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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10 14:02 | 豆瓣：刘玥 图书馆是一处圣地。 它迫使你闭上嘴巴，开始思考。停下犹疑，开始寻找。你穿梭在满当当的书架之间，明知你不可能看完这里的所有书，却有一刹那，你以为自己是拥有满世的佛陀与珠宝。 一种奇异的安静，欣喜，与满足。 北大图书馆是第一个让我见识到什么叫“图书馆”的地方。走进一个房间，哗，全是书；房间里还有一个房间，哗，全是书；你以为路已到了尽头，再走一个拐角，竟然又是一个更开阔的空间，哗，也全是书。这像是我梦想里的宫殿，有满满的惊喜。 北大的图书馆很有人气。因为各系的图书馆都很小，学生们很容易在主图书馆中集中起来，所以无论你拐几个弯，进几间屋，总是阳光敞亮，也总能看到学生。这有一种恂恂于乡党的舒和畅快。你行走在逝者的言辞里，却好比是回家。 书让我有畏惧。因为我所触摸的大多数书，它的作者都已死去。非但是它的作者，连无数曾经抚摸书脊的过客，还有在书上划下铅笔横线的读者，恐怕也都已离去。这在北大的图书馆里感受得还不够明显。因为周围都是人，都是阳光，已荡涤了书本的阴气，使你很少去关心作者的生死。 大多数作者故去的老书，都存放在闭架图书馆里。这时你要做的，就是去一层阳光大厅后面的闭架借阅处，递交一张小纸条，稍候片刻，就会有人叫号，将你要的书递到你手上。等待的短暂时光，好比是灵媒摇摆着珠琏，在召唤亡灵。你激动忐忑，将要遇见你期待已久的一位故者，既担心他不是你想要的样子，又担心你完全是你想像的模样。 哈佛有许多图书馆，且富丽堂皇。如果说进北大的图书馆像回家，进哈佛的图书馆，就像误闯进某个宫殿。印象比较深刻的如法学院图书馆，空间宽广，大穹顶，顶灯灿烂，像宴会厅。再还有Widener Library。外面看着貌不惊人，好像也就三层，你想：“咦？没有北大的大嘛！”结果一走去，发现地下还有一层；到地下一层，发现还有地下二层；到地下二层，发现还有…… Widener Library有长达92公里的书架。走在这样的图书馆里，你终于明白博尔赫斯的迷宫并不是在夸张。进到这样一个迷宫里，你需要一个指南针，一个三明治，还有一个求救时用的哨子。 哈佛学生声称哈佛本科必做的三件事：在校园里裸奔，在约翰·哈佛雕像的脚上撒尿，在图书馆里做爱。 这三件事是在北大校园里是做不了的……人太多啦。 伯克利有好几个图书馆，有一个是东亚图书馆，专为中文书而设，藏有大量上个世纪加州华人移民带至美国的中文书——这才使伯克利成为美国东亚研究的一个重镇。 但论图书馆富丽堂皇的程度，论藏书的规模，伯克利都没办法跟哈佛比。对于没钱，屌丝学校有屌丝学校的办法。为了节省空间，书架都是可挪移的。你每次找书，要先到找书架——这时这个书架必然是跟其它书架紧挨在一起的。于是乎，考验你臂力的时候就到了。那书架上有个旋转把手，你就玩命地摇吧。你要是力气大，摇动一个书架，连带着十来个书架都会在轨道上动起来（我只能一次摇动四个）。 这种书架的好处在于节约空间。坏处在于，找一本书要冒生命危险。你找书找到正起劲，砰地一下，前面或后面的书架忽然撞到了你身上……科幻电影里那种两边墙壁向你夹来的情景，不是虚构。 所以每个书架旋转把手旁边都贴着一张纸：“当你摇动书架时，请注意不要夹到别人。”……你还能更屌丝吗！ 所以你看，伯克利学生是不能在图书馆做爱的。因为会被夹到…… 耶鲁有许多图书馆。法学院的那个富丽堂皇，神学院的那个安静宁谧。名叫Bass的半地下图书馆像色调温馨的沙龙，聚集着做课堂讨论的学生。因为图书馆太多了，学生们有各自的自习空间，所以很少会去主图书馆自习。 耶鲁很有名的珍本与手稿图书馆名叫Beinecke，最外层是半透光条纹大理石，里层是一个大玻璃罩子，馆内严格控制温度、湿度与光照，以“为未来的世代保存资料”。你也许以为这样一个造价昂贵、维护昂贵的图书馆，只会保存名人手稿。可是它的馆藏，除了歌德、D. H. 劳伦斯、托马斯·曼、查尔斯·迪金斯、乔治·艾略特、詹姆斯·乔伊斯外，还有上个世纪的世博会展览资料，儿童文学作家手稿，纽黑文监狱囚犯的画作，日本明治维新的平凡人手稿，莎草纸手稿，作为印度种姓制标本的平凡人手稿。我们经常嘲笑美国人没有历史，可是他们对他们拥有的历史与传统，首先不是批判不是质疑，而是珍惜、郑重，与保存——“为未来的世代”。 所以不要抱怨郭煌文献的精华全在西方。倘若不是西方人先来珍惜和郑重，酷爱盗墓、挖坟和鞭尸的中国人，早就你挖一块我挖一块，把敦煌文献毁成渣渣了。 耶鲁主图书馆名叫Sterling，威武赫然，如同矗立欧洲的哥特式大教堂。图书馆为什么要造成教堂的样子？在西方，教堂旁边总是有墓地。用中国人的观点来看，教堂就是用来镇压死人的…… 主塔有八层，每个楼层又有两层的书架。