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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辛贝勒的传说

 云游看天下 2017-05-17

  

阿布辛贝勒的传说

(埃及行纪之一)


  就像在眼前挡了一块滤镜,到了埃及,杂色尽除,仅剩下了黄色:成熟的褐黄,苍凉的灰黄,热烈的暖黄,唯不见中国人最钟爱的给人以希望的油菜花的澄黄。在那一片一百万一千四百四十九平方公里的粗犷而苍茫的黄褐中,由南向北,贯穿着一条名唤“尼罗”的河流。说实话,尼罗河是混浊的。即便在号称最为清澈的阿斯旺河段,也只不过在一统的灰浊中注入了少许的清蓝。然而,这种偏蓝的灰色,就像中国的黄河一样,在广袤无际的黄浊中浩然流过,携带着神灵赋予的无边无际的力量。尼罗,这一条上天赐予的生命的缎带,忽而和风细雨,滋养着沿河而居的芸芸众生;忽而洪涝成灾,折断了盛世开启的文明脊梁。

  起风了,沙流漫无目的地随风远行,有时轻盈如纱,有时雄浑似铁。风止住了脚步,沙也找到了归宿:新沙和旧沙浑然相融,虽从未谋面,却似曾相识。呈现在北非阳光下的旷漠依然如故,只是多了一层谁都觉察不到的苍老的纹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千万个晨昏的沙起沙落,毋庸置疑地改变了这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世界:辉煌陷落了,文明淹没了,拉美西斯的铁骑曾经征服过的土地,竟经历了波澜壮阔的种族的迁徙 —— 从古埃及人到希腊、罗马人,再到现今居住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中东阿拉伯人,历史并没有在人种的变迁中遵循其亘古不变的优胜劣汰的规律:精华的泯灭了,粗劣的留存了,一个曾骄傲地挺立在人类历史脊梁上的“古埃及”种族,真的在自身文明的断裂中灰飞烟灭!


封存了三千年的故事


  飞机在三千年前埃及的古都底比斯(现今的卢克索)着陆了,我们又改乘大巴,朝着埃及南部沙漠中最富庶的都市阿斯旺进发。五个小时的旅程,枯燥且乏味,沿途的景色实在乏善可陈。地平线很直,没有大弧度起伏的沙的纹理。朝上,是催人生厌的青灰,朝下,是牵人入梦的浊黄,飞驰在大漠之间,除了偶尔闪过的几片绿洲,几乎失去了盈动的生机。埃及的沙漠,可没有神话中描写的那样温馨和浪漫,《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些甜得发腻的传说,只能是睡榻前的小儿们缱绻的梦呓。偶尔间打开手机中储存的音乐,听起了俄罗斯作曲家里姆斯基·科萨科夫那极富阿拉伯情调的交响诗《天方夜谭》。可惜,大巴在并不平坦的路面上颠簸,叽叽嘎嘎的车轮声将音符串起的金玉珠玑,碾压成支离破碎的飞珠溅玉。

大巴仍在颠簸,似梦似醒之间,脑海里飘逸着的竟是埃及导游一再灌输的有关阿布辛贝勒的种种传说。两百多年以前,在埃及最南方与苏丹交接的努比亚地区,一个经常在沙坡上玩耍的男孩辛贝,发现了一尊半隐半现的岩石巨颅。辛贝是个孤儿,自幼失去双亲。或是天性的启示,或是神灵的召唤,他抱着这个无生命的石颅嚎啕恸哭:“爸爸,爸爸,我找到了爸爸!”人们只把辛贝的叫嚷当成孤儿的梦呓:沙漠里撒遍了如此这般的残颅、断臂,当地的土著们早就见惯不怪了。直到有一天,一位名叫约翰·鲁德维格·布克哈特的瑞士旅行家途经此地,随着小辛贝来到了荒漠。果然,他在这座荒寂、苍凉的沙山顶端看到了这尊只露出头颅的石像。布克哈特惊呆了,不只是为他形体的硕大,更是为他双眼中折射出的从容、睿智和旷古烁今的坚毅!布克哈特勘探成果的价值很快得到了他的好友——大名鼎鼎的意大利探险家吉奥万·巴蒂斯塔·贝尔佐尼的证实。贝尔佐尼消繁去缛,还原出了一个被时间和空间掩藏得过于深晦的历史的秘密:
迄今仍完好地珍藏在埃及第一古都孟菲斯博物馆的拉美西斯二世塑象。
  人们根据木乃伊还原而出了拉美西斯二世肖像。皇后奈菲尔塔利的木乃伊不知所踪,右侧皇后的写实肖像纯属杜撰(照片源自网络)。
小辛贝在砂岩上发现的巨颅(照片源自网络)。

