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小豆 作者脑海里熟知一幅 时刻变换又不离其宗的 伦敦文艺图景 这篇文章,像伍迪·艾伦一样带你去“午夜伦敦” One of these days I will write about London. ——Virginia Woolf (1) 我四年前第一次搬到伦敦,在一个短暂的夏天有了落脚之地。四年之后,动了写一写伦敦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动就过了半年,半年来断断续续,只写成了这“半篇”。 半年写半篇文章,有不少要推脱给工作太忙没有时间这个老借口。海明威在巴黎见诗人庞德,说起那时在伦敦做Lloyds银行做柜员的诗人T.S.艾略特,很担心他没时间写任何诗歌。庞德对海明威抱怨说:
(It is perhaps of interest to dear readers that T.S. Eliot certainly is not the last Harvard graduate (class of1909, B.A. in English Literature) with an eye for a graduate job in the front office of a bank, but he probably was and still is the one to take the notion of ‘front office’ most literally when he took up the job as a clerk– faithful to his true occupation as a poet.) 金融圈里想写东西的人,没时间是一个常用的托词。后来16年拿了雨果奖的北京姑娘郝景芳用她的《北京折叠》,让金融圈里的人都看到人是可以做金融圈,养孩子和写小说三件事都办到的。 所以羞愧之中这半篇也就必须得拿出来了。 只能写半篇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伦敦太大。写伦敦的人,推敲篇幅总是一个烧脑的活。而伦敦之大,让写伦敦的人都会感到每一篇文章无论怎么写,都是半篇。 伍尔夫写伦敦,三年成六篇。朱光潜写伦敦,一年多写成二十多篇,晚年又极度后悔发表过这些文章,觉得过于轻率和草草了事。我相信他若是回来写,还会有更多的要写的东西的。 更有徐志摩写伦敦,只写了四句,抄录于下:
你们读完要喊我骗人了,是了,他没写伦敦。然而其实他也没写过剑桥,他写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那些和景一样美的人。 要写伦敦,不得不先写这些先我们一百年来,写过伦敦的人,和伦敦如何写了他们的人生故事。 (2) 伦敦之大,毫无边际,所以伦敦对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个体毫无挂念。东京的同事用东京的三千五百万都市人口和地大物博来比较伦敦,伦敦的九百万人似乎又相形见绌了。在中国的三十多个省会城市里按人口排,伦敦也只能排第十三位。然而伦敦之大,却并不在其地形地势,芸芸众生。伦敦之大,更像是一个让人满目琳琅的展柜,将大千世界的各种欲望,在此堂而皇之地展示出来。 观察伦敦的人,无法不注意到这一点。在伦敦出生长大的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日记里写:
她后来竟也真的写了伦敦,如她自己所言。 伍尔夫她选择了圣保罗大教堂作为描述伦敦的切入点,大概是因为那教堂的穹顶突兀在伦敦的天际线上,'hard to love but almost impossible to avoid',大概是最好的一句来描述这个穹顶的话了。直至今天,伦敦市政府把圣保罗教堂作为“protected view”保护起来,不允许其旁边的建筑高于教堂穹顶或者阻挡行人观察教堂的视线。伦敦的天际线,并没有纽约、香港那么多摩天大厦,一半也要归功于圣保罗教堂的独特存在。政府规划,以至于在郊区的公园里,都可以见到那教堂淡蓝的穹顶,震慑人心的存在。 从圣保罗教堂出来,若你继续沿着泰晤士河岸往西走,就会来到萨莫赛特宫Somerset House。今日的伦敦的文艺青年看展,沿着白金汉宫外的Green Park地铁站,一路走到Burlington House的皇家艺术研究院。在一个世纪前,皇家艺术研究院还在Somerset House里,著名的夏展就在那里举行,透纳和康斯特博之间的争斗,年轻的王尔德的评论,都发生在这个小房子里。 如今的Somerset House,在冬天是一个巨大的滑冰场,在夏天则是露天的电影院,似乎要用尽每个季节的独到之处,展现给他的访客。这样对季节的完全性不失时机的榨取(exploitation),也许正如作家亨利·詹姆斯所说:
Somerset House里的Courtauld Gallery,陈列着塞尚、梵高等人的画作。西蒙·沙马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留在伦敦实习,就坐在这些画对面,吃他的三明治。他后来回忆时说:
一个少年,在实习、三明治和画廊里的午餐中,最终成为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艺术评论家之一。这大概也不是伦敦第一次对一个人有着如此重大的影响。 (3) 由泰晤士河岸继续向北走,你会来到St James Hall。1862年4月17日,在伦敦通火车之后不久,二十一岁的年轻作家托马斯·哈代坐着火车第一次来伦敦,他小心谨慎的在窗口买了往返票(虽然他六个月后又自豪地在日记里写,'我把没有用掉的返程票丢弃了',自豪宣示自己适应了伦敦的生活)。 那时哈代来伦敦,每天晚上都会在St. James Hall参加作家狄更斯举办的朗读会。查理斯·狄更斯是19世纪70年代,伦敦社交圈上的一颗明珠,一个会讲故事的作家(many can write, fewer can speak eloquently),每当夜幕降临,伦敦人就会拖家带口,小商贩挤在大作家(哈代)旁边,坐在长长的木凳上,听狄更斯讲故事。 那时的哈代,和十六岁时的沙马一样,并没有觉得写作是自己的人生理想,虽然他的未婚妻一直坚信他日后会成为不朽的作家,他自己却想完成父母的愿望,成为一个建筑师(他在1861和1871年的两次人口普查中,都在“职业”一栏填写了“建筑师学徒”)。然而在伦敦的日子,派对、音乐会、戏剧和展览,也终于让这个对未婚妻说“我可以当一个建筑师,然后在业余的时间里写一些我喜欢的东西啊”的人,逐渐发现了自己对文学无法抑制的热爱。 作为一个严重的拖延症患者,他在发现了自己对文学的爱和天赋之后,继续沉湎于“我是建筑师”的美梦之中了。 1872年,哈代的出版商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从他“我要当建筑师”的荒唐幻想中拯救出来,这一决定也为世界文学史做出了不朽的贡献。那年二月的一天,哈代在科文花园(Covent Gardens)被自己的出版商拦下来,索要他拖延日久的稿件并要求他继续写作的时候(还附带了一句威胁:“You wouldn't get another man in London to print it! Oh, be hanged if you would!'),我们也不妨站在旁边袖手旁观,看伦敦如它一次次做到的,又一次把一个年轻人推上了他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4) 沿着泰晤士河岸继续往西走,就来到了牛津街。这大概也是今日的各国游客们最为熟悉的地段之一。伍尔夫说:
伦敦所有的欲望,大概都由这一条街流出来。这里的人们不曾书写过伦敦,但这里的人们消费,构思,讨论,思考,享受,放松,表达对物质无边无际的所求。他们活出了一个人们得以描述的伦敦。 牛津街的肤浅,又不止于欲壑难填的消费者,这里的商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商家索要比金钱更多的东西:需要得到赞美的裁缝,梦想让食客和同行敬服的厨师,在脚边放着“I love Bach'的街头艺人,百年家族传承的雨伞店。 这里有虚荣,有傲慢,都是历史之重和人性之轻。 也是在这里,王尔德感叹说:
这里的消费者也是一样的欲壑难填,但是这里却有许多商户,想要从消费者身上得到比金钱更重要的满足。 你自圣保罗教堂,沿着河岸向西,走到牛津街来,你也能逐一看到,伦敦之大,并不在于其地域人口,而在于其如一个人的内心一样,他装着人类所有的梦想和欲望,也一直在用这些欲望吞噬影响着每一个活在其中的微小个体。 许多书写伦敦的人,就这样反而被伦敦写入了历史,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关于作者 - 杜小豆 在杜小豆做文艺青年的时候,文青这个词还像天边云朵一般纯洁美好。早年混迹某瓣,因不堪(女)读者们私信重负而注销账号;后隐居剑桥求学,偶尔在火车上拾起笔来写篇文章,也会被人民日报和央视新闻转载......为人心慈手不软。 更多杜小豆文章 《为什么逛美术馆》 《乔尔乔内的时代》 《“他来了,开了一枪”》 朱洁Juliet BBC中文网专栏作家。 微信公众号'朱洁Juliet' “一个旅居英国、渐赴远方的写手联盟” 有深度英国经历的 小众大情怀 原创作者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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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liujia1107 > 《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