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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九国:唐代中外文化的中转地

 长弓有心 2017-05-17

    隋唐时期,米国、康国以及安、曹、石、何、火寻、戊地、史等九国总称为昭武“

九姓”,因

“皆氏昭武”[1]。昭武诸国地处汇入咸海的中亚两大水系(阿姆河、锡尔河)上,东傍终年积雪

的巍巍葱岭(今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喀喇昆仑山脉西部诸山的总体)及天山等众多山脉,水草

丰茂,土壤肥沃,生五谷与葡萄诸果,出马(尤以拔汗那及康国大宛马著称,输入中原后,为唐

帝国的上品军马)、骆驼、封牛、羊和麝香、獐皮、金、银、铜、铁、瑟瑟(石国东南大山中的

碧玉珠)等。昭武诸国“人皆深眼,多须髯”,自河西故地到客居中亚的数百年间一直与汉人杂

处。玄奘《大唐西域记》就描述过恒逻斯城南十余里的小孤城是三百余户“中国人”聚居的地方

。长期处于汉族农耕文化熏陶下的昭武诸国,其时又面临着突厥、波斯、天竺、吐蕃以及大食等

国的巨大威胁。为此,他们除了在政治上投靠与之交往甚笃且生气勃勃的唐帝国,以求得军事庇

护外,在经济上也以中原为依托,企图于这个诸强虎视的敏感地带得到生存与发展。因为这个地

带的特殊地理关系,使得他们在达到上述目标的同时,又不自觉地完成了对当时世界优秀文化技

术进行中转的历史任务。 
  一、“九姓”商人与僧人的入华 
  在成千上万的被中国大市场吸引来的“胡商”中,尤数昭武“九姓”精于生意之道(康国男

子年满20即要出国经商),他们仅在长安一地就常常会聚千人以上。温庭筠《干子》载米亮助窦

乂故事说:胡人米亮劝窦乂买长安崇贤里的一处宅院,因为这宅中的一座捣衣砧乃是货真价实的

于阗玉。窦乂买下宅院后,立请玉工雕琢,果做出腰带玉銙20副,每副值钱3000贯。[2]这米亮

极有可能就是来自米国的珠宝商。 
  事实上,昭武“九姓”商都以善识珠宝出名,他们操纵着长安市场的珠宝业。他们与波斯及

回商一起,组成了一个极富有的集团。他们不仅把生意做进了皇宫,还向首都的贵族子弟、商人

及其他有窘况者、资金短缺者发放贷款(当然是高利贷)。 
  正是因为这些异域商人的推波助澜,以至唐代经商逐利之风纵贯全国,王公贵族也争相开店

。高宗与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竟将生意做到了四川。肃宗女儿政和公主经商赢利逾万缗钱,

代宗朝的一些节度使、观察使公然在扬州街头倒卖军需品……朝延虽屡下令禁止,却终究奈何不

得。事在今日,当然属于官员经商、军队经商之类,该反对;然而,在当时,从社会演进的角

度看,这是对“重本抑末”、“贵义贱利”传统观念的一次强烈冲击。 
  在宗教方面,昭武诸国是波斯火祆教、摩尼教、印度佛教以及阿拉伯伊斯兰教的一个重要

聚汇区。昭武诸国国民在向中原流徙与通商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成为上述宗教的一支传播力量

。据宋姚宽《西溪丛语》记:唐贞观五年(631年),何国火祅教穆护(祭司)何禄将该教教旨

奏与唐廷,太宗遂令在长安崇化坊设祅寺。因为祅教在波斯萨珊王朝是国教,所以祆寺其时又

被称作波斯寺。仪凤二年(677年),流寓的波斯王卑路斯才奏请于长安礼泉坊设波斯寺,这比

何禄已晚了将近半个世纪。据《唐语林》载,德宗时代的著名大臣及大书法家颜真卿与康国摩尼

教徒过从甚密,竟以摩尼教僧职称“穆护”作次子颜硕之异名,在士大夫阶层中引起大哗。[3]

康国世袭丞相的后裔、释法藏则在中原继杜顺、智俨后改造印度佛教,创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佛

