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原文及译文(上)

 　　《小窗幽记》卷一·集醒【原文】醒食中山之酒[1],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2],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3]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4]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5],人人解酲,集醒第一。【注释】[1]中山之酒：据晋干宝的《搜神记》记载,中山人狄希善于酿酒,能造"一醉千日之酒",喝了就会"千日醉"。[2]逐逐：急着想要得到。[3]趋：追逐。[4]豪者：富豪之人。[5]清凉散：使人心清凉的一种药物。【译文】清醒时饮了中山人狄希酿造的酒,可以一醉千日。而今日世人迷于俗情世务,终日追逐声色名利,可说没有一日不在醉乡,没有一个人不沉迷于醉乡。好名的人醉于朝廷官位,好利的人醉于民间财富,豪富的人则醉于妙声、美色、高车、名马,而天下竟然成了昏迷不醒的天下。如何才能获得一剂清凉的药,使人人服下获得清醒呢?【原文】倚[1]才高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2];饰[3]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4]。【注释】[1]倚：倚仗,倚恃。[2]射影之虫：相传有一种动物在水中对着人和倒影喷砂,可以使人生病,比喻暗地里害人的小人。[3]饰：巧饰。[4]照胆之镜：相传秦朝宫中有一种镜子,能够照出人心中的邪念。【译文】倚仗知识出众而傲然处世,就要提防背后害人的影射之虫。装扮成忠厚老实的样子想要蒙骗别人,恐怕面前会有能够照出邪念的镜子。【原文】怪小人之颠倒豪杰[1],不知惯颠倒方为小人;惜[2]吾辈之受世折磨,不知惟[3]折磨乃见吾辈。【注释】[1]怪：责怪。颠倒：颠覆。[2]惜：怜惜。[3]惟：只。【译文】指责那些小人搬弄是非,陷害忠良,却不知道只有惯于干这些事的人,才能称为小人;怜惜我的同类人受到世间的折磨,却不知道只有经历了折磨才能看到同类人的英雄本色。【原文】花繁柳密处[1],拨得开,才是手段[2];风狂雨急时[3],立得定,方见脚跟。【注释】[1]花繁柳密处：比喻美好的人生境遇。[2]手段：本领,方法。[3]风狂雨急时：比喻挫折潦倒的时候。【译文】在花繁叶茂的美景下能拨开迷雾不受束缚,来去自如,才看出德行高尚;在狂风急雨、贫困潦倒的环境中能站稳脚跟,不被击倒,才是立场坚定的君子。【原文】澹泊之守,须从秾艳场[1]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2]。【注释】[1]秾艳场：指歌舞楼台的富贵之所。[2]勘过：经历过,历练过。【译文】是否有淡泊宁静的志向,一定要通过富贵奢华的场合才能检验得出来;是否有镇定如一的节操,还必须通过纷纷扰扰的环境验证。【原文】市[1]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2]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注释】[1]市：买,动词。[2]要誉：邀取名誉。要,同"邀"。【译文】施舍给别人恩惠,不如报答他人的恩德来得厚道;邀取名誉,不如回避名誉来得闲适;装腔作势自命清高,不如坦诚做人来得真实。【原文】使人有面前之誉[1],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2];使人有乍交[3]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注释】[1]面前之誉：当面的称赞。[2]毁：毁谤,诋毁。[3]乍交：刚刚结交。乍,刚刚。【译文】让人当面夸赞自己,不如让别人不在背后批评诋毁自己;让人在初相交时就产生好感,不如让别人与自己长久相处而不产生厌烦情绪。【原文】攻人之恶毋[1]太严,要思其堪受[2];教人以善莫过高,当原[3]其可从。【注释】[1]毋：不,表示否定。[2]堪受：可以忍受。[3]原：考虑,体谅。【译文】攻击别人的丑恶不要过于严厉,要考虑他是否能够忍受;教导别人要与人为善,要求不要过高,应当体谅他是否能够遵从。【原文】不近人情,举[1]世皆畏途;不察[2]物情,一生俱[3]梦境。【注释】[1]举：满,全。[2]察：洞察。[3]俱：都。【译文】做人不近人情,就会认为普天之下都是让人畏惧的险途;做事不能洞察人间百态、体悟道理,那么一生都将生活在梦境之中。【原文】遇嘿嘿不语之士,切莫输心[1];见悻悻自好之徒[2],应须防口。【注释】[1]输心：交心,真诚。[2]之徒：这类人。【译文】碰到沉默不语的人,千万不要轻易与之交心;见到容易恼怒而又自恋之人,应该提防自己别信口开河。【原文】结缨整冠之态[1],勿以施之焦头烂额之时;绳趋尺步之规[2],勿以用之救死扶伤之日。【注释】[1]结缨整冠之态：很从容的样子。缨,帽子上的带子;冠,帽子。[2]绳趋尺步之规：古时士人走路要讲究一定的规则、标准。【译文】系好帽带,端正帽子这样的仪态,不要用在焦头烂额那种窘迫的时候;走路完全按照标准,但是不要在救死扶伤那样的紧急时候(仍然那个样子)。【原文】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1]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注释】[1]宜悉：应该明白。【译文】议论事情的人本身不直接参与其事,应该弄清事情的利害得失;办理事情的人本身就处在事情当中,应当放下对于利害得失的顾虑。【原文】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让,懿[1]行也,过则为足恭[2],为曲谨,多出机心[3]。【注释】[1]懿：美好。[2]足恭：过分的谦让,恭顺。[3]机心：机巧之心。【译文】俭朴,是美好的美德,太过则是吝啬,是浅薄的庸俗,反而会伤害正确的道理;谦让,是美好的德行,太过则是过分的谦让,是变形的谨慎,多是出于机巧之心。【原文】藏[1]巧于拙,用晦而明,寓[2]清于浊,以屈为伸。【注释】[1]藏：隐藏。[2]寓：隐藏。【译文】把智巧隐藏在笨拙之中,表面晦暗而内心却很明白;把清洁隐藏在混浊之中,以屈缩为伸长。【原文】彼无望德[1],此无示恩,穷交所以能长;望不胜奢[2],欲不胜餍[3],利交所以必伤。【注释】[1]彼：对方。德：恩德,恩惠。[2]奢：奢求。[3]餍：即"厌",满足。【译文】朋友不会期求从我这里获得恩惠,我也不会向朋友表示给予恩惠,这是清贫的朋友能够长久相交的原因;期望有所获得而无止境,欲望又永远无法满足,这是靠利益结交的朋友必然会伤了和气的原因。【原文】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1],不若[2]德怨之两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3]。【注释】[1]德我：感激我的恩德。[2]不若：不如。[3]泯：泯灭,丧失。【译文】怨恨因为恩德而彰显,因此让人感激我的恩德,不如将恩德、怨恨两者都给忘了;仇恨因为恩情而产生,因此让人知道我对他的恩情,不如将恩情、仇恨全都忘记。【原文】天薄我福[1],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形[2],吾逸吾心以补[3]之;天阨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注释】[1]天薄我福：上天使我的福分减少。薄,减少,这里是使动用法,下文的"劳"、"阨"均是此种用法。[2]形：身体。[3]补：弥补,补偿。【译文】命运使我的福分浅薄,我便加强我的德行来面对它;命运使我的筋骨劳苦,我便放松我的心情来弥补它;命运使我的际遇困窘,我便加强我的道德修养使它通达。【原文】澹泊之士,必为秾艳者所疑[1];检饬[2]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事穷势蹙[3]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注释】[1]秾艳者：指追求华贵、奢靡生活的人。疑：猜疑。[2]检饬：行为检点、慎重。[3]事穷势蹙：事情处于困境,形势紧迫。【译文】清静澹泊名利的人,往往会受到豪华奢侈的人猜疑;谨慎而行为检点的人,必定被行为放荡不羁的人所忌恨。对于一个到了穷途末路的人,应当探究他当初的心志怎么样;对于一个功成名就的人,要看他最后有怎样的结局。【原文】好丑心[1]太明,则物不契[2];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3]。【注释】[1]好丑心：分别美与丑的心。[2]契：契合。[3]生成：抚育,养育。德量：德意和心量。【译文】将美与丑分别得太清楚,那么就无法与事物相契合;将贤与愚分别得太明确,那么就无法与人相亲近。必须内心精明,而为人处世却要仁厚,使美丑两方都能平和,贤愚双方都能受到益处,这才是上天对人们的品德与气量的培育。【原文】好辩以招尤[1],不若讱默[2]以怡性;广交以延誉,不若索居以自全;厚费以多营,不若省事以守俭;逞能以受妒,不若韬精以示拙。【注释】[1]辩：辩论。尤：过失。[2]讱默：说话谨慎。【译文】喜好争辩就容易招来过失,不如说话谨慎以养性;广为结交以扩大声誉,不如离群索居以求自保;大费资财以多处经营,不如省事以保持节俭;逞能遭受妒忌,不如韬光养晦而展现出愚钝的一面。【原文】费[1]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2]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构千楹[3]而招徕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4]。【注释】[1]费：耗费。[2]孰若：哪里比得上。[3]千楹：千间屋舍。[4]葺：修葺。茅：茅草屋。【译文】耗费千金而广结吸纳天下豪杰,哪里比得上拿出半瓢的米粟去接济饥饿的人呢?建筑千间屋舍以招揽天下宾客,哪里比得上搭建只有几根椽的茅舍来庇护孤苦贫寒的人呢?【原文】恩不论多寡,当厄的壶浆[1],得死力之酬;怨不在浅深,伤心的杯羹[2],召亡国之祸。【注释】[1]当厄的壶浆：出自《左传》,晋人灵辄处于困厄之境,后被大夫赵盾所救,赐给他食物,后来灵辄为晋灵公的甲士,晋灵公想要杀大夫赵盾,幸得灵辄搭救才得以脱险。[2]伤心的杯羹：出自《左传》,楚人向郑灵公进献鼋,子公吃鼋羹比灵王吃得早,因此灵王十分恼怒想要杀掉子公,不料子公已料到了这一点,先下手杀了灵公。【译文】恩惠不分多少,赵盾给予处于困境中的灵辄一壶浆,就换来了灵辄的誓死回报;怨恨不在于深浅,伤害别人的一杯鼋羹,就能招致亡国的祸患。【原文】仕途虽赫奕[1],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势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注释】[1]虽：虽然。赫奕：显赫、盛大。【译文】仕途虽然追求显赫、盛大,但经常想想隐居山中的情趣,那么追逐权势的心思自然会变轻;世途虽然很繁华,但经常想想死后黄泉之下的情形,那么利欲之心自然会变淡。【原文】居盈满者,如水之将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处危急者,如木之将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1]。【注释】[1]搦：轻轻一按。【译文】处于志得意满之时的人,就好像水将要溢出还未溢出的时候,切忌再添加一滴;处于危急情形中的人,就好像树木将要折却还没折的时候,切忌再轻轻地一按。【原文】了[1]心自了事,犹[2]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还集[3]。【注释】[1]了：了结,了断。[2]犹：好像。[3]膻：腥膻的气味。蚋：指蚊子、苍蝇之类。【译文】能在心中将事情作了结才是真正将事情了结,就好像拔去根以后草不再生长一样;逃离了尘世却还有求名之心,就好像腥膻气味还存在,仍然会招来蚊蝇一样。【原文】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1],故任性人终不失性[2]。【注释】[1]性：天性。常：常理,常法。[2]任性：听凭天性。终：始终。【译文】保持长久的情爱是最难的,所以多情的人反而会显得缺少情意;天性按一定恒常的规律运行,即使是放纵性情而为的人也还是没有丢掉他的本性。【原文】甘人[1]之语,多不论其是非;激人之语,多不顾[2]其利害。【注释】[1]甘人：甘,甜,在此指说好话。甘人,指谄媚、奉承之人。[2]顾：顾及,考虑。【译文】谄媚、曲意逢迎之人的话,多半不分是非清白;想要激怒别人的话,大多不顾及利害得失。【原文】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1],用术者,所以为拙。【注释】[1]术：方法。【译文】真正的廉洁是扬弃廉洁的名声,凡是以廉洁自我标榜的人,无非是为了一个"贪"字,最大的巧妙是不使用任何方法,凡是运用种种技术的人,不免笨拙。【原文】为恶而畏[1]人知,恶中犹[2]有善念;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注释】[1]畏：害怕,畏惧。[2]犹：依然,还。【译文】倘若做了坏事还畏惧别人知道的话,那么说明他恶中还有善念;倘若做了好事急着想被人知道的话,那么其行善之处就是恶根。【原文】谈山林之乐[1]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谈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注释】[1]山林之乐：指隐居山林的乐趣。【译文】喜欢谈论隐居山林中的生活乐趣的人,不一定是真的领悟了隐居的乐趣;口头上说讨厌名利的人,未必真的将名利忘却。【原文】从冷视热,然后知热处之奔驰无益[1];从冗[2]入闲,然后觉闲中之滋味最长。【注释】[1]益：好处。[2]冗：繁冗,繁杂。【译文】从冷眼旁观的角度来观察喧闹的名利场,之后才会知道名利场中的奔走竞争并没有什么好处;从繁杂的生活进入到闲适的生活,之后才能体会出闲适的生活最具情味。【原文】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1]中惠泽;闹场能笃学[2],方为心地[3]上工夫。【注释】[1]性天：即天性,本性。[2]笃学：踏踏实实地勤奋学习。[3]心地：在此指心境。【译文】贫穷的人肯帮助他人,才是天性中的仁惠与德泽;在喧闹的环境中能笃志学习,才是在净化心境上下了工夫。【原文】伏久者[1],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注释】[1]伏久者：指深藏不露的鸟。伏久,潜伏很久。【译文】藏伏很久的事物,一旦腾飞则必定飞得高远;太早开发的事物,往往也结束得很快。【原文】贪得者[1],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2],形逸而神劳;处下者[3],形劳而神逸。【注释】[1]贪得者：贪得无厌的人。[2]居高者：指身居高位的人。[3]处下者：地位低下、处于下层的人。【译文】贪得无厌的人,也许生活富足,但心灵却很贫穷;知道满足的人,也许生活贫困,但是内心却很富有;处于高位的人,身体很安逸,但精神却很劳累;地位低下的人,身体很劳累,但精神却很闲逸。【原文】名茶美酒,自有真味。好事者投香物[1]佐之,反以为佳[2],此与高人韵士误堕尘网何异[3]。【注释】[1]香物：香料。[2]佳：好。[3]高人韵士：高雅之士。尘网：世俗生活之中。异：差别。【译文】名贵的茶叶醇美的浓酒,自有它的真味。好事的人把一些香料放进去添加些味道,破坏了原本的清醇,却反而认为这样很好,这和那些高人雅士误入到世俗生活之中又有什么差别呢?【原文】花棚石磴,小坐微醺[1]。歌欲[2]独,尤欲细;茗欲频,尤欲苦。【注释】[1]微醺：稍微有些陶醉。[2]欲：想要。【译文】在美丽的花棚下,坐在清凉的石磴上,稍稍有些陶醉。突然想要独自唱歌,歌声要尤为细腻,茗茶要频繁地添加,尤为茶水要苦。【原文】善默即是能语[1],用晦[2]即是处明,混俗[3]即是藏身,安心即是适境[4]。【注释】[1]默：沉默。即是：就是。[2]用晦：韬光养晦。[3]混俗：融入世俗。[4]适境：适应环境。【译文】善于沉默就是能言善语,韬光养晦就是保身之法,混入世俗就是藏身之所,心灵平静就是适应环境。【原文】虽无泉石膏肓[1],烟霞痼疾,要识山中宰相[2],天际真人[3]。【注释】[1]虽：虽然。泉石膏肓：出自《新唐书·田游岩传》,田游岩隐居山中,唐高宗前去拜访,问道："先生此佳否?"他回答说："臣所谓泉石膏肓,烟霞痼疾也。"指自己沉迷于山林的癖好无法改变。[2]山中宰相：语出《南史·陶弘景传》,陶弘景隐居山中,辞不受官,但每逢朝中大事,就会为朝廷出谋划策,因此世人称之为"山中宰相"。[3]天际真人：在此指隐居天涯的真人,语出《世说新语·容止》："或以方谢仁祖不乃重者,桓大司马曰：诸君莫轻道,仁祖企脚北窗下弹琵琶,故自有天际真人想。"【译文】虽然没有沉迷于泉石、烟霞的癖好,但也要辨识山中的高士、隐居天涯的真人。【原文】气收自觉怒平[1],神敛[2]自觉言简,容人自觉味和[3],守静自觉天宁。【注释】[1]收：收敛。自觉：自然觉得。[2]敛：敛聚。[3]和：和睦。【译文】收敛气息自然会觉得愤怒平息了一些,敛聚精神自然会觉得语言简练了一些,宽容别人自然会觉得氛围和睦,心神保持宁静自然会觉得天下安宁。【原文】处事不可不斩截[1],存心不可不宽舒[2],待己不可不严明[3],与人[4]不可不和气。【注释】[1]处事：处理事情。斩截：斩钉截铁,形容说话做事十分果断。[2]宽舒：宽广、舒缓。[3]严明：严格。[4]与人：与人相处。【译文】处理事情不能不果断,存心不能不宽广舒缓,对待自己不能不严格要求,与人相处不能不和睦相处。【原文】居不必无恶邻[1],会[2]不必无损友,惟在自持[3]者两得之。【注释】[1]恶邻：坏邻居。[2]会：相会,聚会。[3]自持：把持自己。【译文】居家不一定非要没有坏邻居的地方不可,聚会也不一定要避开不好的朋友,能够自我把握的人也能够从恶邻和坏朋友中汲取有益的东西。【原文】要知自家[1]是君子小人,只于五更头[2]检点,思想的是什么便见得[3]。【注释】[1]自家：自己。[2]五更头：五更时分,指天快要亮的时候。[3]得：知道,明白。【译文】要知道自己是有道德的君子,还是没有品德的小人,只要在天将明时自我反省一下,看看自己所思所想到底是什么,就十分明白了。【原文】以理听言,则中有主[1];以道窒欲[2],则心自清。【注释】[1]中：心中。主：主张,主意。[2]窒欲：熄灭心中的欲望。【译文】以理智的态度来听取各方面的意见,那么心中就会有正确的主张;用道德规范来约束心中的欲望,那么心境就自然清明。【原文】先淡后浓[1],先疏后亲[2],先远后近[3],交友道也。【注释】[1]淡：平淡。浓：浓烈。[2]疏：疏远。亲：亲近。[3]远：接触了解。近：亲近,相知。【译文】先淡薄而后浓厚,先疏远而后亲近,先接触而后相知,这是交朋友的方法。【原文】苦恼世上,意气须温[1];嗜欲[2]场中,肝肠欲冷。【注释】[1]温：温和,平和。[2]嗜欲：嗜好和欲望。【译文】在充满烦恼的人世间,心境要平和;在嗜好和欲望场中,心肠要硬。【原文】形骸非亲,何况形骸[1]外之长物;大地亦幻[2],何况大地内之微尘。【注释】[1]形骸：躯体,身体。[2]亦：也。幻：虚幻。【译文】连自己的身体四肢都不属于亲近之物,何况那些属于身体之外的声名财利呢;天地山川也只是一种幻影,更不用说生活在天地间如尘埃的芸芸众生。【原文】人当溷扰[1],则心中之境界何堪[2];人遇清宁,则眼前之气象自别。【注释】[1]当：遭遇,碰到。溷扰：纷乱,混乱。[2]何堪：如何忍受。【译文】人碰到混乱的局面,内心可怎么能承受啊;而遇到清净安宁的局面,那么眼前的景象自然会有很大差别。【原文】寂而常惺[1],寂寂之境[2]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3]。【注释】[1]惺：清醒。[2]寂寂之境：寂静的心境。[3]惺惺之念：清醒的念头。驰：奔驰。【译文】寂静时要保持清醒,但不要扰乱寂静的心境;在清醒时要保持寂静,但心念不要驰骋得远而收束不住。【原文】童子智少[1],愈少而愈完[2];成人智多,愈多而愈散[3]。【注释】[1]童子：孩子。智：智谋,智慧。[2]完：完好,完整。[3]散：散乱。【译文】孩子们接受的知识很少,但他们知识越少天性却越完整;成年人接受的知识丰富,但是他们知识越多,思维却越分散杂乱。【原文】无事[1]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2];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3]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4]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5]。【注释】[1]无事：没事的时候。[2]有事：有事的时候。粗浮意气：浮躁的心气。[3]骄矜辞色：傲慢,飞扬跋扈的神色。[4]检点：反省。[5]真消息：真谛。【译文】闲来无事的时候要反省自己是否有一些杂乱的念头,忙碌的时候要思考自己是否有浮躁粗俗的意气,得意的时候考虑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骄慢,失意的时候要反省自己是否有怨恨不满的想法。时时这样自我检查到位,使不良的习气由多而少,由有到无,这才是学问修养的关键。【原文】笔之用以月计[1],墨之用以岁[2]计,砚之用以世[3]计。笔最锐[4],墨次之,砚钝[5]者也。岂非钝者寿[6],而锐者夭[7]耶?笔最动,墨次之,砚静者也。岂非静者寿而动者夭乎?于是得养生焉。以钝为体,以静为用,唯其然[8]是以能永年。【注释】[1]计：计算。[2]岁：年。[3]世：代。[4]锐：锐利。[5]钝：不锋利。[6]寿：长寿。[7]夭：夭折。[8]唯其然：只有这样。【译文】笔使用的时间要用月来计算,墨使用的时间要以年来计算,砚使用的时间要以代来计算。毛笔最为锋锐,墨次之,砚是最不锋利的。这难道不是不锋锐的长寿,而锋锐的夭折吗?笔动得最为厉害,墨次之,而砚是静止的。这难道不是静止的长寿,而运动的寿命短吗?因此知道了养生的道理。要以驽钝为体,以静为用,只有如此才能长寿。【原文】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1],脱[2]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3]字。脱一厌字,如释[4]重负;带一恋字,如担[5]枷锁。【注释】[1]及临命终时：等到快要死了的时候。及,等到。[2]脱：解脱。[3]恋：依恋,留恋。[4]释：释放,放下。[5]担：担着。【译文】贫穷低贱的人,一无所有,到生命将终结时,因为对贫贱的厌倦而得到一种解脱感;富有高贵的人,无所不有,到生命将终结时,因对名利的牵挂而恋恋不舍。因厌而解脱的人,仿佛放下重担般轻松;因眷恋而不舍的人,如同戴上了枷锁般沉重。【原文】透[1]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2];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注释】[1]透：看透,悟透。