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试问闲愁都几许

静雅轩345 2017-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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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恨易写，闲愁难描。烟草、风絮、梅子黄时雨这几样典型景物，本已惹人愁绪，用之比“闲愁”、状“几多”，更是带来一种无边漫延、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惆怅，比兴谐婉，妙合无痕。

　张梅析典

青玉案

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

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

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

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赏析】

　　贺铸晚年退隐苏州，住在横塘附近，此词当作于其时。此词托思念离人之语，抒写自己的暮春闲愁。《青玉案》词牌从此词始，后人有数十首步韵之作。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横塘，地名，在苏州城外。过，到，来，莅临。此词题标“横塘路”，故有些学者认为或写一位偶然与诗人相遇，随即音讯杳然、不见踪迹的女子。“凌波”句，用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意象，将这位伊人比为洛神。此句分别从两方下笔，意指伊人没有穿波渡水到姑苏横塘自己的小筑这里来，自己也无法到达她的所在，只能极目远望，遥想其凌波微步、足踏芳尘而去的曼妙身姿。

　　“锦瑟华年谁与度？”锦瑟，用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意，以锦瑟比年华。此句承上句人神殊途而来。不知她在什么地方，亦不知她的美好年华是与谁一起渡过呢？语中暗含牵挂体贴，有忧其不得其所之温厚。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琐窗，饰有回纹花样的绮窗。诗人继续幻想自己思念的女子现在究竟仙踪何处。月桥花院，指其居所之环境优美，琐窗朱户，指其香闺之富贵华丽。这位翩然而去的伊人，必是住在如此美好的一个所在，可地点究竟是哪里呢？那是只有春才能知道的消息吧！“只有春知处”，继续回应凌波仙子的比喻，表示此女非凡间之人。——本栏目5月4日赏析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时曾经说过，花落春归，本是人间之事，诗人词人却常有一段痴心，觉得或者别有一番天上胜境、武陵仙源，能够留春永驻。李煜如此，黄庭坚“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如此，贺铸亦如此。从下片看，此时已是暮春初夏，春天是已经离开姑苏，离开诗人了，那位恍似仙子一般的伊人，应是在什么远离尘世的地方与春同住吧。此句写伊人的住所华美幽深，与世隔绝，暗指其寂寞，以唤起过片的情绪。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上片写伊人，过片自然转回诗人自身。飞云冉冉，暗用江淹《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典，指暮云已至，诗人仍未等到她，以呼应上片“凌波不过横塘路”之意。蘅皋，长满芳草的水泽，《洛神赋》里有“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之语，曹植就是在蘅皋休息时遇到了洛神的。飞云冉冉蘅皋暮，指诗人想象自己在泽畔徘徊叹息，等待伊人，直至芳泽日落，彩霞满天，她仍然渺杳无踪。彩笔，亦用江淹典故。江淹少年时，曾梦见有人送给他一只五色笔﹐从此文思大进，“彩笔”遂成为文采丰赡的代称。这时诗人因不见佳人，兴发感怀，提笔抒写自己的思念。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都，总，共。如前所述，此词为思念一位已从诗人生活中消失的女子。因其已不知所踪，无计可回，故这位曾经让诗人动心的女子慢慢凝成了一段心事，其所引起的惆怅，并非撕肝裂胆，而是细密幽缈，可称“闲愁”。在暮春初夏、行吟泽畔之时，想起她来，忆念的心情四下弥漫，无处发付。闲愁可以计量吗？试着问问自己这难以排遣的闲愁一共有多少吧。答曰：“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意谓自己的闲愁，好比弥漫于山川城郭之间的烟草、风絮一样多，好比梅子黄时雨一样绵绵不尽。

　　这千古名句，使得贺铸得到了“贺梅子”的雅号，至今犹盛传不衰。愁是一种心境，本难以描摩刻划，古人的方法是喻之以物，或借之以境。如古典诗词中曾以山喻愁，以水喻愁，以草喻愁，即取山之重叠无涯，水之抽刀难断，草之蓬勃丛生的物性特征，比喻都很生动。只是，此前在文人诗词里，写愁的喻体都比较单纯，确乎没有过连用三个譬喻以喻愁。而且，愁虽然难写，但“断肠”、“摧肝”之句总是可以写的，而“闲”愁之“闲”，既非刻骨难忘，又有拂之不去的萦绕感，漫无目的，捉摸不定，这种朦胧抽象的情绪，试问要怎样去摹写？

　　闲愁，在审美通感上有一种茫茫无边的弥漫感觉，因此诗人把握了烟草，柳絮，梅雨这三个物象的类似审美特征来下笔。一川，犹云满地或一片，烟草，薄薄烟雾笼罩中的蓬蓬蔓草，这在视觉上有一种弥散性，朦胧性，而不是“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那样鲜明的画面。柳絮轻柔散淡，漫天飞扬，亦有此属性。梅子黄时雨是初夏之雨，并非瓢泼大雨，也给人细细密密、氤氲如雾的感觉。这三者都具有一种漫延性，以状闲愁之“闲”，正当其体。且此三喻不惟取象极妙，其最突出的特点，还在于对闲愁之“量”的具象化。烟草、风絮、连绵的梅雨，传神地摹状了闲愁之“闲”；一川、满城、梅雨的连绵，则用以回答闲愁之“几许”。两端皆为实写，结合在一起，却回答了一个最抽象的问题，产生了更为丰富立体、难以具陈的审美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