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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穹:今夜我愿为你,再次让眼泪飞

 老鄧子 2017-05-11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曾经整整三年时间,我不愿说笑,不愿与人接触,喜欢独守一隅。每次伴梦醒来,脸庞一侧都窝在一湾泪水里。那时我质疑过自己的泪水可能是源自取之不竭的海水。那段时间其实我人已经患上了轻度抑郁症,只是没人告诉我,我也只是后来自己参考有关资料得知的。


三年后我努力挣脱那死死缠缚着我的困踬和凄惶,蝉蜕般,当我回头看到那个空荡荡的旧我,在冷寂却也扰攘的时风里飘飘远去时,我朝着晴天黄日第一次展开了涩涩的笑颜。


因为那个时候我好像一下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整整三年,我每日每夜所思念的人——我的母亲,原来只会于梦里满足我的一次次所需:她依然在灶前忙碌,站在近旁的我能真切地感应到来自她身上熟悉而温暖的气息,那是我一直迷恋的气息啊。然后吃着她最拿手的菜包子和猪肉白菜馅饺子,然后我们姊妹三围坐在那个由木工手艺的父亲一手制作的圆桌旁,听她絮絮叨叨着人生百味......


每一次醒来,除了被泪水洇浸了的枕巾在告慰我这只是梦外,没人安慰我,连同床共枕的丈夫都不知道我每个夜晚都与泪共舞。泪水让我清醒在一次次失望中,转而又落入一次次期望里,不可救药的循环往复。那时我痛恨夜里的某个声音扯断了我的梦,因为我多么希望梦中的母亲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燃烧的火柴永不熄灭,永不消失,对她绵延着的思念和爱永远薪火相传下去。但这样只能让我的神经越来越脆弱,精神几近走向崩溃的边缘。


那时我开始慢慢清醒,苛求自己必须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要面对现实,在那个曾经晃动着一个干净利落,勤劳善良的女人身影的家里,还有一个花甲的男人需要关爱和照顾,逝者已逝,活者要安好才行。


通过这三年,冥冥之中母亲成全了我对她的所有思念的孝守,但对她爱的需求我岂能就此满足了呢?


该是为母亲执笔一篇文字的时候了。这么多年我迟迟不肯落笔,一是怕惊扰了我那刚复萌不久的神志;二是,唯恐握笔之轻难以承重母亲之爱的浩繁和恩泽。历经时移世易,深埋在心里的那抹思痛,现已经开出新一轮母爱之花,结出新一轮母性之果。当母爱里的感性与母性里的理性交相辉映时,我相信我要做的必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


五月,一个令我情怯的月份,再次与它躬逢于落樱缤纷的时节。又一个五月十二日,近在咫尺。母亲的灵魂与肉体脱离的那一刻,永远定格在这一天。


母亲离开我已经18年了。她走的那年59岁,我29岁,女儿刚4岁。那时的我正是萌发反哺之恩的年岁,而女儿正是绕膝讨爱的年龄。母亲却没更好的享受这美好的亲情剧目,就早早地走下人生的舞台,哀艳地落幕了。


母亲走后,给我留下了四大痛点。


痛点之一,母亲出事那天早晨,我跟丈夫本是去父亲的施工现场有事找他,在路经父母家时,我执意要进去看母亲,发现她的眼睛红肿着,在我的追问下,她说一连几天早晨一直睡不醒,不知什么原因。


其实这之前母亲已经患上高血压症,平日里她经常说眼睛内部像有血流出,又说耳朵里像有很多气锤在捶打的声响。就在那年的春天我带母亲去医院彻底做了一番检查。结果是,我被医生一番痛斥,医生说母亲的病是神经性高血压,生气上火就容易犯,现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若再不赶紧医治就会猝发脑溢血,医生建议赶紧住院。于是,那天从医院回来我仍保留着惊魂未定的情绪,郑重其事地向家人宣告母亲的病情,父亲的反应虽不强烈但也是要求母亲住院,但母亲像在医院时那样咬定青山坚持说自己的病没什么大碍,坚决不去住院。其实我心里清楚母亲是不舍得钱,她若不配合,即便住院她因上火,也会使血压有升不降。结果我们谁也拗不过她,只好到医院开了一些药让她在家里慢慢调理。


