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的诗 张二棍,1982年生,山西人。现在某地质队工作。 ▍无法表达 我爱上这荒芜之地—— 松果静静腐烂,离开枝头 山猪已老,默然返回洞穴 燕雀们顶着鸿鹄,再高处是蓝天 蘑菇踩住落叶的肋骨 落叶埋好小虫的甲壳 ——我爱上,它们的各安天命 晚风中,蚂蚁的队伍班师回家 最后两只,轰隆隆关上城门。那一瞬 我仿佛被诸侯拒绝的孔子,有轻微的疲惫 和巨大的安详 。让我再坐一会儿 爱上一千棵花草,一千棵树木,一千只萤火虫 在夜空浩大的秩序下,让我像湖水中 沉浸的陨石,做一个被万物教化的人 与这三千兄弟一起,扳着指头,数 ——白露,秋风,霜……。此时 天光璀璨,涌来。宛如 刚刚懂得炫耀的雏豹,把喜悦 纷纷,摁进颤抖的肩膀,而我 却无法表达 ▍入林记 轻轻走动,脚下 依然传来枯枝裂开的声音 迎面的北风,心无旁骛地吹着 倾覆的鸟巢倒扣在地上 我把它翻过来,细细的茅草交织着 依稀还是唐朝的布局,里面 有让人伤感的洁净 我折身返回的时候 那丛荆棘,拽了一下我的衣服 像是无助的挽留。我记得刚刚 入林时,也有一株荆棘,企图拦住我 它们都有一张相似的 谜一样的脸 它们都长在这里 过完渴望被认知的一生 ▍在乡下,神是朴素的
▍静夜思
庄凌的诗 庄凌,90后,在《人民文学》《诗刊》《扬子江诗刊》《钟山》《十月》等发表组诗,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诗会,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提名奖等奖项,诗歌入选各类年度选本。 ▍关门 母亲年轻时也拥有山水起伏的玲珑身体 可她的春天太小了 万紫千红都被庄稼和茅草覆盖 她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 把幻想与故事关在了门外 这一生她只为三个人开过门 一个是父亲 另外两个是她分娩的儿女 母亲的钥匙在别人手中 而我的钥匙在我自己手中 我爱粗茶淡饭也爱灯红酒绿 我爱晨钟暮鼓也爱潮起潮落的快感 我不会把门关死 也不会为魔鬼开门 你转动锁孔,宝藏就为你打开 你是我相见恨晚的人 ▍年关 火车上挤满了回家过年的人 各种方言一团和气 脸上的疲惫也莫名亲切 绿皮火车软了下来 星星也软了下来 夜里吹过温柔的马蹄 内心安静得能下一场雪 失踪一年的人像蘑菇一样冒出来 换上新衣服就是一次涅槃 我们奔波一年什么都忘记 亲人,老乡,青梅竹马,还有初恋 我们都要一一相认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春节过后很多人离开了村庄 街道上只有风声走动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老人们留在了山上 爷爷穿着年轻的军装和一排松树站在一起 奶奶捧着野花和蘑菇 还是个新鲜的大姑娘 年轻人坐上火车汽车奔向四面八方 有人换上时髦的衣裳钻进灯红酒绿中 有人混合成钢筋水泥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一个转身就无影无踪 有一天我也会消失不见 就像一场雨水的过去 ▍手 我对男人最初的认识不是白马王子 是一双有着泥土味的少年的手 它让我如轻音乐一样播放 帮妈妈去收玉米时 那些尖刀型的叶子与胡须 也触碰过我的身体 我们并不明白要爱什么 只有手知道 我常常抚摸路边的野花 那腥味只有野猫闻到 想到生命的终结我的双手自然地垂下 而风中的颤栗从未停止 ▍空鸟巢 高大的白杨树上挂着几个空鸟巢 北风一吹就如虚构的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那些翅膀去了哪里 树下也没有玩耍的孩子和飞舞的蝴蝶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那些空鸟巢总是让我莫名地想到外婆 一个人在老房子里孤独终老 院子里长满杂草,水缸里爬满青苔 ▍桃花