  封尘将历史包裹得过于神秘。三千三百多年以前,古埃及第十九王国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巡视至阿斯旺南部二百八十公里处的尼罗河西岸,看到了两座横空出世的玫瑰色砂岩。他突发奇想,决意将山体镂空,开凿出一座供奉普塔赫神、阿蒙·拉神、拉·哈拉赫梯神和其本人的浩瀚神界。二十年之后,一座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庙建成了。拉美西斯的四尊二十二米高的坐像,与横卧于尼罗河西岸的天然屏障浑然交融,冲天自居。距拉美西斯神庙五十米处,另一座较小规模的神庙谦恭地匍匐一侧, 这便是拉美西斯二世为自己最心爱的皇后奈菲尔塔利建造的另一座岩庙。庙的正面,四尊拉美西斯、两尊奈菲尔塔利的10米雕像以其各自的姿态傲然挺立。神庙尚未建成,奈菲尔塔利已怅然离世。戎马倥惚的盛世明君竟在爱妻的墓穴里留下了这样缠绵悱恻的铭文:

因为有了你,太阳才放出光芒;
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
就偷走了我的心。
不知是法老王的意旨,还是翻译者的造化,这一段如歌如泣的流水行文,竟携带着三千三百年后的中国文人徐志摩的诗韵。

无疑,除了明君,拉美西斯二世更是一位可与金字塔的设计者伊姆霍泰普媲美的建筑学奇才。贯穿上、下埃及,拉美西斯二世为自己歌功颂德的作品擢发难数,但无一能与拉美西斯神庙并驾齐驱。这座可与卡尔纳克神庙、卢克索神庙和帝王谷并立于世的最伟大的建筑,来得突兀,去得无端,几千万层并不起眼的流沙竟悄然隐匿了这一段辉煌之极的历史。神庙虽湮,但灵魂不死。努比亚地区尼罗河西岸的这一座玫瑰色的山崖,每至黄昏,总是萦绕着一个龙吟虎啸般的声音,它裹狭着山风,碾压着大地,轰隆隆地涌进迄今还眷顾着神灵的平民的心底。他似乎无形,却又有形,在努比亚山风的辅佐下,变幻成一种对尼罗河远古灵魂的呼唤。人们迷茫了,惶恐了,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赤裸的双脚践踏着的浮沙之下,正是神殿,正是太阳神、鳄鱼神、鹰神和诸多神灵共同福佑过的无比辉煌的土地。
现实已化为虚无,虚无又酿成传说,一个曾经让古埃及的宿敌闻风丧胆的辉煌神界,竟然在三千年时空的演绎中虚幻成一个缥缥缈缈的神话。人们口口相传,却又难觅其踪。 谢谢小辛贝,谢谢布克哈特和贝尔佐尼,没有他们的发现,挖掘和考证,拉美西斯神庙依然是掩埋在黄土之中的千古之谜。探险家和考古学家并没有忘记小男孩的功勋, 埃及语中,“阿布”是爸爸,男孩又名叫“辛贝”,统合来,辛贝的爸爸——“阿布辛贝勒”,便成了拉美西斯神庙新的名字。它成全了孤儿寻亲的梦想,满足了世人温情的希翼,又赋予了神庙重生的意义。
挖掘过程中的拉美西斯二世神庙(照片源自网络)。
尚未搬迁的拉美西斯二世神庙(照片源自网络)。


沙漠的日出


停泊在尼罗河畔的“五星”游轮

  我们在阿斯旺尼罗河河段东岸的游轮上度过了埃及旅游的第一夜。十几艘 “五星级游轮”首尾相连,衔接成一条盘踞于河侧的长龙。说是“五星”,舱房仍然保留着二、三十年前的设施,并不奢华,但还算惬意。睡在床上,隐隐感知着尼罗河水托着船体轻悠悠的晃动。河岸没有灯光,天穹没有星星,只是远处映现山体的照明灯为漆黑的尼罗河涂泼了几抹亮色。

不知何时,我酣然入睡,梦里很干净,抓不住一丝记忆。半夜,我猛然惊起,三点半就要唤早,下一个景点,正是这个被一层层传说包裹的过于神秘的阿布辛贝勒!