那天早晨我看到母亲的症状,后来才知那是脑疝的前兆。为此我追悔莫及,那三年里我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赶紧把母亲送往医院,那记痛恨像楔子般深深钉在了我心里。


痛点之二,我在母亲神志昏迷,生命弥留之际,趴在她身上,嘤嘤哭诉着,以后再也没有母亲的家还能回去吗?忽然我放在她手里的手被使劲握了一下,慢慢又放开,我忙抬头,看到一行清泪正从她的眼角流出,母亲竟有了反应,我欣喜不已,然而医生说,这不过是医学上所谓的回光返照而已。我的心再次跌入深深的渊薮中,痛到已麻木。也就是那一刻,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母亲虽然肉体一无所知,但她的灵魂在没脱离肉体之前已经将我的话传达给了她的肉体。借着行将朽木的肉体来传达她给我的最后的爱。


痛点之三,据与母亲比邻而居的姑姑说,母亲是在我和丈夫走后,冒着正中午的骄阳拖着病体到地里除草的,她说母亲为了抢在照顾奶奶之前把剩下的农活干完,然而.....当姑姑发现母亲躺倒在地里时,与姑父一起把突发脑溢血的母亲搀扶回家,他们也只以为母亲劳累过度晕倒在那里。走到家门口,尚有点意识的母亲腾出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朝裤兜拍了拍,示意姑姑放钥匙的位置。等依然不明原委的我们回到家,将母亲搀扶到出租车里,整个路程我们一直让她保持着坐姿,等到了医院,她只能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被医护人员抬进急救室。


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医生走过来扒开母亲的一只眼睛,用手电筒照了照,轻描淡写地向我们宣布,瞳孔不等大,你们准备后事吧。我和二姐本能地相互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彼此的眼睛里瞬间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泪水在奔涌。我们几乎异口同声,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医生漠然的看了我们一眼,说,她患的是脑溢血,你们送来的过程可能让她受到了很大的震荡,不然不会这么严重的。


受到了很大的震荡?!那一刻一股椎心泣血的痛电流般通遍了我全身,三年来我一直活在这种自遣和众愤里,我能一遍遍问自己,我医学知识为什么这么匮乏,怎么就不懂得把母亲平躺在车里;他们为什么要把她搀扶回家,让她躺在地里直接等救护车来,母亲一定会躲过这一劫的。可一切都太迟了。


痛点之四,母亲去世后,我们在帮父亲收拾家时,我打开橱柜,竟然看到一碗炒好的肉还放在那里。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一个星期前买给她吃的。因为父亲一直在外忙工程,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我只买了一斤左右的肉让她趁着新鲜吃。为了防止肉变坏,她把它们切成一块块炒熟了放在橱柜里,然而直到她离去也没舍得吃一口。想到她呕吐的秽物里除了萝卜别无他物,那一刻我的泪水像洪荒般恣意奔涌,我的心难以抑制地再次疼痛起来。


这一次次习惯性的痛,曾几何时已不可救药地患成了我生命里戒不掉的毒瘾。只要与母亲有关的零零碎碎,在我一触即是泪点,那一千多个日夜里,幸亏眼泪让我能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母亲去世那几年,家族亲人和近邻乡亲们聚到一起谈到最多的就是母亲生前的为人,那时母亲的人性像被剥离的洋葱,被各种舌头伴着唾液一层层离析得清清爽爽,赤裸于众目下。包括生活中曾经与母亲树敌的某些亲邻。那一刻赞誉言辞里满是怜惜和温软。什么母亲与人为善,帮扶弱小啦;光明磊落,从不占集体和他人的便宜啦;路见不平,敢怒敢言啦;孝顺公婆,持家有道啦;雷雷风行,干净利落等等。唯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缺项,就是母亲不懂得控制脾气,是个点火即着的急性子女人,但她对认准的人生即便多苦也要坚持到底的信念,慢慢填补了她留给人们的那抹缺憾。


或许遗传了母亲的这种从一而终的执念,在文学的路上我才会一直心无旁骛地走下去。一如这么多年对母亲的思念即便痛彻心扉也执念不改一样。就在完成这篇文字的过程中,思念再次逆袭,我的眼泪一直都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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