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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 诚 年前，在一次同学聚会时，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丁晓峰，忙打听他爸的情况，却被告知他爸——我们的丁景先生——已过世五年了。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我很久回不过神来——怎么会？怎么会？我在悲痛中陷入了沉思，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丁景先生原是东台中学的优秀教师，大名鼎鼎的数学权威。“文革”中，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来到远离县城、地处偏僻的许河公社高原中学任教。此时的先生，处境十分艰难：背负着“黑色家庭”罪名、头顶着“反动权威”的帽子、承受着无品“文人”的攻讦、忍受着亲人离散的痛苦……但是，年逾不惑、学有所成的先生，仍然坚持学习，笔耕不辍。我永远忘不了这样的一幅幅画面：傍晚，忙乎了一天的先生，稍得闲暇，端坐在窗边的办公桌前，手捧着厚厚的、大开本的外文书籍，专心研读，心无旁骛，慈祥的脸上，洒满夕阳的余辉，显得神情庄重，气度不凡；入夜，照料学生晚自修之后，在昏暗煤油灯下，先生伏案疾书，笔走龙蛇，撰写教学论文，神情愉悦，意满自得……遭遇乱世，身边的人纷纷感叹世事变幻、人生无常、前景难料，但先生却特立独行，在混乱的浊世中，以常人难以企及的睿智，准确地把握历史发展的走向；以常人难以企及的毅力，正确地选择个人发展的道路，在别人把时间和精力用于派性斗争、无聊八卦时，先生则利用贬谪下放农村、远离“政治”喧闹的机会，偷得一时浮闲，保有一时清静，安下心来做自己的学问。“文革”结束之后，中央拨乱反正，国家急需人才，学有所长、韬光养晦、学富五车、蓄势待发的先生，立即被调到盐城市教育局，担任教研室主任，担纲主持全市的教育教研工作。 当先生被扣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被赶出东中落魄无助时，被爱才的王震先生（时为高原中学校长）收留，任教元中；而当时的我，也因“文革”爆发，由于“家庭出身”问题，顶着“全县小升初状元”的桂冠被赶出校门，在流浪社会五年后，被惜才的王震先生收留，求学于元中。错乱的时空、动荡的社会，意外地成就了先生与我的一段师生之谊！身处逆境的先生的不幸遭遇，不想却有幸成就了我这个身处逆境的落魄学子！先生对我关怀备至，爱心有加，帮助我迅速渡过了难关，实现了跨越。小学毕业即失学的本人，脱档学习五年，直接进入高中，而且比同学们晚半个学期入校，学习自然困难重重。其时，最困难的就是数学，并且此时的教学内容又是高中数学中最难的“三角”部分，上课犹听天书，不知老师所云，如坠云里雾中。先生听说了本人的遭遇，课后找到了我先是安慰：万事开头难，入了门就不怕了；继是鼓励：逆境造就人才，苦难成就人生，不可灰心丧气；再是允诺：有困难就找他，随时随地都行，助学之门时刻敞开！当天午饭之后，求学心切的我，拿着课本去找先生。不料先生已上床休息，便在门外嗫嚅踟蹰，进退失据，手足无措。这时，先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朗声开言：“是戴诚吗？请进！” 于是，先生放弃午休，辅导了我一个中午。这样的场景，在刚到元中的那半个学期里，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先生的精心辅导，让我有了长足的进步，期末考试时，我飞速答题，交了“头卷”——先生当场批阅，给了满分，予以褒奖。先生的谆谆教诲，让我受益匪浅；先生的无私关爱，让我终生难忘！“是戴诚吗？请进！”这暖人心肺的话语，几十年了，犹然在耳，犹如天籁，使我心安；犹如号角，催我奋进；犹如福音，导我皈依！ 先生任教元中时，正值其人生低谷，工作、生活、思想上的压力自不待说，仅亲人离散一事，就让他头痛不已：自己惨遭发配，从东中来到百里之外的元中；妻子被迫离开教师岗位改任教辅，独自带着一个受到打击、患上脑病、不知世事、不能自理的小儿子；两个女儿下放农村，分处两地，处境艰难；大儿子则跟着他，颠沛流离，历经风雨……一家人五离四散，各奔东西，难以自保，遑论相助！但先生从不流露内心的痛苦，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神态总是镇定自若，工作总是一丝不苟，待人总是热情有加。教学之余，他热情指导慕名而来的乡村教师（碰上饭点，还拿出饭、菜票来招待他们）；他对前来求援的农村干部有求必应，帮助他们计算土方工程、设汁涵洞桥闸；为解决学校师资紧缺之难，他主动请缨，兼教英语……我永远忘不了这样一幅画面：周六下午，他蹬着自行车，载着儿子晓峰，费力地骑行在弯弯曲曲、坑坑凹凹、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在夕阳下，在月光里，在风雨中，长途跋涉，艰难前行，花费三四个小时，流淌一身汗水，回台城家中看望身体欠佳的妻子和不谙世事的儿子……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心中总是驻留着先生在夕阳下骑车远去的背影……读朱自清的《背影》, 我感受到的是丝丝的苍凉；看先生的背影，我感受到的是坚韧的毅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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