教——华严宗,并参与玄奘、义净庞大的佛经翻译工程,得到武则天赏识,赐号“贤首”。他后

来又作为中宗、睿宗的门师授菩萨戒,得到三品官待遇。中宗还下令为他造了五所大华严寺。华

严宗“理为性”、“事为相”的教义,后来成为宋明理学的一个源头。 
  二、西域乐舞的东渐 
  昭武诸国崇尚歌舞,有许多名震一时的艺术家。如米国的歌手米嘉荣、米和郎父子以及米

禾稼、米万槌等;曹国的琵琶大师曹保、曹善才、曹纲一家;安国的舞蹈家安叱奴、安辔新与

演奏家安万善;康国的琵琶大师康昆仑(贞元年间有“长安第一手”之称),歌唱家康西等。

他们将兼容了印度婆罗门文化、中亚粟特文化、伊斯兰文化以及希腊文化的西域歌舞带到中原

,今汉儒士子们如痴如醉。如出自石国恒逻斯的柘技舞,以鼓伴之,矫健婀娜,流波送盼。刘

禹锡因之作《观〈柘枝舞〉二首》赞道:“翘袖中繁鼓,倾眸溯华榱。”同样出自石国的胡腾

舞,则以激烈的跳跃踢踏为特色,豪放刚健,颇具男子雄风。刘言史竟拍案称绝:“石国胡儿

人见少,蹲舞尊前急如鸟。”而出自康国的胡旋舞则以它那旋转如风的遒劲风采,引得两京(

长安、洛阳)士女争相效仿。杨贵妃、安禄山就是跳胡旋舞的专家。他俩“派对”翩翩,眉目

传情,竟演成一对暗恋的情侣。 
  其实,从北朝开始,西域乐舞已深入中原。至隋开皇(58l年—600年)中,西龟兹、齐

龟兹、土龟兹三部乐舞,在长安、洛阳闾阎间大受欢迎;到了隋炀帝时代,更是风靡宫廷,

上流社会趋之若鹜。入唐以后,唐高祖倾心胡乐程度当不逊于隋炀帝,以至白明达、安叱奴

等西域乐舞大师得以跻身显位。武德九年(626年)正月,高祖令太常少卿、大音乐家祖孝

孙开始修订雅乐,在隋朝九部乐的基础上确定《大唐雅乐》。贞观十四年(640年),唐太

宗平定高昌,获得一批高昌乐师交太常少卿,定唐乐为十部乐,即燕乐、清商、西凉乐、扶

南乐、高丽乐、龟兹乐、安国乐、疏勒乐、康国乐、高昌乐。十部中又分坐、立二部,皆以

琵琶为主要乐器。十部乐既可按曲演奏,又可随声起舞,故又称十部伎(唐谓舞蹈为伎)。

唐太宗还亲自主持创作了《秦王破阵乐》(以后又改为《七德舞》及《神功破阵乐》)与《

功成庆善乐》,作为宫廷常备节目,其间大量融入西域乐舞风格和技巧。 
  唐太宗的音乐爱好引起了一些大臣的忧虑。御史大夫杜淹进言说:“前代兴亡,实由于

乐。陈将亡也为《玉树后庭花》,齐将亡也而为《伴侣曲》,行路闻之,莫不悲泣,所谓亡

国之音。以是观之,实由于乐。”对此,太宗回答说:“不然,夫音声岂能感人?欢者闻之则

悦,哀者听之则悲,悲悦在于人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其人心苦,然苦心相感,故闻之

则悲耳。何乐声哀怨,能使悦者悲乎?今《玉树》、《伴侣》之曲,其声具存,朕能为公奏

之,知公必不悲耳!”这时,尚书右丞魏也支持太宗说:“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

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乐在人和,不由音调。”太宗听了,连连点头称是。[4] 
  作为有着悠久音乐艺术传统的大唐君主们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异国乐舞所持有的上述态

