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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蓝的《全职高手》是一部典型的男频游戏竞技网文，也是一部群像式小说，而能够同时获得这两个称号的小说似乎独此一家。 这并不奇怪，因为群像小说和中国网络小说之间，本来就有内在的矛盾：网文十分重视“代入感”，作者与读者都视之为爽点的重要来源，因此成功的网文多是采用单主角叙事，并有强烈的主角中心主义，结果常常是主角金手指强大，配角则都沦为陪衬。相反的是，群像剧则要求塑造大量有个人魅力的角色，需要花费众多篇幅来描写数十位配角（这之中包括正面和反面配角），他们各有“萌点”，并经常采用多线叙事。群像小说虽然在网文中并不常见，但在日系ACG的热血动漫中却是主流，颇受欢迎的《网球王子》、《黑子的篮球》、《排球少年》等都是典型的群像剧——或许正是因此，许多读者认为，《全职高手》具有很强的ACG风格。 群像小说《全职高手》同人图 尽管有着内在矛盾，两种类型事实上也能够互补：主角中心主义的小说胜在爽快，但由于配角的苍白和类型化，容易沦为快餐，大多这类小说的内在法则都是“弱肉强食”、“赢者通吃”、“强者专制”，尽管给了人们登上顶点的幻觉，产生快感，但很难去探讨更深层次的话题，也不容易培育人们对角色的喜爱——人们喜爱的不是主角本身，而是登顶的快感。反之，群像剧的优势在于人物形象鲜明、受人喜爱，也容易展开更正能量的话题——例如奋斗、团结、爱等等，这恰恰可以弥补传统网文的缺点。 虽然有着这种互补，将二者结合在写作上却有着困难。在中国网文环境下（尤其是男频目前类型化严重的情况下），如果直接去写一篇纯粹的群像小说，无疑是在最开始就让这篇小说与商业收益无缘，蹿红的可能性也颇低。因为它违背了网文读者对这一类型文的最低期待，而那些非传统的网文读者，通常也只会在这一网文有基本的知名度后，才有机会阅读。因此，想要获得群像小说的优点，就必须是在传统网文的叙事方式的基础上，融合进群像小说的叙事方式，才可能获得成功。但是，如何“融合”却是写作上的一大难点。尤其是小说的开头，如何能够实现“不冒犯读者”的创新，是一大难题。 网文读者的动漫文化背景（图片来自艾瑞咨询《2015年中国网络文学IP价值研究报告》） 蝴蝶蓝在《全职高手》中做到了这种融合，这使得它成为了绝无仅有的一个案例，它在文章前期如何处理网文和群像小说之间的张力，使得二者同时被引入，又让读者接受，也颇值得研究。 《全职高手》的开头（即第一章到第六章）是个典型的“重生式”网文开头：叶修被迫退出嘉世战队、放弃自己的游戏角色“一叶之秋”、并受到了经理等人的嘲弄，随后他来到网吧成为网管，并带着自己的秘密自制武器“千机伞”在新区重新玩起新账号“君莫笑”，策划卷土重来、重铸荣誉。叶修作为“一叶之秋”的“惨死”，和带着经验与武器的作为“君莫笑”的重生，不仅让读者在开头的小高潮中与叶修同仇敌忾、有了奋斗的目标，还指明了叶修具有的强大金手指，让喜爱爽文的大量网文读者认为此文能够满足他们的心理期待，从而选择追文。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开头，在初读到此处时，笔者并未感到《全职高手》与同类网文有太大的差别，譬如《斗破苍穹》开头也是主角遇挫（被退婚），得到金手指（药老戒指），退婚使得读者义愤填膺、有代入感、戒指作为主角强大的保证，与《全职高手》的退出战队、拿出千机伞是异曲同工。
在全篇的前半部分，在《全职高手》进入了一个更传统的网文套路里：从第七章开始，叶修凭借自己作为职业选手的强大实力，不断的给读者制造爽点。有时是以一人之力杀死原本多人才能杀死的敌人（例如暗夜猫妖）；有时是以低级别跨级杀死高级别的怪物（例如红女巫，圣诞小偷）；有时是以自己的小团队超越游戏中成型的大公会，甚至戏耍它们（例如破埋骨之地的记录，通过各种方法讨要三大公会稀有材料）；有时是用自己完美的指挥，能把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例如帮月轮公会等中小公会刷榜单，以及帮助唐柔、包子等新手成为高手）……叶修在大部分时候，是队伍的绝对核心，配角们都认为没有他就不可能创造这些突破性的成绩，他的散人身份、千机伞武器和作为职业选手的经验，是他致胜的三大金手指，这是一个非常主角中心的爽点制造机制。