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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程洁:岷州,有情歌的远方

 369蓝田书院 2017-05-12

夏红按:《上海社科报》编辑程洁女士是我的老朋友,我们网上联系已四五年,她是一直约稿的编辑,我是从未写稿的作者。今年前往上海参加华政学报百期纪念会期间,有缘短聊。前两天我推送《岷州诗人包容冰》一文后,她留言说她曾采访过包容冰先生主编的《岷州文学》杂志社组织的“中国梦·岷州情:全国著名诗人作家看岷州”,并因此而来过岷县。世界这么小,缘分实在妙。我们因她这篇有关岷县的报道,一下子亲近许多。


征得其授权,特意推送,希望热爱岷县的读者们喜欢。


配乐是李健的《故乡山川》。


岷州,有情歌的远方


程洁

(《上海社科报》编辑)

从兰州中川机场出来,已是下午一点多。此行是应甘肃省文学院、甘肃岷海制药有限责任公司和甘肃岷县作协、岷州文学杂志社邀请,参加“中国梦·岷州情:全国著名诗人作家看岷州”的活动。之前联系院长高凯老师时,听说从兰州到岷县还有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心里一直挣扎。最后打开地图,盯着位于陇南的这个陌生的地标,心想,若非开会,我的步履断然是无法涉及此处。于是决定与会。

谁知,才刚离开,我就开始思念,思念那个空气中飘满当归香气的僻静小城。

处处风景处处诗


从上海出发是清晨,下了飞机早已饥肠辘辘。接机的是岷县岷当生物工程产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总王邗,他带我们去吃了落地甘肃的第一顿——正宗兰州拉面。因为普及率高,倒也没有吃出与上海的兰州拉面不同的味道。

去岷县,要穿过兰州市区。几年前曾经经过这座城市,这次又只是经过。好在因为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兰州车辆增长迅速,也成了“堵城”,我方有机会瞟她两眼。黄河穿城而过,德国人建造的百年中山桥依然寂静地横亘河上,任人世沧海桑田,惯看秋月春风。一座清真大寺忽从右边进入视线,还不及看真切,车已远驰。兰州的气温也与上海相差无几,阳光照耀车窗,车里有点闷热。

很快就驶入高速。两旁是连绵不断的黄褐色的山体,极少绿色。或许是为了保持水土,当地有意识地改造荒凉的山坡,所以一些单位纷纷承包山头,植树养护,近公路的山坡上有尚未长成气候的树,还有自动浇灌装置。然而,再远处的山峦,还是山岩裸露,一如甘陇大地的苍凉和悠远。

约莫过了三个多小时,车内凉意习习,窗外风景逐渐养眼。山峦开始有了美丽的颜色,明黄的是油菜花,翠绿的有青稞。山坡上的梯田层叠错落,道路两旁亦是良田美畦。洮河蜿蜒,河畔人家炊烟袅袅。河滩草地上,几匹马儿自得地吃着草,其中一匹白马在夕照下,熠耀生辉。突然车急刹而止,原来一群牦牛悠闲地穿越前方的公路,旁若无人。直让人惭愧竟是我们闯入了它们的世界,打扰了它们安详宁静的生活。已经到了甘南高原,海拔两三千米了,难怪时间慢了下来,空间却愈发开阔。

一场临时集市又挡住我们的去路。古老的市集吸引着周边的乡民,他们带着水果、衣物、生活器具,带着自己的需要,集聚于此。原本不宽的道路,又被占据一半。两头的交通瞬间拥堵,可是集上的人们并不着急,照旧该卖的卖,该买的买。这里与上海已有近两个小时的时差,晚上7点多了,夜幕还没有降临之意。