清晨四点,我们坐上了大巴,瞌瞌盹盹的,迷糊中携带着几分悚然的清醒。导游告诉我们,从阿斯旺到阿布辛贝勒的沙漠公路上,曾发生过几起恶性的恐怖袭击事件。为了保障旅客安全,埃及警局严格规定,进沙漠的所有车辆必须结队而行,由荷枪实弹的士兵全程护驾;每辆大巴必须配备两个司机,中途不可停歇,不可超车。目前,埃及局势已趋稳定,上述规定的执行也未必严苛,但就偶游至此的旅行者来说,毕竟是个驱之不去的心病。我望了望身旁的驴友,一个个睡得死沉沉的,或者干脆没有听清导游的警告,或者心高气宽,竟把惊悚看成了为旅途增色的调料。

我时不时地望着窗外,结伴的车灯在大漠黑洞洞的空间掘出了一条光的隧道。渐渐地,天与地拉开了距离,地平线以下的沙漠依然在灰黑中苍凉着,而地平线以上的天穹却被孕育在沙海中尚未升腾的旭日隐隐照亮。

“日出,日出,沙漠的日出!”

导游果断地叫停了大巴,全车人倾巢而动。看够了大海的日出,平川的日出,雪山的日出,唯独没有看到过的是沙漠的日出!

所有人都端起了相机,对准了那个虽已发亮,但依然懵懂的方向。周边极静,极静,既没有山风的烘托,又没有海浪的铺垫,只有一种摒声静气的等待。
紧贴天际线那一片天空依然灰蒙,这是沙漠和天穹之间浮尘的涌动。再朝上,悄悄地泛出了晨光,携带着一丝难辨的绯红。那绯红很含蓄,很内敛,在她还未登堂入室的时候,便广博地接纳了灿烂的金黄。灰蒙蒙的天亮了,潜伏在天边浮尘中的蛟龙突然吐出了一颗滚圆滚圆的珍珠 —— 这就是沙漠的旭日,很清晰,很精巧,很宁静,很安详。无须交响乐队山呼海啸般的烘托,一声长笛足可将他的气质全盘托出。
天更亮了。滚圆的旭日渐渐失去了轮廓,融入了与他一般明亮的天际。沙漠的日出悄然结束了,有些意犹未尽,但却平易而低调地叙述了太阳真实的性格。就如阅尽世途的老人,清晨出门,日暮归宿,一切按部就班,何须张扬的渲染,累赘的复述?
坐在车上,回看着刚才拍摄的照片。显示屏中的旭日被放得很大,但轮廓线依然分明,没有一丝的混杂和模糊。要不是占据苍穹的铺天盖地的暖色,真以为是一轮洁身自好的满月!


走进阿布辛贝勒的世界


  清晨八点半,旅游大巴抵达了阿布辛贝勒。眼前,横着一座简朴的门厅,再往里走,一条堆砌着商铺的冗长廊道,引领出一片明晃晃的世界。日光太强了,万物遮蔽了原有的本色。赶紧戴上太阳眼镜,周边立刻显现出精致的层次。那是一座堆满了沙砾和岩石的山丘,不远处奔流着一条宽阔的大河。眼前的景色虽然壮观,但与书本带给我的信息大相庭径。哪里有玫色砂岩的悬崖,哪里有贴崖奔腾的河流?