一个老大带领一堆小弟创造新“王朝”的故事在网文中屡见不鲜，譬如《星辰变》里便是秦羽靠着一身法宝、带领小弟们在神界建国。从大的剧情段落上，《全职高手》的开篇阶段看起来仍然和传统网文并无区别。 分析每一章节则可以得出更清晰的答案。如图1所示，在开篇阶段（全书前300章），83.0%的地方都是很传统的网文写法，在写到主角正式打竞技比赛（1140左右）前，有73.3%的内容仍然是传统的网文写法。 群像章节是指与传统网文主角中心主义不同，对配角进行群像式描写的章节，由笔者阅读全文时为每个章节赋予是否为群像章节的1-0数值而得出（1-是，0-否）。群像章节比例由每100章中群像章节数目除以100计算。1140章左右进入第十赛季以后是标准的日本热血动漫写法，因此全部算入群像式章节中。当然，分类法仍有继续完善商榷处 但细读之，我们便能发现另外那20%的群像小说的要素的存在，也就是对配角的深入描写。 第一个令我感到有趣的是第七章到第二十章，全书开头后的第一次小高潮中，对月中眠这个角色的描写。月中眠是第七章出场的叶修在游戏中最初遇到的玩家，他开始不仅打算用阴谋独占击败怪物的奖赏，还在失败后恼羞成怒、四处败坏叶修的名声。在传统网文小说中，第七章的位置刚好是在“重生完毕”“小试牛刀”的地方，通常会出现一个小反面配角，做些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事情，然后主角轻松的解决他，将之打入深渊，给自己立威，走出强者的第一步。笔者看到此处时，便认为这月中眠就是撞到枪口上祭旗的反面配角，估计很快会被打脸。但没想到的是，叶修之后还邀请月中眠组队一起攻略了蜘蛛洞穴，在队伍中，用自己超强的技术“戏弄”月中眠，让月中眠哭笑不得，内心却开始佩服，最后月中眠虽然被打脸，但是却没有被打落深渊，还成了小说中不时出现的小配角，作为叶修的崇拜者，有着帮助搞笑、制造气氛等很多小作用。几章下来，月中眠便有了一个清晰的形象——小坏，但也可爱呆萌。 这种对反面配角的处理方式，在日系动漫（尤其是群像剧）中极为常见，在群像剧中，对反面配角的塑造也要非常用心，通常也会展现他们的正面形象（即“洗白”），使人物真实而复杂。这些反面配角或是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结局令人惋惜，或是最终认同主角而成为同伴，或是与主角亦敌亦友、有着超越敌对立场的特殊感情。观众对他们抱有一定的同情和喜爱，甚至一些对立于主角的角色有着超高的人气（比如网球王子中的迹部景吾，死亡笔记中的L）。尽管月中眠在全文中是个小角色，对他的描写也并没有让人感到印象极为深刻，但作为第一个反派，他的结局的处理却给全书转向群像小说开了一个好头，既然月中眠这样败坏主角名声的“恶人”最终也成了“萌萌哒”的配角，那么之后那些公会领导人、敌对战队的竞技成员们的形象就更不应该是呆板的坏人、是主角登顶的脚踏板了。事实上，我们也看到在最开始就作为“恶人”出现的孙翔、刘皓等人，最终也是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一个中二率直，在失败后漫漫成长，最终轮回与枪王成了最佳搭档，一个来到呼啸成为副队长，虽然仍旧虚伪，但他的才能作者也没有完全抹灭。更不要论与叶修亦敌亦友的黄少天、韩文清等人。小说从开篇便已经宣告了这篇小说并不是“强者专制”，那么后面各个对立的配角光彩四射，主角与对立的配角之间亦敌亦友，也是顺理成章的。 《全职高手》塑造了诸多精彩的配角 而与反面配角相对的，就是正面配角的处理方式。许多网文并不花费力气描写正面配角，整个剧情是以“主角-反派”为中心，以主角打反派脸为核心的。站在主角一边的角色，通常能用“跟班”、“后宫”等几种常见类型概括出来，模式化严重，甚至就根本没有什么正面角色，主角一人定天下，其他人都是屈服于其力量的下属。但我们不难注意到，许多为人称道的网文，往往都有出彩并让人喜爱非常的正面配角，女频文中例如《知否》、《争霸好莱坞》，男频文中，《全职高手》就是一个例子。 在全书开头十分之一内，《全职高手》处理正面配角的方式，有一处十分得笔者关注：第一百九十五到二百一十三章中，面对追杀，主角队伍成员被分割成了四组，小说视角在几组成员中反复移动，最终四组都突出重围再次汇合，视角也再次合一。