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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丁年小酒人 ――新吟附记之四 陈鹏举 新民晚报2017-04-21
《初雪》：“天冻梅花地冻春，梅花原是雪花身。冷香酩酊灯前句，故国丁年小酒人。” 入春以来，第一次下雪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听说下过雪了，雪色甚至没看见，寒冷的感觉确是很清楚的，天空也清朗。北方是下雪了，只是雪无力南渡，跨过长江来。有句古诗极喜欢：“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太阳从破晓的时分，从海中跃起。江南的春色呢，漫过了冬天，竟让它不再有下雪的心致。这等景象，在长江之尾，深深体会到了。 说到雪，说到春天，还得说到梅花和人生。梅花是把有雪的日子，看作她的春天的。人生呢？只是有时在春天里，遇见雪。梅花和雪花有同一类有关春天的感觉。人生呢，是告别了雪之后，才感觉春天的。对梅花来说，有雪的日子，也就是她从开到谢的日子，不算短。对人生来说呢，有雪的日子，真的有点长，甚至春天里也下雪。人生，真的不从容。 染着雪和梅花的冷香，喝酒，夜色里。 丁年，历来作壮年解。温庭筠写苏武的诗，提到苏武“去时冠剑是丁年”。他说的“丁年”，是说苏武出使的时候很年轻。苏武被匈奴羁留了十九年。他十九年在雪中度过，最后是生还了，回到了他的春天，作为一个有气节的人被传颂的他的春天。 “把酒论天下，先生小酒人”，是鲁迅怀念范爱农的句子。他说的“小酒人”，什么意思？是说喜欢喝点小酒，是说不胜酒力，还是说看不起酗酒？可能都是，可能都不确。鲁迅内心极在意范爱农。范爱农酗酒溺死了，鲁迅认为他是自沉的。人世间看不到希望，善良美好的人，总是有酒都无法排遣的忧伤。我一直认为，爱喝酒的人，寻醉的人，一定是内心有伤痛的人。酒是什么？酒是现世的人最后的藏身地。到了连酒都无法让他躲藏的时候，就只有往生一条路了。 郁达夫的句子：“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流传广远，极美，美得极沉沦。只是读了它所在的那首诗之后，感觉它美得像他的姓，沉郁悲伤。鲜花国土，香草美人，注定是大诗人更永远的痛。寻醉不成，佯狂何堪，人被逼到了绝地，诗，正是他绝地反击的断戟。郁达夫的人生雪很大。他的人生真的不从容。我认识郁家大公子郁云。他写了一本《郁达夫传》。书的序是刘海粟写的，临了是一首诗。第二句是“见儿疑是父归来”。郁云和他父亲长得很像。我和郁云谈话，不忍心正视他。就是这般清癯弱小的身架，一生为情所累，万里投荒，最后被敌寇所杀，成了手无寸铁的烈士。人生的雪，有时真下得太大了。 故国丁年，这丁年，且做丁酉年解，喝点酒，做个“小酒人”。无论是喜欢喝点小酒，是不胜酒力，还是看不起酗酒，在这有雪的春天，喝酒，应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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