[2]方：才。休歇：休息,歇息。【译文】看得透名利这一关,只是小休息;看得透生死这一关,才是大休息。【原文】人欲[1]求道,须于功名上闹一闹[2]方心死,此是真实语。【注释】[1]欲：想要。[2]闹一闹：闯荡一下。【译文】人想要求仙得道,必须在功名利禄中闯荡、争夺之后才会死心,这是实话。【原文】病至[1],然后知无病之快[2];事来,然后知无事之乐。故御病不如却病[3],完事不如省事。【注释】[1]至：来。[2]然后：这之后。无病：没有病。快：快乐,痛快。[3]御病：治好病。却：了却,断绝。【译文】病来了,之后才知道没有病是多么痛快;事情来了,之后才知道没有事情是多么快乐。因此治愈病不如在病没来之时就断绝了病,把事情做完不如省去事情。【原文】讳[1]贫者,死于贫,胜心[2]使之也;讳病者,死于病,畏心蔽之也[3];讳愚者,死于愚,痴心覆[4]之也。【注释】[1]讳：忌讳。[2]胜心：好胜心。[3]畏心：畏惧之心。蔽：蒙蔽。[4]覆：掩盖。【译文】忌讳贫穷的人,最终死于贫困,这是好胜心使他这样的;忌讳生病的人,最终死于病,这是被畏惧之心蒙蔽的结果;忌讳愚钝的人,最终死于愚钝,这是掩盖痴愚之心的结果。【原文】古之人,如陈玉石于市肆[1],瑕瑜[2]不掩。今之人,如货古玩于时贾[3],真伪难知。【注释】[1]陈：陈列。市肆：市井店铺。[2]瑕瑜：玉的瑕疵和光彩,指人的过失与美德。[3]货：买。贾：商人。【译文】古代的人,就好像将玉石陈列在市场店铺之中一样,美丽与缺点都不加以掩饰;当今的人,就好像向商人购买的古玩,真假难辨。【原文】士大夫损德处,多由[1]立名心太急。【注释】[1]由：由于。【译文】士大夫有损德行的地方,往往是由于立名的心太急切了。【原文】多躁者,必无沉潜之识[1];多畏者,必无卓越之见[2];多欲者,必无慷慨之节[3];多言者,必无笃实之心[4];多勇者,必无文学之雅。【注释】[1]沉潜之识：深刻的见解。[2]见：见解,见识。[3]节：节气。[4]笃实之心：踏踏实实做事的心。【译文】浮躁的人,必定对事物没有深刻的见识;胆怯的人,必定对事物没有卓越的见解;欲望太多的人,必定不能有正直激昂的气节;多话的人,必定没有扎实勤奋的作风;多勇力的人,必定缺少文学修养。【原文】剖去胸中荆棘[1]以便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注释】[1]胸中荆棘：心中的间隙、芥蒂以及伎俩。【译文】去除胸中容易伤己伤人的棘刺,以便和人们交往,是天下最快意的事了。【原文】古来大圣大贤,寸针相对[1];世上闲语,一笔勾销。【注释】[1]对：对照,比照。【译文】自古以来的大圣大贤之人,每分每寸我们都要与之对照,向其看齐;世上的闲言碎语,要将其一笔全部勾掉。【原文】挥洒[1]以怡情,与其应酬,何如兀坐[2];书礼[3]以达情,与其工巧,何若直陈[4];棋局以适情,与其竞胜[5],何若促膝;笑谈以怡情,与其谑浪[6],何若狂歌。【注释】[1]挥洒：挥毫洒墨。[2]何如：怎么比得上。兀坐：挺直身子坐。[3]书礼：知书达理。[4]直陈：直接陈说。[5]竞胜：争夺胜负。[6]谑浪：戏谑放浪。【译文】挥笔洒墨是为了怡情,与其应酬,还不如独自静坐;知书达理是为了达情,与其工巧表达,还不如直接陈述;下棋布局是为了适情,与其与人争夺胜负,还不如促膝交谈;谈笑风生是为了怡情,与其戏谑放浪,还不如开怀放歌。【原文】拙之一字,免[1]了无千罪过;闲之一字,讨[2]了无万便宜。【注释】[1]免：免去。[2]讨：讨得,获得。【译文】"拙"这个字,只要好好运用,就能免去千万次罪过;"闲"这个字,只要好好运用,就能获得千万次便宜。【原文】斑竹[1]半帘,惟我道心清似水;黄粱一梦[2],任他世事冷如冰。欲住世出世,须知机息机。【注释】[1]斑竹：又称湘妃竹,因为叶子上有类似眼泪的斑点,因此称为"斑竹"。相传舜帝在出巡的途中死了,舜帝的妃子娥皇、女英十分伤心,以泪洗面,泪水落在竹子上,竹子由此落下斑点。[2]黄粱一梦：语出唐代沈既济的传奇《枕中记》,一个书生卢生碰到道士吕翁,卢生悲叹自己的生活辛酸,吕翁就给他一个枕头,声称枕上它就可以如愿以偿。这个时候客店正在蒸黄粱米饭。卢生枕上枕头在梦中享尽了荣华富贵,一觉醒来,黄粱饭还没有做好。【译文】透过半叶门帘,看到苍翠的斑竹,只有我的心清静如水;黄粱一梦,富贵如同过眼烟云,皆是虚幻,管它世间人情冰冷。想要生活在尘世却怀着出世之心,必须明白机巧却又熄灭机巧之心。【原文】书画为柔翰[1],故开卷[2]张册,贵于从容;文酒[3]为欢场,故对酒论文,忌于寂寞。【注释】[1]书画：书法绘画。柔翰：毛笔。[2]卷：卷轴,书册。[3]文酒：谈诗论酒。【译文】书法绘画是用毛笔写就,十分高雅,因此打开卷轴、书卷,贵在从从容容;谈诗论酒是在欢乐的场景,因此把酒论诗,忌讳寂寞。【原文】荣利造化[1],特以戏人[2],一毫着意[3],便属桎梏[4]。【注释】[1]荣利造化：荣华,利禄,福运。[2]戏人：戏弄人。[3]毫：稍微,一点。着意：有意,动心思。[4]桎梏：束缚。【译文】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这些都是专门戏弄人的,一旦稍稍动了点心思,它们就都会成为束缚和枷锁。【原文】士人不当以世事分读书[1],当以读书通世事[2]。【注释】[1]士人：读书人。以：因为。[2]以：通过。通：通晓,明白。【译文】读书人不应该因为世间的一些事情而使读书分心,而应当通过读书来明白世间之事。【原文】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1];有全利,而无小害者,惟书。【注释】[1]相半：各占一半,一说为"相伴"。【译文】天下的事,利害常常相伴相生;全部都是利,而没有一点害处的,只有书。【原文】事忌脱空[1],人怕落套[2]。【注释】[1]脱空：脱离实际,成为空谈。[2]落套：落入俗套。【译文】做事最忌讳脱离实际,成为空谈,为人最怕落入俗套。【原文】烟云堆里[1],浪荡子逐日称仙;歌舞丛中,淫欲身几时得度[2]。【注释】[1]烟云堆里：烟雾缭绕的山林中。[2]度：超度。【译文】生活在烟雾缭绕的山林中,浪荡之子整日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歌台舞榭之中,那些充满淫欲之人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超度?【原文】山穷[1]鸟道,纵[2]藏花谷少流莺;路曲羊肠[3],虽[4]覆柳荫难放马。【注释】[1]穷：穷尽。[2]纵：纵然,纵使。[3]路曲羊肠：像羊肠一样弯弯曲曲的小道。[4]虽：即使。【译文】倘若高山阻断了所有的鸟道,纵然是开满鲜花的山谷也很少有流莺歌唱;倘若山道像羊肠一样弯弯曲曲,即使是绿柳如荫也很难信马由缰。【原文】能于热地思冷[1],则一世不受[2]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注释】[1]热地思冷：炎热的地方思念寒冷,在此比喻处于荣华富贵之中还能记得卑微贫贱之时。[2]受：遭受。【译文】能够在炎热的地方思念寒冷,那么一生都不会遭受凄凉;能在恬淡之处寻求浓厚之感,那么一生都不会落到形容枯槁的境地。【原文】会心[1]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2]之言,是在不听听耳。【注释】[1]会心：心领神会。[2]无稽：没有根据。【译文】能够用心神领会的言语,应当不用言语点破而理解它;没有根据的话,不听也就是听了它。【原文】佳思忽来[1],书能下酒;侠情[2]一往,云可赠人。【注释】[1]佳思：美好的神思。忽：突然。[2]侠情：豪放的情怀。【译文】美好的情思突然来时,无需佳肴,有书便能佐酒。不羁的情意一发,即使手中无物,亦可以赠人。【原文】蔼然可亲,乃自溢[1]之冲和,妆不出温柔软款[2];翘然[3]难下,乃生成之倨傲,假[4]不得逊顺从容。【注释】[1]溢：流露。[2]妆：即"装",假装。温柔软款：十分温柔真挚的样子。[3]翘然：高高在上的样子。[4]假：作假。【译文】和蔼可亲,这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恬淡平和,假装是装不出来温柔、深情真挚的样子的;高高在上,不能与下人亲近,这是自然生成的傲慢,装假是装不出来谦逊从容的。【原文】风流得意,则才鬼独胜顽仙[1];孽债为烦,则芳魂毒于虐祟[2]。【注释】[1]才鬼：很有才气的鬼。胜：超过。顽仙：冥顽不灵的仙人。[2]芳魂：美丽的女子。虐祟：凶恶的鬼怪。【译文】论到举止潇洒,能得风雅浪漫的情趣之处,有才气的鬼尤胜过冥顽不灵的仙人。但是,就情债之为孽障而言,美丽的女子却比凶恶的神鬼还要厉害。【原文】极难处是书生落魄[1],最可怜是浪子白头。【注释】[1]极难处：最困难的。落魄：生活潦倒,科举不第。【译文】最困难的是书生生活不济,落魄潦倒,最可怜的是浪子虚度青春直到白发苍苍之时。【原文】世路如冥,青天障蚩尤之雾[1];人情若梦,白日蔽巫女之云[2]。【注释】[1]障：遮蔽,屏障。蚩尤之雾：相传蚩尤与黄帝大战于涿鹿之时,蚩尤作障造雾,弥漫四野,使人辨不清东西南北。[2]巫女之云：语出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与楚怀王告别道："妄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译文】世间的道路如同冥界一样晦暗不清,青天被蚩尤所作的大雾所遮掩;人情如同做梦一样虚幻,白日被巫女之云所遮蔽。【原文】密交,定有夙缘[1],非以鸡犬盟也;中断,知其缘尽,宁关萋菲间之[2]。【注释】[1]夙缘：前世的缘分。[2]宁：怎能。萋菲：在此指小人。间：离间。【译文】交往密切,必定是彼此之间有前世的缘分,不像鸡犬之间的盟交一样;友情中断,知道是缘分已尽,怎么是因为小人在之间挑拨是非呢?【原文】堤防不筑,尚难支移壑之虞[1];操存不严,岂能塞横流之性[2]。【注释】[1]尚：尚且。支：支付,应付。[2]岂：怎么能。塞：堵住。【译文】一条河如果不修建堤坝,尚且很难应付改变沟壑的忧患;一个人倘若不能严守节操,又怎么能够堵住欲望横流的人性呢?【原文】发端[1]无绪,归结[2]还自支离;入门一差,进步终成恍惚[3]。【注释】[1]发端：开端。[2]归结：最终。[3]恍惚：模模糊糊。【译文】开端没有条例,终究还是会支离破碎;入门走错一步,向前走也终究会恍惚不清。【原文】打诨随时之妙法[1],休嫌终日昏昏[2];精明当事之祸机,却恨[3]一生了了。【注释】[1]打诨：戏谑。随时：顺应世情。[2]休：不要。昏昏：浑浑噩噩,不清醒。[3]恨：悔恨。【译文】戏谑是顺应世情的高妙之法,不要嫌弃整日浑浑噩噩;精明是面对事情时的祸根,最终只能悔恨一生毫无收获。【原文】藏不得是拙,露[1]不得是丑。【注释】[1]露：显露。【译文】对于人而言,藏不住的是"拙",不能显露的是"丑"。【原文】形[1]同隽石,致胜冷云[2],决非凡士[3];语学娇莺,态摹[4]媚柳,定是弄臣[5]。【注释】[1]形：外形。[2]致：内在的情致。胜：超过。[3]凡士：平庸之人。[4]摹：模仿,模拟。[5]弄臣：玩弄权术的奸佞小人。【译文】外形上如同是山中的美石,情致胜过清冷的云,这样的人绝不是普通之人;语调学习娇莺,姿态模拟妩媚的杨柳,这样的人必定是奸佞小人。【原文】开口辄生雌黄月旦之言[1],吾恐微言[2]将绝,捉笔便惊缤纷绮丽之饰[3],当是妙处[4]不传。【注释】[1]辄：就。雌黄月旦之言：指说话不负责任,信口开河。[2]微言：精微却深藏大义的语言。[3]捉笔：提笔。饰：藻饰。[4]妙处：精妙之处。【译文】一张口就是信口雌黄,说话不负责任,我担心精微却深藏大义的语言将要绝迹了;提笔就是缤纷绮丽的藻饰,应当是没有传达出妙处。【原文】风波肆险[1],以虚舟震撼,浪静风恬;矛盾相残,以柔指解分,兵销戈倒[2]。【注释】[1]肆险：肆虐惊险。[2]兵销戈倒：指矛盾化解。【译文】在风波惊险的时刻,能够以虚空的一叶小舟从容应对风波的摇撼,就会风平浪静;处在针锋相对、你争我夺的矛盾之中,能够以柔指轻轻巧妙破解,就会化解纷争和矛盾。【原文】豪杰向简淡[1]中求,神仙从忠孝上起[2]。【注释】[1]简淡：简单平淡。[2]起：做起。【译文】做豪杰志士应从简单平淡中着手,成神成仙要从忠孝做起。【原文】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1]?独[2]美人名将,老病之状[3],尤为可怜。【注释】[1]透过：参透,悟透。[2]独：尤其。[3]老病：年老病弱。状：情形。【译文】人如果不能大彻大悟,面对生、老、病、死这四个生命的关卡,又有谁能看得透?尤其是美人和知名将领,那种美人红颜消逝、名将年老力衰的悲惨景况,使人感到十分无奈和惋惜。【原文】日月[1]如惊丸,可谓[2]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3];人事如飞尘,可谓劳攘[4]矣,惟静坐是小自在。【注释】[1]日月：光阴。[2]可谓：可以称得上。[3]惟：只。延年：延长寿命。[4]劳攘：辛劳扰攘。【译文】光阴就像是受了惊吓狂奔的弹丸,可以称得上是半日浮生,只有静卧才可以稍稍益寿延年;人生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尘埃,可以称得上是辛劳攘乱,只有静坐才是小小的自在。【原文】平生不作皱眉事[1],天下应无切齿[2]人。【注释】[1]皱眉事：指让人仇恨的事。[2]切齿：指十分憎恨。【译文】平生不做令人皱眉憎恨的事情,天下就应该没有对我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原文】暗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1];截疑网之宝剑[2],抉盲眼[3]之金针。【注释】[1]苦海：佛教术语,认为俗世充满了痛苦,故称为"苦海"。三老：泛指有声望的老人。[2]截：斩断。疑网：疑虑、猜忌之网。[3]盲眼：瞎了的眼。【译文】暗室中的一盏灯,尘世苦海中的老前辈,就如同是斩断疑虑之网的宝剑,治愈了盲目的金针。【原文】攻取之情化[1],鱼鸟亦来相亲[2];悖戾之气销[3],世途不见可畏。【注释】[1]攻取：进攻、索取。化：解开。[2]亦：也。相亲：亲近。[3]悖戾：悖谬、乖戾。销：消解。【译文】进攻、索取的性情解开了,即使是鱼、鸟也会与你亲近;悖谬、乖戾的脾气消解了,世间的道路也就不可怕了。【原文】吉人[1]安祥,即[2]梦寐神魂,无非和气[3];凶人狠戾[4],即声音笑语,浑[5]是杀机。【注释】[1]吉人：好人。[2]即：即使。[3]无非和气：也没有不和和气气的。[4]狠戾：凶狠暴戾。[5]浑：到处。【译文】好人慈祥和蔼,即使是梦中的神仙鬼魂,也没有不和气的;凶狠之人行为暴戾残忍,即使是说话言笑的声音,也充满着杀气。【原文】能脱俗[1]便是奇,不合污[2]便是清。处[3]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注释】[1]脱俗：脱离世俗。[2]合污：一起污浊。[3]处：居于。【译文】能够超脱世俗便是不平凡;能够不同流合污便是清高。处理巧妙的事情,愈要以朴拙的方法处理;处于暴露之处能善于隐蔽;处于动荡的环境,要像处在平静的环境中一般。【原文】参玄借以见性[1],谈道借以修真[2]。【注释】[1]参玄：参悟玄学。见性：洞察人性。[2]谈道：谈论道学。修真：修身养性。【译文】参悟玄理,借此来洞察人性;谈论道学,借此来修身养性。【原文】世人皆醒时作浊事[1],安得[2]睡时有清身;若欲睡时得清身,须于醒时有清意。【注释】[1]皆：都。浊事：糊涂事。[2]安得：怎么能够。【译文】世间的人都是在清醒之时做糊涂事,怎么能够在睡觉的时候拥有清白之身呢?倘若想在睡着的时候拥有清白之身,必须在清醒的时候存有清白之意。【原文】好读书非求身后之名,但异见异闻[1],心之所愿[2]。是以孜孜搜讨[3],欲罢不能[4],岂为声名劳七尺[5]也。【注释】[1]但异见异闻：只是为了获得独特的见解和见闻。[2]愿：希望,盼望。[3]是以：因此。孜孜搜讨：指非常勤奋认真搜索知识、探讨问题。[4]欲罢不能：想要停下来都不行。罢,罢手,停止。[5]劳七尺：使七尺之躯劳累。【译文】喜好读书不是为了谋求身后的名声,而只是为了获得独特的见解和见闻,这才是心中的愿望。因此会孜孜不倦地搜索讨教,想要停下来都不能,怎么会是为了赢得好名声而使七尺身躯劳累呢?【原文】招客留宾,为欢可喜,未断尘世之扳援[1];浇花种树,嗜好虽清[2],亦是道人之魔障[3]。【注释】[1]扳援：联系。[2]清：清雅。[3]道人：为道修行的人。魔障：佛教用语,恶魔所设的障碍,也泛指波折。【译文】招呼、款待宾客,虽然大家十分欢乐,却是无法了断尘情的攀缘。喜欢浇浇花,种种树,这种嗜好虽然十分清雅,但也是修道的障碍。【原文】人常想病时,则尘心[1]便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念[2]自生。【注释】[1]尘心：尘世之心。[2]道念：修道的想法。【译文】人经常想到生病的痛苦,就会使凡俗的追求名利之心减少;人经常想到有死亡的那一天,那么追求生命永恒的念头便自然而生。【原文】入道场[1]而随喜,则修行之念勃兴;登邱墓而徘徊[2],则名利之心顿尽[3]。【注释】[1]道场：指道观、寺院等修道信佛的场所。[2]徘徊：来来回回地走。[3]顿尽：立刻就消失。顿,立刻。【译文】来到寺院道观并随之欣喜,那么修行的念头就会很强烈;登上邱墓而来回徘徊,那么争名夺利的想法就会立刻熄灭。【原文】铄金玷玉[1],从来不乏乎谗人;洗垢索瘢[2],尤[3]好求多于佳士。止作秋风过耳[4],何妨尺雾障[5]天。【注释】[1]铄金玷玉：比喻激烈的诽谤、诋毁。铄金,语出《国语·周语下》,"众心成城,众口铄金。"玷玉,玷污白玉,语出《论衡·累害》,"以玷污言之,清受尘而白取垢;以毁谤言之,忠良见妒,高奇见噪。"[2]洗垢索瘢：洗去污秽后,仍然索寻瘢痕。形容过分地挑剔。[3]尤：尤其。[4]秋风过耳：秋风吹过耳朵,比喻不在意,漠不关心。[5]障：遮蔽。【译文】诽谤诋毁他人,自古以来从来就不缺少进谗言的人;洗去污秽后仍然索寻瘢痕,过分挑剔,尤其喜欢对那些佳士吹毛求疵。就当是秋风吹过耳朵,不要在意,要知道一尺的雾怎么能够遮住整个天呢?【原文】欲[1]不除,似蛾扑灯[2],焚身乃止[3];贪无了[4],如猩嗜酒[5],鞭血方休[6]。【注释】[1]欲：欲望。[2]似蛾扑灯：指为了实现欲望不惜牺牲生命。语出《梁书·到溉传》"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3]乃：才。止：停止。[4]了：了断。[5]如猩嗜酒：指为了实现欲望不惜牺牲生命。《唐国史补》有云："猩猩者好酒与屐,人有取之者,置二物以诱之。猩猩始见,必大骂曰：‘诱我也!’乃绝走远去,久而复来,稍稍相劝,俄顷俱醉,因遂获之。"[6]方：才。休：停止,罢休。【译文】欲望不除,就好像是飞蛾扑火一样,直到最后将自己焚烧了才停止;贪念不了断,就好像是猩猩嗜好饮酒一样,直到最终身体被鞭打出血才肯罢休。【原文】涉[1]江湖者,然后知波涛之汹涌;登山岳者,然后知蹊径[2]之崎岖。【注释】[1]涉：跋涉。[2]蹊径：小路。【译文】走过江湖的人,才知道江湖波涛汹涌的凶险;登过山岳的人,才能明白山间小道的崎岖不平。【原文】人生待足[1],何时足;未老得闲,始[2]是闲。【注释】[1]待足：等待满足。[2]始：才。【译文】人活在世上,等待着得到满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满足呢?在未衰老时能得到闲适的心境,这就是真正的清闲。【原文】谈空反被空迷[1],耽[2]静多为静缚。【注释】[1]空：超乎于现实之上的境界。迷：迷惑。[2]耽：沉溺。【译文】谈论空寂之道的人却反而受到空寂的迷惑;沉溺静境中的人却反而被静境束缚。【原文】旧无陶令酒巾[1],新撇张颠[2]书草;何妨与世昏昏[3],只问吾心了了[4]。【注释】[1]陶令酒巾：据《宋书·隐逸传·陶潜》记载,陶潜每当酒熟了的时候,就会取下头上的葛巾漉酒。[2]张颠：唐代著名的书法家张旭,善于酒后书写狂草字体。《新唐书》有云："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颠。"[3]昏昏：指生活的不清醒。[4]了了：清楚明白。【译文】以前我没有陶潜的酒巾漉酒,现在也撇下了张颠酒醉后的狂草;表面上与世俗一样浑浑噩噩又有何妨呢,只要我内心清如明镜就行。【原文】以书史[1]为园林,以歌咏为鼓吹,以理义为膏粱[2],以著述为文绣[3],以诵读为灾畲[4],以记问为居积[5],以前言往行[6]为师友,以忠信笃敬[7]为修持,以作善降祥为因果[8],以乐天知命为西方[9]。【注释】[1]书史：书籍经史。[2]理义：道理正义。膏粱：美食佳肴。[3]文绣：华美的刺绣。[4]灾畲：劳动耕作。[5]记问：记诵讨教。居积：囤积。[6]前言往行：以往的贤圣之人的言行。[7]忠信笃敬：忠实守信,笃学恭敬。[8]因果：佛教的因果报应说。[9]乐天知命：安于天命,知足常乐。西方：佛教术语,指极乐世界。【译文】把阅读书籍经史当做园林观赏,把歌咏当做鼓吹乐器,把道理正义当做人间美食,把著述立说当做美丽的刺绣,把诵读诗书当做劳动耕作,把记诵讨教当做囤积物品,把以往的贤人的言行当做老师和朋友,把忠实守信、笃学恭敬当做修身自持之道,把行善积德视为因果循环,把乐天知命视为西方极乐世界。【原文】云烟影里见真身[1],始悟形骸为桎梏[2];禽鸟声中闻自性[3],方知情识[4]是戈矛。【注释】[1]云烟影里：比喻如同烟云一样漂浮不定、模糊不清的尘世。真身：真实的自我。[2]形骸：躯体。桎梏：原为犯人所带的手铐和脚镣,后泛指束缚、约束。[3]自性：原本的性情。[4]情识：感情和妄见。【译文】在云影烟雾中显现出真正的自我,才明白肉身原来是拘束人的东西;在鸟鸣声中听见了自然的本性,才知道感情和识见原来是攻击人的戈矛。【原文】事理因人言而悟者[1],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2];意兴[3]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4]。【注释】[1]事理：事情的道理。因：通过。[2]了了：清楚明白。[3]意兴：意趣、兴致。[4]休休：安闲快乐。【译文】事物的道理经过他人的提醒才领悟,那么即使暂时明白了,但一定还会有迷惑的时候,总不如由自己领悟来得清楚明白;意趣和兴味由外界环境而产生,得到了也还会再失去,总不如自得于心那样真正地快乐。【原文】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愧赧[1];红颜[2]失志,空遗皓首之悲伤[3]。【注释】[1]愧赧：愧疚羞赧。[2]红颜：指年轻之时。[3]空：徒然。遗：留下。皓首：指白发年老之时。【译文】在白天欺负人,那么在清净的晚上就难以逃脱愧疚羞赧之情;年纪轻轻就丧失志气,则徒然流露年迈之时的悲伤。【原文】定云止水中[1],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2]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注释】[1]定云止水：静止的白云碧水。[2]骤：急。【译文】在静止的白云碧水之中,有鸢在云间穿飞,鱼在水中跳跃的景象;在狂风骤雨之中,也有风平浪静的恬美风光。【原文】世上人事无穷[1],越干越见不了;我辈[2]光阴有限,越闲越见清高。【注释】[1]无穷：没有穷尽。[2]我辈：像我这样的人。【译文】世上人们之间的事没有穷尽,越干越觉得干不完;而像我这样的人光阴有限,越是清闲就越显得清高。【原文】两刃相迎俱伤[1],两强相敌[2]俱败。【注释】[1]刃：兵刃。俱：都。[2]敌：匹敌。【译文】两件兵器锋刃相接,则两件兵器都会受到损伤;两个强敌相拼打,则两个人都会遭受失败。