所有书架都堆满了书，可是大多数空间都没有人。书架边缘有少许座位，可是很少有人来自习——太阴森，太可怕了。 没有哪个图书馆，会让你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你面前大多数书的作者都是死人。有时阳光从彩窗玻璃里射进来，色彩变幻而迷离，空气里飘浮着尘埃和魂灵的呓语。你踏着狭窄的、用铁板铺成的台阶，推开一扇古旧的、蒙尘的铁门。你担心你足下的台阶随时会陷落，又或者前门的铁门不能打开，你会卡在书架之间。 好比是博尔赫斯的图书馆，充满诡异的符码、因素与六角形。你又迷惑，又好奇，却鼓不起勇气。 有时，你想要的一本书，在你从来没走去过的某个阳光不到的阴暗角落。那一处没有灯光。你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灯的开关；却在你向书架忐忑迈步的瞬间，头顶的灯哗的一下亮了——你差点吓死。心嘭嘭嘭地跳着，你有些慌乱地眯眼睛找书，找了一个书架，又一个书架，发现早已找过了手中的书号，只得又回头去第一个书架。就在你重新抵达第一个书架的那一刹那，啪，头顶的灯灭了。 中文书因为少有人看，几乎全部都在那座阴森森的Sterling纪念图书馆里，且大多书都堆在“阳光不到的阴暗角落”。文学方面的也就罢了，民俗类的都在一处从来没有人去的阁楼。某一回我在写淮南子与女娲的论文，有几本书在民俗类。那个地方没有窗户，不见天光。我一个人去找书……太可怕了。因为民俗学的书中有许多讲精灵鬼怪，而且还图文并茂，偶尔遇到感兴趣的，我就会拿出来翻一翻，结果被里面的图片吓得半死——尤其是那种讲拉美和非洲少数民族部落信仰的。我正看得心惊胆战，毛骨悚然，啪的一下，灯莫名其妙地灭了。 我也不知道那些灯是声控呢，还是红外线控，还是鬼魂在控，啪的一下亮，啪的一下灭。等我噔噔噔走到尽头，回头一看，妈呀，后面的灯全灭了。 我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手机已经没有信号，只能拿来照明。屏保是绿色。眼前一道绿光……更加恐怖。 我再朝前一看，尽头处是一个上了锁的铁栅门。在幽暗的光线中，还能看到栅门里有许多书架，书架上半堆半躺着许多书。这时传来轻轻的、悉悉索索的翻书声。我向铁栅门走进一步，确定那门是上了锁。我试着拿手机照明，努力想看清里面的情形。就在这时，某个书架上的某本靠着架子摊开的书，忽然有一页翻落。 我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往回跑。可是我已经不认得来时的路了。就见书架，书架，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我一路跑去，那些本已灭掉的灯又一盏一盏亮起来。我心里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鬼魂在给我开灯……我吓得没命地跑，一路跑一路跑，终于跑出书库。我扶着墙拍着小心脏，回想刚才看到的书库的尽头。那本书在自己翻动……难道是鬼魂在看书？……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风啦，哈，哈哈…… 可、可是……那个地方明明没有窗户……哪来的风呀…… 我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就是我想回去看看。可是我不敢一个人去。我去叫W，让她陪我一起去。她说那个地方阴森森的，她才不要去呢。她不去，我想去又不敢去。那以后我整个人都坏掉了。满脑子都在想那个铁栅门。 你一定要问，后来怎么样啦？后来，后来我一直想那本书为什么会翻啊，纠结啊，疑惑啊，害怕啊……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再去看看那个书库尽头的铁栅门。 我来到了民俗类的那半边，在边缘慢慢走了两步，结果这一次，连灯也没有亮……于是我果断地回家，拿了个手电筒，抖抖索索地去了民俗类，结果惊恐地发现……我胆子太小了，我是不敢一个人再去的……那以后我一直想啊，纠结啊，疑惑啊，害怕啊……然后就毕业了呗。 ——— 公众号转载请先来豆瓣给打赏，多少都行。转载要正确书写我的名字，注明来源。 读者亲不用打赏啦！但是可不可以求一个微博关注呀@@……我的微博名字，有可能是月呀么，也有可能是刘玥在星期六，有豆瓣阅读作者标识，还有一张很美的灵魂画作……重名很多，需要柯南般的眼光，和抽丝剥茧的耐心……谢谢mua~~~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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