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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liujia1107 2017-04-23

文|杜小豆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作者脑海里熟知一幅

时刻变换又不离其宗的

伦敦文艺图景

这篇文章,像伍迪·艾伦一样带你去“午夜伦敦”


One of these days I will write about London.

——Virginia Woolf

(1)

我四年前第一次搬到伦敦,在一个短暂的夏天有了落脚之地。四年之后,动了写一写伦敦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动就过了半年,半年来断断续续,只写成了这“半篇”。

半年写半篇文章,有不少要推脱给工作太忙没有时间这个老借口。海明威在巴黎见诗人庞德,说起那时在伦敦做Lloyds银行做柜员的诗人T.S.艾略特,很担心他没时间写任何诗歌。庞德对海明威抱怨说:

He has to work in a bank and such bad hours does not allow him to function properly as a poet!

(It is perhaps of interest to dear readers that T.S. Eliot certainly is not the last Harvard graduate (class of1909, B.A. in English Literature) with an eye for a graduate job in the front office of a bank, but he probably was and still is the one to take the notion of ‘front office’ most literally when he took up the job as a clerk– faithful to his true occupation as a poet.)

金融圈里想写东西的人,没时间是一个常用的托词。后来16年拿了雨果奖的北京姑娘郝景芳用她的《北京折叠》,让金融圈里的人都看到人是可以做金融圈,养孩子和写小说三件事都办到的。

所以羞愧之中这半篇也就必须得拿出来了。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只能写半篇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伦敦太大。写伦敦的人,推敲篇幅总是一个烧脑的活。而伦敦之大,让写伦敦的人都会感到每一篇文章无论怎么写,都是半篇。

伍尔夫写伦敦,三年成六篇。朱光潜写伦敦,一年多写成二十多篇,晚年又极度后悔发表过这些文章,觉得过于轻率和草草了事。我相信他若是回来写,还会有更多的要写的东西的。

更有徐志摩写伦敦,只写了四句,抄录于下:

'小曼你近来身体怎样?你的心绪怎样?这距离不是假的,一封信来回,至少的四十天,我问话也没用,还不如到梦里去问吧。将来我想无线电话成了普遍设备,距离和空间就不成问题了,比如我在伦敦,就可以要北京电话,与你直接谈天,多美。”(徐志摩,一九二五年四月十日于伦敦)

你们读完要喊我骗人了,是了,他没写伦敦。然而其实他也没写过剑桥,他写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那些和景一样美的人。

要写伦敦,不得不先写这些先我们一百年来,写过伦敦的人,和伦敦如何写了他们的人生故事。

(2)

伦敦之大,毫无边际,所以伦敦对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个体毫无挂念。东京的同事用东京的三千五百万都市人口和地大物博来比较伦敦,伦敦的九百万人似乎又相形见绌了。在中国的三十多个省会城市里按人口排,伦敦也只能排第十三位。然而伦敦之大,却并不在其地形地势,芸芸众生。伦敦之大,更像是一个让人满目琳琅的展柜,将大千世界的各种欲望,在此堂而皇之地展示出来。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观察伦敦的人,无法不注意到这一点。在伦敦出生长大的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日记里写:

The nights are amazing, with all the white porticoes and broad silent avenues. And people pop in and out, lightly, divertingly like rabbits. I look down Southampton Row, wet as a seal's back or red and yellow with sunshine, and watch the omnibus going and coming, and hear the old crazy organs.

One of these days I will write about London, and how it takes up the private life and carries it on, without any effort.

她后来竟也真的写了伦敦,如她自己所言。

伍尔夫她选择了圣保罗大教堂作为描述伦敦的切入点,大概是因为那教堂的穹顶突兀在伦敦的天际线上,'hard to love but almost impossible to avoid',大概是最好的一句来描述这个穹顶的话了。直至今天,伦敦市政府把圣保罗教堂作为“protected view”保护起来,不允许其旁边的建筑高于教堂穹顶或者阻挡行人观察教堂的视线。伦敦的天际线,并没有纽约、香港那么多摩天大厦,一半也要归功于圣保罗教堂的独特存在。政府规划,以至于在郊区的公园里,都可以见到那教堂淡蓝的穹顶,震慑人心的存在。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从圣保罗教堂出来,若你继续沿着泰晤士河岸往西走,就会来到萨莫赛特宫Somerset House。今日的伦敦的文艺青年看展,沿着白金汉宫外的Green Park地铁站,一路走到Burlington House的皇家艺术研究院。在一个世纪前,皇家艺术研究院还在Somerset House里,著名的夏展就在那里举行,透纳和康斯特博之间的争斗,年轻的王尔德的评论,都发生在这个小房子里。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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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Somerset House,在冬天是一个巨大的滑冰场,在夏天则是露天的电影院,似乎要用尽每个季节的独到之处,展现给他的访客。这样对季节的完全性不失时机的榨取(exploitation),也许正如作家亨利·詹姆斯所说:

It is not what London fails to do that strikes the observer, but the general fact that she does everything in excess.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Somerset House里的Courtauld Gallery,陈列着塞尚、梵高等人的画作。西蒙·沙马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留在伦敦实习,就坐在这些画对面,吃他的三明治。他后来回忆时说:

Returning almost every day that summer and finding the gallery all to myself again, only the filing changed, crumbs carefully brushed back to the paper bag.

