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空幻宇宙与印度精神
无论我们怎样力图用一种换位角度，站到印度的立场上，去理解湿婆之舞，但由于这一形象与理性社会的象征符号有巨大的距离，这在感性和直觉上成了我们对其理解上的一个阻碍，中国的太极图以其抽象性与当代的思维相契合，西方的耶酥受难像以其现实的形体与当代的感性相一致，而湿婆之舞的三目四臂让其从理性和感性两方面都与现代性的理解相抵牾。为了让湿婆之舞在我们心中显出与印度人心中相差不已的形象感受，进入印度人的宇宙基本结构是一个较好的方式。
在印度从吠陀经典开始，印度人就以对神的追求的方式，呈出了一种对宇宙真理的虔诚追求，这一追求得出了一个印度式的宇宙结构，这个结构由两个概念表现出来，即空(sunya)与幻(maya)。印度人坚信：宇宙中的一切，有一个最高的本体，或最高的真实。理解这样一种信仰心态，是非常重要的。但从这一信仰心态中得出的一个认识也是同样重要的。这个本体或真实，以宇宙之神的面貌出现，这神在吠陀里初是伐楼罗，后为因陀罗，在往世书里，是大梵天，可以说，从伐楼罗、因陀罗，到大梵天的演进，是一种宇宙本体的形象学演进，而在梵书与奥义书里，宇宙本体成了一个抽象概念：梵（Brahma），可以说，从具体之神到抽象概念的演进，是一种宇宙本体的观念演进。这两种演进，形象的和概念的，都是对宇宙本体的一种描述，还不是宇宙本体本身，而宇宙本体是不会受这一描述限制的，这一对印度人来说十分重要的认识可以表述为：宇宙本体是存在的，但这一存在是不可完全描述的，就其不可道不可绘这一点来说，宇宙的本体是空。只有知道了宇宙本体是空，才不会把各种描述（无论是形象的，还是概念的）等同于宇宙本体。空不是表明了宇宙本体的空无，而是表明宇宙本体的不可描述性。
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了，一切关于宇宙本体的描述，只是从某一角度，某一方面，某一方式，对宇宙本体的描述，是宇宙本体的一种片断性表现。既然只是一种描述只是本体的一种片断性表现，那么，这一片断性的表现，就不能否定其它描述，从这里得出，对任何一种关于宇宙本体的描述，都要采取一取宽容的态度，宇宙本体之光会从每一种描述中闪亮出来。对任何描述都具有肯定性和否定性这两个方面，是我们理解印度人对于自己关于宇宙的各种描述（从吠陀到梵书到森林书到奥义书，到往世书，到史诗，到佛教、耆那教经典）为何以如是的方式呈现的基础。
世界上的一切现象（无论是现实还是历史，是具体的物，还是具体的事），都是宇宙本体（最高神）的一种幻现，整个宇宙都是这一本体（最高神）幻现出来的。我们看到，任何物，都有其生、长，盛、衰、亡，都在时间的过程中从生到死。想想看，今天回望昨天的事，是不是如梦如幻，再想想，回望已往的历史，已去的人物，已逝的事件，是不是如梦如幻。这里重要的不是“如幻”，而是本就是“幻”。
对于印度人来说，一切现象之所以是“幻”，在于现象不是由宇宙本体必然地产生出来的，宇宙的本体是空，空是无法“必然地”产生各中现象的，现象只是在各种因缘的聚合中产生的。这里的因与缘，因在宇宙之幻中的一些基本，如天地空三界，如地水火风四大，如人神动植，缘则是一种各种因在偶然中的际遇。现象界中的物与事在因缘中产生，呈为幻，幻也是宇宙本体的片断。幻最后要归回于宇宙本体的空。
当印度人把宇宙本体归为空，把一切现象归为幻的时候，至少让我们对印度的现象有了一定的理解：
一是印度人对历史的轻视，因为历史是“幻”，是宇宙本体的一种片断。对这本就是幻的片断，花大力去照实去记，不有必要，况且这“实”本就是幻。
二是印度人对神话的重视，由于宇宙的本体是空，神话与宗教虽是片断，但却是直接指向宇宙实体。
三是印度对同一事实的不同叙述的同样重视。对于重要的神话人物，如达尤斯，伐楼罗，因陀罗，大梵天，毗湿奴……对重要的事件，如因陀罗的故事，大梵天的化身，湿婆的妻子，从吠陀到梵书到森林书到奥义书，到往世书，到史诗，到佛教和耆那教典籍，各说各话，而印度人都兼信不疑，在于每一种叙述，都是从一个角度，一个方面，一个重点出发对这些神与事的呈现，都是一种片断，都是一种幻象，只要我们通过这一片断，这一幻象对事物的本质有所体悟，就是对的。
四是印度人在叙述一个简单或复杂的人与事时，这一人物总与其他人物会有交叠，比如在神话中，达尤斯与伐楼罗有交叠，伐楼罗与因陀罗又有交叠，因陀罗与阿耆尼又有交叠，这类在重历史的文化中不应出现的事，出现了也一定考定孰真孰假，而在印度文化中，却是屡屡出现，而且从不考虑其中的矛盾性，因为都是片断，都是幻象。
体会了印度宇宙的空幻结构，就可以理解，湿婆之舞同样是幻，是一个宇宙本体的片断，只是这个片断可以让我们以一种特有的方式，去体会宇宙的本体。
现象本幻，正激励着印度人对宇宙本体的执着。对宇宙本体的执着，使着印度人在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幻中，去体会那宇宙的本体。本体本空，印度人却创造了种种的奇妙而独特的方式去体会那本空的宇宙本体。在这一意义上，湿婆之舞也正是印度体会宇宙本体的一种独特的方式。
印度的空幻宇宙与西方的实体宇宙有区别，与中国的气的宇宙有区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