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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咩的叫声格外新鲜地进到行人的耳朵里。也进到我向着这个城市敞开的耳朵里。 有一只小羊站在草坪的土丘上叫。 不知道叫了多久，反正我经过时，正站在那里叫着。它被拴在一棵小树上，树干很细，树上没几片叶子。但那棵小树伙同那根麻绳，足以束缚住它。它站在小树下，仰着脖子叫，看起来像雄鸡。 叫声里的主要成分应该是恐惧。最可能因为恐惧而发声。一侧是繁华的综合超市，一侧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作为一个弱小的生命，它没有理由不恐惧。其他生物可以自由行动，而它只能困在那里，只能围绕着小树活动，它没有理由不恐惧。 旁边还有一棵同样的小树，小树下同样也拴着一只小羊。两只小羊看上去非常相像。但那只羊是卧着的。脸朝向街道这一侧，挺安详舒心地卧着。还在吃着嘴边的草。这只小羊像是接受了环境。既然不能随意走动，干脆卧下来。卧着总比站着要舒服。既然叫唤毫无用途，所以干脆不叫。无聊干卧着又不如吃着草。我想它的安逸来自对恐惧的忽视。 大概是为了不断吸引顾客，商场门前这块草坪总有新花样。前段时间，围绕草坪建了一圈水槽，水槽里添了水，还放进去红鱼苗。果然有效，许多路人驻足俯身，甚至蹲下来，观看槽里的小鱼。看小鱼在浅浅的水里游来游去。它们的游动在人的眼里一目了然。人们觉得这样的观看非常有趣。还有人发现更有趣的事情，把手伸进水槽里，去捉那些小鱼苗。 第二天晚上再经过，发现水槽里已经没有鱼苗，空有下降了的寂寞的水。有一些落叶与花瓣漂浮在里面。但还有孩子蹲在水边，还在寻找水里的鱼。他们也许想不明白，昨天还在的鱼儿，游来游去的鱼儿，今天怎么就不在了。 后来，在石板路与草坪间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木拱桥，小巧而美观，人可以站在上面，还可以靠在桥栏上，很适合拍照。草坪上设了白色秋千，可以同时坐两个人。还有一个欧洲式的风车随风转动。 现在秋千移出去了，弃在商场玻璃窗下。腾出来的空间，就栓了两只小羊。还有小兔圈养在里面。草坪围了不及膝盖高的围栏，但对于那些小兔，根本无法逾越。它们太小了，什么都还不懂，除了低头吃草。圆球一样的身体，蜷缩在某个地方，都懒得滚动一下，就只管低头吃草。它们只根据草的味道而缓慢发生位移。 小羊还在叫。我每走一步，它都在叫。如果叫声可以当做脚步，我想它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它会向着哪个方向跑呢？在这样一座大都市里，它怎能分清方向，又怎能记得回家的路。就算把绳索解开，把它放开，它也已经迷失了。已经离过去太远，已经回不到从前。但是它还在叫。它的未来不可预料。甚至下一刻都无法预料。所以它惶恐连绵地叫。但是叫声并不能使将来变得明了。它的命运不在它自己手中。它无法像贝多芬那样扼住自己生命的咽喉。 现在来看，只有叫声可以使它逃得最远。但是它的叫声，又能跑出去多远。撞到四周建筑的墙壁也便偃旗息鼓了。每一面墙壁都比它的叫声坚硬厚实。它的稚嫩清脆的叫声根本穿不透任何一面墙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汽车轰鸣。整个大都市像一架高速运转的大机器，每个环节都发着伟大的轰鸣声，它那微弱的叫声只有被淹没的命。 如果它也能像另一只羊那样，乖顺地卧下来，吃着身边的草，那它们看上去就是成双成对。没有强烈的对比也就没有强烈的痛苦。它就和另一只羊，那些安静的小兔，构成一幅和谐静美的画。但是现在它突兀地站立着，破坏了整个精心设计的画面。它的叫声又进一步撕裂了整个画面，把整个草坪土丘都撕裂出一道道缝隙，并向着大地深处，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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