度,反映出中华文化海纳百川的宽广胸怀。而后太宗和魏关于音乐与人的关系的看法,无疑缘

自他们固有的人本主义思想。 
  唐太宗虽不赞同“亡国之音”的夸大之辞,但对它所具有的社会功能却有着清醒的认识

。贞观七年(633年),太常卿萧瑀建议,在表演《破阵乐》(即《七德舞》)时,对“前

后之所破刘武周、薛举、窦建德、王世充等”可“图其形状,以写战胜攻取之容”。对此,

唐太宗表示坚决反对,因为在当时朝臣中,尚有不少原属刘武周、薛举等的部下,“今若重

见其被擒获之势,必当有所不忍”[5]。这就是说,会大大刺伤他们的心,不利于安定团结。

唐太宗从人本主义立场出发,将“人和”视为君臣和睦、社会稳定的基本前提,从而确保了

“贞观之治”的成功。 
  面对着以昭武诸国为代表的西域乐舞的强劲旋风对自周以来就被确立的儒家雅乐舞的艺

坛霸主地位的有力冲击,唐太宗们以落落大方的态度因势利导,既利用又改造,使之渐与华

夏乐舞融为一体,成为中华传统艺术的一部分,并且还影响到整个东方。今天日本和朝鲜的

舞蹈中,还保留有一种假面具舞——这是唐时经长安传入的康国苏莫遮舞(即拔寒胡戏)。

     三、中国造纸术的西传 
  昭武诸国与唐帝国百年的亲密的关系,结束于石王被杀事件与恒罗斯战役(时在天宝十

载,即公元751年)。他们与唐交恶,从表象看是镇西域的主帅高仙芝及唐玄宗在外交政策

或民族政策上的措置失当所致,[6]但从当时国际政治格局来看,乃是迅速膨胀的阿拉伯帝

国与正由极盛走向衰落的唐帝国势力相遇的必然结果。唐自此失去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

流域)地区,政治势力退到葱岭以东,但物质文明仍继续向西传播。其中最重要的是造纸

术与丝织术的西渐。 
  在恒罗斯战役被俘的2万唐军将士中,有许多造纸工匠。他们被济雅德(大食统帅阿布

·穆悉林麾下大将)带到康国首府萨末鞬城(今撒马尔罕城)设厂造纸。公元793年,造纸

术传到波斯。793年、794年,大食王诃论(即阿拔斯哈里发哈伦·拉希德)调撒马尔罕中

国造纸工去帝国首都巴格达建新厂。不久,造纸工场又出现于大马士革。至10世纪,阿拉

伯帝国境内遂普遍用纸,埃及纸草始渐绝迹。与此同时,阿拉伯造中国纸又源源涌进以羊

皮作书字工具的“黑暗的欧洲”。不过,直到1150年,西班牙才第一个得以在欧洲开设造

纸厂。稍后,法国在1189年、意大利在1276年、德国在1390年、英国在1494年相继设置

造纸厂。至于美国建厂则是1690年的事了。中国造纸术的传播,为基督教的新教革命与欧

洲文艺复兴提供了引人注目的先进载体。 
  恒罗斯战役之后的数年间,大食人还起用中国战俘在其故都亚俱逻(今伊拉克库法)

传授丝织、绘画及金银等工艺技术。尔后,丝织等技术传到与大食毗邻的拜占庭帝国。11

47年,南意大利西西里王罗哲儿二世通过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从今希腊的科林斯等地(属

拜占庭)掳劫到2000名丝织工人。自此,意大利才渐有丝绸生产;而西班牙、法国、英国

、德国等欧洲大国,则是13世纪以后才开始建立丝绸工业。 
  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技术通过昭武诸国或恒罗斯战役,为欧洲工业文明的崛起准备了某

些必不可少的物质前提。而最先拥有这些先进文化技术的中国,在帮助欧洲摆脱蒙昧与黑暗

后,自己却掉到了他们的后面,并且一掉就是数百年。 
  不过,交流既是双向的,则势必会带来双方的共同受益。如前所述,随着海外使者、

留学生及商人的大批涌入,西方的先进技术也络绎传到东土。药王孙思邈的《千金方》即

列有天竺药方。世界上第一部由国家编定颁布的药典——《唐新本草》就收录了大食、波

斯及天竺的不少药物,如安息香、龙脑、胡椒、诃子、郁金、茴香、阿魏等。玄宗时期僧

一行撰《大衍历》也参考过天竺历法。唐末僧人守温还仿拟天竺梵文字母体系建立起汉语

声母系统,为汉语音韵学奠定了基础。 
   
  注释: 
  [1][6]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一下,《西域列传下》。 
  [2]参见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二百四十三。 
  [3]参见宋·王谠:《唐语林》卷六,周勋初校证“穆护”条。 
  [4][5]唐·吴兢:《贞观政要》卷七,礼乐第二十九。 
  作者单位: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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