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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花奶奶的黑猫

 汐钰文艺范 2017-05-10

有情、有料、有故事

摇花奶奶的黑猫


1


自从王五住进了养老院,摇花天一黑就上床,坐在床上,抱着黑猫直至天空放白才沉沉睡去。

摇花头发花白,背微驼,嘴唇干瘪,她拿掸帚一下又一下地打黑猫,嘴里念念有词。

“死王五,你不威风吗?威风你不也要进养老院?

死王五,你就逞强,进养老院有啥好,逢年过节也没个人惦记。”

死王五,压我一辈子的头,你又落了啥好?”

黑猫被打得“嗷嗷”叫,在闪闪躲躲中,又窝回摇花怀里。

摇花丢了掸帚,心疼地抚摸黑猫:“就你还念个旧情,怎么打都不走。”

摇花缩进被窝,轻轻叹息:“今天他生日——他娘走了,世上怕只有我一个人还惦记着。”


2


天刚放亮,摇花就打扫自家院落,扫得差不多了,瞅四下没人,绕过半人高的石头墙,快速地打扫王五的院落,都说房子是一定要住人的,房子得靠人来“撑”。

正扫着,对埂的沈姨挑着一担莲藕去集市,笑得太狠,嘴都咧到耳根:“给王五扫地呢?”

摇花啐一口:“死娘们,我给他扫?一辈子尽被他给恼了……是这死黑猫,没事就喜欢衔扫帚往这边跑,就奇怪了,王五在时动不动打它,它怎么就没个怕?”

沈姨走路快,人已经走老远,话却顺风飘过来:“我看是你心里藏着一只猫哩……”

 “死娘们!死娘们!”摇花跺脚骂,每一层皱纹里却都是甜蜜。

摇花早饭做得芋头粉团,吃一口,丢一口给脚下的黑猫,黑猫欢快地在她脚下钻来钻去,瞅着外面白花花的太阳,摇花想:快了,王五就快回来了,他那么胖,受不了城里的热。

正想着,她心心念念的小孙子提着一条黑鱼进屋,先是一脚踢开黑猫,接着扔下鱼就要走。

摇花气不打一处:“瞧你这小兔崽子,一声‘奶奶’都不能叫?”

小孙子不耐烦地扭过头,叫了声“奶奶”。

摇花笑了,回里屋拿来早备好的糖果塞进孙子口袋,明知故问:“你爸要你送来的?”

小孙子点点头,猛吃糖,一面嘱咐:“别让我妈知道。”

摇花拍下孙子大脑门:“滚吧,你,和你爸一样没出息。”

小孙子还没走远,安静的村庄被一阵“120”的鸣笛声打破,摇花抓牢孙子胳膊,心里发慌:“那是啥车?干啥的?怎么没见过?”

小孙子一脸惊奇地盯着由远及近的车:“120,救人的!”


3


 

120急救车驶过摇花院前时,她惦脚朝里瞅了一眼,心里拨凉:王五直挺挺地躺在里面!

王五是在生日当晚发病的,他从不记自己的生日,但老娘在世时,每次都会给他做碗长寿面,面下卧着三颗鸡蛋。

春天还没走,夏天却提前报道,那天180斤的王五脱得只剩一条瓦蓝短裤,他靠在树下,怀里窝着残疾的左手,用右手使劲摇扇,像头渴极的老黄牛,嘴里大口大口喘气。

护工不只一次过来催他:“您老倒是进屋啊,屋里有电扇。”

王五吹胡子瞪眼睛:“电扇有屁用?我要开空调,老子一辈子没享受过空调,今天就想用用怎么了?我住在这里是交了钱的。”

护工气红了脸:“这不还没到夏天吗?规定到夏天才能开的,大家都可以,怎么就你不行?”

王五猛地站起,一把推开护工:“走,走,走,不开就不开!”

那天王五没去吃中饭,一个人窝在大树下看院外来来往往的车流。

他强硬了一辈子,清静了一辈子,在这一天,却特别想念兄弟,想念吵人的侄子侄女们。有个老头拎盒蛋糕招呼他:“老王,等下过来吃蛋糕,今天我生日。”

他不屑地摇摇头:“就你们城里人花样多,过生日吃什么蛋糕,要吃长寿面的。”

他不知道,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4


晚上他就开始头痛,胸闷,他想给侄子打电话,又想到侄子明天还要上班,他想找护工过来看看,又怕护工要嫌他吵,迷迷糊糊中,突然他就喘不上气,他一直咬牙瞪眼不让自己晕过去,直到侄子被护工找来,他冲侄子伸出两根手指头,嘴唇颤抖地抿起,再抿起,就是发不出一个字。