【原文】我不害人,人不我害;人之害我,由[1]我害人。【注释】[1]由：因为。【译文】我不伤害别人,别人也不会伤害我;有人伤害我的话,必定是因为我伤害了别人。【原文】博览广[1]识见,寡[2]交少是非。【注释】[1]广：增长,增加。[2]寡：少。【译文】广泛观览可以增长见识,少与人交际可以减少无妄的是非。【原文】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1];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人能以明霞视美色,则业障[2]自轻;人能以流水听弦歌,则性灵何害。【注释】[1]瞬眼：转眼间,形容很快。辄：就。[2]业障：佛教术语,指妨碍修行的障碍。【译文】美丽的云霞十分可爱,往往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了;流水潺潺十分动听,但是听过也就不再留恋。人们如果以观赏云霞的眼光去看待美人姿色,那么贪恋美色的恶念自然会减轻。如果能以听流水的心情来听弦音歌唱,那么弦音歌声对我们的性灵又有什么损害呢?【原文】休[1]怨我不如人,不如我者常众[2];休夸我能胜[3]人,胜如我者更多。【注释】[1]休：莫,不要。[2]常众：很多。[3]胜：超过。【译文】不要怪我比不上别人,不如我的人多得是;不要夸我比别人强,比我强的人还有很多。【原文】人心好胜[1],我以胜应[2]必败;人情好谦[3],我以谦处反[4]胜。【注释】[1]好胜：争强好胜。[2]应：应付,应对。[3]谦：谦虚。[4]反：反而。【译文】人总是会争强好胜,倘若我也用争胜心来应对的话,最终必然会失败;人总是爱谦虚,假如我用谦虚来应对的话,反而会取胜。【原文】人言天不禁[1]人富贵,而禁人清闲,人自[2]不闲耳。若能随遇而安,不图将来,不追既往[3],不蔽[4]目前,何不清闲之有?【注释】[1]禁：禁止。[2]自：自己。[3]既往：已经过去的,以往。[4]蔽：遮蔽。【译文】人们常说上天不会禁止人去追求和享受荣华富贵,但禁止人们过清闲的日子,这实际上也是人们自己不愿意清闲下来罢了。如果一个人在任何环境下都自得其乐,不为将来去悉心计划,不对过去的生活追悔不安,也不被眼前的名利所蒙蔽,这样哪能不清闲呢?【原文】暗室贞邪[1]谁见,忽而万口喧传;自心善恶炯然[2],凛于四王考校[3]。【注释】[1]贞邪：忠贞与奸邪。[2]炯然：形容很清楚。[3]四王：佛教中执掌刑法戒律的四大天王。考校：审查拷问。【译文】暗室中的忠贞与奸邪,有谁看到了,忽然间大家就都在议论言说;自己是善还是恶心中很明白,所以能凛然地接受执掌刑法戒律的四大天王的拷问审查。小窗幽记卷一醒【原文】寒山[1]诗云："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2]知,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此言宜深[3]玩味。【注释】[1]寒山：唐代著名的诗僧,号寒山子。[2]了了：清楚,明白。[3]深：仔细。【译文】寒山子在诗中说："有人来辱骂我,我分明听得很清楚,虽然我不会去应对理睬,却是已经得了很大的好处。"这句话很值得我们认真地思考体会。【原文】恩爱吾之仇也,富贵身之累[1]也。【注释】[1]累：拖累,累赘。【译文】恩情爱意是我的仇敌;富贵荣华是身心的拖累。【原文】有誉于前[1],不若无毁于后[2];有乐于身,不若无忧于心。【注释】[1]誉：美誉,赞美。前：面前。[2]毁：诋毁。后：身后、背后。【译文】追求当面的赞美,不如避免背后的诽谤;追求身体上的快乐享受,不如追求无忧无虑的心境。【原文】富时不俭[1]贫时悔,潜时[2]不学用时悔,醉后狂言醒时悔,安不将息[3]病时悔。【注释】[1]俭：节俭。[2]潜时：潜藏还没有显露的时候,在此指平常的时候。[3]安不将息：安康的时候不好好休息调养。【译文】富贵的时候不知道节俭,等到贫穷之时就会懊悔;平时不好好学习等到用得着的时候就会后悔;喝醉之后说出狂妄之言,等到酒醒之后就会懊悔;安康的时候不好好休息调养,等到生病的时候就会悔恨。【原文】寒灰内,半星之活火[1];浊流中,一线之清泉。【注释】[1]活火：可以燃烧、没有熄灭的火。【译文】已经寒冷的灰烬中,尚且还存有半星可以燃烧的火;污浊的河流之中,尚且还有一丝清泉。【原文】攻[1]玉于石,石尽而玉出;淘金于沙,沙尽而金露。【注释】[1]攻：在此指雕琢打磨。【译文】雕琢打磨玉石以求得玉,石头磨耗尽了,玉就呈现出来了;在沙中淘金,沙淘尽了,金子也就显露出来了。【原文】乍交不可倾倒[1],倾倒则交不终;久与不可隐匿[2],隐匿则心必险[3]。【注释】[1]乍：刚刚开始。倾倒：全部都倒出来,在此指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2]隐匿：隐瞒。[3]险：险恶。【译文】刚刚与人结交的时候不能什么话都说,什么话都说,交情就不能善始善终;交往时间长了,说话就不能再有所隐瞒,要畅所欲言,说话有所隐瞒,必然会心存险恶。【原文】丹之所藏者赤[1],墨之所藏者黑。【注释】[1]丹：丹砂。赤：红。【译文】保藏丹砂的物品时间长了就会变红,保存墨的物品时间长了就会变黑。【原文】懒可卧[1],不可风;静可坐,不可思;闷可对[2],不可独;劳可酒,不可食;醉可睡,不可淫。【注释】[1]卧：躺。[2]对：指与人共处。【译文】懒的时候可以卧躺着,而不能奔走吹风;平静的时候可以闲坐,而不能思考;烦闷的时候可以与人共处,而不可自己独自一人;劳累的时候可以喝点小酒,而不能暴饮暴食;喝醉了可以睡觉,而不能淫乐。【原文】书生薄命原同妾[1],丞相怜才不论官[2]。【注释】[1]原同妾：原本就和女子一样。[2]丞相怜才不论官：出自《汉书·公孙弘传》,公孙弘出身贫贱,数年之后官至丞相,"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弘身食一肉,脱粟饭,故人宾客仰衣食,俸禄皆以给之,家无所余。"【译文】书生命运悲惨,原本就和女子一样;丞相爱惜人才,不管是否为官、官位高低。【原文】拨开世上尘氛[1],胸中自无火炎冰兢[2];消却心中鄙吝[3],眼前时有月到风来。【注释】[1]尘氛：尘世的氛围。[2]火炎冰兢：比喻强烈的渴望和恐惧不安。[3]鄙吝：卑鄙庸俗。【译文】能够将世界上凡俗纷扰的气氛搁置一边,那么心中就不会有像火烧一样的焦灼,也不会有如履薄冰般的胆战心惊;消除心中的卑鄙与吝啬,就可以感受到如同处在清风明月中的心境。【原文】尘缘[1]割断,烦恼从何处安身;世虑潜消,清虚向此中立脚。【注释】[1]尘缘：尘世间的色、声、香、味、触、法六种根缘。【译文】割断了尘世中的色、声、香、味、触、法六种根缘,烦恼将在何处安身呢?消除了世间的种种顾虑杂念,清净虚无自然也会在此之中立住脚。【原文】市[1]争利,朝[2]争名,盖棺日何物可殉蒿里[3];春赏花,秋赏月,荷锸时此身常醉蓬莱[4]。【注释】[1]市：市井。[2]朝：朝廷。[3]蒿里：葬地名。《汉书·广陵厉王传》有云："蒿里召兮郭门阅,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4]荷锸时：指死的时候。出自《晋书·刘伶传》,刘伶经常乘坐一鹿车,带一壶酒,让人带着铁锹跟随着他,并对拿铁锹的人说等自己死了就把自己埋了。荷：负荷,带着。锸：类似于铁锹。蓬莱：传说中的神仙境界。【译文】市井之中争夺利益,朝廷之中争夺名声,等到死去盖棺之日,这些名利又有什么可以殉葬到葬地之中呢?春天赏花,秋天赏月,等到死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如同处在蓬莱仙境一样。【原文】驷马难追[1],吾欲三缄其口[2];隙驹易过[3],人当寸惜乎阴。【注释】[1]驷马难追：话一旦说出去,四匹宝马也追不回,指说话做事一旦成为事实,就难以挽回了。[2]三缄其口：出自汉代刘向《说苑·敬慎》,"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3]隙驹易过：比喻时间过得飞快,出自《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译文】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我说话要十分慎重,沉默思考几次之后再说;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因此人应该珍惜每寸光阴。【原文】万分廉洁,止是[1]小善;一点贪污,便为大恶。【注释】[1]止是：只是。【译文】万分的廉洁,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善行;一丁点的贪污,就是极大的罪恶。【原文】炫奇之疾[1],医以平易;英发之疾[2],医以深沉;阔大[3]之疾,医以充实。【注释】[1]炫奇：炫耀奇特。疾：毛病。[2]英发：表露英气才华。[3]阔大：喜欢空大、空疏不实。【译文】卖弄炫耀的毛病,要用简易平实来纠正;好表现聪明才智的毛病,要用深厚沉着来纠正;言行迂阔、随意的毛病,要用充实来纠正。【原文】才[1]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简默。【注释】[1]才：刚刚。【译文】刚刚舒缓放松就应该注意收敛自己,刚刚开始说话就要想到要少说话、沉默。【原文】贫不足[1]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2];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3]。【注释】[1]足：值得。[2]虚生：虚度一生。[3]死而无补：死了(对社会)也没有什么作用和贡献。【译文】贫穷并不是值得羞愧的事,值得羞愧的是贫穷却没有志气;地位卑贱并不令人厌恶,可厌恶的是卑贱而又无能;年老并不值得叹息,值得叹息的是年老时已虚度一生;死并不值得悲伤,可悲的是死时却对世人没有任何益处。【原文】休委罪于气化[1],一切责之人事;休过望于世间[2],一切求之我身。【注释】[1]休：不要。委罪：委推罪过。[2]过望于世间：把过分的希望寄托于世间。【译文】不要把罪过推给所谓的气数,一切都应该怪罪人事;不要把过分的希望寄托于世间,一切都应该自己去寻求,去努力。【原文】世人白昼寐语[1],苟[2]能寐中作白昼语,可谓常惺惺[3]矣。【注释】[1]寐语：梦话。[2]苟：倘若。[3]惺惺：警觉、清醒。【译文】世上的人白日里尽讲些梦话,倘若能在睡梦中讲清醒时该讲的话,这人可说是能常常保持觉醒的状态了。【原文】观世态之极幻,则浮云转有常情[1];咀世味之昏空[2],则流水翻多浓旨[3]。【注释】[1]常情：通常的清理。[2]昏空：苦涩空虚。[3]浓旨：深厚的味道。【译文】观察世间种种情态急剧变化,会感觉到天上浮云之变动反而比人情世态的剧变还更有常情可循;体味世间人情昏沉空洞,倒不如看潺潺的流水浪花旋转更能使人品味其中深厚的意趣。【原文】大凡聪明之人,极是误事。何以故,惟聪明生[1]意见,意见一生[2],便不忍舍割。往往溺[3]于爱河欲海者,皆极聪明之人。【注释】[1]生：萌生,产生。[2]一生：一旦萌生。[3]溺：沉溺。【译文】一般而言,聪明之人很容易误事。这是何原因呢?只是因为聪明人会有很多意见,意见、见解一旦萌生,就不忍心割舍。往往沉溺于爱河欲海之中的人,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原文】是非不到钓鱼处[1],荣辱常随骑马人[2]。【注释】[1]钓鱼处：喻指与世无争的隐逸之处。[2]骑马人：喻指尘世中追名逐利的达官贵人。【译文】是是非非不会到达尘世之外与世无争的垂钓之处,荣辱纷争常常伴随骑马的达官贵人。【原文】名心未化,对妻孥[1]亦自矜庄;隐衷释然[2],即梦寐皆成清楚。【注释】[1]妻孥：指妻子儿女。[2]释然：释放,释怀。【译文】争名好利之心还没有消除,纵然是对妻子儿女也要矜持庄重;隐衷释怀了,即使是在梦中也会十分清醒。【原文】观苏季子以贫穷得志[1],则负郭[2]二顷田,误[3]人实多;观苏季子以功名杀身,则武安六国印[4],害人亦不浅。【注释】[1]苏季子以贫穷得志：出自《战国策》,苏季子即苏秦,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游说六国合纵抗秦期间,封为武安君,掌管六国合纵之印。而之前贫寒不得志,家中亲人对其极为冷淡,甚至是嫌弃。富贵之后,路过家中兄嫂前倨后恭,父母妻子前后相差也甚大,苏秦感叹道："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后来因为与人争夺权势被害。[2]负郭：临近城郭。[3]误：耽误。[4]武安六国印：武安君的爵位、六国兵印。【译文】从苏秦因为贫穷反而实现了志向来看,那么临近城郭的两顷良田,对人的耽误实在是太大了;从苏秦因为争夺功名而被杀害来看,那么武安君的爵位、六国兵印,也的确是害人不浅啊。【原文】己情不可纵[1],当用逆之法制之[2],其道[3]在一忍字。人情不可拂[4],当用顺之法调之,其道在一恕[5]字。【注释】[1]纵：放纵。[2]逆：相反。制：限制,抑制。[3]道：方法。[4]拂：拂逆,违背。[5]恕：宽恕。【译文】自己的欲念不可放纵,应当用抑制的办法制止,关键的方法就在一个"忍"字。他人所要求的事情不可拂逆,应当用顺应的办法控制,关键的方法就在一个"恕"字。【原文】文章不疗山水癖[1],身心每被野云羁[2]。【注释】[1]疗：治疗,疗养。癖：癖好。[2]被：遭受。羁：羁绊。【译文】文章不能治愈沉溺山水的癖好,身体和心灵常常被山野白云所羁绊。卷二·集情【原文】语云[1],当卷二情卷二情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2],既[3]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韩翃之柳[4],崔护之花[5],汉宫之流叶[6],蜀女之飘梧[7],令后世有情人之咨嗟想慕,托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8],客无黄衫[9],知己无押衙[10],同志无虞侯,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集情第二。【注释】[1]语云：俗话说。云,说。[2]虽然：虽然这样。[3]既：既然。[4]韩翃之柳：出自唐代许尧佐《柳氏传》,君平即韩翃,安史之乱中韩翃与其爱妾柳氏失散,柳氏就出家为尼,后来韩翃曾寄书信给柳氏,信云："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春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回信云："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可是之后不久,番将沙咤利恃平反有功强抢柳氏,柳拒不从,最终虞侯巧设计策,二人才终得团聚。[5]崔护之花：据《本事诗·情感》记载,崔护曾在清明之时到城南游赏,对一位女子十分钟情。第二年清明之时再次来到故地,桃花依旧,门墙如故,可是这位女子已不在,因此题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6]汉宫之流叶：据唐范摅《云溪友议》记载,唐宣宗之时,卢渥前往京城赶考,途中在御沟的流水中洗手,在清冽的水中忽然发现一片较大的红叶上面有墨印。他随手将叶子取出,发现红叶上竟然题着一首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后来唐宣宗将一部分宫女送出宫外,许配给官吏,卢渥又巧得到那位题诗于红叶之上的女子。[7]蜀女之飘梧：据载后蜀时的尚书侯继图的妻子曾在梧桐叶上书写相思之诗,后来与侯继图成婚。[8]奴无昆仑：出自唐代裴铏的传奇小说《昆仑奴》,唐代大历年间,崔生受父命前去拜见一品勋臣,勋臣让穿着红绡的美姬为崔生奉上甘酪,崔生对红绡女子一见钟情,之后就将此事告诉给了昆仑奴摩勒,摩勒最终将红绡女子从勋臣府中偷出。[9]客无黄衫：出自唐代蒋防的传奇小说《霍小玉传》,才女霍小玉与才子李益互定终生,可后来却被李益抛弃,霍小玉忧郁成疾。侠士黄衫客把李益挟持到霍小玉面前,霍小玉见到李益后最终一恸而亡。[10]押衙：唐传奇《无双传》中的人物,在他的帮助下尚书之女刘无双与贫寒书生王仙客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虞侯：虞侯巧设计谋将柳氏从番将沙咤利手中救出,柳氏与韩翃终得团聚。陌路萧郎：据唐范摅《云溪友议》记载,书生崔郊与姑母家婢女相爱,后来姑母家道中落将婢女卖给连帅。崔郊伤心不已,两人相见泣涕涟涟。崔郊作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连帅知道此事后,就将婢女归还给崔郊,两人终成眷属。萧郎,女子对其所爱的男子的称呼。【译文】情语说：应当为情而死,不应当为情而生怨。关于感情的事,本来就是只可为对方死,却不应当生出怨心的。虽然对情这么看,身已在情中,又有什么不愿死的呢?如果不到死这一步,总不见情爱的深刻。韩君平的章台柳,崔护的人面桃花,宫廷御沟的红叶题诗,蜀女题诗梧叶飘飞,这些故事都让后世有情人叹息羡慕,用文字记载下来,或者写成诗歌吟咏。既然没有能劫得佳人的昆仑奴,又无身着黄衫的豪客,没有古押衙这样的知己,又无像虞侯一样志向相同的人,那么,即使是有海棠花下的誓约,终究不免成为陌路萧郎。【原文】几条杨柳[1],沾来多少啼痕[2];三叠阳关[3],唱彻古今离恨。【注释】[1]杨柳：古时杨柳是送别的象征。[2]啼痕：啼哭的泪痕。[3]三叠阳关：即王维的《渭城曲》,又名《送元二使安西》,后来被收进乐府,成为著名的送别诗。几枝杨柳,沾上了多少离别之泪;《三重阳关》,唱尽了古往今来的离情别恨。【译文】送别折下的几条柳枝,沾染了多少离人的泪水;阳关三叠的乐曲,唱尽了古今分离时的情怀。【原文】荀令君[1]至人家,坐处留香三日。【注释】[1]荀令君：即荀彧,汉末人,曾任尚书令,因此被称为"荀令君"。据有关资料记载,他的衣带常常染有香气,所到之处,香味三日不绝。【译文】荀令君到别人家,所坐之处香气常常三日不绝。【原文】罄南山之竹[1],写意[2]无穷;决[3]东海之波,流情不尽;愁如云而长聚[4],泪若水以难干。【注释】[1]罄：完。南山：指终南山。[2]写意：写出心中的情意。[3]决：决开。[4]长聚：长时间的聚集。【译文】用尽了终南山的竹子,也写不完心中的情意;决开东海的碧浪波涛,也流不完心中的感情;忧愁就像云彩一样,淤积心中,长久不散,眼泪就像川流不息的水一样,难以干涸。【原文】弄绿绮之琴[1],焉得文君之听[2];濡彩毫之笔,难描京兆之眉;瞻云望月[3],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注释】[1]绿绮之琴：古琴名,司马相如之琴。傅玄的《琴赋序》中有云："齐桓公有鸣琴曰号钟,楚庄王有鸣琴曰绕梁,中世司马相如有绿绮,蔡邕有焦尾,皆名器也。"[2]文君：即卓文君。文君之听：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司马相如在卓家抚琴,卓文君为琴声所动,夜奔相如。[3]瞻云望月：瞻望天上的云和月。【译文】拨弄着名为绿绮的琴,怎样才能招引文君这样的女子来听;蘸湿了画眉的彩笔,难以描画像张敞所绘的眉线;举首遥望天山的云彩朗月,听到的无非是凄凉悲怆的声音;攀花摘柳,都是在让人丧魂落魄的地方。【原文】悲火[1]常烧心曲,愁云频压眉尖[2]。【注释】[1]悲火：悲伤像火一样。[2]愁云：忧愁像云彩一样。频：频繁。【译文】悲伤像火一样常常灼烧内心,愁绪像云彩一样频频地压在眉梢。小窗幽记卷二情【原文】五更三四点[1],点点生愁;一日十二时[2],时时寄恨。【注释】[1]五更三四点：古时将一夜分为五更,每更又分为五点。[2]一日十二时：古时白天分为十二时。【译文】五更天三四点的时候,每一点都让人生出愁绪;一日有十二时,无时无刻不寄生出离恨。【原文】燕约莺期[1],变作鸾悲凤泣;蜂媒蝶使[2],翻成绿惨红愁。【注释】[1]约：约会。期：幽期。[2]媒：媒介。使：使者。【译文】燕子、黄莺的约会幽期,最终变成了凤凰与鸾鸟的悲伤哀泣;蜜蜂、蝴蝶作为媒介、使者,反而增添了红花绿叶的忧愁。【原文】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弱水三千[1];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2]。【注释】[1]何殊：有什么差别。弱水三千：《十洲记》中有云："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2]"雨云不入"两句：宋玉的《高唐赋》中有楚怀王与巫山神女相会之事。襄王即楚怀王;十二巫山即指巫山十二峰。【译文】幽静而美好的女子,她的深闺锁在花丛柳荫的深处,就好像蓬莱之外三千里的弱水,有谁能渡?行云行雨的神女,不来襄王的梦里,就算空想巫山十二峰,又有什么用呢?【原文】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1]。【注释】[1]还：回来。【译文】心随着梦境到达情人身边,醒来之时心却留在情人那边不肯归来。【原文】万里关河,鸿雁[1]来时悲信断;满腔愁绪,子规[2]啼处忆人归。【注释】[1]鸿雁：古时通信不方便,经常有人借鸿雁来传书信。[2]子规：即杜鹃,杜鹃的啼声十分哀绝,容易引起人的悲伤。【译文】中间隔着万里关山,每当鸿雁飞来之时都会因音信断绝而悲伤;满腔的忧愁,每当杜鹃啼叫的时候,都会幻想离人的归来。【原文】千叠云山千叠愁,一天明月一天恨。【译文】千万层的云彩、高山重重叠叠,就像心中愁绪一样层层叠叠,明月一天天地变化,离恨也一天天地增加。【原文】豆蔻[1]不消心上恨,丁香[2]空结雨中愁。【注释】[1]豆蔻：喻指少女。[2]丁香：它的果实由两片如同鸡舌的子叶合抱而成,就像同心结一样,因此丁香暗指忧愁。唐代李商隐《代赠》："芭蕉不解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译文】豆蔻年华的少女心中的幽恨难消,只为那丁香花在雨中忧愁地开着。【原文】月色悬空,皎皎明明,偏自照人孤另;蛩声[1]泣露,啾啾唧唧,都来助我愁思。【注释】[1]蛩声：蟋蟀叫声。【译文】月亮悬挂在天空,十分皎洁,却偏偏照着孤零零一个人;蟋蟀的叫声在露水中如同哭泣一样,啾啾唧唧,都在加重我的愁思。【原文】慈悲筏[1],济[2]人出相思海;恩爱梯[3],接人下离恨天[4]。【注释】[1]筏：竹筏。[2]济：渡。[3]梯：梯子。[4]离恨天：充满离愁别恨的天空。【译文】用慈悲作筏可以渡人驶出相思的苦海,用恩爱作梯子可以使人走出离恨的天地。【原文】费长房[1],缩不尽相思地;女娲氏[2],补不完离恨天。【注释】[1]费长房：相传费长房曾经跟随壶公学道修行,能够医治百病,还会缩地术,缩地行走十分迅速。[2]女娲氏：传说中的女娲娘娘,曾用五色石补天。【译文】即使有传说中费长房那样的缩地法术,也不能将相思的距离拉近;即使有女娲氏补天之术,也补不了离别的情天。【原文】孤灯夜雨,空把青年误[1],楼外青山无数,隔不断新愁来路。【注释】[1]空：徒然。误：耽误。【译文】孤灯一盏,凄凉夜雨,徒然把大好青春给耽误了,楼外虽然有无数的青山,却阻隔不了新愁前来的道路。【原文】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1]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2]。惆怅旧欢如梦,觉[3]来无处追寻。【注释】[1]雨：下雨。[2]难禁：难以忍受。[3]觉：睡觉醒来。【译文】黄叶在无风时也会自然飘落,秋日虽不下雨却总弥漫着阴云。如果天有情,那么因情愁天也会衰老,飘摇在心中的怨恨真是难以承受啊!