岷县自古有陇上“旱码头”之称与“茶马互市”的传统,我们只得驻足欣赏。岷县县城就在眼前了。

从军行:安定是梦的基石


岷县历史悠久,远在原始社会母系氏族繁荣时期,县境洮河两岸就有先民生息繁衍,创造了灿烂的史前文化。夏、商、周时期,岷县属壅州之域,为西羌之地。先秦时代,岷县地处秦国。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年),岷县进入秦国版图。秦统一前,即建县制,又因北临洮河,故称临洮。两汉时期,岷县仍称临洮。北朝西魏文帝大统十年(公元544年),始设岷州。民国二年(1913年),改岷州为岷县。

自有青史以来,岷县就是一个倍受瞩目的所在。《正义》引《汉书五行志》云:“二十六年有大人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见於临洮,故销兵器,铸而象之。”传说秦朝岷县(临洮)发现12个长人,身材高大,奇装异服。始皇利用传说,趁机收缴全国兵器,铸造12尊铜人于咸阳宫前。《史记·秦始皇本纪》亦云:秦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从此,始皇铸造12座铜人之细枝末节让后代费尽思量。

又因“西控青海,南通巴蜀,东去三秦”的重要战略位置,岷县成为历朝兵家必争之地,官家必守之城。“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哥舒歌》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唐·马戴《出塞词》)再如“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唐·王昌龄《塞下曲》)在悲凉苍劲的边塞诗中,临洮既是前线,又幻化成一个文学意象,风啸马嘶、金戈玉鞍、峰戍硝烟,吸引着无数热血担当的男儿“从军行”,“以报生擒土谷浑。”(王昌龄《从军行》)

岷县的战略地位在红军革命史中也被浓墨重彩地书写。1935年和1936年,中国工农红军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两次突破“天险腊子口”途径岷县,在这里成立了由何长工任主席的“甘肃省苏维埃政府”和“中共甘肃省委”,召开了中共中央西北局岷州会议,制定了《通庄静会战役计划》。在这里,红军先后集中修整57天,建立县、乡、村苏维埃政权30多个,有3000多名岷州儿女参加了红军,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长歌。我们走到了当年鏖战的天险腊子口,一边是壁立千仞,一边是湍急水流,红军跋涉过的古老的木栈桥还在,只是不能行走了。

花儿:中国梦之声


“我在清朝亲了个嘴儿,舒服到民国”,一句有声有色、穿越时空、即兴创作的花儿歌词,引无数诗人竞折腰。花儿是流行于大西北部分地区的一种原生态的古老民歌,在中国民间歌谣中占有重要位置,也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珍品之一。岷县原来是西北花儿的源头。已经退休多年的老县长,著名民俗学家李璘动情地说:“岷县的水是清的,山是青的,农民是自在的、朴素的。”在接下来与花儿歌手们相处交谈中,我理解了老县长话中的深意。

这个“中国花儿之乡”,“联合国民歌考察采录基地”,得来绝非虚传。分布在岷县大大小小的花儿会场有40多处,都是当地民众自发组织的。从农历四月初四茶埠将台“四月四”庙会开始,到大沟寨、麻石头、庙堂、二郎山、北门、桥上、磨沟、大庙滩等南路派“啊欧怜儿”花儿会场有二十多处,同时在岷县维新、堡子一带,从农历五月十二元山高庙开始,有牧场滩、石大滩、元山、出扎、郎寺等北路派“两怜儿”花儿会场二十多处。禾苗青青的田间地头,野花烂漫的山间,流水潺潺的洮河边,人们肆意纵情地欢歌,即兴智慧地对唱,带着情感的撩拨,青春的安抚,高亢嘹亮的“啊欧怜儿”和突兀的“怜儿”在空气中激荡回响。

与中国别处民间歌谣一样,情歌是岷县花儿中的精彩华章。岷县文化广播影视局副局长、博物馆馆长季绪才在他编著的《岷州爱情花儿精选》的前言中写道:“在这里,有深切的相思,有欢畅的情爱,有失恋的痛苦,有沧海桑田的誓言,有钢刀架头情不移的坚贞,有柔肠寸断、满目春花尽含泪的悲伤,也有鱼水和谐的巫山云雨……它以直截的倾诉切入人心,令人震颤。”爱情在这里,是坦率的歌,质朴的情,无遮拦,不掩饰。

