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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邮递员

 七里山人 2017-05-18

小镇邮递员

作者: 来源:玉溪日报 字数:1220
□  张丽萍
    每次看见他,我的心都会为之一震。
    其实,我不认识他。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都不知道。但即使他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依然能一眼认出他。
    他清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深深凹进高高的颧骨里。又黑又粗的眉毛上面,有着一头自然卷发。它们恣意生长,从他小小的头部,长到脸上,趴在腮两侧。
    我二十多年前结婚,嫁到澄江来工作时,最先“认识”了他。那时候,他年富力强,夏不戴草帽,秋不打伞穿雨衣,像春天猛烈的风,无所顾忌地穿行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他穿着的绿色邮政服,骑着的绿色自行车,是引以为豪的身份标志,他每天欢快地把信件、报纸、电报送进千家万户。
    那时候,我刚刚独自一人离家千里,来到小城安家、生娃,既感到幸福,又惴惴不安,心里装满了对故乡和父母的思念。每一天,我都热切盼望着家书到来,只要一听见他独特的自行车铃声(他总是“叮铃,叮铃,叮铃铃”这样响,跟其他人不同)传进大院,我在家里无论做着什么,都会竖直耳朵认真听,生怕听漏了他对我的呼唤。是的,不是喊叫,是呼唤。
    他大声叫着我的姓名,给我送来我父母的信,那一封封热切期待的家书,是我的重要寄托,能让我感受到远在千里之外父母的牵挂。然后他转身离开,头也不抬,又骑着自行车,叮铃,叮铃,叮铃铃,一路走远,去送别人家的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我习惯了新的小家庭生活,对父母的来信依然盼望,初到澄江时的那份紧张,已转为平静。
    我从异乡人变成熟门熟路的本地居民,做邮递员的他也不再稀奇,在我的眼中恢复为县城的一道正常风景,就像风雨雷电,像白日与黑夜,像家门口的一棵树,树边上的一片草丛。父母去世,家书中断,后来有了电话、手机和互联网,纸质的家书往来基本绝迹。我仍看到他,还是骑着车,还是穿着绿色的邮政服,还是驮着鼓胀的邮政大包,精神抖擞。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穿着同样的绿色邮政服,骑着同样的绿色邮政车,驮着鼓鼓囊囊的邮政包,穿行在大街小巷。
    忽一日,我坐在车子里,从县城的一条街上驶过,再次见到他。只见他戴一顶大草帽,在微微飞起的小雨中,穿着笨重的大雨衣,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送报。他蹬自行车的双腿,已经没有从前灵活和有力,只能一下一下,迟缓、费力地蹬。他把身子深深地倾朝前边,用尽全身的力气蹬脚踏板,那辆与他一同老去的自行车,载着鼓胀的邮政包,缓缓朝坡上挣扎。
    那邮政包里有什么?信件还是书刊?我无法知道,也不想知道。重要的是,我坐的车子从他身边迅速驶过时,我的心忽然一颤,看到时光之箭无情地射向远方,踪影全无。
    车窗外的他已经老了,头发稀疏,面庞松弛,目光疲惫,坐在车里的我,也不再是满怀憧憬的新媳妇,不再东张西望,大惊小怪。当年我为怀孕担惊受怕,照料小孩费尽心血,只盼她赶快长大,现在,女儿远走高飞,在上海工作并独立生活,我心中的湖水,不知何时已波平浪静。我生命的信件,已收到很多,也读了很多,将来的有一天,会断了消息。他的自行车和绿色的邮政大包,有一天也将静静地躺在时光的角落。
    我们都将老去,世界依然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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