寂寞哀怨回想旧日的欢乐,仿佛在梦中一般,醒来后却无处追寻往日的欢乐。【原文】蛾眉未赎[1],谩劳桐叶寄相思[2];潮信[3]难通,空向桃花寻往迹[4]。【注释】[1]蛾眉：代指美丽的女子。赎：赎身。[2]谩劳：徒劳。桐叶寄相思：据载后蜀时的尚书侯继图的妻子曾在梧桐叶上写诗以寄托相思之情。[3]潮信：音信。[4]空向桃花寻往迹：化用崔护的典故,据《本事诗·情感》记载,崔护曾在清明之时到城南游赏,对一位女子十分钟情。第二年清明之时再次来到故地,桃花依旧,门墙如故,可是这位女子已然不在,因此题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译文】美丽的女子还未能赎身,即使是用梧桐叶寄托相思也无济于事;音信不通,只能徒然在桃花中寻找往日的足迹。【原文】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酣[1]人,何须绿蚁。【注释】[1]酣：醉。【译文】野花就已经十分光彩夺目了,不必非要是牡丹,农家自酿的酒就已经很香醇了足以使人酒酣,为何一定要绿蚁般的美酒。【原文】琴罢辄举酒,酒罢辄[1]吟诗,三友递[2]相引,循环无已时[3]。【注释】[1]辄：就。[2]递：交替。[3]无已时：没有停止的时候。【译文】弹奏完琴就举杯痛饮,喝过酒就吟赏诗文,三位朋友接替相邀,循环往复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原文】阮籍[1]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2],籍常诣[3]饮,醉便卧其侧。隔帘闻坠钗声[4],而不动念[5]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注释】[1]阮籍：魏晋时期的名士,字嗣宗,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博览群书,崇奉老庄之学。据有关资料记载,阮籍邻家有位少妇,十分美貌,以卖酒为生,阮籍经常与一些朋友前去喝酒,醉了就在少妇的旁边躺下睡觉,但是并没有什么邪念,光明磊落,只是性情有些乖张而已。[2]当垆沽酒：古时酒店里为了安放酒瓮就用泥土垒砌成垆,卖酒的人坐在旁边,故称"当垆沽酒"。[3]诣：到。[4]坠钗声：玉钗落地的声音。[5]念：邪念。【译文】阮籍家隔壁有个少妇,十分美貌,以卖酒为业,阮籍常去饮酒,醉了便睡在她的身旁。隔着帘子听见玉钗落下的声音,而心中不起邪念的人,不是痴人便是慧者,幸而我是个不痴不慧的人。【原文】桃叶题情[1],柳丝牵恨[2]。【注释】[1]题情：题写诗句,寄托别情。[2]牵恨：牵动离恨。【译文】桃叶题写诗句寄托着别情,柳丝摇摆牵动着离恨。【原文】蝴蝶长悬[1]孤枕梦,凤凰不上断弦鸣。【注释】[1]悬：悬系。【译文】蝴蝶经常出现在孤枕的梦境之中,凤凰不会在断弦之上鸣叫。【原文】吴妖小玉飞作烟[1],越艳西施化为土[2]。【注释】[1]吴妖小玉飞作烟：出自唐传奇《搜神记》,吴王夫差之女紫玉与书生韩重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可吴王不准许,紫玉竟然气绝身亡。之后韩重前来凭吊,紫玉又现出真身,其母见到之后,前去抱住女儿,可是紫玉却化作了一缕青烟。[2]越艳西施化为土：西施,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原是越国人,越被吴所灭之后,越王勾践将其送给吴王夫差,勾践卧薪尝胆终于完成复国大业,而西施也终于与之前的恋人范蠡再度相聚。【译文】吴宫妖艳的美女小玉已经化作烟尘飘散了,越国美丽的西施也已成为黄土融入自然。【原文】妙唱[1]非关舌,多情岂在腰。【注释】[1]妙唱：美妙的歌声。【译文】美妙的歌声并不是都源自于舌头,妖娆多情的姿态也并不是都在腰上。【原文】楚王宫里,无不推其细腰[1];魏国佳人,俱言讶其纤手[2]。【注释】[1]"楚王宫里"两句：据有关资料记载,楚灵王喜欢细腰,他的大臣们为了使腰变细都节食挨饿,以至于必须扶着墙才能站起来。[2]"魏国佳人"两句：《诗经·卫风·硕人》中赞扬卫庄公夫人之美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此处疑为卫国佳人。【译文】即使是在楚灵王的宫中,也没有人不推举她的腰之细;即使是卫国的佳人,也都惊讶她的手指之纤细。【原文】传鼓瑟于杨家[1],得吹箫于秦女[2]。【注释】[1]传鼓瑟于杨家：出自徐陵《玉台新咏序》,汉代杨恽对其妻夸赞道："家本秦人,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2]得吹箫于秦女：出自徐陵《玉台新咏序》中"萧史弄玉"之典故,"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译文】传承杨家鼓瑟和鸣,夫妻恩爱的传统,得以像萧史弄玉,乘龙乘凤飞仙而去一样。【原文】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1]。【注释】[1]"春草碧色"四句：出自江淹《别赋》,有名的离别之句。南浦,屈原《九歌》中曾有："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之语,后来南浦泛指分离送别之地。【译文】春草青翠,春水碧波荡荡,在这样的景色中送你到南浦,我是多么的悲伤啊。【原文】青牛帐[1]里,余曲既终;朱鸟窗[2]前,新妆已竟[3]。【注释】[1]青牛帐：画有青牛的帐,青牛在古代被认为能避邪。[2]朱鸟窗：据张华《博物志》记载,"王母将于九华殿,王母索七桃,以五枚以帝,母食二枚,时东方朔窃从殿南厢朱鸟牖中窥王母。"[3]竟：完毕。【译文】青牛帐中,曲子已经弹奏完了;朱鸟窗前,新人已经装扮完毕。【原文】山河绵邈,粉黛若新。椒华承彩,竟虚待月之帘[1];癸骨埋香[2],谁作双鸾之雾。【注释】[1]椒华承彩,竟虚待月之帘：出自《拾遗记·周灵王》："越又有美女而人……贡于吴,吴处以椒华之房,贯细珠为帘幌。"[2]癸骨：指女子的尸骨。【译文】山河连绵不断,美人的装扮如同新的一样。华美的房子流光溢彩,空挂着玉珠串成的帘子等待。美人的尸骨已经香消殒尽,又有谁能作双鸾齐飞的雾。【原文】蜀纸麝煤添笔媚[1],越瓯犀液发茶香[2],风飘乱点更筹转,拍送繁弦曲破长[3]。【注释】[1]"蜀纸麝煤添笔媚"四句：见于韩偓的《横塘》诗。蜀纸：指蜀地所产的纸张,纸质很好,在古代颇有盛名。麝煤：古代研制墨的原料。[2]越瓯：越地的瓷器。犀液：桂花水。[3]拍：节拍。长：长夜。【译文】蜀地的纸张和麝墨使得笔下的字体更为妩媚,越地的瓷器和桂花水促发着茶叶的清香,风雨中的更筹转动得似乎更快,节拍伴着急促的管弦声合成的曲子打破了静幽的长夜。【原文】教移兰烬频羞影[1],自拭香汤[2]更怕深,初似染花难抑按[3],终忧沃雪不胜任[4],岂知侍女帘帏外,剩取君玉数饼金。【注释】[1]"教移兰烬频羞影"六句：见于唐代韩偓的《咏浴》诗。兰烬,蜡烛燃烧后的灰烬。因为形状比较像兰花,因此称为兰烬。频：频繁,常常。[2]香汤：指用于沐浴的水。[3]抑按：抑制按捺。[4]不胜任：不能忍受。【译文】让人移开带着燃烧过的灰烬的蜡烛,对着自己的影子经常会很害羞,自己用带有香味的沐浴之水擦身,却又更害怕水深。起初的时候就像露水滋润着花瓣一样让人难以自控,最终却又担忧像热水沃雪一样难以忍受。怎能知道窗帘外的侍女,却已经赚取了君王的多少金子。【原文】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译文】站在寂静的楼阁,聆听淅淅沥沥的春雨,远处被如同玉帘的雨滴所笼隔,只能望见漆黑夜色中的半夜灯火。【原文】绿屏无睡秋分簟[1],红叶伤时月午[2]楼。【注释】[1]簟：竹席。[2]月午：月半时分。【译文】到了秋分的时候在凉凉的竹席绿屏边无法再安睡,半月之时,小楼旁侧的红叶触时感伤。【原文】但觉夜深花有露[1],不知人静月当楼,何郎烛暗谁能咏[2],韩寿香薰[3]亦任偷。【注释】[1]但：只。[2]何郎烛暗谁能咏：何郎,即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梁诗人何逊,字仲言,曾有诗云："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书写感伤离别之情。[3]韩寿香薰：晋代美男子韩寿,曾在贾充之下任司空掾,被贾充之女看上,私下往来,并将其父的西域贡香偷赠韩寿。贾充闻到韩寿身上的异香,不得已,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韩寿。【译文】只觉得夜深的时候花上会有露珠,不知道人静之时皎洁的明月正照在小楼上,诗人何逊的诗歌在晦暗的烛光下有谁能够吟咏,韩寿身上的薰香也可以随便让人偷走。【原文】阆苑有书多附鹤[1],女墙[2]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注释】[1]阆苑有书多附鹤：见于唐代李商隐的诗歌《碧城》。阆苑,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因此多有仙鹤栖居。附：归附。[2]女墙：城墙上的小矮墙。【译文】阆苑有很多的书,因而有许多仙鹤归附于此,城墙的矮墙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因此没有鸾鸟前来栖息。临窗远望能够看到星星陨落沉入海底,隔着座位能看到飘洒的大雨掠过河源。【原文】当场笑语,尽如形骸外之好人[1];背地[2]风波,谁是意气中之烈士。【注释】[1]尽：全,都。形骸：躯体,身体。[2]背地：暗地里。【译文】当场欢声笑语,好像全部都是有着形骸放浪的癖好的人;背地里制造风波,暗藏杀机,又有谁是意气风发、志趣相投的侠义忠烈之士呢?【原文】山翠扑帘,卷不起青葱[1]一片;树阴流径,扫不开芳影几重。【注释】[1]青葱：郁郁葱葱。【译文】青山苍翠欲滴,扑帘而入,无论如何卷帘都卷不起这一片青色;树木繁盛,小道上绿树成阴,但是却无论怎样也扫不走阳光投射而来的斑斑芳影。【原文】珠帘蔽[1]月,翻窥窈窕之花[2];绮幔藏云[3],恐碍扶疏之柳[4]。【注释】[1]蔽：遮蔽。[2]窥：窥探,偷窥。窈窕之花：借花来暗指窈窕女子。[3]绮幔：绮丽的帷幔。藏：掩藏。[4]扶疏之柳：借柳来暗指身姿曼妙的女子。【译文】珠帘遮蔽月光,以防止它翻越过来窥探窈窕淑女;绮丽的帷幔遮住了外面的浮云,以防止云彩影响了屋内身姿曼妙的女子。【原文】幽堂昼深[1],清风忽来好伴;虚窗夜朗,明月不减[2]故人。【注释】[1]昼深：白昼显得特别深长。[2]减：减退。【译文】幽静的厅堂,在白天显得特别深长,忽然吹过一阵清风,仿佛是良伴来到身边;推开虚掩的窗子,看到夜色清朗,月光普照,就像老朋友一样,情意一点都没有减少。【原文】多恨赋花[1]风瓣乱侵笔墨,含情问柳雨丝牵惹衣裾。【注释】[1]赋花：吟诗赏花。【译文】心中怀有太多的离情别恨吟诗赏花,风儿却吹乱了花瓣,浸染了我的笔墨,带着浓浓情意问柳,蒙蒙细雨飘飘洒洒,沾湿了我的衣裙。【原文】天涯浩缈[1],风飘四海之魂;尘土流离,灰染半生之劫。【注释】[1]浩缈：形容极为广阔,没有边际。【译文】天涯如此浩渺广阔,离家的游子就像是随风飘散在世间的离魂;就像是空中漂浮的尘土四处流离,蒙受着奔走途中的灰尘已有半生之久。【原文】蝶憩[1]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2],不任娇啼。【注释】[1]憩：休憩。[2]红雨：鲜花一经风吹雨打,花瓣就会凋零,因此称为"红雨"。【译文】蝴蝶沐浴在春暖日和的气息中,会有芬芳美好的梦境;当落花无情地飘洒在鸟的羽毛上时,娇愁哀婉的鸣叫声就凄惨无比了。【原文】幽情化而石立[1],怨风结而冢青[2];千古空闺之感,顿令薄幸惊魂[3]。【注释】[1]幽情化而石立：在今湖北省武昌的北山有块石头,立在山崖之巅,形状就像是人一样,人称"望夫石"。相传古代有位妇人,丈夫外出从役,她就到北山相送,在北山上望着丈夫远行的背影,时间长了就变成了一块石头。[2]怨凤结而冢青：相传昭君出塞之时,曾经弹奏琵琶诉说衷情,十分哀怨,后来死后就葬在黑河之畔,早晚都会有愁云怨雾笼罩在她的坟冢之上。[3]顿：立刻。薄幸：指薄情寡义的负心男子。【译文】一腔深情化为伫立的望夫石,一缕哀怨的幽情凝成坟上草;千古以来独守空闺的寂寞情怀,顿时令负心的男子心惊魂动。【原文】一片秋山,能疗[1]病客;半声春鸟,偏唤愁人。【注释】[1]疗：治疗,治愈。【译文】一片美好的秋光山色,能够治疗他乡游子的苦痛;春天半声的鸟啼,偏偏就能唤起人的愁思。【原文】李太白酒圣[1],蔡文姬书仙[2],置之一时,绝妙佳偶[3]。【注释】[1]李太白酒圣：李太白,即唐代大诗人李白。李白嗜酒,而且酒后往往能出佳作。[2]蔡文姬书仙：东汉人,即蔡邕之女蔡琰,我国古代著名的女诗人,精通音律,有《悲愤诗》传世,为人所称道。[3]佳偶：很好的配偶。【译文】李太白可谓是酒中之圣人,蔡文姬可谓是诗中之仙子。倘若让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可以说是一对绝妙的佳偶。【原文】缘之所寄[1],一往而深。故人恩重,来燕子于雕梁;逸士[2]情深,托凫雏[3]于春水。好梦难通,吹散巫山云气[4];仙缘未合,空探游女珠光[5]。【注释】[1]寄：寄托,寄寓。[2]逸士：隐逸之士。[3]凫雏：幼小的凫鸟。[4]"好梦难通"两句：出自宋玉《高唐赋》中楚怀王巫山云雨的典故。[5]"仙缘未合"两句：《文选·江赋》引《韩诗内传》有云："郑交甫遵游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游女,汉水中的水神。【译文】缘分所寄寓的,是一如既往的深情。原来的朋友恩情颇重,明年的燕子依然会在雕梁搭窝筑巢。隐逸之士情深似海,把幼小的凫鸟托付给春水。倘若缘分未到,好梦就难以实现,只能是像楚怀王吹散了巫山云雨一样;倘若仙缘尚且不合,想要探求二位水神的珠光,到头来也只能是像郑交甫一样一场空。【原文】桃花水泛[1],晓妆宫里腻胭脂[2];杨柳风多,堕马[3]结中摇翡翠。【注释】[1]泛：泛滥,在此指涨水。[2]晓妆宫里腻胭脂：化用了唐代杜牧《阿房宫赋》中的诗句,"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小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余雾横,焚椒兰也。"晓,早晨。[3]堕马：古代妇女的一种发式。【译文】桃花水泛滥涨水,是由于早晨宫中梳妆打扮用过的胭脂水;杨柳风变大了,是因为宫中女性堕马发髻上的翡翠在摇晃。【原文】对妆则色殊,比兰则香越[1],泛明彩于宵[2]波,飞澄华于晓[3]月。【注释】[1]兰：兰花。越：超过。[2]宵：夜晚。[3]晓：拂晓,天快要亮了的时候。【译文】对镜梳妆气色就会不同,与兰花相比更为清香,夜间将会泛起比波涛更为明亮的光彩,拂晓时会散发出比明月更为皎洁的光华。【原文】纷弱叶而凝照,竞新藻而抽英[1]。【注释】[1]抽英：开花。【译文】纷乱而柔弱的叶子,得到了阳光的普照,与新的水藻竞相生长,也开了花。【原文】手巾还欲燥[1],愁眉即使开[2],逆想行人[3]至,迎前含笑来。【注释】[1]燥：干燥。[2]开：展开,舒展。[3]行人：在外的游子。【译文】即使擦拭眼泪的手巾还没有干,因离愁而紧缩的眉心也可以舒展开,遥想着在外的游子归来,含着笑前来迎接归来的游子。【原文】临风弄笛,栏杆上桂影[1]一轮;扫雪烹茶,篱落边梅花数点。【注释】[1]桂影：传说月亮上有一颗月桂树,因此此处桂影代指的是月亮。【译文】迎风吹奏着笛子,栏杆上挂着一轮明月;扫除积雪烧水沏茶,篱笆上的雪就像是朵朵梅花。【原文】银烛轻弹[1],红妆[2]笑倚,人堪惜情更堪惜;困雨花心,垂阴柳耳,客堪怜春亦堪怜。【注释】[1]轻弹：轻轻地弹去蜡烛燃烧后的余烬,挑亮灯芯。[2]红妆：指梳妆美丽的女子。【译文】轻轻拨亮银台上的蜡烛,梳妆美丽的女子含笑依偎在身旁,人值得珍惜,情意更值得珍惜;花心被雨所困扰,恐被大雨所淋,柳叶被柳阴所遮盖,客值得怜惜,春也值得怜惜。【原文】肝胆谁怜,形影自为管鲍[1];唇齿相济,天涯孰是穷交[2]。兴言及此,辄欲再广绝交之论[3],重作署门之句[4]。【注释】[1]管鲍：即春秋时期齐国的管仲与鲍叔牙,二人志趣相投、情谊深厚,堪称至交,鲍叔牙辅佐齐桓公,后举荐管仲,二人共同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管仲也称为一代名相,二人的知交也一向为后人所咏叹感慨。[2]孰：谁。穷交：穷困至交。[3]辄：就。绝交之论：断绝交往的言论,古代著名的绝交论有东汉朱穆《绝交论》、晋朝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等。[4]署门之句：化用了翟公的典故,据《史记·汲郑列传》记载,刚开始的时候翟公为廷尉,门庭若市,很多宾客前来拜访;待翟公被罢官之后,门可罗雀,再也没有人拜访。后来翟公再次被起用为廷尉,又有很多的人想要登门造访,翟公就在大门上写道："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译文】一身肝胆有谁怜惜,形与影就像是管仲与鲍叔牙一样成为知交;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茫茫天涯有谁是我的穷困至交?话说到此,就想再将绝交之论增补扩充一下,重新写作署门之句。【原文】燕市之醉泣[1],楚帐之悲歌[2],岐路之涕零[3],穷途之恸哭[4]。每一退念及此,虽[5]在千载之后,亦感慨而兴嗟。【注释】[1]燕市之醉泣：指荆轲与高渐离相交之典故,荆轲与高渐离为至交,两人在燕国市场上饮酒,喝醉了之后,高渐离击筑(一种乐器),荆轲和着筑声高歌,两人相交甚欢,可是之后又会相对而泣。[2]楚帐之悲歌：化用"霸王别姬"之典故,项羽与刘邦相争,项羽被困将亡,四面楚歌,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3]岐路之涕零：《文选·北山移文》李善注引《淮南子》："杨子见岐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4]穷途之恸哭：化用阮籍穷途恸哭之典故,阮籍经常驾车肆意周游,不拘泥于沿着路而驾驶,没有道可走的时候就会痛哭而返。[5]虽：虽然。【译文】燕市中荆轲与高渐离酒醉之后相对而泣,楚军帐营之下项羽慷慨悲歌,杨子在岐路迷茫涕零,阮籍驾车穷途之时痛哭而返。每次一想起这些,虽然已是千年以后,也会十分感慨兴叹。【原文】陌上繁华[1],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2]。芳草归迟,青骢别易[3],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4]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5]。【注释】[1]陌：乡间小路。繁华：即繁花,指开满鲜花。[2]瘦梨花：梨花经过春雨之后往往会十分娇弱动人,因此唐白居易有"梨花一枝春带雨"之诗句,在此是指借雨后梨花之娇弱暗指闺中女子因寂寞之愁而变得十分瘦弱。[3]青骢：青白色的马,在此指骑着青白色的马的情郎。别易：轻易就离别了。[4]要：重要。[5]非关：不是因为。女德善怨：女子天生就善于抱怨。【译文】路旁盛开鲜花,河流两岸的春风吹起柳絮,深闺中的寂寞,宛如一夜风雨后的梨花,使人迅速消瘦。骑着马儿分别是很容易的事,望断芳草路途不归人,多情而依依不舍,嗟叹命苦又有何用。只是因为人的心中怀有情意,并不是女人天生就善于怨恨啊!【原文】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更觉多韵[1]。非美人借[2]韵于山水花月也,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耳。【注释】[1]韵：风韵,韵味。[2]借：借助。【译文】在水光山色、花前月下的情景中,端详美人会觉得更添了些情韵。并非是美人借助于山水花月的情韵,恰恰相反,山水花月正是借助于美人的风韵才生出了情韵。【原文】深花枝,浅花枝,深浅花枝相间[1]时,花枝难似伊[2];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注释】[1]相间：相交错。[2]伊：你。【译文】深色的花枝、浅色的花枝,都如此美丽,但即使是深色浅色的花枝相互交错搭配的时候,其花枝的美也无法与你相比。巫山高高的山峰,巫山低矮的山峰,傍晚下起潇潇细雨,情郎始终没有归来,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原文】青娥[1]皓齿别吴倡,梅粉妆[2]成半额黄;罗屏绣幔围寒玉,帐里吹笙学凤凰[3]。【注释】[1]青娥：年轻的美丽女子。[2]梅粉妆：古代女子的一种妆式,在额头上画上梅花,即是梅粉妆。[3]帐里吹笙学凤凰：出自徐陵《玉台新咏序》中"萧史弄玉"之典故,"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译文】年轻的美丽女子,明眸皓齿,结束了以往的歌舞生涯,将额头上的梅粉妆涂成半额头的黄色;罗屏绣幔包裹着美丽的容颜,在帐中学萧史、弄玉吹笙招引凤凰,成仙归去。【原文】初弹如珠后如缕[1],一声两声落花雨;诉尽平生云水心[2],尽是春花秋月语。【注释】[1]缕：丝线。[2]云水心：如云如水漂流不定的心情。【译文】落花时节所下的雨,初落下时像珠玉弹击,之后像绵绵细线一样不断绝;似乎要将平生似水柔情全部倾诉,仔细谛听又都是春天百花齐放或秋天月朗星稀下的情话。【原文】春娇满眼睡红绡[1],掠削云鬟[2]旋妆束,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3]吹管逐。【注释】[1]"春娇满眼睡红绡"四句：出自唐代元稹的《连昌宫词》。[2]云鬟：如云一样的发鬟。[3]二十五郎：指李承宁,排行二十五,非常善于吹笛。【译文】睡在红绡之中的女子在春色美景中醒来,满眼娇羞;掠过如云一样的发鬟开始梳妆打扮,清亮的歌声穿过云霄飞上九天,二十五郎李承宁吹笛与之相和。【原文】琵琶新曲,无待石崇[1];箜篌杂引[2],非因曹植。【注释】[1]"琵琶新曲"二句：西晋富豪石崇曾作《琵琶引》。[2]箜篌杂引：指陈思王曹植的《箜篌引》。【译文】《琵琶引》这样的新曲,不用等着石崇来谱写;《箜篌引》这样的杂曲,也并不一定要曹植谱写。【原文】休文腰瘦,羞惊罗带之频宽[1];贾女[2]容销,懒照蛾眉之常锁。【注释】[1]"休文腰瘦"二句：沈约,字休文,曾在写给好友的信中提到自己的病情,写到："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2]贾女：指贾充的女儿,韩寿之妻。【译文】沈约的腰日渐消瘦,面对衣带频频变宽的情景而羞愧惊奇;贾充之女容颜已经消瘦,懒得再对镜自照娥眉紧锁的样子。【原文】琉璃砚匣,终日[1]随身;翡翠笔床[2],无时离手。【注释】[1]终日：整天。[2]笔床：毛笔架。【译文】琉璃做就的砚匣,整天随身携带;翡翠做的笔架,无时无刻不在手中。【原文】清文满箧[1],非惟[2]芍药之花;新制连篇[3],宁止葡萄之树。【注释】[1]箧：箱子。[2]惟：只,仅。[3]连篇：文章。【译文】清丽文雅的文章堆满了书匣,并不仅仅是关涉芍药花的;刚刚写就的文章,也不只是葡萄树的。【原文】西蜀豪家,托情穷于鲁殿[1];东台甲馆[2],流咏止于洞箫。【注释】[1]托情：寄托情意的诗文。鲁殿：指山东的孔子旧宅,藏有很多的书籍。[2]东台甲馆：东台,唐代的官署名称。甲馆,比较高级的馆舍。【译文】西蜀的富豪之家,寄托情意的书籍超过了山东的孔府;朝廷中的东台甲馆,仅仅流于吟咏洞箫。