会议主办方特意安排了7位花儿歌手与我们同行马烨仓湿地草原,其中有几位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一上车,歌手们就展开歌喉,互相邀约逗唱,男歌手女歌手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不加虚饰的笑容。虽然浓郁的岷州方言让我无从得知唱词,但是从车上其他诸位岷州主人们兴致高昂的欢笑中,我理解他们又即兴唱出心中一段情。吾乐其乐。在马烨仓的青山下,歌手们站在洒满阳光的林间,在汩汩溪水的伴奏下,在山风的轻拂下,放声高歌。头顶上是瓦蓝的天和怒放的云,脚下是红色、蓝色、紫色、黄色的小花,耳畔是那悠远嘹亮的花儿,那个场景,我再也不会遗忘。

歌手们皆热情好客,主动与我们攀谈。一位男歌手高兴地告诉我,他去年参加了浙江电视台的节目。因为地里收入低,他也加入了外出打工的行列。今年他本在昆山工厂里做工,因为五月花儿会要到了,他就辞职回来赶花儿会了。我问他还会再去昆山吗,他摇摇头,说还是在家唱歌开心。他的媳妇儿就是花儿会上唱回来的。另一位男歌手常在呼和浩特做架子工。有时候他会在五十多层的高架上唱花儿。问他别人听不懂怎么办,他咧开嘴笑答:“我就解释给他们听”。现在,他9岁的小儿子也参加花儿会唱花儿了。女歌手们也非常大方,笑嘻嘻地说她们一有空就唱,唱着唱着就没有忧愁,心里就畅快了。阳光驻进了他们的心里,他们清澈明亮的眼神,让我无比神往。

自在的文化传千年,承的正是中国梦的内核。

有灵性的山水万物


从兰州到岷县途中,我们在太石服务区略作休息。我听到著名诗人梁晓明老师在与一位陌生的警察闲话,居然是上海话。我好奇地走近,告诉那位黝黑但不高大的警察我来自上海。原来他是上海人,父辈支内来到甘肃,他们就在此扎根留下,他的兄弟姐妹也分布甘肃各处工作。他随意地在陇方言与沪语间切换。为了让孩子学上海话留在上海,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上海。可是孩子还是习惯了甘肃的生活,最终回到甘肃,当了一名导游,因为会说上海话,常带上海团。警察说话闲闲的,悠悠的,完全已经被甘陇文化内化了。我们要离开了,他忽然起身,从柜台上拿起一块石头递给我,说是黄河奇石,做个纪念。他乡所遇虽非故人,却是亲切的。何处是故乡?只要习惯了,且认他乡是故乡。

甘陇的石头是有灵性的。除了黄河奇石,洮河石做的洮砚更具声誉,与歙砚、端砚齐名。岷县是洮砚之乡,宋代诗人黄庭坚曾盛赞洮砚:“久闻岷石鸭头绿,可磨桂溪龙纹刀。莫嫌文吏不知武,要试饱霜秋兔毫。”黄庭坚曾获洮砚一方,题铭赋诗,珍爱备至,后转赠苏轼,苏轼也如获至宝,即作《鲁直所惠洮河石砚铭》:“洗之蛎,发金铁。琢而泓,坚密泽。郡洮岷,至中国。弃矛剑,参笔墨。岁丙寅,斗南北,归予者,黄鲁直。”一方洮砚引出一段文坛佳话。而今的洮砚,设计上更加独具匠心,工艺上讲究精雕细琢,因其高品味而倍受文人墨客与收藏家的青睐。

