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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尘引》第三章

 lc999 2017-04-23

《朱尘引》第三章

荷荷是由牵藤带来深圳工作的小保姆。(网络图片)

牵藤的一天,最早是在城中村的亲嘴楼里醒过来的。窗户外投进来一点晨曦,窗台上晾晒着衣衫,在晨风里吹拂着,在瓷地板上投射出摇曳的花影。牵藤睡在双层床的下铺,铺着艳艳的牡丹花凤凰的棉布床单,布枕头里塞满菊花,旧到褴褛的蓝花薄被单,这一套被褥,都是从家带出来的,用了这么些年。躺下来挨上旧棉布,就扑入了睡梦里。起床时亦倍觉踏实,格外依恋。因为再见到这套床褥,就是夜了。

楼里的人早起来了,都是急急忙忙的,洗漱,收拾,在厨房里热早饭。牵藤快手快脚地去浴室接了一盆水,洗过口脸,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梳子,飞快地梳好头发,擦点面霜,整整床褥,便扬声招呼一句,出门去。楼下的小巷里充满了黄鱼车,摩托车和行人。沙县小吃店里一片蒸腾景象,开笼的蒸饺、小笼包,白雾腾腾,汤面锅里水花翻滚,长竹勺子装了米线、河粉,点水式地伸到水花里,转瞬起锅,装碗,送到客人的桌面前。门庭下做肠粉的小摊,一只电饼锅,一篮鸡蛋,一桶米糊,装在小车里,随时泊下来,做生意。巷弄里充满了食物的气息,豆浆的豆腥气,炸油条,油饼的油气,鸡蛋细葱花熟了的香气。

牵藤脚步飞快地步出巷弄,经过城中村的高大牌坊,便上了车水马龙的深蓝大道。她上下一道过街天桥,别进一条浓荫蔽日的林荫大道,凤凰花紫红紫红的,在绿的枝条间大朵大朵地开着。林荫道两端的公寓楼,静静地泊在晨光里。牵藤笑眯眯地和楼门保安道过早安,就上了电梯。这是她一天里的第一个笑容,那种带点羞涩,拘谨,脸红红的笑容。一个得体的家政工的笑容。

她的随身小挎包里装着一串钥匙,一把钥匙打开一扇大门,门里的家家户户都是人去后的景象,玄关的鞋柜前横七竖八的都是换下的拖鞋,餐桌上摊着早餐后的杯盘碗筷,卧室里的被子推在床头。浴室的衣篮里,堆满一家大小换下来的脏衣服。牵藤在玄关处褪下鞋袜,顺手将那些大大小小的拖鞋,排进鞋柜里,直起腰来顺势挽了袖子开始忙碌,脏衣服投进洗衣机,轰轰转响的声音里,她叠被,洗碗,吸尘,擦桌子,干净的衣衫熨烫过,洗衣机的衣服拿到阳台的晾衣架上,上架,她也该锁上门,去往下一家了。

光景已近正午了,是牵藤该烧午饭、吃午饭了的时候了,这两样都是在一户人家一并解决的。她先到菜市场,一样一样地买菜,鲜鱼,贝壳,蔬菜,而后去超市,买些日用的洗洁精,卫生纸,油烟酱醋糖的作料,塑胶袋牙签盒等等,都是日常家用的,不是短了这个就是短了那个,看似不起眼,却一样都少不得的。要买什么,她心里都有底,这一户的日子,基本是她在过,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维持。无论哪一个中午,无论是刮风落雨的天还是艳阳高照,她打开公寓门,里头都是一片窗帘深垂,深睡的安宁。卧室的房门深锁。唯有客厅的玻璃鱼缸里的热带鱼在游动着,在窗帘筛过的蓝光里,缓缓地甩动彩色尾巴,好似梦呓。房间里很洁净,看起来和昨天她离去时一模一样。浴室里的水盆里照例泡着几件衣衫,内衣、裙衫,都是丝薄的质地,轻轻地漂浮着,也是摇曳的姿态。