【原文】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1]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注释】[1]江南吴越：皆属于中国南部地区,整体而言南部气势阴柔,北部强悍。【译文】喝醉的时候手持酒杯,可以吞进江南吴越之地的清风;手持宝剑长啸一声,可以吸入燕赵秦陇之地的强劲之气。【原文】未知枕上曾逢女[1],可认眉尖与画郎。【注释】[1]女：同"汝"。【译文】不知道是否在枕上梦中曾与你相逢,但从画郎的画中还是认出了你的眉尖。【原文】风未冷催鸳别[1],沉檀[2]合子留双结;千缕愁丝只数围,一片香痕才半节。【注释】[1]别：离别。[2]沉檀：沉香檀香。【译文】风还没有冷就催促着鸳鸯别离,沉香檀香合在一起就能结成同心结,成千上万缕的愁思只有几围,一片香痕刚刚燃烧到半节。【原文】那忍重看娃鬓绿,终期一遇客衫黄[1]。【注释】[1]"那忍重看娃鬓绿"此二句：引用唐传奇《霍小玉传》,小玉被情郎抛弃而忧心成疾,侠义之士黄衫客路见不平,把负心汉挟持到小玉面前。那忍：即哪忍,怎么忍心。重看：反复地看。娃：方言,吴地对年轻貌美的女子的称呼。鬓绿：指乌黑的头发。【译文】怎么忍心在镜前反复地赏玩这美丽的容颜和秀美的乌发,只希望能遇到一位黄衫壮士。【原文】金钱赐侍儿,暗嘱教休语[1]。【注释】[1]暗嘱：暗中嘱托。休语：不要乱说话。【译文】赏赐侍仆一些金钱,暗中嘱托她不要乱说话。【原文】薄雾几层推月出,好山无数渡江来;轮将秋动虫先觉[1],换得更深[2]鸟越催。【注释】[1]觉：发觉。[2]更深：夜深。古时夜晚以更作为时间单位,一夜有五更。【译文】好像是几层薄薄的轻雾将月亮推了出来,无数的锦绣高山好像要渡江而来;时间的车轮不停地转动,当秋天将要到来的时候,昆虫们最先察觉,夜色越深,鸟儿的鸣声越大,好像是在催促时间流转一样。【原文】花飞帘外凭笺讯[1],雨到窗前滴梦寒。【注释】[1]笺讯：传递讯息的信笺。【译文】花儿飞到窗帘外,就把它当做传递讯息的信笺,任它飞舞;雨儿在窗前滴落,使梦境更加的凄凉、寒冷。【原文】樯标[1]远汉,昔时鲁氏之戈[2];帆影寒沙,此夜姜家之被[3]。【注释】[1]樯标：船上的桅杆。[2]鲁氏之戈：借用《淮南子·冥览训》中的典故,"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挥之,日为之反三舍。"[3]姜家之被：借用《后汉书·姜肱传》中的典故,"姜肱字伯淮,彭城广戚人也,家世名族,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闻。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及各娶妻,兄弟相恋,不能别寝,以系嗣当立,乃递往旧室。"【译文】桅杆已经远离了汉土,希望能够像古时的鲁阳公一样挥动手中的戈,挽回局面;船帆的影子已经接近寒沙之地,在这样的寒夜希望能够得到姜家的被子以供取暖。【原文】填愁不满吴娃井,剪纸空题[1]蜀女祠。【注释】[1]空题：白白地题诗。【译文】把所有的愁思都填进吴娃井,依然填不满;剪纸写诗,也只是空题蜀女祠。【原文】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1];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2]。【注释】[1]"良缘易合"两句：据唐范摅《云溪友议》记载,唐宣宗之时,卢渥前往京城赶考,途中在御沟的流水中洗手,在清冽的水中忽然发现一片较大的红叶上面有墨印,他随手将叶子取出,发现红叶上竟然题着一首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后来唐宣宗将一部分宫女送出宫外,许配给官吏,卢渥碰巧得到那位题诗于红叶之上的女子。[2]"知己难投"两句：化用楚国人卞和献玉的典故,卞和得到一块美玉,就想向大王进献,先后向厉王、武王进献,不仅没有得到重用,反而以欺骗之罪被截去双脚。这块玉就是闻名于后世的和氏璧。白璧,洁白无瑕的美玉。【译文】美好的姻缘容易成,红叶也可以成为媒人;知己难以投合时,即使白玉也难遇到赏识的人。【原文】填平湘岸都栽竹[1],截住巫山不放云[2]。【注释】[1]湘岸：湘江两岸。竹：在此指斑竹,化用了舜帝之妻娥皇、女英,在舜帝死后整日以泪洗面,泪落竹叶,化为斑竹之典故。[2]截住巫山不放云：化用了宋玉《高唐赋》中楚怀王与巫山神女相会之典故。【译文】把湘水的两岸都填平种满斑竹,把巫山的浮云截住不让飘走。【原文】鸭为怜香死[1],鸳因[2]泥睡痴。【注释】[1]为：因为。怜：怜惜。[2]因：因为。【译文】鸭子因为怜惜香草而死,鸳鸯因为贪睡于泥中而痴。【原文】零乱如珠为点妆[1],素辉乘月湿衣裳,只愁[2]天酒倾如斗,醉却环姿[3]傍玉床。【注释】[1]点妆：化妆。[2]愁：担心。[3]环姿：蜷缩着身子。【译文】面前如同是散开的珠子一样凌乱,只是为了化妆打扮,晶莹的露珠借着月亮的清辉,不知不觉沾湿了衣裳,只担心他喝酒如漏斗一样倾尽所有,喝醉之后蜷缩着身子依偎在玉床上。【原文】有魂落红叶,无骨锁青鬟[1]。【注释】[1]青鬟：乌黑的发鬟。【译文】有心之人可以将情意寄托于飘落的红叶之上,无心之人只能空锁自己乌黑的发鬟。【原文】书题蜀纸愁难浣[1],雨歇巴山话亦陈[2]。【注释】[1]蜀纸：蜀地盛产纸张,纸质极好。浣：浣洗,涤去。[2]雨歇巴山话亦陈：化用了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里是反其意而用之。【译文】即使把诗写在蜀地的纸张上,也难以将心中的愁苦浣洗去,即使巴山的夜雨停歇了,所说的也只是旧话。【原文】盈盈[1]相隔愁追随,谁为解语[2]来香帷。【注释】[1]盈盈：美好的样子。[2]解语：解语花,在此指美人。【译文】美丽的女子遥遥相隔,但是相思之愁还是追随而去,谁能让我的美人来到我的香帐中?【原文】斜看两鬟垂,俨似行云嫁[1]。【注释】[1]嫁：出嫁。【译文】斜看美女头上的两个发鬟高垂,就好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美丽云彩要出嫁一样。【原文】欲[1]与梅花斗宝妆,先开娇艳逼寒香,只愁[2]冰骨藏珠屋,不似红衣侍玉郎。【注释】[1]欲：想要。[2]只愁：只担心。【译文】想要与梅花比赛装扮,先开放娇艳的花朵凌逼梅花的幽寒之香,只担心藏于珠屋之下冰清玉洁的美女,不像红衣女郎一样侍奉情郎。【原文】从[1]教弄酒春衫涴,别有风流上眼波。【注释】[1]从：纵使。【译文】把酒临风,即使是沾湿了春衫,在流转的眼波中也别有一番风流韵味。【原文】听风声以兴思[1],闻鹤唳以动怀[2],企庄生之逍遥[3],慕尚子之清旷[4]。【注释】[1]听风声以兴思：语出《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2]闻鹤唳以动怀：语出《世说新语·尤悔》,据记载陆平原在河桥战败,因受卢志所诋毁而被诛杀,行刑之前感叹道："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3]庄生之逍遥：即庄子,道家的代表人物,作《逍遥游》,宣扬绝对的自由。[4]尚子之清旷：即尚长,东汉人,据载其在子女婚嫁之后,独自远离家乡,四处云游。【译文】听到风声就引发了我的思乡之情,听闻鹤唳之声就触动了我的心怀,企盼能够像庄子一样逍遥,羡慕尚子的清净旷达。【原文】灯结细花成穗[1]落,泪题愁字带痕红。【注释】[1]成穗：熟透了的谷穗。【译文】灯芯结成细花就像是熟透了的稻穗一样低垂着,含泪题写"愁"字,字也带着红红的泪痕。【原文】无端[1]饮却相思水,不信相思想煞人。【注释】[1]无端：没有缘由。【译文】无缘无故地饮下了相思之水,不相信相思真会教人思念至死。【原文】渔舟唱晚[1],响穷彭蠡之滨[2];雁阵惊寒,声断衡阳[3]之浦。【注释】[1]"渔舟唱晚"四句：见唐王勃《滕王阁序》。[2]响穷：响彻。彭蠡：指今江西境内的鄱阳湖。[3]衡阳：位于今湖南省境内,相传此地又叫回雁峰,大雁到此地就不再南飞。【译文】傍晚,渔夫荡着渔舟高歌,歌声响彻了彭蠡之滨;大雁为天寒所惊,排成阵形南飞,凄凉的叫声在衡阳之浦断断续续地传来。【原文】爽籁发而清风生[1],纤歌凝而白云遏[2]。【注释】[1]"爽籁发而清风生"两句：见唐王勃《滕王阁序》。爽籁：长短不齐的管子组成的排箫。[2]凝：在此指声音不绝于耳,就像是凝结了一样。遏：遏制,停留。【译文】排箫发出美妙的声音,清风都随之而生,轻柔的歌声就好像凝结了一样,余音绕梁,就连漂浮的白云也停下了脚步。【原文】杏子轻纱初脱暖,梨花深院自多风[1]。【注释】[1]梨花深院自多风：北宋晏殊所作的《无题》诗中曾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译文】杏子随着天气的变暖刚刚脱掉外面披着的一层轻纱,梨花盛开的院落自然多风。卷三·集峭【原文】今天下皆妇人矣。封疆缩其地[1],而中庭之歌舞犹喧[2];战血枯其人,而满座之貂蝉[3]之自若。我辈书生,既无诛贼讨之柄[4],而一片报国之忱[5],惟于寸楮尺字间[6]见之;使天下之须眉[7]而妇人者,亦耸然有起色。【注释】[1]封疆：疆域,国土。缩：缩减,在此暗指被侵吞。[2]犹喧：依然喧闹。[3]貂蝉：指貂尾和附蝉,古代权贵之人常常以此为饰,故此处以貂蝉代指权贵之臣。[4]柄：权柄。[5]忱：热忱之心。[6]寸楮尺字间：在文章中。寸楮,代指纸。[7]须眉：代指男子,俗语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说,巾帼指女子。【译文】看当今天下的男儿都如同妇人一般。眼看着国土逐渐沦丧,然而厅堂中仍是歌舞喧嚣,战场上战士因血流尽而枯干了,而满朝的官员仿佛无事一般。我们这些读书人,既然没有平叛讨逆的权柄,而一片报效国家的赤忱,只能在寸纸尺字上表现,使天下那些身为男子却似妇人的人,能够触动而有所改进。【原文】忠孝吾家之宝,经史吾家之田[1]。【注释】[1]田：田地,民以食为天,田也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译文】忠孝是我们的持家之宝,熟读经史就像是家里的田地一样是根本。【原文】闲到白头真是拙,醉逢青眼不知狂[1]。【注释】[1]醉逢青眼不知狂：出自《晋书·阮籍传》,阮籍的母亲去世,嵇喜前来凭吊,阮籍白眼相对。后来嵇喜的弟弟嵇康听闻之后也前去凭吊,带着酒挟着琴,阮籍见了十分高兴,青眼相待。正眼相看露出眼青,称为青眼;斜眼相看露出眼白,称为白眼。【译文】虚度光阴,无所事事,直到白头,这真是笨拙,喝醉之后碰到别人正眼相看,也不知道自己的狂妄。【原文】兴之所到,不妨呕出[1]惊人心,故不然[2],也须随场作戏。【注释】[1]呕出：说出。[2]不然：不以为然。【译文】兴致来了的时候,不妨吐出惊人之语,即使心中不以为然,也需要逢场作戏。【原文】放得俗人心下,方[1]可为丈夫;放得丈夫心下,方名为仙佛;放得仙佛心下,方名为得道。【注释】[1]方：才。【译文】能够将世俗名利之心放下,才能成为真正的大丈夫;放得下大丈夫之心,才能称为仙佛;放得下成仙成佛之心,才能彻悟世间的真理。小窗幽记卷三峭【原文】吟诗劣于[1]讲书,骂座恶于足恭[2]。两而揆之[3],宁为薄幸狂夫,不作厚颜君子。【注释】[1]劣于：比……差。[2]足恭：过分恭顺。[3]两而揆之：两相比较之下。揆,忖度。【译文】吟诗不如讲解书中的道理收获大,在座位上破口大骂当然比恭敬待人要恶劣,但两相比较之下,宁愿做个轻薄的狂人,也不做个厚脸皮的君子。【原文】观人题壁,便识文章。【译文】观察人在石壁上题写的诗句,就可以知道此人的文章如何。【原文】宁为真士夫[1],不为假道学;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2]。【注释】[1]真士夫：真正的读书人。[2]"宁为兰摧玉折"两句：见《世说新语·言语》。兰、玉：兰花、美玉,代指人的高洁。萧、艾：古代将其视为恶草,品行低劣。【译文】宁可做一个真正的君子,也不做一个假道学先生;宁可做兰花美玉被摧折,也不做萧艾这样的野草而长得繁茂。【原文】随口利牙,不顾天荒地老;翻肠倒肚,那管[1]鬼哭神愁。【注释】[1]那管：即哪管。【译文】尖牙利齿,随口就说,哪怕天荒地老也不会顾及;翻肠倒肚,将心中的话都说出来,哪管什么鬼哭神嚎。【原文】身世浮名,余以梦蝶视之[1],断不受肉眼相看。【注释】[1]余以梦蝶视之：化用"庄生梦蝶"的典故,《庄子·齐物论》云："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译文】人世的虚浮声名,我把它当做有如庄周梦蝶一般,只是事物的变幻,绝不会去看它一眼。【原文】达人撒手悬崖[1],俗子沉身苦海。【注释】[1]达人：通达之人。悬崖：比喻危险的境地。【译文】通达生命之道的人能够在悬崖边缘放手离去,凡夫俗子则沉溺在世间的苦海中无法自拔。【原文】销骨[1]口中,生出莲花九品[2],铄金舌上,容他鹦鹉千言。【注释】[1]销骨：销毁枯骨。《史记·张仪列传》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指人们口中的言语作用极为重大,人言可畏。[2]莲花九品：佛家术语,指佛家的极乐境界,修行圆满之人死后会到极乐世界,并且以莲花台为座,莲花台又分为九种,九品莲花代表最高境界。【译文】口中的谗言可以销毁枯骨,也能够生出莲花九品这样的佛家极乐境界;舌上的话语能够铄金,任它像鹦鹉学舌一样人云亦云。【原文】少言语以当贵,多著述[1]以当富,载清名以当车,咀英华[2]以当肉。【注释】[1]著述：著书立说,古人常常以著书立说的方式流传后世。[2]咀英华：把玩精妙的诗文。【译文】把少说话作为贵,把多著书立说作为富有,把好的名声当做车,把品读好文章当做吃肉。【原文】竹外窥莺,树外窥山,峰外窥云,难道[1]我有意无意;鹤来窥人,月来窥酒,雪来窥书,却看他有情无情。【注释】[1]难道：很难说。【译文】在竹林外面窥探黄莺,在树林之外探看山峰,在山峰之外窥测白云,很难说我是有意还是无意;仙鹤来窥视人,月亮来偷窥酒,雪来窥看书,却看他是有情还是无情。【原文】体裁如何[1],出月隐山;情景如何,落日映屿[2];气魄如何,收露敛色;议论如何,回飙拂渚[3]。【注释】[1]如何：怎么样。[2]屿：岛屿。[3]回飙：回旋的飙风。渚：水中的小州。【译文】体裁怎么样,要看出来的月亮以及隐去的青山;情景怎么样,要看落下的太阳以及被余晖映照的岛屿;气魄怎么样,要看蒸发的露水和色彩的凝敛;议论怎么样,要看回旋的风轻拂着的水渚。【原文】有大通必有大塞[1],无奇遇必无奇穷。【注释】[1]大塞：指很不顺利。塞,阻塞。【译文】有十分顺利的时候就必然会有非常不顺利的时候,没有奇特的遭遇必定也没有奇特的困穷。【原文】雾满杨溪,玄豹[1]山间偕日月;云飞翰苑,紫龙天外借风雷。【注释】[1]玄豹：比喻隐居之人。【译文】杨溪大雾弥漫,隐居之人在山间与日月相伴;白云飞过翰苑,紫龙乘借着风雷之势从天外而来。【原文】西山霁雪,东岳含烟;驾凤桥以高飞,登雁塔[1]而远眺。【注释】[1]雁塔：即大雁塔,又名慈恩塔,位于今陕西西安境内。【译文】西山大雪纷纷,东岳烟雾蒙蒙;沿着凤凰高飞的通道高飞,登上大雁塔远远地眺望。【原文】一失脚[1]为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2]。【注释】[1]一失脚：一时不小心犯下错误。[2]再回头：指发现错误。百年人：年纪已大的老人。【译文】一旦犯下错误会造成终身的遗憾,发现后再回头来看已经事过境迁难以挽回了。【原文】居轩冕[1]之中,不可无山林[2]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常怀廊庙的经纶[3]。【注释】[1]轩冕：乘轩车戴冕冠,指达官显贵之人。[2]山林：代指山间隐士。[3]廊庙：朝廷。经纶：治国才能。【译文】跻身仕宦显达之中,必须要有山间隐士那种清高的品格;闲居在野的居士和隐者,也应常怀治理国家的韬略。【原文】觑破[1]兴衰究竟,人我得失冰消[2];阅尽寂寞繁华,豪杰心肠灰冷。【注释】[1]觑破：看破、识破。[2]冰消：像冰一样消融。【译文】看破了人世间兴盛衰败的真相,那么对人对我的得失之心就像冰决一样消融;看尽了冷清寂寞和奢侈繁华,使要做天下英雄豪杰的心肠如死灰般冷却。【原文】名衲[1]谈禅,必执经[2]升座,便减三分禅理[3]。【注释】[1]衲：僧人。[2]执经：手拿经书。[3]便减三分禅理：禅理讲究自己参悟,真正高深的禅理是不能靠他人言说的。【译文】有名的僧人谈禅,必定会手持经书升座讲堂,这样就会减少三分禅理。【原文】穷通之境未遭,主持之局已定;老病之势未催[1],生死之关先破[2]。求之今世,谁堪语此?【注释】[1]催：遭受。[2]破：看破。【译文】在还未遭受贫穷或显达的境遇时,自我生命的方向已经确定;在还未受到年老和疾病的折磨时,对生与死的认识预先看破。面对今天社会上的芸芸众生,可以和谁谈论这些问题呢?【原文】一纸八行[1],不遇寒温之句;鱼腹雁足[2],空有往来之烦。是以嵇康不作[3],严光口传[4],豫章掷之水中[5],陈泰挂之壁上[6]。【注释】[1]一纸八行：古时候的纸张多是一页写八行。[2]鱼腹雁足：指书信,古人有借鱼腹、雁足来传书之说。汉代蔡邕《饮马长城窟行》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鸿雁传书更为常见,苏武被困于匈奴,最终就是通过鸿雁传书,汉朝才得知苏武被拘禁于匈奴之地,后派遣使者索要,终于得以回归汉土。[3]嵇康不作：嵇康,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曾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声言自己不愿放弃自己的气节侍奉他人,其中有云："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几,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4]严光口传：据《后汉书·严光传》记载,严光曾经与光武帝刘秀一起游学,光武帝很欣赏他的才能,即位之后就派使者带上书信请严光辅佐自己。严光没有回写书信,而是派人带去口信："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5]豫章掷之水中：据《世说新语·任诞》记载,殷洪乔将要成为豫章郡守,临走之时,很多人都送来了书函,有百许之多。后来殷洪乔把这些书信都掷于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郎。"[6]陈泰挂之壁上：三国时期魏臣陈泰为并州刺史,京邑许多达官贵人都给他送去珍宝,"因泰市奴婢,泰皆挂之于壁,不发其封,及征为尚书,悉以还之。"【译文】一张纸八行的书信,不过都是嘘寒问暖的话而已;藏于鱼腹、雁足中的书信,白白地带来往来的烦恼。因此嵇康不作书信,严光不写书信而只是使人口耳相传,豫章郡守殷洪乔把百封书信都掷于水中,陈泰没有打开书信就把它们都挂在了墙壁上。【原文】枝头秋叶,将落犹然[1]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2]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注释】[1]犹然：仍然、依旧。[2]方得：才能得以。【译文】树枝上的黄叶,在秋天将要落下时还依恋枝头不忍离去;屋檐下的野鸟,直到死去,才能脱离关锁它的牢笼。人活在世上,也像这秋叶与野鸟般可怜。【原文】士人有百折不回[1]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2]之妙用。【注释】[1]百折不回：遭遇百次挫折也不会回心转意。[2]穷：绝。【译文】一个人只有真正具备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才能碰到任何变化都有应付自如的办法。【原文】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1],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2];若稍计[3]功效,便落尘情。【注释】[1]若：倘若。少：稍微,稍稍。[2]立基：下工夫。[3]计：计较。【译文】开创事业建立功名,每一件事都要脚踏实地扎扎实实地做好;如果稍微有一点追求虚名的念头,就会造成华而不实的后果。探究事理修炼心性,每一念都要在立命之处打好根基;如果稍微有一点计较功利得失的思想,便落入俗套了。【原文】执拗[1]者福轻,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操切者寿夭[2],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故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3]。【注释】[1]执拗：固执。[2]操切者寿夭：做事急切的人寿命短促。切,急切,急躁。夭,少。[3]尽人：尽了人的力量。回天：改变天意。【译文】性格固执的人福分微薄,而性格灵活通融的人福气大;急躁的人寿命很短,而宽容敦厚的人年寿很长。所以通达事理的君子不说命,而是通过修养性情安身立命;也不谈论天意,而是充分发挥人的能力以改变天意。【原文】才智英敏者,宜以学问摄其躁[1];气节激昂者,当以德性融其偏[2]。【注释】[1]摄：统摄。躁：浮躁。[2]融：融合,融化。偏：偏激。【译文】才华和智慧敏捷出色的人,应该用学问来理顺浮躁之气;志向和气节激烈昂扬的人,应当加强品性道德的修养来消融他偏激的性情。【原文】苍蝇附骥[1],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茑萝[2]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3]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4],毋为鱼鸟亲人。【注释】[1]苍蝇附骥：出自《汉武帝与魏嚣书》："苍蝇之飞,不过数步,若附骥尾,可至千里。"[2]茑萝：一种蔓草,常常依附于松树而生。[3]仰攀：攀附依赖。[4]风霜自挟：提高自身修养、培养高尚情操。【译文】苍蝇依附在马的尾巴上,速度固然快极了,但却难以避免依附在马屁股后的羞耻;茑萝缠绕着松树生长,高倒是高了,却免不了攀附依赖的耻辱。因此,君子宁愿以风霜傲骨而自我勉励,也不愿像缸中鱼、笼中鸟一般亲附于人。【原文】伺察[1]以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养智;奋迅[2]以求速者,多因速而致迟,故君子以重持轻。【注释】[1]伺察：观察,窥察。[2]奋迅：冒进急躁。【译文】依赖暗中观察才能明白事情原委的人,常常因为明白事情而变得不清醒,所以君子要依靠恬静修养来提高智慧;做事奋进急躁以求快速的人,往往因为想要迅速而最终导致缓慢,欲速则不达,因此君子做事应该举重若轻。【原文】有面前之誉[1]易,无背后之毁[2]难;有乍交[3]之欢易,无久处之厌难。【注释】[1]面前之誉：当面称赞。[2]毁：诋毁。[3]乍交：刚刚结交。【译文】让人当面夸赞自己,不如让别人不在背后批评诋毁自己;让人在初相交时就产生好感,不如让别人与自己长久相处而不产生厌烦情绪。【原文】宇宙内事[1],要力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2]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世之襟期[4]。【注释】[1]宇宙内事：天下之事。[2]经世：经国济世。[3]襟期：胸怀,胸襟。【译文】世间的事,既要能够承担重任,又要善于解脱羁绊。