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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一叶度人度己的小舟 ——《编舟记》观后感 如果有人问你：“右”是什么意思？你会如何回答？玄武书房出版社辞书编辑部老编辑荒木先生的这个问题，难住了不少人。 木讷的语言学研究生毕业的马缔光也略有迟疑后回答：面向西方时，朝北的一面为右。 这是日本电影《编舟记》（港译《字里人间》）中的一幕。最近家里宽带由512K改为100兆，使我有条件在线看了几部电影。昨天看了这部日本电影，即生出一定要写点什么的冲动，于是忍着右眼的疼痛写下这段文字。 认真 《编舟记》叙述了玄武书房出版社词典编辑部三代编辑历时15年，编纂一部名为《大渡海》的词典的故事。主角是表情单一得有些笨头笨脑的词典编辑马缔光也，“马缔”的日语发音与“认真”相同，所以大家又喜欢称他“认真先生”。 我以为，这部电影的核心思想即是表现日本文化人的“认真”。作为一个从事了31年文字工作的中国人，我自认为是一个认真的编辑，但与影片中的日本同行相比，我还得向人家学习。 电影中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情节是：整个编辑部工作了15年的2009年，词典即将完工、进入四校时，前来帮忙的大学生忽然发现词目中有的一个词汇在正文中没有。编辑部主任马缔光也沉重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责任。他决定不仅要修改这个遗漏，辞书要重新全面审校，因为有这个遗漏，就可能还有别的遗漏。全部书稿要重新排版审校，工作量巨大，而原定2010年3月份辞书要出版。马缔光也请求所有编辑和聘请来帮忙的大学生、研究生，即日起都住到编辑部，日夜加班赶工。于是我们看到似乎在发达国家不可能发生的场景：二十来位男女编辑和临时工胡乱住在办公室以及阁楼的库房里，办公桌下满地是方便食品的包装袋，人们蓬头垢面地挑灯夜战。 马缔不仅对文字认真，对用纸也精益求精，词典编辑后期，他多次到印刷部门协商，提出字典的用纸要具有爽滑感，翻页时，纸张要像被吸附在指腹上一样；同时，纸张间不应粘黏在一起，即一页不能带多页。 责任感 责任感，是我从这部电影中品出的第二个主题词。电影开始，老编辑荒木要照顾生病的妻子，决定放下“辞书编辑部”的工作退休。主编松本先生让他退休之前要找到接班人。于是，他在出版社逢人就问：“你能解释‘右’的意思吗？”多数人都觉得这问题很傻，避而不答——直到年轻的语言学硕士马缔出现。当荒木的妻子去世后，荒木又被已经升任编辑部主任的马缔光也“返聘”，重新投入《大渡海》的编辑工作。 编辞典已经成为词典编辑部编辑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们随身带着卡片，看到一个新词，立刻掏出笔将其词名及释义记录下来；听到一个新词，不由自主地去联想它代表的所有涵义——这群人似乎就是为编辞典而生的。老主编晚年得了食道癌，已经不能说话，躺在病床上还请老伴帮助读报，把新发现的有意义的词汇收集到卡片上。马缔正是松本先生的合格继承者，他谈恋爱时想着“恋慕”一词的含义；被朋友挖苦时也不忘捕捉朋友口中的新词，立即记录下来。这位厚道、木讷的语言学硕士，天生具有皓首穷经的特质。 他们的责任感来自一种度人的职业理想。 “学海无涯”，汉语中一向有学问和词汇如海的比喻，我们常用的大词典就叫《辞海》。在《编舟记》里，日语中的词汇被他们称作“语叶”，语叶成舟，可以载人渡海。玄武书房辞书编辑部立项编纂的新辞典名叫《大渡海》，也就是说，这部辞书不是词汇的海洋，而是渡过词汇之海的一叶扁舟。词汇组成语言，语言的主要功用是作为人们沟通的工具。辞书编辑室的老主编松本对马缔光也说：“词语的海洋浩瀚无边，辞典是这片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人类靠着这叶名为辞典的扁舟渡海，找寻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言语。”