殊不知,更有灵性的是这方土地上的植株。岷县素有“千年药乡”、“中国当归之乡”、的美誉。岷县药材资源极其丰富,盛产以当归为主的中药材238种,尤以“岷归”驰名,乃“中国妇科人参”,是世界当归中的上品。此外,红芪、黄芪、党参也闻名遐迩。在去腊子口的途中,一大片一大片的当归、黄芪、党参在尽情地沐浴阳光雨露,天空中大朵大朵洁白的云也流连忘返,在此停下了脚步。空气中弥漫着这些药材苗木的幽香。在一块青稞田边,岷县民俗专家张润平和收藏家协会会长刘文珂发现了一片野生红三叶。他们请司机停车,带着我们这些来自远方的客人采摘地头美丽的小红花。这也是岷县的特产,可食可茶,滋润养颜。他们的话语中满是自豪之意。

奇石与灵药,我不禁想起了补天未成的顽石宝玉和绛珠仙子黛玉。前世未尽的木石奇缘,“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岷县,处处是富有灵性的山川万物,处处是故事。

人文一脉永续

参观了岷县文化馆和博物馆,才发现这个僻静悠远的小城,千百年来文化生生不息。丰富多彩的民俗沟通着今古,社火、端午节俗、祭灶风俗和茶俗纷緼多姿,民间宣宝卷、窗花、油漆绘画、皮影戏、巴当舞、纺织与刺绣、手工铸造内涵丰富,是边地历史文化交融的活化石。山有山的神话,水有水的传说,车每走一处,主人们都会出来告诉我们这里的故事。

久居都市,在物质的红尘中,我渐渐迷茫,被动机械地生活着。不到岷县,我绝不相信,当下会有这样一个异己的人群存在。

——张润平,文化工作者,民俗学家,躬耕岷州文化数十年,出版岷县研究专著。

——王循礼,一位刚从代课教师转正的小学教师,痴心古体诗、楹联和散文。

——李开红,一位农民药材商人,迷恋小说和诗歌,出版了长篇小说《遥远的情歌》。

实在是挂一漏万,短短三天我无法记住和了解其它与会的当地文学热爱者。然而,还有一大群当地的企业家,我无需吹捧,因为我已经与那里远隔千山万水,但无论是岷海制药公司的老总们,岷县顺兴和中药材公司的董事长,甘肃洮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天容堂药业公司老总,还是岷当生物工程产业公司总经理,几天的采风中,他们倾力相陪,对文学的支持与挚爱,企业文化化的决心让人由衷景仰。

诗歌是人类灵魂上升的通道。诗人史蒂文森认为:“诗歌的可贵性在于它是一种内在的暴力,为我们防御外在的暴力”。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吴思敬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诗歌研究专家,在座谈会上,他说岷州有优秀的诗人涌现,在大众文化、商品经济的冲击下,岷州诗人站在天地之间,仰望天空,对抗红尘世俗。让我们擦亮眼睛,寻找到很多心灵深处的东西。

由于城乡同质化严重,青年评论家、中国作协创作室主任霍俊明曾以为21世纪的中国是没有远方的中国,但此次岷州行使他发现岷县地理环境与文化仍带有原生性。这位年轻犀利的批评家指出,中国梦下的地方梦是值得警惕的,梦应是多样的,不要陷入主旋律写作的误区。而当地方性写作遭到挑战,首先要牢固自我的精神谱系。

或许这一点在岷县不必多虑,因为人文一脉在此永续。

“陌生的孩子你从哪里来?

来到这里做什么?

这是英雄史诗《格萨尔王全传》中的一句,它代表远方,询问迷失的人。

远方,是当代人的心灵诉求。在回来的飞机上,我读到这样一段话:“被青春的热情激荡着的人们渴望追寻远方,被现实生活挤压的人们渴望逃去远方,寻找内心自由宁静的人们也渴望将自己放逐远方……”远方,让人们暂时逃离庸常的现实之轨。

当我重到生活的原点,还在回味岷州时,我收到王循礼老师的短信,这样写道——

自编花儿赠给你:黄芪地里拔草呢,我把怜儿实想呢,错把黄芪当草了,把人教你想倒了,红脸蛋想成黄表了,把我十八岁的少年给想老了。

那么,岷州,这个有情歌的远方,能否承载人们对远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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