牵藤在水里倒上洗衣液、柔顺剂,用手洗过那几件丝薄衣衫,拿到阳台上晾好,顺势将昨天的衣衫收进来,叠好,放在沙发上。为花瓶里的鲜花换上清水,而后进了厨房,掩上门,令动静尽量地小,不吵醒卧房里深睡的人。她洗菜,淘米,烧饭,打开灶火烧菜。牵藤做饭的风格,都是平原家乡的那一路风味,浓酱,大油,酸辣味重,她烧的菜几乎都是为自己烧,每天爱吃哪样就做哪样。电砂锅里煲上汤,是为熟睡的女孩准备的,她每天都会喝完一整只砂锅的汤,这锅汤是不敢率性的,牵藤照着一本广式煲汤食谱,药材,主料,一样都不敷衍。

牵藤烧好饭菜,舀汤的调羹也体贴地搁到电砂锅的锅盖上,餐具一并在餐桌上摆好,筷子一只酒杯,最是必不可少的。她从碗柜里取了自己的一只碗来添饭。碗大,形似一只剖半的大西瓜。碧绿的蔬菜,清蒸鱼,粉蒸肉,她将自己吃的份数一并拨到碗里,免得夹菜败坏了菜式的看相,夹过菜后,将盘子一律蒙上保鲜膜,在微波炉前摆好。她习惯吃辣,一方腐乳,一勺子牛肉辣椒酱,白米饭打底,那只西瓜碗,填得丰丰满满,很肥硕。

牵藤还打开了电视,调到每天必看的一个电视剧场频道上,她沏了一杯冰茶,甚至从冰箱里取一片新鲜的切片柠檬,丢进水杯里。她端碗坐在沙发上,开始吃那一份肥硕的饭菜。午后的电视节目很精彩,连扫兴的新闻和广告时间也少有,都是一集一集连播的电视剧场。所以,中午的这餐饭,牵藤吃得很慢,她还追看着一部电视剧,在这个时段连播四集。然而,她只看得到一集,今天一集,明天一集,之间相隔了中间无数的恩怨,剧情全凭她自己上下连贯起来的。杯中的冰水续上两回,房间里开着恒温空调,温度总是刚刚好,窗外的大风吹拂着椰子树,树荫婆娑,牵藤爱惜这午后舒适的,略略倦怠的时光。远方的风正在吹拂她家乡的原野,热热的风,辽阔的麦浪。

西瓜碗里的饭,依依不舍地吃完。牵藤洗过了碗筷、杯子,放回原处。若是有事,她就会在桌面上留个纸条。她穿好鞋,拿上包,依然锁好门,走入下午溽热的阳光中。这一刻的市景看上去:白亮的大高楼,恹恹的绿榕树,如蝼蚁一样的拥簇人群,全都是叫人心里起腻,发烦的。这汗津津的溽热的城市,蜂巢似的窗户,得投到大海里,好好洗一洗才得干净的。

下午必要去的一户人家,就是荷荷的东家。每天下午,夕阳照着滑梯,秋千架,椰子树上的叶片流淌着脉脉余晖,荷荷看护着小孩在荡秋千,看见牵藤,敏捷地在晚风余晖里,从麒麟峪的大门口一径走进来。头几个日子,荷荷一见牵藤,就眼巴巴地跟过来,也不说话,只迅即地眼泪汪汪地,亦步亦趋地随着她,叫牵藤也难过起来,她高声大气地问候这家的爷爷奶奶:荷荷听话么?不听话可要告诉她,她来管教!她是她的大姐,对她是要打要骂的,荷荷有不好调教的地方,两位只管说,由她来调教。她高声大气地嚷嚷着,嘱咐着,担当着,也抑制了她和那孩子之间,满当当的叫人鼻酸的柔情。

这一层楼的卫生,是先从老人们的家里开始做的,吸尘,擦灰,擦地板,繁琐的一整套工序。老人住的房子,无来由地,室内光线就是暗一些,空气里有一层老人气,东西也琐碎,无数的琐细,水杯,药瓶,老花镜,要检要摆。牵藤凭着一股劲,手脚并攒地做,她觉得眼睛有些发花,困倦,太阳穴在作痛,是这下午直射的太阳光,一日里的漫长劳作,最是看不到终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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