不能承担重任,就不能从事改造世界的事业;不善于解脱,就没有超出世间的襟怀。【原文】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可以维系无厌[1]之人心;御事[2]而留有余不尽之智,可以提防不测[3]之事变。【注释】[1]无厌：不会满足。[2]御事：处理事情。[3]不测：无法预测。【译文】对待他人要保留一份永远不会断绝的恩惠,才可以维系永远不会满足的人心;处理事情要留有余地而不是竭尽智慧,才可以提防无法预测的突然变故。【原文】无事如有事,时提防,可以弭意外之变[1]。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销局中之危[2]。【注释】[1]弭：消弭,消除。变：变故。[2]危：危机、危险。【译文】在平安无事时要如有事时一样,时时提防,才能消除意外发生的变故;在发生危机时要像无事时一样,时时保持镇定,才能消除发生的危险。【原文】爱是万缘之根,当知[1]割舍;识是众欲[2]之本,要力扫除。【注释】[1]当知：应当知道。[2]众欲：各种欲望。【译文】爱是人间一切缘分之根,应该知道割舍;识是各种欲望之本,要尽力扫除。【原文】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1],未闻枢蠹[2],偏执岂及圆融。【注释】[1]户朽：门板腐烂了。[2]蠹：一种小虫子,常常腐蚀物品。在此指被蠹所腐蚀。【译文】当牙齿都掉光了时,舌头还存在;可见刚强终是胜不过柔弱。门已经朽坏时,却没有听说门轴被虫所蛀蚀;可见偏执岂能比得上圆融。【原文】荣宠[1]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2];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3]。【注释】[1]荣宠：荣耀、宠幸。[2]扬扬：形容非常自得的样子。[3]戚戚：形容十分伤心的样子。【译文】荣耀、宠幸的旁边就有耻辱在等待,不必那么自得;困厄贫穷的后面福气紧紧跟随,何必如此伤心悲戚呢?【原文】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1];悟入无怀[2]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注释】[1]自息：自然就会熄灭。[2]无怀：指没有牵挂。【译文】看破了人生之有限,一切的尘世杂念自然就都熄灭了;参悟到了了无牵挂的境界,心中的月亮将永远澄明。【原文】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1]清绝之气;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识宇宙活泼之机。【注释】[1]乾坤：天地。【译文】在秋霜之日闻仙鹤的唳鸣,在寒冷的雪夜听金鸡报晓,可以获得天地间的清净高雅、消除杂念的气韵;在仰望晴朗的天空看鸟儿飞翔,俯观水中看鱼儿嬉戏,可以洞察宇宙中活泼的生机。【原文】斜阳树下,闲随老衲[1]清谈;深雪堂中,戏与骚人白战[2]。【注释】[1]衲：本为僧人所穿的衣服,后代指僧人。[2]骚人：指文人墨客。白战：本指徒手搏斗作战,在此指作禁体诗比赛,规定作诗不能用一些常用字眼,以此来较量诗才。【译文】斜阳夕照时,闲适地在树下和老僧清谈;大雪纷飞的时节,在厅堂内与诗人文士作诗取乐。【原文】山月江烟,铁笛数声,便成清赏;天风海涛,扁舟一叶,大是[1]奇观。【注释】[1]大是：真是。【译文】山中之月色一片朦胧,江上烟雾笼罩,铁笛声声,这便是清宁的欣赏;天上狂风大作,海里波涛汹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穿行,这真是一大奇观。【原文】人生不好古,象鼎牺樽[1],变为瓦缶;世道不怜[2]才,凤毛麟角[3],化作灰尘。【注释】[1]象鼎牺樽：代指珍贵的古代文物。[2]怜：怜惜,爱惜。[3]凤毛麟角：凤凰的羽毛、麒麟的角,比喻十分稀少珍贵。【译文】人生在世倘若不喜好古玩的话,象鼎、牺樽这样珍贵的古代文物也就如同一般的瓦器一样;人世间倘若不爱惜人才,即使是像凤毛麟角这样稀少的奇才,也终究将被视为尘土,不被重用。【原文】要做男子,须负刚肠[1];欲学古人,当坚苦志[2]。【注释】[1]负：拥有,带有。刚肠：刚正不阿的心肠。[2]苦志：吃苦耐劳、遭受苦难而不改变的意志。【译文】要做个大丈夫,必须有一副刚直的心肠;要学习古人,应当坚定磨炼筋骨的志向。【原文】风尘善病[1],伏枕处一片青山;岁月长吟,操觚时千篇白雪[2]。【注释】[1]善病：容易生病。[2]操觚时：指写诗行文之时。【译文】一路风尘,奔波劳碌,容易生病,头躺在枕上,好好休养,就会如同一片青山在眼前;悠悠岁月,只要能够坚持长吟,等到写诗行文之时,就能下笔如有神,写就千篇《白雪》这样的名作。【原文】亲兄弟折箸[1],璧合翻作瓜分;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注释】[1]折箸：喻指彼此不和睦,要分家析户。【译文】亲兄弟不和睦,就如同价值连城的一组美玉,分散开来便失去价值;读书人爱财,就使浓郁的书香味转变为铜臭气息。【原文】心为形役[1],尘世马牛;身被名牵[2],樊笼鸡鹜[3]。【注释】[1]形役：如同形体一样遭受奴役。[2]牵：束缚。[3]鸡鹜：鸡鸭。【译文】如果心灵被外在的东西所驱使,那么这个人就像是活在人世间的牛马;如果人被名声所束缚,那就像关在笼中的鸡鸭一样没有自由。【原文】懒见俗人,权辞托病[1];怕逢尘事,诡迹逃禅[2]。【注释】[1]权：权且,暂且。[2]诡迹逃禅：隐藏行迹,逃遁世事,参禅悟道。【译文】倘若懒得接见那些世俗之人,就权且托辞生病了;假若害怕遭逢尘世之事,就隐藏行迹,逃遁世事,参禅悟道吧。【原文】人不通古今,襟裾[1]马牛;士不晓[2]廉耻,衣冠狗彘[3]。【注释】[1]襟裾：衣襟裙裾,代指衣服。[2]晓：明白,知道。[3]彘：猪。【译文】人不通晓古今变化的道理,那就像穿着长袍短衣的牛马一样;读书人如果鲜廉寡耻,那就是穿衣戴帽的猪狗。【原文】道院吹笙,松风袅袅;空门洗钵,花雨纷纷[1]。【注释】[1]"空门洗钵"两句：据《续高僧传》记载,一次高僧法云正在讲授佛经之时,忽然漫天的鲜花飘落而下,到了堂内,却又升空不坠。空门：即佛门。洗钵：传说师徒相传时,会以衣钵作为信物,此处以洗钵代指传经授法。【译文】在道院里吹笙,道院外的松林风声袅袅,与之相应和;在佛门中传经授法,突然感到漫天鲜花如同下雨一样飘落。【原文】囊无阿堵物[1],岂便求人;盘有水晶[2],犹堪[3]留客。【注释】[1]阿堵物：指钱。阿堵,古代的一种口语,意思大致相当于"这个"。[2]水晶：即指虾,虾的一种别称。[3]犹堪：还可以。【译文】囊中羞涩,没有钱财,怎么能够求人?盘子中有虾米,尚且还可以留客。【原文】种两顷负郭田[1],量[2]晴较雨;寻几个知心友,弄月嘲风[3]。【注释】[1]负郭田：古时有城郭之分,负郭田即指城郊的田地,此处泛指所有田地。[2]量：计量、推算。[3]弄月嘲风：玩赏明月清风。【译文】耕种一两顷城郊的土地,预测天气的阴晴变化;寻觅几位知心的朋友,共同欣赏明月清风的景致,吟诗作赋。【原文】着屐[1]登山,翠微中[2]独逢老衲;乘桴[3]浮海,雪浪[4]里群傍闲鸥。才士不妨泛驾[5],辕下驹[6]吾弗愿也;诤臣[7]岂合模棱,殿上虎君无尤焉[8]。【注释】[1]着屐：穿上鞋子。屐,木屐,草鞋。[2]翠微中：青山中。[3]桴：木筏。[4]雪浪：雪白的浪花。[5]泛驾：翻车,在此指不受约束。《汉书·武帝纪》中有云："夫泛驾之马,圻驰之士,亦在御之而已。"[6]辕下驹：车辕下套着的小马驹,在此指持一种观望态度,畏缩以求自保的人。《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中有云："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延论,局趣数辕下驹,吾并斩若属也。’"[7]诤臣：直言进谏的臣子。模棱：典故出自《新唐书·苏味道传》,苏味道,当时苏味道为宰相,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人称"模棱手"、"模棱宰相",他认为做事不用太明白,错误了就会后悔,只需"模棱持两端可也。"[8]殿上虎：指敢于直谏的诤臣,典故出自《宋史·刘安世传》,刘安世为谏官,敢于直言进谏,在朝廷上据理力争,很多臣子将其视为殿上虎。尤：即"忧",忧虑。【译文】脚穿草鞋攀登高山,在青翠的山色中独自行走时遇见一老僧;坐着小船泛舟海上,雪白的浪花里有成群的海鸥飞翔。有才能的人不妨到处悠游,像车辕下之马驹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所愿意的;直言敢谏的臣子怎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呢?面对殿上如老虎一般威风的君王你不要怨尤。【原文】荷钱榆荚[1],飞来都作青蚨[2];柔玉温香,观想可成白骨。【注释】[1]荷钱榆荚：刚刚长出来的很小的荷叶、榆荚,形状与钱币很相似,在此代指金钱。[2]青蚨：本为一种昆虫,在此指金钱。干宝《搜神记》中有云："南方有虫……又名青蚨,形似蝉而稍大,味辛美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必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译文】荷叶和榆荚,飞来都可成为金钱;柔美香艳的女子,在想象中也只是一堆白骨。【原文】旅馆题蕉[1],一路留来魂梦谱;客途惊雁,半天寄落别离书。【注释】[1]蕉：芭蕉叶。【译文】在旅馆中题诗于芭蕉叶上,一路留下无数魂牵梦绕的诗谱;在旅途中突然惊吓了飞雁,从半空中落下一封别离的书信。【原文】歌儿带烟霞之致[1],舞女具丘壑之资[2];生成世外风姿,不惯尘中物色。【注释】[1]烟霞之致：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山林烟霞的韵致。[2]丘壑之资：不同于世俗林间田园的姿态。【译文】牧童的歌声带着烟霞缭绕的山林的韵致,舞女的舞姿具有林间田园的姿态;生来就带有世俗之外的风姿,对尘世中的景物美色很不习惯。【原文】今古文章,只在苏东坡[1]鼻端定优劣;一时人品,却从阮嗣宗[2]眼内别雌黄。【注释】[1]苏东坡：即苏轼,宋代著名的诗人、词人、文学家、政治家。[2]阮嗣宗：即阮籍,见前文所注嵇喜、嵇康前去凭吊阮籍之母,阮籍分别以白眼青眼相待之典故。【译文】古往今来的文章,只在于苏东坡的鼻端评定优劣;一时的人品,却可以从阮籍的眼中区分出好坏。【原文】魑魅[1]满前,笑着阮家无鬼论[2];炎嚣[3]阅世,愁披刘氏北风图[4]。气夺山川,色结烟霞。【注释】[1]魑魅：鬼魅,代指阴险狡诈之徒。[2]阮家无鬼论：据载晋永嘉年间,太子舍人阮瞻一向主张无鬼论,并经常以此与人论争。有一天有位十分善辩之人在与之谈论命理之时言及鬼神,阮瞻与之论争很久依然没有被客说服,客于是说："鬼神。古今圣贤所共传,君何得独言无!即仆便是鬼。"于是就变为异形消失了。[3]炎嚣：喧闹熙攘。[4]刘氏北风图：刘氏即东汉人刘褒,著名的画家,据传刘褒曾经画下《云汉图》、《北风图》,观览《云汉图》可以使人感觉发热,观览《北风图》,则使人发冷。【译文】世上充满了阴险如鬼之徒,因此对阮瞻主张无鬼论觉得可笑;看着这纷乱攘攘的人世,在心中充满忧愁时观览刘褒的《北风图》,直觉得它的气势盖过了山川,墨色凝结了烟霞的绚烂。【原文】至音[1]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2];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玉[4]。【注释】[1]至音：极为高雅的音乐。[2]伯牙绝弦：俞伯牙、钟子期彼此为知己,《吕氏春秋·本味》中有云："俞伯牙善于鼓琴,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时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3]卞和泣玉：卞和得到上好美玉,就想向大王进献,先后向厉王、武王进献,不仅没有得到重用,反而以欺骗之罪被截去双脚,这块玉其实就是闻名于后世的和氏璧。【译文】格调最高的音乐不合一般人的口味,所以伯牙便摔断了琴弦;最珍贵的宝物不能被一般人所发现,因此卞和为宝玉而哭泣。【原文】看文字[1],须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亦如酷吏治狱[2],直是推勘到底[3],决不恕[4]他。【注释】[1]文字：文章。[2]治狱：处理狱案。[3]推勘到底：直查到底,探寻出个究竟。[4]恕：宽恕。【译文】欣赏文章,应该如同猛将用兵打仗一样,必须鏖战一阵;又如同严酷的官吏处理狱案一样,必须探查出个究竟,绝对不能宽恕犯人。【原文】名山乏侣[1],不解壁上芒鞋[2];好景无诗,虚[3]怀囊中锦字。【注释】[1]侣：伴侣。[2]芒鞋：草鞋。[3]虚：空。【译文】如果在知名的山川胜地,没有合意的旅伴,那么宁可将草鞋挂在墙上,也绝不出游;面对美好景致,如果没有好诗助兴,即使怀中抱着锦囊,收藏有好文字,又有什么用呢?【原文】辽水无极[1],雁山[2]参云,闺中风暖,陌[3]上草薰。【注释】[1]"辽水无极"四句：见江淹的《别赋》。无极：没有边际。[2]雁山：雁门山。[3]陌：乡间小道。【译文】水面宽阔,横无际涯,雁门山直入云霄,闺中的风儿和煦温暖,乡间小道上的青草散发着清香。【原文】秋露如珠,秋月如珪[1];明月白露,光阴往来[2];与子之别,思心[3]徘徊。【注释】[1]"秋露如珠"六句：见江淹的《别赋》。珪：一种美玉。[2]光阴往来：忽明忽暗。[3]思心：应作"心思"。【译文】秋天的露水晶莹剔透如同珍珠,秋天的月亮皎洁明亮如同珪玉;明月白露,交相辉映,忽明忽暗;与你分别,心中十分思念,来回徘徊。【原文】声应气求之夫[1],决不在于寻行数墨之士;风行水上之文[2],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注释】[1]声应气求之夫：意气相投之人。[2]风行水上之文：自然天成,没有雕琢痕迹的文章。【译文】意气互相呼应的好友,决不至于需要通过笔墨文章加以了解;如行云流水一样通畅美妙的好文章,决不在于一字或一句的奇特上。【原文】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礧磈[1]。【注释】[1]浇：冲洗,浇灭。礧磈：激愤、不平。【译文】借用别人的酒杯,来浇灭自己心中的激愤、不平。【原文】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译文】春天来了,一片碧绿,无法知道湘水的深浅,日暮降临,漆黑苍茫,忘记了巴陵道有多长。【原文】奇曲雅乐,所以禁淫[1]也;锦绣黼黻[2],所以御暴也。缛[3]则太过,是以檀卿[4]刺郑声,周人伤北里[5]。【注释】[1]淫：指低俗的音乐。[2]锦绣黼黻：织出的彩纹为"锦",刺绣的彩纹为"绣";古代衣服上黑白相间的花纹为"黼",黑青相间的花纹为"黻"。[3]缛：繁缛。[4]檀卿：一说应为"檀弓",春秋时期鲁国人。[5]北里：古时的一种舞曲名。【译文】奇妙的曲子、高雅的音乐陶冶心灵,所以要禁止低俗的音乐;丝织刺绣精美华丽,所以要预防奢侈。极为繁琐就会太过,因此鲁人檀弓讥刺郑国的靡靡之音,周人抨击北里这样糜烂的舞曲。【原文】静若清夜之列宿[1],动若流彗[2]之互奔。【注释】[1]宿：星宿。[2]流彗：流星,又称彗星。【译文】静就要像清凉的夜色中的那些星宿一样,动就要像疾逝而下的流星一样。【原文】振骏气以摆雷,飞雄光以倒电[1]。【注释】[1]倒电：压倒闪电。【译文】振奋士气以摆弄雷,飞出雄光以超过闪电。【原文】停之如栖鹄,挥之如惊鸿,飘缨蕤于轩幌[1],发晖曜于群龙。【注释】[1]缨蕤：本指帽子上的饰物,在此指旗帜的饰物。轩幌：辕车。【译文】停下来要像栖息的天鹅一样平静,挥舞的时候要像受惊的鸿雁一样充满力量,辕车上旗帜的饰物在随风飘动,旗帜上的群龙发出耀眼的光芒。【原文】始缘甍而冒栋[1],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2],末[3]萦盈于帷席。【注释】[1]缘：沿着。甍：屋脊。[2]墀庑：庭院。[3]末：最后。【译文】光芒刚开始的时候沿着屋脊进而冲破了房屋的栋梁,最终从打开的帘子的缝隙中进来了;阳光最初映照在院落之中,后来就照耀到床帏和床席间。【原文】云气荫于丛蓍[1],金精养于秋菊;落叶半床,狂花满屋。【注释】[1]丛蓍：蓍草丛。【译文】云气荫生于蓍草丛中,金精生养于秋菊之中;床上半床都是落叶,满屋都是被狂风吹落的花瓣。【原文】雨送添砚之水[1],竹供扫榻之风。【注释】[1]添砚之水：砚台中需要添加的水。【译文】雨送来了砚台中需要添加的水,竹林提供了打扫床榻的风。【原文】血三年而藏碧[1],魂一变而成红[2]。【注释】[1]血三年而藏碧：化用《庄子·外物》中的语句："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而为碧",伍员、苌弘都是忠义之臣。[2]魂一变而成红：相传战国时期蜀王杜宇称帝,建号望帝,之后其退位隐居在西山,死后化为杜鹃。每年暮春时分就会鸣叫,声音十分悲戚,一直到嘴角啼叫得都流血了还不停止。李商隐有"望帝春心托杜鹃",即是化用的这个典故。【译文】像伍员、苌弘这样的忠义之臣的血珍藏三年而化成了碧玉,望帝的魂魄一变而成为杜鹃,日日悲鸣直至嘴角流血仍然不止。【原文】举黄花而乘月艳,笼黛叶而卷云翘[1]。【注释】[1]笼：即拢。黛叶：指乌黑的头发。云翘：像云朵一样高高耸起的发髻。【译文】手中高举着黄花,借着明亮的月色,将鲜艳的花朵扎在头上;用手拢一下乌黑的头发,挽起像云朵一样高高耸起的发髻。【原文】垂纶帘外,疑钩势之重悬;透影窗中,若镜光之开照。【译文】在帘外的池子中垂钓,怀疑鱼钩下沉被鱼咬钩了;池水透过窗中反射的影子,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照着。【原文】叠轻蕊而矜暖[1],布重泥而讶湿;迹[2]似连珠,形如聚粒。【注释】[1]蕊：花蕊。矜暖：温暖。[2]迹：行迹。【译文】雨滴重重叠叠轻轻地包裹着花蕊,使花蕊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雨滴落在厚厚的土地上,惊讶地发现它沾湿了土地。雨滴下落的样子就像是串起来的珠子,落下来形状像是聚在一起的珠粒。【原文】霄光分晓,出虚窦[1]以双飞;微阴合瞑[2],舞低檐而并入。【注释】[1]虚窦：虚掩的鸟巢。[2]微阴合瞑：天色将要变得晦暗的时候,即指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译文】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鸟儿就从虚掩着的鸟巢中成双成对地飞出;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鸟儿又在屋檐下飞舞着一同归巢。【原文】任[1]他极有见识,看得假认[2]不得真;随你极有聪明,卖得巧藏不得拙。【注释】[1]任：任凭。[2]认：辨认。【译文】无论他的见识有多么高深,却看得到假处看不到真处;随你多么聪明,却只能表现出巧妙之处,而掩藏不住其中的笨拙。【原文】傲骨、侠骨、忠骨,即枯骨可致千金[1];冷语、隽语、韵语,即片语亦重九鼎[2]。【注释】[1]枯骨可致千金：化用《战国策·燕策一》之典故：古代的君王用千金求千里马,三年也未能求得,又过了三年,寻得一匹死去的千里马,君王以五百金买其马首,于是不到一年就求得三匹。[2]片语亦重九鼎：化用《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之典故,秦昭王十五年的时候,泰国兵围赵都邯郸,毛遂向赵国平原君自我推荐前往楚国求救并顺利获得援助,平原君称赞曰："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译文】狂傲之骨、侠义之骨、忠贞之骨,即使是枯骨也可以价值千金;冷语、隽语、韵语,即使是只言片语也可以一言九鼎。【原文】书载茂先三十乘[1],便可移家;囊无子美一文钱[2],尽堪结客。【注释】[1]书载茂先三十乘：茂先,即晋代文学家张华,据《晋书·张华传》记载："雅爱书籍,身死之日,家无余财,惟有文史溢于几箧。尝徙居,载书三十乘。"[2]囊无子美一文钱：化用杜甫的典故,唐代大诗人杜甫,字子美,虽然穷困潦倒,但始终关注国家民生之事,结交了很多诗人朋友,曾自作《空囊》诗有云："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译文】像文学家张华那样藏书达三千乘,便可以搬家了;像杜甫那样囊中没有一文钱,仍然可以结交宾客。【原文】有作用者[1],器宇定是不凡;有受用者,才情决然不露。夫人有短,所以见长。【注释】[1]有作用者：有所作为的人。【译文】有所作为的人,必定是气宇不凡;名利有所受用的人,必然是怀有才情却深藏不露。人有所短,必定也有所长。【原文】松枝自是幽人[1]笔,竹叶常浮野客杯。且[2]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注释】[1]幽人：隐居之人。[2]且：姑且。【译文】松枝自然会充当幽居隐士的笔,竹叶常常是飘在山野之人的杯中。姑且与少年一起饮用美酒,然后到西山头打猎。【原文】好山当户[1]天呈画,古寺为邻僧报钟。【注释】[1]当户：正对门户。【译文】美丽的青山正对门户,呈现出一幅美丽的图画,与清幽的古寺相邻,每天都能听到僧人敲钟报时。【原文】瑶草与芳兰而并茂,苍松齐古柏以增龄。【译文】瑶草与芳兰都十分茂盛,苍松与古柏共同生长。【原文】群鸿戏[1]海,野鹤游天[2]。【注释】[1]戏：嬉戏。[2]游天：翱翔于天空。【译文】成群的大雁一起在大海上嬉戏,成群的仙鹤一起在蓝天上翱翔。卷四·集灵【原文】天下有一言之微[1],而千古如新;一字之义,而百世如见者,安可泯灭[2]之?故风、雷、雨、露,天之灵;山、川、民、物,地之灵;语、言、文、字,人之灵睪。三才之用,无非一灵以神其间,而又何可泯灭之?【注释】[1]微：微小。[2]泯灭：消灭。【译文】天下有那么微小的一句话,而千百年之后读来仍有新意;有那么一个字的意义,在百世之后读它还如亲眼所见一般事实,怎么可以让这些字句消失呢?风、雷、雨、露,是天的灵气;山、川、民、物,是地的灵气;语、言、文、字,是人的灵气。天、地、人三才所呈现出来的种种现象,无非是"灵"使得它们神妙难尽,而又怎么能让这个灵性消失泯灭呢?【原文】投刺空劳[1],原非生计;曳裾[2]自屈,岂[3]是交游。【注释】[1]刺：名刺。空劳：徒劳。[2]曳裾：提着裙裾。[3]岂：怎么,难道。【译文】呈递自己的名刺前去拜见也只是徒劳,没有结果,这原本也不是谋生之道;提着裙裾卑屈地奔走于权贵之门,这怎么会是交友周游呢?【原文】事遇快意处当转,言遇快意处当住[1]。【注释】[1]住：打住。【译文】做事遇到了舒心快乐的事应当调整转移,说话说到了快意之时就应该打住。【原文】俭为贤德,不可着意[1]求贤;贫是美称,只在难居其美。【注释】[1]着意：刻意。【译文】俭朴是贤良美好的品德,但不可着意去求取这贤的名声;安贫往往为人所赞美,只是能安于贫穷的人很少。【原文】志要高华[1],趣[2]要淡泊。【注释】[1]志：志向。高华：远大。[2]趣：志趣。【译文】志向应该远大具有光辉,志趣应该淡泊恬静。【原文】好香用以熏德[1],好纸用以垂世,好笔用以生花,好墨用以焕彩,好茶用以涤烦[2],好酒用以消忧。【注释】[1]熏德：熏陶自己的德行。[2]涤烦：涤除烦恼。【译文】好香用来熏陶自己的品德,好纸用来写传世不朽的文字,好笔用来写下美好的篇章,好墨用来描绘光彩夺目的图画,好茶用来涤除心灵的烦闷,好酒则用来化解心中的忧愁。