而在这个情节中，叶修-黄少天，昧光-包子，苏沐橙-乔一帆之间的互动，还有唐柔独自突破时的坚毅，都给人印象深刻。以昧光-包子来说，一章节的逃亡，就把两人在对比中写活了：包子大大咧咧、依靠直觉；昧光性格耿直、喜欢理性计算。在更大的团队中，每个人的性格不好展现（更具体的，以《全职高手》的文本来说，团队一扩大，就通常会变为传统网文的主角中心主义了），因此为了方便，把大团队中的人打成两两一组开展剧情是群像剧剧情处理中常见的方法（例如网球王子通过“双打比赛”的设置，几乎将每一对配角的组合都描写过一遍），两人之间的互动很容易描写的深入，不仅塑造了角色，还给角色增加了关系网，使得人物更加丰满。这种手法在后期也常常运用，许多比赛都是以某两位选手的对决为中心，使得两人的形象都得以深化。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说的前期，不论是“月中眠”的塑造，还是“两两一组”的描写方法，都一般只有一两章的剧情，如图2所示，有群像描写的章节在前300章中几乎是点状分布的，绝大部分章节都是无群像描写的。这部分有群像描写的章节，在全书庞大的文字量中，几乎是立刻就能跳过的内容，因此这些内容的插入，并没有影响《全职高手》前期整体上遵循网文套路、制造快感的机制。如果小说以叶修登顶网游为结束，这些内容不过是点缀，还不足以让《全职高手》成为群像小说。《全职高手》被誉为群像小说，主要还是因为后期竞技的部分中的描写和传统日系竞技动漫的套路极为相似，群星闪耀。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早期的网文化严重、群像部分较少是这本群像小说的败笔呢？笔者以为并非如此，事实上，早期的这种处理是十分必要的。若是没有小说前期这种网文的大套路下，嵌套着群像小说的小套路的结构，而直接从竞技部分开始写的话，尽管它还会是一部出色的小说，但它却很可能不会在网文界占据如此地位，因为它相对于传统网文太标新立异，完全没有任何类型文的影子，这会让追求爽快度和代入感的网文读者，在还没有对小说中人物建立感情的时候便逃之夭夭，那么，恐怕那时“扑街”的《全职高手》也很难得到被更多非传统男性网文读者的关注并火爆起来。或者，反过来说，《全职高手》的成功，向我们揭示了它的开头的这种写法，是可能走向成功之路的。
综上所述，在《全职高手》这样独特的、有商业价值的群像小说的前期写作中，或许有这样两点在十分重要：第一，首先要在开篇写出精彩而传统的网文套路，制造爽点，吸引读者，从图1中我们能看到，全职早期有80%以上的内容是传统网文内容。第二，尝试在网文套路中，小篇幅的、渐进的采用群像的叙事方式，从图1、2中，我们也能看到群像章节的比例不断攀升，最终从星星点点的分布，到全部章节都采用群像叙事（从数据来看，每前进一章，统计显著的多出约0.06%的群像性质内容）——人们在少许分布群像描写的早期里，慢慢对配角们有了感情积累，然后不断扩大其比例，最终小说便能顺理成章的从网文套路中突围出来，给人惊艳之感。因而，套路与创新，单主角的爽点与群像剧的群星闪耀，它们在《全职高手》的前期中都有着重要地位。群像式网文的开头，或许便应是这样“两手抓”，侧重网文套路，但逐渐过渡到群像叙事的模式。 参考资料： 【1】星月争辉——细数网络小说中的群像描写，sep12，http://www./article/53cfb917af5ccc127601b490 ，2015-10-23 【2】《全职高手》——最成功的群像小说，安迪斯晨风，http://www./thread-968315-1-1.html ，2015-10-23 文/邓溪瑶 编/王恺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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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冬天惠铃 > 《A04小说/编剧理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