送到医院急救,医生宣布瞳孔已经在放大,没救了,如果想让他入土为安,尽快坐120车送回老家。

医生只提供了一个枕头大小的氧气袋,说是路上备用,到家不用多久,痒气就会耗尽,人也就没用了。

他像是听到了医生的话,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泪,嘴唇再次抿起,再抿起。

侄子模仿他的唇形,发出一声低沉地:“喵。”

他似乎将全身力气全输送到那双大睁的眼睛里,死死地盯着侄儿。

侄儿一屁股坐地上:“叔,我说对了?是说猫,猫,猫……”

侄儿想起叔叔之前伸出的两根手指头,马上起身在他身上翻找,果然在他内衣口袋里翻出一叠钱,刚好是两万,这是他一辈子的积蓄。

侄儿明白了:“叔,我知道了,你想把这钱给陪你的——那只黑猫?”

王五眼神慢慢温和,他放心了。


5


王五家里哭作一团时,隔壁的摇花坐在客厅安静地织毛衣,她一直在那张木椅上织毛衣,毛衣织得很奇怪,袖子已经有半人高,她还在织。

黑猫饿得上蹿下跳,摇花依然安静地织她的毛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黑猫一急扑上她的肩膀朝她脸上挠去,脸上火辣辣地痛,一摸,满手的血,她毫无防备,那颗心好像猛地被人挖走,心里有大风刮过,她无助地抱着毛衣哭了。

这毛衣是给他织的,可现在,他再也穿不上了。

王五那边,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侄媳等全部到齐,有人烧水做饭,有人专门盯着王五的氧气袋,有人去商店买纸、香、鞭炮,就等着王五一命呜呼,鞭炮锣鼓齐鸣,以告天下:王五走了。

沈姨还有个闲职就是村里大厨,刚下集市就被王五侄女请来,她一面吩咐大家要借的碗盆锅碟,一面轻声问王五兄弟:“是不是借这机会,让摇花过来放个炮,把他俩的仇解了?”

王五兄弟火了:“得,那个寡妇,我兄弟住她隔壁,被她欺负了一辈子,今儿说占了她的地,明儿说鸡蛋被我兄弟偷吃了,她家的黑猫来我兄弟家偷了多少蜡肉?我兄弟无儿无女苦了一辈子,这要走了,让他清静清静吧。”

沈姨刚想说点什么,就听里屋在喊:“快来人啊!氧气没了!叔他气不够了!”

所有人涌到那间小屋,王五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眼瞪得老大,嘴也张得老大,一口气憋半天才能等到下一口气。

王五的兄弟先哭了,去抓氧气袋,氧气袋皱巴巴地缩在床角。

众人哭地哭,叫地叫,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慢慢挣扎着死去,这是何等残酷的事。

有人提议:谁来喊一下,让他安心地走吧,这样好可怜。

谁也没经过这场面,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喊起,只知道哭,只知道害怕。

王五的侄儿是想喊两句的,像国外的牧师那样,可在这么多长辈面前,他放不下面子,他只是不停地抹掉新溜出的眼泪,希望叔叔早点咽了那口气。

王五的喘气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艰难,脸已经憋得青紫,就在这时,黑猫“嗷”地一声跳上床,它盯着王五,轻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叫:喵——喵——喵——

王五好像感受到黑猫的安抚,呼吸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至闭上眼没了声息……


6


黑猫挠摇花的时候,摇花有了主意,她把黑猫抱上膝头,第一次将它当个人一样直视嘱咐着:

“听我说,黑猫,王五那口气顺不下,你去帮帮他,回头喂你那条黑鱼。

告诉他,让他安心地走,不要怕寂寞——我会很快来陪他。

告诉他,我找他吵,找他闹,是因为心里有他,等到了下面,还要和他吵。

告诉他,他也算知足,侄辈都孝顺,手里也有闲钱,比我强。

黑猫啊黑猫,我只有一个遗憾……在他要走时,不能像他女人那样抱着他的头……那样他就没那么怕吧。”

王五下葬第二天夜里下了一阵雨,黑猫一直没回家,摇花正伤心着连黑猫也弃自己而去,就听到屋外有动静,打开门,满身湿透的黑猫嘴里衔着一叠钱,数一数,两万。

摇花扶着门哭喊:王五,是你,对吧?是你还没走远,对吧?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你有两万,一定要给你要娶的女人,王五,你在哪?你显个身,我不怕鬼,我,我怕孤单……

 


作者简介:麦小甜,80后期刊、公众号写手,醉心编写长篇故事,偶尔把口红当胭脂抹的懒女子,个人公众号:奔跑吧麦小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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