【原文】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1],一生息顷[2]。利荣驰念,何若名山胜景,一登临时。【注释】[1]净几明窗：洁净的书桌和明亮的窗子。[2]息顷：休息。【译文】在声色娱乐中去求得心灵愉快,哪里比得上在洁净的书桌和明亮的窗前,陶醉在宁静中的快乐;为荣华富贵而思前想后,哪里比得上登高望远赏名山美景来得真实。【原文】竹篱茅舍,石屋花轩,松柏群吟,藤萝翳[1]景;流水绕户,飞泉挂檐;烟霞欲栖[2],林壑将瞑[3]。中处野叟山翁四五,予以闲身,作此中主人。坐沉红烛,看遍青山,消[4]我情肠,任他冷眼。【注释】[1]翳：阴翳。[2]栖：栖息。[3]瞑：晦暗。[4]消：排遣。【译文】竹子篱笆,茅草屋舍,石头屋,开满鲜花的长廊,风吹松柏,发出呼啸之声,藤萝密密麻麻遮蔽了阴翳;流水绕过门前,如同飞泉挂在屋檐;烟霞好像要在此栖息一样,林壑将要笼罩在晦暗之中。居住在山间的野老山翁四五个人相聚,我悠闲无事,做此山中的主人。坐看红烛燃烧,遍览青山,排遣我心中的情怀,任凭别人的冷眼。【原文】问妇索酿[1],瓮有新刍[2];呼童煮茶,门临好客。【注释】[1]酿：酿酒。[2]新：刚刚。刍：喂牲口的草,在此指粮食。【译文】向妇人索要酿酒喝,瓮中正好有刚刚酿造好的;呼唤童子煮茶,家中有好友相访。【原文】胸中有灵丹一粒,方能点化俗情,摆脱世故。【译文】胸中有一颗明净的心,才能点化心中的世俗之情,摆脱人世间的机巧心计。【原文】累月独处,一室萧条,取云霞为伴侣,引青松为心知;或稚子[1]老翁,闲中来过,浊酒一壶,蹲鸱[2]一盂,相共开笑口,所谈浮生闲话,绝不及市朝[3]。客去关门,了无报谢,如是毕[4]余生足矣。【注释】[1]稚子：儿童,孩童。[2]蹲鸱：即大芋,形状与蹲伏的鸱相似,因此又称蹲鸱。[3]市朝：市井朝廷。[4]毕：完毕,终结。【译文】在连续几个月的独居生活中,虽然满屋子萧条冷清,但常将浮云彩霞视作伴侣,将青松引为知己;有时候老翁带幼童过来拜访,这时以一壶浊酒、一盘大芋招待客人,谈着一些家常话,会心地开口大笑,绝不谈及市肆朝廷方面的俗事。客人离开便关门,不需要起身送客或言谢。能这样过一辈子我就很满足了。【原文】茅檐外,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竹窗下,惟有蝉吟鹊噪,方知静里乾坤[1]。【注释】[1]乾坤：天地。【译文】茅草编织的门帘外,忽然传来几声鸡鸣狗吠,让人仿佛生活在远离尘世的高远世界中;竹窗下的蝉鸣鹊唱,令人感觉到静中的天地如此之大。【原文】如今休去便休去[1],若觅了时[2]了无时。【注释】[1]休去：停止。[2]了时：了结之时。【译文】只要现在能够停止,一切便终止了;如果想要等到事情都了时,那么终究没有了尽的时候。【原文】若能行乐,即今便好快活。身上无病,心上无事,春鸟是笙歌,春花是粉黛。闲得一刻,即为一刻之乐,何必情欲,乃为乐耶。【译文】若能行乐,立刻就可以获得快乐。身体无病,心中也无事牵挂,春天的鸟鸣是动听的乐曲,春天的花朵是最美丽的装饰。有一刻空闲,就能享受一刻的欢乐,为什么一定要在情欲中寻求感官刺激,才是快乐呢?【原文】开眼便觉天地阔,挝鼓[1]非狂;林卧不知寒暑更,上床空算[2]。【注释】[1]挝鼓：化用祢衡击鼓当面辱骂曹操的典故,[2]上床空算：化用陈登的典故,陈登,字元龙,三国时期人,据《三国志·魏书·陈登传》记载：许汜见陈登,陈登也不和许汜说话,自己睡在大床上,让许汜睡在下床。许汜告之刘备,刘备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汜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译文】张开眼睛就会觉得天地十分广阔,即使是像祢衡击鼓当面辱骂曹操之举也不是狂;卧居山林之中不知道天气时节,即使是像陈登那样的忧国忘家、怀有救世之意的人也只能是白白筹算。【原文】惟[1]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注释】[1]惟：只有。【译文】只有节俭可以助长廉洁,惟有宽恕可以成就德行。【原文】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念头稍缓时,便庄[1]诵一遍。【注释】[1]庄：庄重。【译文】倘若没有一番透骨的寒冷,怎么能有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呢?每当这种念头稍微迟缓一些的时候,就应该庄重地朗诵一遍。【原文】梦以昨日为前身[1],可以今夕为来世。【注释】[1]前身：佛教认为人有三世,即前世、今世、来世。【译文】倘若梦中把昨天当做前身的话,那么也可以把今天晚上称为来世。【原文】读史要耐讹[1]字,正如登山耐仄路[2],踏雪耐危桥,闲居耐俗汉[3],看花耐恶酒,此方得力。【注释】[1]讹：错误。[2]仄路：狭窄弯曲的小路。[3]俗汉：俗人。【译文】读史书要忍受得了错误的字,就像登山要忍耐山间的隘路,踏雪要忍耐危桥,闲暇生活中要忍耐得了俗人,看花时要忍耐得了劣酒一样,这样才能进入史书佳境中。【原文】世外交情,惟山而已。须有大观眼[1],济胜具[2],久住缘,方许与之莫逆。【注释】[1]大观眼：洞察万物的慧眼。[2]济胜具：登临山川名胜的强健躯体。具,躯体。出自《世说新语·栖逸》："许掾好游山水,而体便登陟。时人云：‘许非徒有胜情,实有济胜之具。’"【译文】俗世之外的交情,只有山而已。必须有能够洞察一切的慧眼,能够周游山川名胜的强健体魄,能够久居山中的缘分,这样才可以与山成为莫逆之交。【原文】九山[1]散樵迹,俗间徜徉自肆,遇佳山水处,盘礴箕踞[2],四顾无人,则划然长啸,声振林木;有客造榻与语,对曰："余方游华胥[3],接羲皇[4],未暇理君语。"客之去留,萧然不以为意。【注释】[1]九山：一说泛指天下的名山,一说为实指的九座名山,会稽山、太山、王屋山、首山、太华山、岐山、太行山、羊肠山、孟门山。[2]盘礴箕踞：两腿叉开前伸、稳稳当当地席地而坐,这种坐姿在古代被视为不庄重、轻慢,在此以这种坐姿表明其随意、不受拘束。[3]游华胥：据《列子》记载,黄帝"昼寝,梦游华胥之国",在此泛指做梦、梦游。[4]羲皇：即上古时期的部落首领伏羲氏,相传其曾作八卦图。【译文】九州之名山都散布着我采樵的足迹,在俗世间肆意徜徉,遇到好山好水,就两腿前伸舒服地坐下,四下张望,没人的话就会对天长啸,声音在树林间回荡;每当有客人登门拜访与我谈论,我就会说："我正在周游华胥之国,与伏羲氏畅谈,没有时间理会你的话。"客人的去留,全然不挂在心上。【原文】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1]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一座活地狱,更说什么铜床铁柱,剑树刀山也。【注释】[1]自家：自己。【译文】没什么事却烦忧不已,面对美景也不快乐,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这就像活在地狱中一样,更不必说什么地狱中的热铜床、烧铁柱,以及插满剑的树和插满刀的山了。【原文】闭门阅佛书,开门接佳客,出门寻山水,此人生三乐。【译文】关起门来阅读佛经,开门迎接最好的客人,出门游赏山川景色,这是人生三大乐事。【原文】客散门扃,风微日落,碧月皎皎当空,花阴[1]徐徐满地;近檐鸟宿,远寺钟鸣,茶铛[2]初熟,酒瓮乍开;不成八韵新诗,毕竟一团俗气。【注释】[1]花阴：即花荫,在此指月光下花儿的影子。[2]铛：锅。【译文】宾客散了之后,关闭大门,微风习习。夕阳已落,晴朗的天空悬挂着皎洁的明月,花儿的影子撒了一地;临近的屋檐下鸟儿已经栖息,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茶炉中刚刚煮好清茶,酒瓮中的美酒刚刚启封;在此种情韵景致下,不能写出八韵新诗,毕竟还是俗气。【原文】不作风波[1]于世上,自无冰炭到胸中。【注释】[1]风波：代指对尘世间的各种欲望的追求。【译文】不为世间的欲望兴风作浪,自然没有寒冷如冰或焦灼如火的感觉。【原文】秋月当天,纤云都净[1],露坐空阔去处,清光冷浸,此身如在水晶宫里,令人心胆澄澈。【注释】[1]纤云都净：没有一丝一毫的云彩。【译文】秋月悬挂在晴空之中,没有一丝云彩,十分澄净,迎着露水坐在空阔的地方,清凉的月色侵入骨髓,带来阵阵寒意,就好像身在水晶宫中一样,使人的心胆都变得十分澄净清澈。【原文】遗[1]子黄金满箧,不如教子一经。【注释】[1]遗：给……留下。【译文】给子孙们留下满箧的黄金,还比不上教授给子孙们一部经书。【原文】凡醉各有所宜[1]。醉花宜昼,袭其光也;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宣其和也;醉将离宜击钵,壮其神也;醉文人宜谨节奏,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帜[2],助其烈也;醉楼宜暑,资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审[3]其宜,考[4]其景,反此则失饮矣。【注释】[1]宜：适宜。[2]俊人：才俊之士。益：增加。[3]审：审视。[4]考：考虑。【译文】大凡醉酒都需要有具体的情景与之相适应。赏花醉酒适合在白昼,可以借助于白昼的光线;赏雪醉酒适宜在夜里,可以整理思绪;因得意而醉酒时适合高歌,可以宣泄兴奋之情达致和谐;因即将离别而醉酒适宜击钵,可以增强其神色;文人吟诗醉酒适宜对节奏格外谨慎,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侮辱;俊杰之士醉酒适宜增加酒杯旗帜,可以助长豪放之气氛;登楼远望醉酒适宜在酷暑,可以使清爽之感更强烈;观赏湖水而醉酒适宜在秋季,可以更为凉爽。这些都是审时度势,根据具体情况,考虑到具体情景而提出的,与此背道而驰,就会失去饮酒的乐趣。【原文】竹风一阵,飘飏茶灶疏烟[1];梅月半湾,掩映书窗残雪。【注释】[1]飘飏：即飘扬。疏：稀疏。【译文】竹林中吹来一阵清风,飘来了茶灶的几缕稀疏的青烟;梅花开放,明月映照半湾村落,与书窗外的残雪相掩映。【原文】厨冷分山翠,楼空入水烟。【译文】厨房冷清,使得青山更为苍翠;楼阁空落,掩映在水面上的烟雾之中。【原文】聪明而修洁[1],上帝固录清虚[2];文墨而贪残,冥官[3]不受辞赋。【注释】[1]修洁：修行高洁。[2]上帝：上天。录：录用。[3]冥官：阴间的官员。【译文】为人既聪慧又有高洁的操行,上天自然就会录用他到清虚之所;擅长行诗作文却贪婪凶残,即使是阴曹地府的判官也不会接受他的辞赋。【原文】破除烦恼,二更山寺木鱼[1]声;见彻性灵,一点云堂优钵影[2]。【注释】[1]木鱼：佛教的法器,念经时常常敲击,用以警戒自己。[2]云堂：禅宗僧侣们坐禅修行之所。优钵：梵语,指青莲花。【译文】要想破除心中的烦恼,只要聆听二更时山中寺庙的木鱼声即可;要想对人性和智慧得到透彻的领悟,只要看佛堂里的青莲花即可。【原文】兴[1]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2];机息[3]坐忘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4]。【注释】[1]兴：兴致。[2]衾枕：棉被枕头。[3]机息：平息机心。[4]蜉蝣：一种昆虫,生命十分短暂,常常只有几个小时。【译文】兴致来的时候,在落花之前醉倒,天地就是我的棉被和枕头。放下机心,坐在大石上将一切忘怀,古今的一切纷扰,看来都像蜉蝣的生命一般短暂。【原文】老树着花[1],更觉生机郁勃;秋禽弄舌[2],转令幽兴萧疏[3]。【注释】[1]着花：开花。[2]弄舌：鸣叫。[3]萧疏：稀疏。【译文】老树开花,更觉得富有生机;秋天的禽鸟鸣叫,反而使得幽静之意趣减少。【原文】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1]心;尽得世间之常道[2],才堪论出世。【注释】[1]了：明了,明白。[2]常道：不发生改变的道理。【译文】完全认识到自己本来的面目,才算是明了心的本体。理解透世间不变的道理,才足以谈论出世之道。【原文】雪后寻梅,霜前访菊,雨际护兰,风外听竹;固野客之闲情[1],实[2]文人之深趣。【注释】[1]固：原本。野客：幽居于山野的人。[2]实：实际上。【译文】在大雪之后寻找梅花,在秋霜来临之前寻访菊花,在大雨降临之际呵护兰花,在大风之外聆听风吹竹叶之声;这原本是闲居山野之客的闲情,实际上也是文人墨客的雅趣。【原文】结[1]一草堂,南洞庭月,北峨眉雪,东泰岱松,西潇湘竹;中具晋高僧支法[2],八尺沉香床。浴罢温泉,投床鼾睡,以此避暑,讵[3]不乐也?【注释】[1]结：搭建。[2]支法：佛教术语,即塔。[3]讵：怎能,表示反问。【译文】搭建一草堂,南有洞庭水可以观赏洞庭月色,北有峨眉山可以赏峨眉雪景,东面种上泰山之青松,西面种上潇湘之竹。中间摆置晋代高僧的支法,摆放一张八尺长的沉香床。在温泉中洗浴之后,躺在床上酣睡。这样避暑,怎能不快乐呢?【原文】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1],而多禅意;一勺不濡[2],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澹宕[3]故也。【注释】[1]偈：佛偈。参：参悟。[2]一勺不濡：一滴酒不沾。[3]澹宕：淡泊,不受拘束。【译文】有的人不认识一个字,却富有诗意;一句佛偈都不参悟,却很有禅意;一滴酒也不沾,却满怀酒趣;一块石头也不把玩,却满眼画意。这是因为他淡泊而无拘无束的缘故。【原文】以看世人青白眼[1],转而看书,则圣贤之真见识;以议论人雌黄口,转而论史,则左狐[2]之真是非。【注释】[1]青白眼：化用阮籍见嵇喜、嵇康,阮籍分别以白眼、青眼相待的典故,详见前文所注。[2]左狐：即左丘明、董狐,二人分别是春秋时期鲁国和晋国的史官,记载史实秉笔直书,是难得的良史。【译文】用看待世人的青眼与白眼来看书,就会具备圣人贤士的真知灼见;用议论他人是非的雌黄之口来评论历史,就会具有像左丘明、董狐这样的良史的是非观。【原文】事到全美处,怨我者不能开指摘之端[1];行到至污[2]处,爱我者不能施[3]掩护之法。【注释】[1]端：借口。[2]至污：极为污秽。至,最。[3]施：实施,采用。【译文】做事做得极为完美的境地,即使是怨恨我的人也找不到指摘我的借口;行事达到了极为污秽的境地,即使是爱我的人也不能实施掩护的方法。【原文】无事当学白乐天之嗒然[1],有客宜仿李建勋之击磬[2]。【注释】[1]白乐天：即中唐诗人白居易,字乐天。嗒然：指物我两忘的心境。[2]李建勋之击磬：李建勋,唐末五代时期人,《玉壶清话》记载李建勋有一玉磬,用沉香节为其安柄,敲击声十分清越。每当有客人谈到猥俗之事时,他就会在耳边敲击几声玉磬,有人问他原因,他回答说是要用玉磬声洗耳。【译文】没事的时候应该学学白居易物我两忘的心境,有客人来访的时候应该仿效李建勋以击磬声洗耳。【原文】郊居,诛茅结屋,云霞栖梁栋之间,竹树在汀洲之外;与二三之同调[1],望衡对宇,联接巷陌;风天雪夜,买酒相呼;此时觉曲生[2]气味,十倍市饮。【注释】[1]同调：志趣相投。[2]曲生：即酒,据唐代郑荣《开天传信记》记载,叶法善宴饮宾客,有一个人自称是"曲秀才",与众多宾客进行论辩,话语十分犀利。叶法善怀疑他是鬼蜮,就用剑行刺,结果"曲秀才"竟然化成一瓶浓酒,味道极佳。叶法善于是对着酒瓶作揖,说道："曲生风味,不可忘也",之后"曲生"就成为了酒的代称。【译文】居住在郊外山野,修剪茅草搭建茅屋,栋梁之间云霞缭绕,在汀洲之外栽种竹林;与两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门户房屋相对,小道巷陌相连接;在狂风大雪的天气,买来美酒,呼喊朋友,一起畅饮;此时就会感觉酒味要比市井酒肆里的好上十倍。【原文】万事皆易满足,惟读书终身无尽[1];人何不以不知足一念加之书。又云：读书如服药,药多力自行。【注释】[1]尽：尽头。【译文】世间万事都容易满足,只有读书苦读一生也没有止境;人为什么不把不知道满足的念头用来读书呢?又有人说："读书就像是喝药一样,药喝得多了药力自然就增强了。"【原文】醉后辄[1]作草书十数行,便觉酒气拂拂[2],从十指出也。【注释】[1]辄：就。[2]拂拂：上涌升腾的样子。【注释】喝醉酒之后写下数十行草书,就会觉得酒气上涌升腾,从十指中透出,渗入到字体之中。【原文】书引藤为架,人将薜[1]作衣。【注释】[1]薜：薜萝,又称女萝,一种植物,自屈原《楚辞·远游》中"使湘灵鼓瑟兮,被薜荔兮带女萝"诗句之后,女萝就成为隐者的装扮。【译文】书应该放在用藤条编制的书架之中,隐士应该穿薜萝制成的衣服。【原文】从江干溪畔,箕踞[1]石上,听水声浩浩潺潺,粼粼冷冷,恰似一部天然之乐韵,疑有湘灵[2]在水中鼓瑟也。【注释】[1]箕踞：两腿叉开前伸,席地而坐,姿态与簸箕相似,在古人看来这是一种很不雅的表现,在此指很惬意地没有约束地坐着。[2]湘灵：湘水之神,又称为湘君,屈原《楚辞·远游》中有"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使湘灵鼓瑟兮,被薜荔兮带女萝"等诗句。【译文】在江岸或小溪边的石上两腿前伸而坐,聆听着水声,时而潺潺流水声势浩大,时而浅吟低唱粼粼细波,时而却沉默寂静,恰似一部大自然的旋律。我不禁怀疑是否有湘水的女神,在水中弹琴。【原文】鸟啼花落,欣然有会于心,遣小奴,挈瘿樽[1],酤白酒釂,一梨花瓷盏[2],急取诗卷,快读一过以咽之,萧然不知其在尘埃间也。【注释】[1]瘿樽：瘿形的盛酒的容器。[2]盏：杯。【译文】听到鸟儿鸣叫,见到花儿飘落,心中有所领悟而由衷欣喜,便教小僮带着酒瓮买回白酒,以梨花瓷盏饮下一杯酒,并马上取来诗卷,快读一遍以助酒兴,这时胸中清爽快意,仿佛离开了凡俗的人间。【原文】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译文】关起门就如同住在深山中一样;能够读书就觉得处处都是净土。【原文】千岩竞[1]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注释】[1]竞：竞争,比赛。【译文】成千上万的高岩山峰竞展秀姿,成千上万的沟壑溪流竞相流淌,草木繁茂,朦朦胧胧,就好像是白云彩霞升腾飘荡一样。【原文】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1],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犹[2]难为怀。【注释】[1]映发：辉映生发。[2]犹：尤其。【译文】从树木成阴的山间小道上行走,自然会发现青山白川相互辉映,让人感觉到美景应接不暇;倘若是在秋冬季节,更是让人不能忘怀。【原文】箕踞于斑竹林中,徙[1]倚于青矶石上;所有道笈梵书[2],或校雠[3]四五字,或参讽[4]一两章。茶不甚精,壶亦不燥,香不甚良,灰亦不死;短琴无曲而有弦,长讴无腔而有音。激气发于林樾,好风逆之水涯,若非羲皇[5]以上,定亦嵇阮[6]之间。【注释】[1]徙：迁徙。[2]道笈梵书：道家和佛家的经书。[3]雠：错误。[4]参讽：参悟评议。[5]羲皇：即上古时期的伏羲氏。[6]嵇阮：嵇康、阮籍。嵇康,字叔夜,好老庄之说,崇尚自然、养生之道。阮籍,字嗣宗,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二人皆崇奉老庄之学,与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并称为"竹林七贤"。【译文】两腿前伸肆意舒展地坐在斑竹林中,然后走过去靠在青矶石上;任意翻阅一些道家佛家的经书,或者校对四五个错字,或者参悟评议其中的一两章经文。所饮之茶不需要多么好,茶壶也不一定要很烫,焚烧的香不需要太好,只要香火不断香灰不冷就好;弹奏短琴不需要按照固定的曲调,只要优美就好,放声高歌不需要规范的腔调,只要是心灵之音就行。树林中激荡着意气,和煦的清风吹拂着水面,倘若不是伏羲氏这样的上古圣人,就必定是嵇康、阮籍这样的魏晋贤人。【原文】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译文】听说别人做了善事,却对此事抱怀疑态度;听到别人做了坏事,却相信此事。这是心中充满敌意和恶念的表现。【原文】士君子尽心利济[1],使海内少他不得,则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注释】[1]利济：造福接济。【译文】一个有知识有修养的君子,尽自己的心意帮助他人,使世间需要他,那么,上天自然也需要他,这样便是确立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原文】读书不独[1]变气质,且能养精神,盖[2]理义收缉故也。【注释】[1]不独：不仅仅。[2]盖：表示推测。【译文】读书,不仅仅会改变人的气质,这还能培养人的精神修养,大概是因为读书可以使人以理义收摄心志、消除杂念的缘故。【原文】周旋人事后,当诵一部清静经;吊丧问疾[1]后,当念一通扯淡歌。【注释】[1]吊丧问疾：悼念丧事,探问病人。【译文】周旋于人事、应酬之间,应当诵读一部使人心灵清净的"清静经";悼念丧事,探问病人之后,应当念一通"扯淡歌"。【原文】卧石不嫌于斜,立石不嫌于细,倚石不嫌于薄,盆石不嫌于巧,山石不嫌于拙。【译文】平躺着的石头不嫌倾斜,竖立的石头不嫌细小,倚靠着的石头不嫌太薄,盆中的石头不嫌小巧,山中的石头不嫌笨拙。【原文】雨过生凉境闲情,适[1]邻家笛韵,与晴云断雨逐听之,声声入肺肠。【注释】[1]适：适逢。【译文】雨过之后生出层层凉意,环境清幽闲适,情趣盎然,适逢邻家牧童笛儿声声,与初晴后天空飘浮的云彩、断断续续的雨相应和,细细听来,声声使人断肠。【原文】清之品有五：睹标致[1],发厌俗之心,见精洁,动出尘[2]之想,名曰清兴;知蓄书史,能亲笔砚,布景物有趣,种花木有方,名曰清致;纸裹中窥钱,瓦瓶中藏粟,困顿于荒野,摈弃乎血属[3],名曰清苦;指幽僻之耽,夸以为高,好言动之异,标以为放,名曰清狂;博极今古,适情泉石,文韵带烟霞,行事绝尘俗,名曰清奇。【注释】[1]标致：美好。[2]出尘：脱离尘世。[3]血属：亲属,亲人。【译文】"清"这一品性包含五种境界：目睹标致美丽之物,产生厌恶世俗之心,看到景致简洁之物,萌生出世的想法,这称之为"清兴";知道收藏经书史书,能够亲近笔砚,景物的设置富有情趣,栽种花木有好的方法,这称之为"清致";在废纸之中窥探钱币,在碎瓦旧瓶之后储藏米粟,困顿地生活在荒野之中,被亲人所屏弃,这称之为"清苦";把爱好清幽僻静这种癖好夸称为高雅,把说话做事喜欢标新立异的癖好标榜为狂放不羁,这称之为"清狂";博古通今,适情于泉水幽石,诗词带有烟霞之韵致,行事超凡脱俗,这称之为"清奇"。【原文】打透[1]生死关,生来也罢,死来也罢;参破[2]名利场,得了也好,失了也好。【注释】[1]打透：打通。[2]参破：参悟透。【译文】能够看透生与死的界限,那么活着也是如此,死了也是如此;看破了名利争逐的虚妄,得到了也好,失去了也无所谓。【原文】混迹尘中,高视物外[1];陶情杯酒,寄兴篇咏;藏名[2]一时,尚友千古。【注释】[1]高视物外：超出世间的物累。[2]藏名：隐藏名声。【译文】立足于尘世中,眼光高远超出世间的物累;在酒杯中陶冶自己的情趣,在诗篇歌咏中寄托了自己的意趣;暂且隐匿自己的声名,还能够在精神上与古人为友。【原文】痴矣狂客,酷好[1]宾朋;贤哉细君[2],无违夫子[3]。醉人盈座[4],簪裾[5]半尽;酒家食客满堂,瓶瓮不离米肆。灯烛荧荧,且耽[6]夜酌;爨烟[7]寂寂,安问晨炊。生来不解攒眉[8],老去弥堪鼓腹[9]。【注释】[1]酷好：十分喜爱。[2]细君：本为诸侯对自己妻子的称呼,后来范围扩大,泛指妻子。[3]夫子：丈夫。[4]盈座：满座。[5]簪裾：头饰、衣衫。簪,代指头饰。[6]耽：沉迷,沉醉。[7]爨烟：炊烟。[8]攒眉：皱眉头,代指发愁。[9]鼓腹：鼓起肚子,指生活很安逸。