  善解人意的导游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娓娓道出了一个有关阿布辛贝勒的新的故事。

由南至北贯穿旷漠的尼罗河是埃及生命的摇篮,他造福民生,却又肆虐灾难。五十多年以前,为了控制尼罗河的水位,阿斯旺高坝动工修建。与此同时,努比亚古迹将永沉湖底,阿布辛贝勒面临着新的灾难。此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向世界各国发出拯救努比亚的呼吁,51个国家作出了反应。
在众多国家提交的搬迁方案中,瑞典VBB公司的设计方案鹤立鸡群。拯救方案将新址的背景选择在与原址酷似的纳塞尔湖畔,新地址将从尼罗河后移590英尺,高出原先位置210英尺,并以化整为零的方式举家迁徙,再按其旧貌重新拼合。
一九六八年,经过全世界考古学者和工程技术人员四年多的协力奋斗,阿布辛贝勒神庙的整体搬迁胜利竣工。按照常规,每年2月21日(拉美西斯二世的生日)和10月21日(拉美西斯二世的登基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会从神庙大门射入,穿过60米深的庙廊,准确无误地映照在端坐于圣坛的拉美西斯二世身上。古埃及人对天文、数学、地理、物理和星象知识的精妙运用,近乎神化地实现了拉美西斯二世“太阳之子”这一地位的自我设定。遗憾的是,即便是全盘照搬,现代人仍无力觅得老祖宗多学科、跨领域的研究成果的精髓。神庙搬迁之后,那一丁点神不知鬼不觉的计算谬误,竟让每一年的阳光精确照进圣坛的时间整整延误了一个黎明。
迁移过程中的阿布辛贝勒工地

  在我们的左方,是一座淡赭黄中略带玫色的山丘,正前方的便是声名卓著的纳塞尔湖。湖面十分开阔,对岸的那一条分割着埃及和苏丹国域的赭色的缎带,把一色水天隔成了互为对应的两片湛蓝。进入埃及以来,周边一直是混浊浊的。而今,不知何方神圣打开了阿拉伯神界中的魔瓶,冲出瓶盖的不是魔瘴,而是漫溢天际的清透清透的碧空。

沿着纳赛尔湖缓缓前行,又缓缓转身。日光太强了,明晃晃的闪亮将眼前的黄褐搅和得一片晕眩。太阳镜下,眯缝起双眼,我终于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了阿布辛贝勒这一片神界。很熟悉,他毕竟在我的意念中袖珍地储存了四十余年;很生疏,一枚枚精巧的照片突然间衍化成铺天盖地的神殿,这种虚实变幻的悚然岂是一个“震撼”能够概括!

  站在湖边的乱石丛中,与这座山岩神庙遥遥相对。人力、神力和自然之力竟以如此力拔山河的气势嵌合在一起,成为世界上人神交融的唯一。
  拉美西斯神庙全高约54米,宽约37米,纵深约61米。正面是四尊高达22米的拉美西斯二世的石像,这四尊雕像代表了法老王的四个不同年龄阶段。
  左边的第二尊头像坍塌了。有人说是几千年风化所致,也有人说是古罗马人入侵时蓄意的破坏。不管怎样,那崩塌于巨像脚下的尼美斯头冠,依然不可一世地张扬着法老王无上的权威。
  在四尊雕像的小腿之间,站立着拉美西斯二世家族主要成员的雕像。这些雕像均不超过法老王膝盖的高度,包括他的妻子奈菲尔塔莉、太后图雅、两个儿子和六个女儿。
  拉美西斯膝下的美女雕像,则是他最宠爱的妻子——皇后奈菲尔塔莉。法老王自有后宫三千粉黛,却将千宠万爱集于一身。人们忘记了英明君主的文韬武略 ,却记住了一代情圣的爱情传奇。
  奈菲尔塔利的雕像体态丰腴,娇媚无比。意大利考古学家埃尔内斯托·斯基亚帕雷利曾在卢比索的帝王谷发现了奈菲尔塔利的坟墓,但她的木乃伊和随葬品早被盗劫一空,奈菲尔塔利的真实容貌便成了永远不得破解的谜底。
  古埃及人种早就在时空的转换中销声匿迹。然而,阿布辛贝勒神庙的壁画、浮雕,却生动而真切地再现了三千三百年前古埃及人的形状特征:肩宽、腰细、足平、唇厚、身材矮小、肌肉发达,却又不乏聪慧和机敏。
  进入神庙大殿,看到的是8尊高11米的神格化了的拉美西斯二世。名为祭拜神灵,实为供奉自身,这位功高盖“天”的法老王在肆意扩张自身权威的同时,倒也为古老的埃及留存了一处又一处辉煌的风景。
  实际上,阿布辛贝勒是拉美西斯二世神庙和奈菲尔塔利神庙的统称。两座神庙遥遥相对,谱写着那个时代君王和宠妃的绝世爱情。有些媚俗,但老百姓喜欢品嚼。即便奉为“人神”,也绝然离不开自然人的七情六欲。
  奈菲尔塔利神庙正门前耸立着法老和王后的六尊巨象,拉美西斯和奈菲尔塔利同为尊贵,比肩而立。

