盗贼引起狗叫的现象。那少数没抓到的罪犯,逃到附近的郡国去了,待到把他们追捕抓回来,正赶上春天了,王温舒跺脚叹道:“唉!如果冬季再延长一个月,我的事情就办完了。”他喜欢杀伐、施展威武及不爱民就是这个样子。天子听了,以为他有才能,升为中尉。他治理政事还是效仿河内的办法,调来那些著名祸害和*猾官吏同他一起共事,河内的有杨皆与、麻戊,关中的有杨赣和成信等。因为义纵当内史,王温舒怕他,因此还未敢恣意地实行严酷之政。等到义纵死去,张汤失败之后,王温舒改任廷尉,尹齐当了中尉。

  尹齐者,东郡茌平人。以刀笔稍迁至御史。事张汤,张汤数称以为廉武,使督盗贼,所斩伐不避贵戚。迁为关内都尉,声甚於宁成。上以为能,迁为中尉,吏民益凋敝。尹齐木彊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上复徙温舒为中尉,而杨仆以严酷为主爵都尉。

  尹齐是东郡茌平人,从文书小吏升为御史。服事张汤,张汤屡次称赞他廉洁勇敢,派他督捕盗贼,所要斩杀的人不回避权贵皇亲。他升为关内都尉,好名声超过宁成。皇上认为他有才能,升他为中尉,而官吏和平民生活更加困苦不堪。尹齐处事死板,不讲求礼仪,强悍凶恶的官吏隐藏起来,而善良的官员又不能独自有效地去处理政事,因此政事多半都废弛了,被判了罪。皇上又改任王温舒为中尉,而杨仆凭借他的严峻酷烈当了主爵都尉。

  杨仆者,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河南守案举以为能,迁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以为敢挚行。稍迁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为荀彘所缚。居久之,病死。

  杨仆是宜阳人,以千夫的身份当了小官。河南太守考核并推荐他有才能而升为御史,派到关东去督捕盗贼。他治理政事仿效尹齐,被认为做事凶猛而有胆量。逐渐升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之中。皇上认为他有才能,在南越反叛时,他被任命为楼船将军,因有军功,被封为将粱侯。后被荀彘所捆缚。过了很久,他得病而死。

  而温舒复为中尉。为人少文,居廷惛惛不辩,至於中尉则心开。督盗贼,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为方略。吏苛察,盗贼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格长以牧司奸盗贼。温舒为人,善事有埶者;即无埶者,视之如奴。有埶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埶者,贵戚必侵辱。舞文巧诋下户之猾,以焄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穷治,大抵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治数岁,其吏多以权富。

  王温舒又当了中尉,他为人缺少斯文,在朝廷办事,思想糊涂,不辨是非,到他当中尉以后,则心情开朗。他督捕盗贼,原来熟悉关中习俗,了解当地豪强和凶恶的官吏,所以豪强和凶恶官吏都愿意为他出力,为他出谋划策。官吏严苛侦察,盗贼和凶恶少年就用投书和检举箱的办法,收买告发罪恶的情报,设置伯格长以督察*邪之人和盗贼。王温舒为人谄媚,善于巴结有权势的人,若是没有权势的人,他对待他们就象对待奴仆一样。有权势的人家,虽然*邪之事堆积如山,他也不去触犯。无权势的,就是高贵的皇亲,他也一定要欺侮。他玩弄法令条文巧言诋毁*猾的平民,而威迫大的豪强。他当中尉时就这样处理政事,对于*猾之民,必定穷究其罪,大多都被打得皮开肉绽,烂死狱中,判决有罪的,没有一个人走出狱中。他的得力部下都象戴着帽子的猛虎一样。于是在中尉管辖范围的中等以下的*猾之人,都隐伏不敢出来,有权势的都替他宣扬名声,称赞他的治绩。他治理了几年,他的属官多因此而富有。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是时天子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覆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上说,拜为少府。徙为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事。如故操。

  王温舒攻打东越回来后,议事不合天子的旨意,犯了小法被判罪免官。这时,天子正想修建通天台,还没人主持这事,王温舒请求考核中尉部下逃避兵役的人,查出几万人可去参加劳动。皇上很高兴,任命他为少府,又改任右内吏,处理政事同从前一样,*邪之事稍被禁止。后来犯法丢掉官职,不久又被任命为右辅,代理中尉的职务,处理政事同原来的做法一样。

  岁馀,会宛军发,诏徵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杀。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禄徐自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一年多以后,正赶上征讨大宛的军队出发,朝廷下令征召豪强官吏,王温舒把他的属官华成隐藏起来。待到有人告发王温舒接受在额骑兵的赃款和其他的坏事,罪行之重应当灭族,他就自杀了。这时,他的两个弟弟以及两个姻亲之家,各自都犯了其他的罪行而被灭族。光禄徐自为说:“可悲啊,古代有灭三族的事,而王温舒犯罪竟至于同时夷灭五族!”