化用《庄子·马蹄》之典故："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译文】痴迷狂放的人,往往特别喜欢结交宾客;贤惠的妇人,从来不会违背丈夫。满座都是喝醉酒的人,头饰衣襟都半开着;酒店客人满堂,装米的瓶瓮一直没有离开过米肆。在昏暗的烛光下,依然暂时沉醉在夜饮之中。炊烟没有升起一丝,为何非要询问早餐呢?生来就不懂攒眉发愁是什么滋味,老了更应该悠闲舒适地生活。【原文】皮囊[1]速坏,神识[2]常存,杀万命以养皮囊,罪卒归于神识。佛性无边,经书有限,穷万卷以求佛性,得不属于经书。【注释】[1]皮囊：身体。[2]神识：佛教中的第八识即阿赖耶识,它能够在人死后保存人的身体、言语、意念,使人在转世轮回中接受前生的因果报应。【译文】人的身体会很快朽坏,但是神识却永远存在,杀死各种动物的生命来供养身体,罪业终究收纳到神识中;人的悟性是无边无际的,而经书中的文字有限,用穷究万卷经书之法来获得了悟,悟性得来却不属于经书。【原文】人胜[1]我无害,彼无蓄[2]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注释】[1]胜：超过。[2]蓄：积蓄。【译文】他人胜过我并没有什么害处,这样他便不会在心中积下对我的妒恨;我胜过他人不见得是福气,也许会有难以预测的灾祸发生。【原文】书屋前,列曲槛[1]栽花,凿方池浸月,引活水[2]养鱼;小窗下,焚清香读书,设净几[3]鼓琴,卷疏帘看鹤,登高楼饮酒。【注释】[1]曲槛：即曲栏,弯曲的栅栏。[2]活水：流动的泉水。[3]几：几案。【译文】在书屋的前面,设置弯曲的栅栏以栽种花草,凿出一片方形的池塘,让月亮的倒影浸入其中,引来泉水养些小鱼;坐在小窗下,在焚烧着清香的屋子中读书,设置洁净的几案弹琴,卷起稀疏的帘子看窗外的野鹤,登上高楼迎风饮酒。【原文】人人爱睡,知其味者甚鲜[1];睡则双眼一合,百事俱忘,肢体皆适,尘劳尽消,即黄粱南柯[2],特余事已耳。静修[3]诗云："书外论交睡最贤。"旨哉言也。【注释】[1]鲜：少。[2]黄粱南柯：分别出自唐代李泌的《枕中记》和唐代李公佐的《南柯记》,黄粱,指贫困书生卢生未求得功名,在邯郸遇到一道士,就向其抱怨倾诉自己的不得志。道人就拿出一枕头,声称能够消除烦恼,实现心中所愿,于是卢生枕上此枕睡觉。当时旅店正在做黄粱饭,卢生在梦中享尽了荣华富贵,醒来之时旅店的黄粱饭还未做好,故称"一枕黄粱"。南柯,淳于棼在梦中梦到自己到了槐安国,娶了公主;并被封为南柯太守,生活极为奢华,后来因行军作战不利,公主也死去,就被遣回。[3]静修：元代诗人、思想家刘因,号静修。【译文】每个人都爱睡觉,可是知道其中妙韵的却很少;睡觉就闭上双眼,忘记了世间一切事情,伸展四肢使之十分舒适,尘世的疲劳全部都消除了,至于做一下像黄粱、南柯这样的美梦,那倒是其次。静修先生有诗云："除了书本以外,就是睡觉的交情和我最好了。"这真是高论。【原文】过分求福,适[1]以速祸;安分速祸,将自得福。【注释】[1]适：恰恰。【译文】过分地追求福分,很容易促使祸事降临;安然面对突如其来的祸事,自然能转祸为福。【原文】倚势而凌人者,势败而人凌;恃[1]财而侮人者,财散而人侮。此循环之道。【注释】[1]恃：倚仗,依靠。【译文】仗势欺人的人,一旦失去势力必定被人欺凌;仰仗自己的钱财而凌辱别人的人,一旦钱财散尽必定被人凌辱。这是自然循环之道。【原文】我争者,人必争,虽极力争之,未必得;我让[1]者,人必让,虽极力让之,未必失。【注释】[1]让：谦让,礼让。【译文】我想要争取的,别人必定也会想要争取,虽然尽力争取它,最终却不一定会得到;我谦让的,别人必定也会谦让,虽然竭力谦让,未必就会失去。【原文】贫不能享客,而好结客;老不能徇[1]世,而好维[2]世;穷不能买书,而好读奇书。【注释】[1]徇：依徇,顺从。[2]维：维持。【译文】贫困之人不能款待客人,使之尽情享受,但是却往往喜好结交朋友;老人不能依顺世事新潮,却往往喜好维持世间原本的秩序;穷人买不起书,但是却往往特别喜欢读奇书。【原文】沧海[1]日,赤城[2]霞;峨眉雪,巫峡云;洞庭月,潇湘雨;彭蠡[3]烟,广陵[4]涛;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少陵[5]诗,摩诘[6]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7]笺,右军[8]帖;南华经[9],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注释】[1]沧海：即东海。[2]赤城：山名,因土为赤色,因此得名,位于今浙江天台山南门。[3]彭蠡：即鄱阳湖。[4]广陵：即扬州。[5]少陵：即唐代诗人杜甫,人称"诗圣",因其自号少陵野老,故世人又称其为杜少陵。[6]摩诘：即唐代诗人王维,擅长行诗作画。[7]薛涛：唐代女诗人,曾让匠人造出彩色的纸笺,世人称为薛涛笺。[8]右军：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曾做过右军将军,在此以官职代指其人。[9]南华经：《庄子》一书又名《南华经》。【译文】沧海的日出,赤城的红霞;峨眉山的积雪,巫峡的白云;洞庭湖的明月,潇湘的雨;彭蠡的烟雾,广陵的波涛;庐山的瀑布,集合了天地间所有的美景奇观,来描绘我书斋的墙壁。杜甫的诗、王维的画;左丘明的《左传》,司马迁的史书;薛涛的诗笺,王羲之的书帖;庄子的《南华经》,司马相如的赋;屈原的《离骚》,收罗古今绝妙的艺术,放置在我山居的窗前。【原文】偶饭淮阴[1],定万古英雄之眼;醉题便殿[2],生千秋风雅之光。【注释】[1]淮阴：即指淮阴侯韩信,韩信年少之时十分贫困,有一次在城外河边遇到一群洗衣的妇女,其中有位漂母见其饥饿之状,就施舍他饭食几十天。韩信曾声言他日富贵后必定回报,漂母很生气地说并非是为了他的回报而施舍。[2]醉题便殿：据史书记载李白曾经在便殿为唐明皇撰写诏书文诰,当时天气大寒,笔被冻上,写不成字,明皇就派十个宫嫔,各自拿着笔呵热气,呵热后再让李白使用。【译文】漂母偶然间施舍饭于韩信之时,已经具备了识别万古英雄的慧眼;李白醉酒之后在便殿题写诗文,生成了千秋的风雅之光。【原文】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食,自有一段真趣;忧患缠身,纷扰不宁,虽锦衣厚味[1],只觉万状愁苦。【注释】[1]厚味：美味。【译文】清闲自在,要坐要躺随自己的心意,虽然穿的是粗布做的衣服,吃的是没有佐料的淡饭,却觉得有滋有味。至于那些忧愁烦恼而患得患失的人,虽然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美味,却觉得万事皆苦。【原文】宠辱不惊,肝木[1]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怡神寡欲,肾水自足。【注释】[1]肝木：按照中医学说,人体的五脏是与阴阳五行相对应的,肝与木相对,心与火相对,脾与土相对,肺与金相对,肾与水相对,因此称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译文】受到恩宠、遭到侮辱都不惊慌,肝木自然就会安宁;无论做事还是静处都以一种恭敬之心对待,心中之火自然会平和;饮食有一定的节制,脾土自然就不会泄露;调养气息少说话,肺金自然就会保全;怡情悦性,清心寡欲,肾水自然就会充足。【原文】让[1]利精于取利,逃名巧[2]于邀名。【注释】[1]让：推让,转让。[2]巧：聪慧,智慧。【译文】让利于人比争取利益更精明,逃避名声比争夺名声更明智。【原文】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1];利刀[2]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注释】[1]染：染色。[2]利刀：锋利的刀。【译文】用彩笔在空中描绘,笔没有着色,空气也不会染色;用锋利的刀割断水面,刀刃不会被磨损,水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原文】唾面自干,娄师德不失为雅量[1];睚眦必报,郭象玄未免为祸胎[2]。【注释】[1]"唾面自干"两句：典出《新唐书·娄师德传》,娄师德的弟弟驻守代州,辞官,娄师德教导弟弟要学会忍耐,其弟曰："人有唾面,洁之乃已。"娄师德却说："未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2]"睚眦必报"两句：汉末董卓的两位部下郭汜(字象玄)、李催因为一点小事留下嫌隙而相互攻讨。【译文】被人唾吐到脸上不擦掉,任其自然风干,娄师德这样很有雅量;一点点的嫌隙必定也要报复,像郭象玄这样的做法不免为日后种下祸根。【原文】天下可爱的人,都是可怜人;天下可恶的人,都是可惜人。【译文】天下值得去爱的人,往往都十分令人同情;而那些人人厌恶的人,往往令人十分惋惜。【原文】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日[1]。【注释】[1]千载一日：千年如同一天,指名节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改变。【译文】事业、文章随着身体的毁灭也都将毁灭,但是人的精神却可以万古如新;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随着时势的变化而转移,但是人的气节却可以千年不变。【原文】滩浊作画,正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意在远近之间,亦文章法[1]也。【注释】[1]法：法则。【译文】在滩头以浊水画画,就好像是隔着窗帘看月亮,隔着水看花,意境在于远近之间,这也是写文章的法则。【原文】藏锦于心,藏绣于口;藏珠玉于咳唾,藏珍奇于笔墨;得时则藏于册府[1],不得则藏于名山。【注释】[1]册府：国家编纂收藏史书的地方。【译文】锦绣般的好文章藏在心间、口中,珠玉珍奇般的语句藏于吟咏之间,藏在笔端;倘若时机成熟,就写出来收藏在册府之中,倘若不合时宜,就写出来藏在名山之中。【原文】读一篇轩快之书,宛[1]见山青水白;听几句透彻之语,如看岳立川行。【注释】[1]宛：好像。【译文】朗读一篇晓畅轻快的文章,就好像是见到青山绿水一样,使人心情愉悦;听到几句伶俐精辟的言语,就如同是看到静立的山岳、流淌的溪水一样,使人精神振奋。【原文】读书如竹外溪流,洒然而往;咏诗如萍末风起,勃[1]焉而扬。【注释】[1]勃：勃发。【译文】读书就好像是竹林外的溪流一样,非常洒脱地前行;吟咏诗歌就好像是青萍之末的风一样,瞬间勃发激扬飘荡。【原文】子弟[1]排场,有举止而谢飞扬,难博缠头之锦[2];主宾御席[3],务廉隅而少蕴藉[4],终成泥塑之人。【注释】[1]子弟：梨园子弟,指唱戏的人。[2]缠头之锦：古代的歌舞演员都要用锦包缠头部,表演深受赞赏之时,宾客往往会以罗锦相赠。[3]御席：入席。[4]廉隅：神情庄重、行为端庄。蕴藉：和谐融洽。【译文】梨园子弟开场,要行为举止得体而不张扬夸张,否则很难赢得缠头的罗锦;主要的宾客入席,一定要神情庄重、行为端庄,没有了和谐融洽的氛围,终究会成为泥偶一样的人。【原文】取凉于扇,不若清风之徐来[1];汲水于井,不若甘雨之时降。【注释】[1]徐来：缓缓吹来。【译文】用扇子扇风求得凉爽,不如清风慢慢吹拂;在井中汲水,不如上天降下及时雨。【原文】有快捷之才,而无所建用,势必乘愤激之处,一逞雄风;有纵横之论[1],而无所发明,势必乘簧鼓[2]之场,一恣余力。【注释】[1]纵横之论：本指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之说,后代指经世治国的宏论。[2]簧鼓：古代笙竽之类的乐器都有簧,吹奏鼓动发声,常常用其喻指搬弄是非。【译文】怀有快捷之才,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势必会借愤激之处,一逞雄风;怀有经世的纵横之才,却没有施展宏论之地,势必会乘借时机场合竭尽全力巧舌如簧地搬弄是非。【原文】敦厚之人,始可托大事,故安刘氏者,必绛侯[1]也;谨慎之人,方能成大功,故兴汉室者,必武侯[2]也。【注释】[1]绛侯：汉代大臣周勃,被封为绛侯,曾为汉文帝平定匈奴立下汗马功劳。[2]武侯：即诸葛亮,被封为武侯。【译文】忠厚诚挚的人,才可将大事托付给他,因此能使汉朝天下安定的,必定是周勃这个人。惟有谨慎行事的人,才能建立大的功业,因此能使汉室复兴的,必然是孔明这般人。【原文】以汉高祖[1]之英明,知吕后必杀戚姬[2],而不能救止,盖其祸已成也;以陶朱公[3]之智计,知长男必杀仲子,而不能保全,殆其罪难宥乎?【注释】[1]汉高祖：刘邦,汉代的开国皇帝。[2]吕后：汉高祖之妻吕雉,曾在刘邦铲除异姓诸王侯中起了很大作用。戚姬：汉高祖很宠幸的姬妾,刘邦曾想废掉吕后所生的太子刘盈改立戚姬之子为储君,但因受到吕后及朝中大臣的阻挠最终没有成功。[3]陶朱公：即范蠡,春秋时期越国的政治家,曾为越王勾践出谋划策,协助其灭掉吴国复兴越国,之后定居于陶,自称为"朱公",故世称"陶朱公"。【译文】像汉高祖那么英明的帝王,明知在他死后吕后会杀死他最心爱的戚夫人,却无法挽救阻止,乃是因为这个祸事已经造成了。而如陶朱公那么足智多谋的人,明知他的长子非但救不了次子,反而会害了次子,却无法保全此事,大概是因为次子的罪本来就让人难以原谅吧!【原文】人称我善良,则喜;称我凶恶,则怒;此可见凶恶非美名也,即当立志为善良。我见入醇谨[1],则爱,见人浮躁,则恶;此可见浮躁非佳士也,何不反身为醇谨?【注释】[1]醇谨：敦厚谨慎。【译文】别人说我善良,我就很欢喜,说我凶恶,我就很生气,由此可知凶恶不是美好的名声,所以我们应当立志做善良的人。我看到他人醇厚谨慎,就很喜爱他,见到他人心浮气躁,就很厌恶他,由此可见心浮气躁不是优良的人该有的毛病,何不让自己做一个醇厚谨慎的人呢?【原文】人之生也直,人苟欲生,必全其直;贫者士之常,士不安贫,乃反其常。进食需箸[1],而箸亦只悉随其操纵所使,于此可悟用人之方[2];作书需笔,而笔不能必其字画之工,于此可悟求己之理。【注释】[1]箸：筷子。[2]方：方法。【译文】人生来身体便是直的,由此可见,如果人要活得好,一定要向直道而行。贫穷本是读书人该有的现象,读书人不安于贫,便是违背了常理。吃饭需用筷子,筷子完全是随人的操纵来选择食物,由此可以了解用人的方法。写字需用毛笔,但是毛笔并不能使字好看,于此也可以明白凡事必须反求自己的道理。【原文】家之富厚者,积田产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保;不如广积阴功,使天眷[1]其德,或可少延。家之贫穷者,谋奔走以给衣食,衣食未必能充;何若自谋本业,知民生在勤,定当有济。【注释】[1]眷：眷顾,眷念。【译文】家中富有的人,将积聚的田产留给子孙,但子孙未必能将它保有,倒不如多做善事,使上天眷顾他的阴德,也许可使子孙的福分因此得到延长。家中贫穷的人,想尽办法来筹措衣食,衣食却未必获得充足,倒不如在工作上多加努力,若能知道民生的根本在于勤奋,那么多少会有所帮助,而不必四处求人。【原文】言不可尽信,必揆[1]诸理;事未可遽[2]行,必问诸心[3]。【注释】[1]揆：衡量,判断。[2]遽：立刻,马上。[3]诸心：自己的心。【译文】言语不可以完全相信,一定要在理性上加以判断、衡量,看看有没有不实之处。遇事不要急着去做,一定要先问过自己的良心,看看有没有违背之处。【原文】东坡[1]《志林》有云："人生耐贫贱易,耐富贵难;安勤苦易,安闲散难;忍疼易,忍痒难。能耐富贵,安闲散,忍痒者,必有道之士也。"余谓如此精爽[2]之论,足以发人深省,正可于朋友聚会时,述之以助清谈。【注释】[1]东坡：即苏轼,号东坡居士,故又称苏东坡。[2]精爽：精妙。【译文】苏东坡在《志林》一书中说："人生要耐得住贫贱是容易的事,然而要耐得住富贵却不容易;在勤苦中生活容易,在闲散里度日却难;要忍住疼痛容易,要忍住发痒却难。假如能把这些难耐难安难忍的富贵、闲散、发痒,都耐得、安得、忍得,这个人必是个已有相当修养的人。"我认为像这么精要爽直的言论,足以让我们深深去体会,正适合在朋友相聚时提出来讨论,增加谈话的内容。【原文】余最爱《草庐日录》有句云："澹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读之觉矜平躁释[1],意味深长。【注释】[1]矜：自夸,矜傲。躁：烦躁。【译文】我最喜爱《草庐日录》中的一句话："贫穷的滋味就像秋天的流水一般澹泊,静下来的心情如同春风一样平和。"读后觉得心平气和,句中的话真是含意深远而耐人咀嚼。【原文】程子[1]教人以静,朱子[2]教人以敬,静者心不妄动之谓也,敬者心常惺惺之谓也。又况静能延寿,敬则日强,为学之功在是,养生之道亦在是,静敬之益人大矣哉!学者可不务乎?【注释】[1]程子：程颢、程颐兄弟二人,世称"二程",北宋洛阳人,宋代儒学的代表人物,主张教育以德育为重,强调自我修养。[2]朱子：即朱熹,师承程颐的三传弟子李侗。【译文】程子教人"主静",朱子教人"持敬","静"是心不起妄念妄动,而敬则是常保醒觉状态。由于不妄动,所以能延长寿命,又由于常保醒觉,所以能日有增长,求学问的工夫在此,养生的道理亦在此,"静"和"敬"两者对人的益处实在太大了!学子能不在这两点上下工夫吗?【原文】卜筮以龟筮为重[1],故必龟从筮从乃可言吉。若二者有一不从,或二者俱不从,则宜其有凶无吉矣。乃《洪范》[2]稽疑之篇,则于龟从筮逆[3]者,仍曰作内吉。从龟筮共达于人者,仍曰用静吉。是知吉凶在人,圣人之垂戒深矣。人诚能作内而不作外,用静而不用作,循分守常,斯[4]亦安往而不吉哉!【注释】[1]龟筮：龟甲和蓍草。重：主要的工具。[2]《洪范》：《尚书》中的一篇。[3]龟从筮逆：赞同龟卜,否认蓍占。[4]斯：这。【译文】在古代占卜,是以龟甲和蓍草为主要的工具,因此一定要龟卜及蓍占皆赞同,一件事才可称得上吉。如果龟和蓍中有一个不赞同,或是两者都不赞同,那么事情便是凶险而无吉兆了。但是《尚书·洪范篇》中用卜筮决断疑事,则对于龟卜赞同,蓍占不赞同的情形,视为做祭祀冠婚之事吉祥。即使龟甲和蓍草占卜的结果都与人的意愿相违,仍然要说无所为则有利。由此可知,吉凶往往取决于自己,圣人已经教诲得十分明白了。人只要能对内吉外凶的事情在内行之而不在外行之,对于完全与人相违的事守静而不做,安分守己,遵循常道,那么岂不是无往而不利吗?【原文】每见勤苦之人绝无痨疾,显达之士多出寒门,此亦盈虚消长之机,自然之理也。【译文】常见勤勉刻苦的人绝对不会得到痨病,而显名闻达之士往往是穷苦出身,这也可看成是盈则亏、消则长的大自然本有的道理。【原文】欲利己,便是害己;肯下人[1],终能上人[2]。【注释】[1]下人：屈居人下。[2]上人：高居人上。【译文】想要对自己有利,往往反而害了自己。能够屈居人下而无怨言,终有一天也能居于人上。【原文】古之克孝[1]者多矣,独称虞舜[2]为大孝,盖能为其难也;古之有才者众矣,独称周公[3]为美才,盖能本于德也。【注释】[1]克孝：恪守孝道。[2]虞舜：即舜帝。[3]周公：即周公旦,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武王死后,周公竭力辅佐幼主。【译文】古来能够尽孝道的人很多,然而独独称虞舜为大孝之人,乃是因为他能在孝道上为人所难为之事。自古以来有才能的人极多,然而单单称赞周公美才,乃是因为周公的才能以道德为根本。【原文】见小利,不能立大功;存私心,不能谋公事。【译文】只见到微小的利益,就不能立下大的功绩。心中存着自私的心,就不能为公众谋事。【原文】正己为率人之本[1],守成念创业之艰。【注释】[1]正己：端正自己。率人：统帅他人。【译文】端正自己为带领他人的根本,保守已成的事业要念及当初创立事业的艰难。【原文】在世无过百年,总要做好人,存好心,留个后代榜样;谋生各有恒业[1],哪得管闲事,说闲话,荒我正经工夫。【注释】[1]恒业：永恒的事业。【译文】人活在世上不过百年,总要做个好人,存着善心,为后人留个学习的榜样;谋生计是个人恒常的事业,哪有时间去管一些无聊的事,说些无聊的话,荒废了正当的工作。【原文】李纳[1]性辨急,酷尚[2]弈棋,每下子,安详极于宽缓。有时躁怒,家人辈则密以棋具陈于前,纳睹便欣然改容,取子布算,都忘其恚[3]。【注释】[1]李纳：唐朝人,曾为检校右仆射、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被封为陇西郡王,酷爱下棋。[2]酷尚：十分喜爱。[3]恚：愤怒。【译文】唐代的李纳性情非常急躁,但十分喜欢下棋,下棋时每落一个子,神态都极为安详,动作舒缓。有时急躁想要发怒的时候,家里人就赶快悄悄地把棋放在他面前,李纳看到了棋就会变得高兴起来,脸色也会变得平缓,拿着棋子布局谋划,什么烦恼愤怒都忘记了。【原文】凡名[1]易居,只有清名难居;凡福易享,只有清福难享。【注释】[1]凡名：尘世间的声名。【译文】世间的凡俗声名容易获取,惟有清雅之名难以获取;世间的福气容易享受到,只有清福很难享受到。【原文】意摹[1]古,先存古,未敢反古;心持[2]世,外厌世,未能离世。【注释】[1]摹：模仿。[2]持：维持。【译文】立志要模仿古人,就应先保存古人的特点,不敢反对古人;心中想要保持当世之道,外表却表现出对世间的厌弃,就会无法出世。【原文】苦恼世上,度[1]不尽许多痴迷汉,人对之肠热,我对之心冷;嗜欲[2]场中,唤不醒许多伶俐人,人对之心冷,我对之肠热。【注释】[1]度：普度,超度。[2]嗜欲：爱好利欲。【译文】在充满苦恼烦闷的世间,普度不完那么多痴迷于此的人,人们以一副热心肠相待,我却以冷心肠相待;利欲场中,唤不醒那么多怀有小聪明的糊涂人,人们冷血相待,我却以热心肠相待。【原文】自古及今山之胜[1],多妙于天成,每[2]坏于人造。【注释】[1]胜：美景。[2]每：往往。【译文】古今的名山胜景,其绝妙之处大多在于天然形成,却往往被人造的景观所破坏。【原文】五夜[1]鸡鸣,唤起窗前明月;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注释】[1]五夜：即五更天。【译文】五更天将亮时,鸡啼声将睡梦中的人唤醒,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窗外。我由睡梦中醒来,醒悟到当年种种,就像梦幻一般消失无踪。【原文】想到非非想[1],茫然天际白云;明至无无明[2],浑矣台中明月。【注释】[1]非非想：佛教术语,指脱离实际的离奇空想。[2]无无明：佛教术语,指大彻大悟,心中非常澄明。【译文】处于脱离实际、离奇空想的境地,就好像是茫茫宇宙间漂浮不定的白云;达到大彻大悟、心境澄明的境界,就好像是镜中明月,已融为一体。【原文】逃暑[1]深林,南风逗树;脱帽露顶,沉李浮瓜[2];火宅炎宫[3],莲花[4]忽迸;较之陶潜卧北窗下,自称羲皇上人,此乐过半矣。【注释】[1]逃暑：逃避酷暑。[2]沉李浮瓜：出自魏文帝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浮干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3]火宅炎宫：佛教往往以此比喻充满烦恼忧愁的尘世。[4]莲花：佛往往以莲花为坐台,因此其象征着佛境。【译文】躲避酷暑来到深山树林之中,南风撩面,挑逗着树木;取下帽子露出头顶,溪水中漂浮着瓜果;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烦恼的世界中,突然看到佛境一样;比起陶渊明卧在北窗之下,自称为伏羲氏这样的上古哲人,我的乐趣已经超过他了。【原文】霜飞空而漫雾,雁照月而猜弦。【译文】空中飞来秋霜就好像大雾弥漫,大雁在月光下飞翔就好像在猜度月亮的弦角。【原文】既景华而凋彩,亦密照而疏明;若春隰[1]之扬,似秋汉之含星。【注释】[1]春隰：湿润的春天。【译文】不仅景色太华丽往往会使色彩黯淡,阳光太密集也会使光线疏朗;就好像温润的春天中飘扬的花朵,又好像秋夜天空中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