  退至两百米外纳赛尔湖畔的避荫处,两座神庙尽入眼底。湛蓝湛蓝的晴空下,阿布辛贝勒散发出略带玫红的钻石般的霓光。那光彩过于炫目,竟让脚下的这一片实得不能再实的砂石变得迷蒙、虚幻起来。我想,三千三百年之前,拉美西斯二世南巡至此,看到的或许正是如此这般的天穹和霓光。“ 我是拉美西斯二世,我是上苍赋予无上神威的太阳神之子!” 一座人神合一的殿宇,正在这位法老王自我欲望的膨胀和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初现雏形。然而,大江东去,淘尽千古风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旧景依在,但这空前绝后的冲天豪气,早就汇入滚滚远去的浩瀚时空。拉美西斯的时代消逝了,那个时代中不可一世的民族消逝了,时空的力量竟活生生地扯断了至今还让人叹为观止的“古埃及”人种的血缘链接!

幸运的是,享有二百五十万年高龄的撒哈拉沙漠,严酷地拒绝了任何种类的生命形式,却仁厚地接纳了拉美西斯和古埃及人创造的神迹。不知怎的,我想起了罗德岛太阳神巨像,想起了古巴比伦空中花园,想起了泯灭于世的种种奇观。大自然微不足道的轻轻一颤,竟让人类空前绝后的创造焚尸灭迹。地球,宇宙中的一枚孤独的行星,究竟滋生、繁衍过多少茬聪慧绝顶的生灵?这些生灵创造的文明又经历过多少茬的萌芽、壮大、毁灭以致重生? 在我们双脚践踏着的地壳底下,蕴藏着无以计数的类似于古埃及神迹的文明创造,有的重见天日,
有的永世沉沦。人类,人类以前可能存在过的种种生灵,再智慧,再伟大,都无以抵御意志之外不可预测的种种灾难,这种灾难,或来自于生他养他的地球,或来自于孕育地球的宇宙,或来自于人这一古怪生灵的自身。
古埃及人创造的阿布辛贝勒是幸运的。他生在撒哈拉沙漠,流沙让他躲过了一重又一重乱世的掠劫,又让他在近乎窒息的绝望中重获了新生。


海市蜃楼


  时近中午,努比亚的阳光将阿布辛贝勒渲染成一片炫目的光晕。随着太阳的西移,法老王的四尊巨像渐渐笼入了阴影,瞻仰神庙已失去了最好的时机。谢谢旅行团的合理安排,在我们的精力和趣味还未消褪的时候,便恰到好处地踏上了归程。

又是四个小时的旅程。除了打盹,就是呆望着隔开了无垠天地的那一条直线。天的蔚蓝已被烧成了白炽;沙的灰褐已被烤成了焦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天边的那条直线晃动起来,沙漠空泛的背景中竟交织出一片同样空泛的大海。渐渐地,沙漠的焦黄褪去了,大海的蔚蓝变得清晰起来,碧涛之间缓缓伸出了一条色彩缤纷的岛屿,红顶白墙耸立于坡上,与之呼应的是熙攘、斑驳、充满活力的人群。当我还在惊讶中怀疑自己眼睛的时候,导游指着车窗连声叫道:
“快看,快看,海市蜃楼,海市蜃楼!”
于是,我看到了在浩渺烟波中沉浮的岛屿,看到了在缤纷色彩中跳跃的岛民 —— 白帆,彩艇,集市,渔村,人世间最富生机的一切,竟在这扼杀任何生命的燥热中叠出了一幅又一幅神话的映像。
渐而渐之,叠影悄悄地褪去了,沙漠还原成原来的沙漠,大巴依然在无边的寂寞中疾驰,所有人都在颠簸中恹然入睡。迷蒙中,我的脑海里依然顽固地留存着三个沙漠的幻影 —— 一个是沙漠日出的幻影,一个是“海市蜃楼”的幻影,再一个便是阿布辛贝勒的幻影。



(埃及行纪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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