桃花盛开时,别信口开河说天涯 我只要咫尺距离 爱情的颜色其实看不见 看见的都是别人的脸色 人生苦短,世人都幻想桃花运 父母却教诲我戒桃花之颜 为何我要逃避七情六欲 黛玉也要葬花,不然回头一片空白 桃花无毒,有毒的是人心 不要问花,问问自己 桃花在风中走散 有人客死他乡,有人风尘仆仆归来 ▍黄昏 我静静的坐在门前的石头上 看着山坡上的牛羊慢慢回家 陌生又熟悉的人群日复一日地老去 如那些落花,把回忆还给了大地 山岗上的那棵老橡树 被夕阳无辜的放大了影子 刚才有辆拉灵柩的车过去了 夹杂着一些哭腔 就如同经过的鸭群 或者邻居家那只花尾巴狗 我只是看了一眼,一生就过去了 或许我是那个灵柩里的人 那么安静,翻过了莺飞草长的山岗 王单单的诗 王单单,原名王丹,生于1982年,云南镇雄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等。著有诗集《山冈诗稿》并入选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好诗·第一季”。 ▍堆父亲 流水的骨骼,雨的肉身 整个冬天,我都在 照着父亲生前的样子 堆一个雪人 堆他的心,堆他的肝 堆他融化之前苦不堪言的一生 如果,我能堆出他的 卑贱、胆怯,以及命中的劫数 我的父亲,他就能复活 并会伸出残损的手 归还我淌过的泪水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 再痛一回。我怕看见 大风吹散他时 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 ▍叛逆的水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变成 一滴叛逆的水。与其它水格格不入 比如,它们在峡谷中随波逐流 我却在草尖上假寐;它们集体 跳下悬崖,成为瀑布,我却 一门心思,想做一颗水晶般的纽扣 解开就能看见春天的胸脯;它们喜欢 前浪推后浪,我偏偏就要润物细无声 他们伙在一起,大江东去 而我独自,苦练滴水穿石 捡最硬的欺负。我就是要叛逆 不给其它水同流的机会。即使 夹杂在它们中间,有一瞬的浑浊 我也会侧身出来,努力澄清自己 ▍与妻书 熟睡中。我们刚满四个月的儿子 趴在你的胸口上,猛吮奶水 而你在梦里,仍不忘记 变成甜蜜的江水,填充 身边这条小小的深渊。昏暗的灯光下 他边吸边瞪着我,目光啊 多像半截裸露的河床,径直延伸到 我的身上,那些极有可能 落满积雪的地方。 ▍木桶 水被舀干了,阳台上 闲置一只木桶。长期日晒雨淋 竹箍干枯,木板松动 已近耄耋的外公,缓慢地走过去 将木桶提走,嘴里念念有词: 人老了,就不中用,像这只木桶 我暗自心中一惊,外公说得有道理 人生真的就是一只木桶 只需伸长手臂,就能摸到它 死亡做成的底。 ▍笔架山下观鱼 我正弯腰,俯首观鱼 一条受惊的石斑 从我的倒影里游出去 像小部分的我 离开了身体。我看到 它朝着对岸游 那里风平,浪静 水边清晰地倒映着 山顶上的庙宇 ▍一个漫长的下午 她不知去向。我敲了门 空房里囚禁着回音。屋檐下的寂静 落满巨大的树影。整个下午 我都枯坐其中,怀想过去的事情 她的狗陪着我,名叫戈多 小家伙突然蹿起来,奔向墙外 我追出去时,它已悻悻回来 墙内,一朵打碗碗花 趁我们都不在,悄然绽开。 ▍花间事 油菜花有齐腰的深度,漫山遍野 与我同驾一辆牛车的女人 从中途跳进花海。爬上山丘 我回望天边,落日盛大啊 而她渐行渐远,像一只装满秘密的漂流瓶 在风起的时候,被金色的涟漪推着 荡向黛色的山脊。 李黎的诗 李黎,1980年2月生于江苏南京郊县。 ▍周五的傍晚