一个少年,在实习、三明治和画廊里的午餐中,最终成为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艺术评论家之一。这大概也不是伦敦第一次对一个人有着如此重大的影响。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3)

由泰晤士河岸继续向北走,你会来到St James Hall。1862年4月17日,在伦敦通火车之后不久,二十一岁的年轻作家托马斯·哈代坐着火车第一次来伦敦,他小心谨慎的在窗口买了往返票(虽然他六个月后又自豪地在日记里写,'我把没有用掉的返程票丢弃了',自豪宣示自己适应了伦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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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哈代来伦敦,每天晚上都会在St. James Hall参加作家狄更斯举办的朗读会。查理斯·狄更斯是19世纪70年代,伦敦社交圈上的一颗明珠,一个会讲故事的作家(many can write, fewer can speak eloquently),每当夜幕降临,伦敦人就会拖家带口,小商贩挤在大作家(哈代)旁边,坐在长长的木凳上,听狄更斯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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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哈代,和十六岁时的沙马一样,并没有觉得写作是自己的人生理想,虽然他的未婚妻一直坚信他日后会成为不朽的作家,他自己却想完成父母的愿望,成为一个建筑师(他在1861和1871年的两次人口普查中,都在“职业”一栏填写了“建筑师学徒”)。然而在伦敦的日子,派对、音乐会、戏剧和展览,也终于让这个对未婚妻说“我可以当一个建筑师,然后在业余的时间里写一些我喜欢的东西啊”的人,逐渐发现了自己对文学无法抑制的热爱。

作为一个严重的拖延症患者,他在发现了自己对文学的爱和天赋之后,继续沉湎于“我是建筑师”的美梦之中了。

1872年,哈代的出版商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从他“我要当建筑师”的荒唐幻想中拯救出来,这一决定也为世界文学史做出了不朽的贡献。那年二月的一天,哈代在科文花园(Covent Gardens)被自己的出版商拦下来,索要他拖延日久的稿件并要求他继续写作的时候(还附带了一句威胁:“You wouldn't get another man in London to print it! Oh, be hanged if you would!'),我们也不妨站在旁边袖手旁观,看伦敦如它一次次做到的,又一次把一个年轻人推上了他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4)

沿着泰晤士河岸继续往西走,就来到了牛津街。这大概也是今日的各国游客们最为熟悉的地段之一。伍尔夫说:

Oxford Street, it goes without saying, is not London’s most distinguished thoroughfare. Moralists have been known to point the finger of scorn at those who buy there, and they have the support of the dandies. Fashion has secret crannies off Hanover Square, round about Bond Street, to which it withdraws discreetly to perform its more sublime rites. In Oxford Street there are too many bargains, too many sales, too many goods marked down to one and eleven three that only last week cost two and six. The buying and selling is too blatant and raucous. But as one saunters towards the sunset – and what with artificial light and mounds of silk and gleaming omnibuses, a perpetual sunsetseems to brood over the Marble Arch – the garishness of the great rolling ribbon of Oxford Street has its fascination. It is like the pebbly bed of a river whose stones are for ever washed by a bright stream. Everything glitters and tinkles.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伦敦所有的欲望,大概都由这一条街流出来。这里的人们不曾书写过伦敦,但这里的人们消费,构思,讨论,思考,享受,放松,表达对物质无边无际的所求。他们活出了一个人们得以描述的伦敦。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牛津街的肤浅,又不止于欲壑难填的消费者,这里的商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商家索要比金钱更多的东西:需要得到赞美的裁缝,梦想让食客和同行敬服的厨师,在脚边放着“I love Bach'的街头艺人,百年家族传承的雨伞店。

这里有虚荣,有傲慢,都是历史之重人性之轻

也是在这里,王尔德感叹说:

It is only shallow people who do not judge by appearance.

这里的消费者也是一样的欲壑难填,但是这里却有许多商户,想要从消费者身上得到比金钱更重要的满足。

你自圣保罗教堂,沿着河岸向西,走到牛津街来,你也能逐一看到,伦敦之大,并不在于其地域人口,而在于其如一个人的内心一样,他装着人类所有的梦想和欲望,也一直在用这些欲望吞噬影响着每一个活在其中的微小个体。

伦敦风景(1):半篇伦敦

许多书写伦敦的人,就这样反而被伦敦写入了历史,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关于作者 - 杜小豆

在杜小豆做文艺青年的时候,文青这个词还像天边云朵一般纯洁美好。早年混迹某瓣,因不堪(女)读者们私信重负而注销账号;后隐居剑桥求学,偶尔在火车上拾起笔来写篇文章,也会被人民日报和央视新闻转载......为人心慈手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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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洁Juliet

BBC中文网专栏作家。

微信公众号'朱洁Juliet'

“一个旅居英国、渐赴远方的写手联盟”

有深度英国经历的 小众大情怀 原创作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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