  温舒死,家直累千金。後数岁,尹齐亦以淮阳都尉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尸亡去归葬。

  王温舒死后,他的家产价值累积有一千金。以后好多年,尹齐也在淮阳都尉的任上病死,他的家产价值不足五十金。他所杀的淮阳人很多,待到他死了,怨仇之家想烧他的尸体,家属偷偷地把他的尸体运回来安葬。

  自温舒等以恶为治,而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者,其治大抵尽放温舒,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趣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也。於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犹弗能禁也,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辅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饮食,坐连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柰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自从王温舒用严酷凶恶手段处理政事,其后郡守、都尉、诸侯和二千石的官员想要治理政事,他们的治理办法,大都效法王温舒,然而官吏和百姓越发轻易犯法,盗贼越来越多起来。南阳有梅免、白政,楚地有殷中、杜少,齐地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之流。大的团伙多达数千人,擅自称王称号,攻打城邑,夺取武器库中的兵器,释放判死罪的犯人,捆缚侮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的官员,发布檄文,催促各县为他们所准备粮食。小的团伙有几百人,抢劫乡村的数也数不过来。于是天子开始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办剿灭之事。但还是不能禁止,就派光禄大夫范昆、诸位辅都尉及原九卿张德等人,穿着绣衣,拿着符节和虎符,发兵攻击,对于大的团伙杀头的竟多至一万多人,以及按法律杀死那些给作乱者送去饮食的人。诛连数郡、被杀的多达数千人。几年后,才捕到他们的大首领。但是走散的士卒逃跑了,又聚集成党,占据险要的山川作乱,往往群居一处,对他们无可奈何。于是朝廷颁行“沈命法”,说群盗产生而官吏没有发觉,或发觉却没有捕捉到规定的数额、有关的二千石以下至小的官员,凡主持此事的都要处死。这以后,小官员怕被诛杀,纵然有盗贼也不敢上报,害怕捕不到,犯法被判刑又连累上级官府,上级官府也让他们不要上报。所以盗贼更加多起来,上下互相隐瞒,玩弄文辞,逃避法律制裁。

  减宣者,杨人也。以佐史无害给事河东守府。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徵为大厩丞。官事辨,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王温舒免中尉,而宣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大小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实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郡中为小治辨,然独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难以为经。中废。为右扶风,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用。

  减宣是杨县人,因为当佐史无比能干,被调到河东太守府任职。将军卫青派人到河东买马,看到减宣能干无比,就向皇上推荐,被征召到京城当了大厩丞。当官做事很公平,逐渐升任御史和中丞。皇上派他处理主父偃和淮南王造反的案件,他用隐微的法律条文深究诋毁,所以被杀的人很多,被称赞为敢于判决疑难案件。他屡次被免官又屡次被起用,当御史及中丞之官差不多有二十年。王温舒免去中尉之官,而减宣当左内史。他管理米和盐的事,无论事大或事小都要亲自经手,自己安排县中各具体部门的财产器物,官吏中县令和县丞也不得擅自改动,甚至用重法来管制他们。当官几年,其他各郡都办好了一些小事而已,但是唯独减宣却能从小事办到大事,能凭借他的力量加以推行,当然他的办法也难以当做常法。他中途被罢官,后来又当了右扶风,因为怨恨他的属官成信,成信逃走藏到上林苑中,减宣派郿县县令击杀成信。官吏和士卒射杀成信时,射中了上林苑的门,减宣被交付法官判罪,法官认为他犯大逆不道的罪,判定为灭族,减宣就自杀了。杜周得到任用。

  杜周者,南阳杜衍人。义纵为南阳守,以为爪牙,举为廷尉史。事张汤,汤数言其无害,至御史。使案边失亡,所论杀甚众。奏事中上意,任用,与减宣相编,更为中丞十馀岁。

  杜周是南阳杜衍人。义纵当南阳太守,把杜周当做得力助手,荐举他当廷尉史。他服事张汤,张汤屡次说他才能无比,官职升到御史。派他审理边境士卒逃亡的事,被判死刑的很多。他上奏的事情合乎皇上的心意,被任用,同减宣相接替,改任中丞十多年。