走完五天的人,走在路上,站在车里 走向周末或其他地方 周五的傍晚拥堵不堪 一场雨,又让拥堵变成停滞 所有的人停在自己的错误之中 不能退回,也不能往前,只有低头 周五的傍晚在道路上,它是一切 这里交织着灯光和车辆 交织着目光和汗水,呼吸成片 时间在雨水中挣扎,挣扎让时间缓慢 周五的傍晚不是一道门,不是桥 更不是光线昏暗的隧道,它是全部 是漫长而琐碎的生长,是 铺天盖地的回忆,像出生一样涌现 ▍烟头 我真想把自己所有抽过的烟头 收集起来,看它能绕地球几圈 通过计算或许可以得出答案 但拥有实物更为震撼 看,这些全是我抽过的烟 我指着仓库对别人介绍 看,这就是我一生的堆积 有许多办法可以度量一生 著作等身,女人,体检表 或者所谓的内心 烟头和烟,有临床医学的惊悚 还有烟雾升起又散去的虚空 像身在谷底 别人看到了烟 随后看到了烟消失不见 ▍和楼梯对话 在爬向七楼的过程中 我偶尔会停在四楼五楼 喘气,并打量几秒之后的生活 漆黑的楼梯在疲惫的目光里变软 它张开嘴,蠕动身体,想说些什么 夜色被灯光切割成花哨的外套 悬挂在背后的圆形窗户上 我用脚踩踏地面,算是打招呼 但面对人类,楼梯又沉默起来 它大约想和璀璨的夜色一道 在不远处打量上下此刻的生活 ▍时光 家中充斥着过往的时光 它们被杂乱的衣物挽留 被女儿的玩具吸引 我们常常用一个上午 让时光泛起并且离开 让新的时光充盈 今天阳光明媚,微风拂面 家里的人和事物,暂时失去了 常见的烦恼和浅薄的漂浮 因流逝而无情的时光 也出现了明显的迟疑 ▍2014年12月31日 今天是2014年的最后一天 也会是很多人的最后一天 我在楼下等妻子女儿下楼吃饭 我抽烟,抬头看着天空 周围都是住宅楼,已经破旧不堪 灯光逐渐亮起,没有亮灯的房子 正在等着家里的人回来,开灯,坐下 在等待的时间,天色陡然变黑 昏暗的天空阻挡了每一次仰视 我站在小小的空地上 周围的建筑把这里紧紧包裹 只留下一些生活在这里 才得以知晓的缝隙 我们称之为路 ▍2013年10月15日 和书法家喝酒,节奏明快 一杯杯或大或小的酒,像汉字 悬挂在眼前,适度倾斜 偶尔突兀偶尔相连 一杯杯酒换一个夜晚的安详 因为眼前的迷蒙和渐生的胆气 夜晚不仅安详,而且漆黑 回到家,像上了岸 ▍抽烟 我们抽烟,在打火机微弱的光芒中 脸色明灭,在廉价或者昂贵的烟头的明灭中 身体升降,身体是身体的,不是我们 不是开始或终结,烟雾中我们眨眼、说话 伴随着诸多的开合、吞咽和呼吸,多到无限 呼吸会停止,吞咽会结束,开合不再 说出的话传出很远,以它的方式而不是我们的本意 眼睛会闭上,看不到明灭,烟头被踩在地上 被一只鞋子踢走,或黏在鞋底,去处不明 这就是一天,以它的方式成为一天 不以我们的方式,我们只是我们,我们由古至今 我们抽烟,似乎这样可以把自己融入今天 [ 扬子江诗刊 ] 大型原创汉语诗歌双月刊 读 诗 依 然 是 富 有 魅 力 的 行 为 Reading poems is still a charming behavior ▼ 长按关注扬子江诗刊 持续经典,呈现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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