协作 协作，是我从电影中读到的第三个主题词。编辞典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一部分词汇需要外包给教师、学者，一部分词汇需要编辑部自己完成采集，然后，所有采集来的词汇需要经过编目、编辑、录入、排版、校对等多道工序，最终编辑成书。这些复杂细致的工作需要编辑部全体的密切合作。 电影的主人公马缔光也就职于传统行业的出版社，不擅交际乃至极度害羞，看到女孩子不敢正眼视之。当他从推销部门调任辞典编辑部编纂《大渡海》后，堪称如鱼得水。主编严谨认真却善良宽厚，循循善诱；男同事西冈外向活泼、能言善辩却乐于助人，女同事佐佐木温和热诚，处处为他排忧解难，编辑部的气氛十分友善。布局拥挤、设施老旧、光线不足的辞典编辑部成了马缔光也施展才华的港湾。写到这里，我想起不久前一位老友说到自己的孩子性格内向，我脱口而出：性格内向的人，最好在一个风气很正的单位工作，否则会吃亏。看完这部电影我意识到，一个单位，所谓风气正，一是积极向上，二是气氛友善。 度人度己 电影中的竹奶奶可以视作马缔光也的人生导师。有天吃饭时，马缔对房东竹奶奶说：“我决定把一生献给字典，但我很害怕，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竹奶奶笑着对马缔说：“能在年轻时就找到终身事业，仅这一点，就应该觉得很幸运了吧。你只需要大步向前！” 《大渡海》成就了三代辞书编辑的人生，他们都是大步向前者。 最初领导《大渡海》编纂工作的老主编松本朋佑先生，做事一丝不苟，以言传身教让马缔认识到编撰一部能够活在当下的辞典意义。松本先生鞠躬尽瘁，书未成，人已逝。但他的思想在终于出版的《大渡海》中得到永生。电影中，《大渡海》首发式上，会场一角摆放着松本先生的照片，他微笑地望着已经成书的《大渡海》。马缔光也来到小桌前，向松本老师的遗像深鞠一躬。松本先生的遗孀走过来，向马缔光也深鞠一躬，郑重地说了声“谢谢”，涵义不言自明。 马缔与伙伴们十五年如一日的编纂工作，确实是在“度人”：在当今资讯高度膨胀、传播介质迅速变化、人类情感表达受到强力扭曲的时代，专注、认真的工作和生活姿态是稀缺而可贵的。这种坚持，是因被幻象撩拨而躁动不安的人类情绪之海上的一叶扁舟。如果我们能收拾躁动的心情，认真地投入一个事业、一份感情，我们将有机会与朋友、同事、家人真正无碍地沟通、连接在一起，获得一定程度的解脱。 度人的过程其实也是度己。片中主角马缔光也一次向房东竹奶奶诉说困惑：自己不善沟通，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法了解他人。竹奶奶和颜悦色地劝导说，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很困难，才会觉得和人交往很有意思，才会有好奇心，想要去了解，才需要和人沟通。马缔光也若有所悟，此后15年，他埋头编辑《大渡海》，却也同时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以笨拙却又十分认真的表白赢得美丽善良的姑娘的爱，以持之以恒的辛勤工作赢得编辑部主任的职位，并终于完成与时俱进的收录24万个词汇的大型工具书《大渡海》。 电影结尾处，马缔光也和妻子林香具矢看望老主编的夫人归来，路过一处波光粼粼的大海，马缔请出租车司机停车，他与妻子下车望着这片大海。结婚十五年中一直埋头编辑辞书的光也，像是初次见到香具矢一样，对妻子深鞠一躬，说了一句“今后请多多关照”。度人的生活暂时有了阶段性成果，光也意识到也需要在日常生活里度己，这一鞠躬，大概是表示要与生活中的伴侣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吧。 敬惜字纸 回到文前。对于“右”这个字的解释，马缔光也的解释是：面西而对，朝北为右。 《新明解》的解释是：面对指针式钟表盘，指针由1点往5点行进的一侧为右。汉字“明”，肉月旁一侧为右。 《岩波国语辞典》的解释是：翻开此辞典阅读时，偶数页一侧为右。 《大渡海》主编松本先生提出的解释是：数字“10”，“0”一侧为右。 看完电影，我也认真了一下，从书柜中搬出《辞海》《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以及几本《细说汉字》之类的工具书，查阅右的释义。《辞海》《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等的解释大致相同： 【右】，汉字，读音为yòu ，为多义词。 1、方位名，与“左”相对。面向南时，西的一边为右：～手。～边。地理上以西方为右：山～。江～。 2、指思想上偏于保守的：右倾。右派。右翼。 3、古代尚右，故以右称等级高的：右性。右族。右职。无出其右。 4、崇尚，重视：右武。 5、古通“侑”，劝酒，劝食。 6、古代兵车上为防止侧翻或受阻特设力士，居于驾车者之右，称为“右”。 7、古同“佑”，照顾，赞助，偏袒。 8、姓。 《细说汉字》介绍了【右】的起源：本为象形字，甲骨文的“右”就像一只右手，所以上古时代“右”即右手之义。 一个字，居然承载了这么多涵义。中国古代“敬惜字纸”的传统，实在是有大道理。 （写于2014年6月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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