  其治与宣相放,然重迟,外宽,内深次骨。宣为左内史,周为廷尉,其治大放张汤而善候伺。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客有让周曰:“君为天子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後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

  杜周治理政事与减宣相仿佛,但是处事慎重,决断迟缓,外表宽松,内心深刻切骨。减宣当左内史,杜周当廷尉,他治理政事仿效张汤,而善于窥测皇上的意图。皇上想要排挤的,就趁机加以陷害;皇上想要宽释的,就长期囚禁待审,暗中显露他的冤情。门客有人责备杜周说:“为皇上公平断案,不遵循五尺法律,却专以皇上的意旨来断案。法官本来应当这样吗?”杜周说:“三尺法律是怎样产生的?从前的国君认为对的就写成法律,后来的国君认为对的就记载为法令。适合当时的情况就是正确的、何必要遵循古代法律呢?”

  至周为廷尉,诏狱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郡吏大府举之廷尉,一岁至千馀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吏因责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於是闻有逮皆亡匿。狱久者至更数赦十有馀岁而相告言,大抵尽诋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待到杜周当了廷尉,皇上命令办的案子也越发多了。二千石一级的官员被拘捕的新旧相连,不少于一百人。郡国官员和上级官府送交尉办的案件,一年中多达一千多个。每个奏章所举报的案子,大的要逮捕有关证人数百人,小的也要逮捕数十人;这些人,远的几千里,近的数百里。案犯被押到京师会审时,官吏就要求犯人象奏章上说的那样来招供,如不服,就用刑具拷打定案。于是人们听到逮捕人的消息,都逃跑和藏匿起来。案件拖得久的,甚至经过几次赦免,十多年后还会被告发,大多数都以大逆不道以上的罪名加以诬陷。廷尉及中都官奉诏办案所逮捕的人多达六、七万,属官所捕又要增加十多万。


  周中废,後为执金吾,逐盗,捕治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天子以为尽力无私,迁为御史大夫。家两子,夹河为守。其治暴酷皆甚於王温舒等矣。杜周初徵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訾累数巨万矣。

  杜周中途被罢官,后来当了执金吾,追捕盗贼,逮捕查办桑弘羊和卫皇后兄弟的儿子,严苛酷烈,天子认为他尽职而无私,升任御史大夫。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当了河内和河南太守。他治理政事残暴酷烈比王温舒等更厉害。杜周开始当廷史时,只有一匹马,而且配备也不全;等到他长久当官,位列三公,子孙都当了高官,家中钱财积累数目多达好多万。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然郅都伉直,引是非,争天下大体。张汤以知阴阳,人主与俱上下,时数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时据法守正。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自张汤死後,网密,多诋严,官事浸以秏废。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方略教导,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质有其文武焉。虽惨酷,斯称其位矣。至若蜀守冯当暴挫,广汉李贞擅磔人,东郡弥仆锯项,天水骆璧推咸,河东褚广妄杀,京兆无忌、冯翊殷周蝮鸷,水衡阎奉朴击卖请,何足数哉!何足数哉!

  太史公说:从郅都到杜周十个人,都以严酷暴烈而闻名。但郅都刚烈正直,辩说是非,争与国家有益的重大原则。张汤因为懂得观察君王的喜怒哀乐而投其所好,皇上与他上下配合,当时屡次辩论国家大事的得失,国家*他而得到益处。赵禹时常依据法律坚持正道。杜周则顺从上司的意旨、阿谀奉承,以少说话为重要原则。从张汤死后,法网严密,办案多诋毁严酷,政事逐渐败坏荒废。九卿之官碌碌无为,只求保护官职,他们防止发生过错尚且来不及,哪有时间研究法律以外的事情呢?但是这十个人中,那廉洁的完全可以成为人们的表率,那污浊的足以做人们的鉴戒,他们谋划策略,教导人们,禁止*邪,一切作为,斯文有礼,恩威并施。执法虽然严酷,但这与他的职务是相称的。至于像蜀郡太守冯当凶暴地摧残人,广汉郡李贞擅自肢解百姓,东郡弥仆锯断人的脖子。天水郡骆璧椎击犯人逼供定案,河东郡褚广妄杀百姓,京兆的无忌、冯诩殷周的凶狠,水衡都尉阎奉拷打逼迫犯人出钱买得宽恕,哪里值得陈说!哪里值得陈说!

  太上失德,法令滋起。破觚为圆,禁暴不止。奸伪斯炽,惨酷爰始。乳兽扬威,苍鹰侧视。舞文巧诋,怀生何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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