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橙黄橘绿,正是一年好景时节。我应邀赴南方泉站头村作客。邀请者徐君也,五十二年前的高中同学,虽然常在同学聚会时见面,但去他家,还是第一次。 乘了2路公交车,下了车,徐君骑着电动车在约定地点接我。他带着我熟练地在时起时伏的山路上行驶,穿过了吴塘、红沙湾、康山头,又经过了“九曲十八弯”,终于到达目的地。站头村是个很大的自然村,整个村子掩映在绿树丛中,黄绿相间的橘子挂满枝头,让人赞叹不已。 主人十分热情,一桌丰盛的酒菜早已摆在桌上。不久,万君带着两大袋橘子也应邀而至,姚君随后也赶来了。于是老同学先饮茶后喝酒,徐君老伴端出一大盘粉皮鱼头汤,汁白味浓,不由你不喜欢。席间,我提议要去看看附近的小竹山,老同学欣然同意,脸上却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说起这小竹山,虽然只是个湖边的小山包,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历史。据说南宋词人蒋捷,为避兵燹,隐居于此,人称竹山先生。说着,我掏出了《唐宋词选》,翻到书末,指着蒋捷的一首《贺新郎》,读给了我的老同学听:“……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鸭、到著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相看只有山如旧。 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一代词人,浪迹天涯,还不如寒鸭尚有宿处,感叹浮云苍狗,不屑变节,只能受苦。 幸好还有一支秃笔,能为农夫抄写牛经,换口饭吃,然而,在这穷乡僻壤,谁要养牛的书?“翁不应,但摇手”,人们懒得理他。这种心酸的场面不禁使人潸然泪下。老同学们也唏嘘起来了。词中提到的小阜,莫非就是这小竹山?于是,放下筷子,我们四人便踏上去竹山的路。 不久,一望无际的南太湖便在眼前了,却不见久违的竹山。正在纳闷之时,徐君说:“这就是竹山!”他指着眼前的一片树林。走近一看,依稀看见密林深处有一汪水塘,生长着芦苇水草。 “竹山早已没有啦!”徐君笑道。“竹山底下,蕴藏着丰富的白泥矿。农民在此开采白泥,作为耐火材料出卖,久而久之,把白泥开采完了,再往下挖,就把山挖成了水坑。”原来如此。我那魂牵梦绕的竹山竟是这样消失了。 我发呆似的站在路边。一桩往事浮现在脑海。那是六十年前,我还在念小学。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学校组织了一次远足,我们来到了小竹山,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山包。 我们高唱着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在山坡上追逐嬉戏,又赤了脚,在湖边的沙滩上涉水,任凭清凉的波浪拍打着小脚。天边是远山,头顶飞翔着洁白的水鸟。胸前的红领巾在轻风中飘拂,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颜……可是现在,小竹山却没有了,湖边的沙滩也没有了。 这沧海桑田的变化让我感到惆怅。还有那位竹山先生,如果他的灵魂有知,该怎样找到他的小阜呢?“走吧!”老同学提醒我,于是我们沿着太湖大堤向西走去。 这是一条形如弯弓的柏油路,伸向最西端的庙山。“这不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围湖造鱼塘的堤岸吗?”我问。回答是肯定的。我又回想起另一件往事了。那是所谓改天换地的年代,当时的南泉公社发动各大队农民,带着铁锹泥篮,集中在此,安营扎寨,日夜不停地挖土垒堤,把竹山和庙山连成一条环形的长堤。长堤一边就成了一大片池塘用来养鱼。 我也是这挖塘大军中的一员,这里曾留下了我的汗水。而眼前这长堤还在,而且已建成了可通向远方的柏油路。鱼塘是早已没有了。参天的香樟树覆盖地面,前方,一排管道直伸湖心,大堤内侧依稀是一幢白色的厂房。原来这里成了自来水厂的取水口。现代化的工程呈现在这湖光山色之间,显得格外突目。于是我们停下脚步,指认着天边的远山。 噢!那较近的是贡山,孤零零浮在水面上的是龟山,远处依稀是潭山,东山,西山……风不大,阳光也柔和,加上波光粼粼,组成了一幅绝佳的风景。“这才是真正的太湖啊!”我不禁发出感叹,刚才的惆怅似乎也消减了…… 拎着老同学送的橘子柿子,我踏上了归途。公交车在山水东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望着窗外,我又想起了不肯为元朝做官的竹山先生,他留下了“始终不渝的名节”。但千年光阴却没有留下竹山,令人遗憾。而荒凉的湖边已绿化成林,不时迎来观光的车队,又使我高兴起来。 清澈的湖水流向千家万户,造福家乡的百姓,更使我欣慰。这一切竟既矛盾又和谐地结合起来。如果竹山还在,那当然更加完美了。可是,时光不会倒流,这情这景,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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