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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空道人到千古情僧

 pengxq书斋 2017-05-24

从空空道人到千古情僧

(2010-03-13 10:11:44)

                                  从空空道人到千古情僧

 

今年春节前,我写了一篇有关研红方面的文章,题目叫《千古情僧与大乘佛教》,其中提到红楼梦第一回中的空空道人实际上就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合二为一,乃佛道两家代理人;而空空道人最终变为情僧,也正是贾宝玉在红楼梦一书中所走过的整个生命历程。--当然,我们如果说空空道人“就是”贾宝玉,不一定妥当,但说影射,绝无问题。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写袭人因黛玉、湘云与宝玉过分亲密,心里极为不爽,尽管,她自己与宝玉早已有过特别的亲密接触,但“爱情”两字从古到今就是自私的,排他的,袭人绝不能容忍宝玉将部分的爱情给予黛玉,特别是湘云。何况,在袭人眼里看来,她与宝玉再怎么亲密,甚至发生两性关系,那都是合法的,因为袭人知道贾母早已将自己给了宝玉。而黛玉、湘云就没有资格与宝玉过于亲密,因为没有过明路,也就是说,黛、湘与宝玉亲密,并没有得到有关长辈的批准与认可,所以是不合法的,有悖于封建礼教。因此,袭人为了“挽救”宝玉,使宝玉懂得孔孟之道,特别是“男女授受不亲”,不惜故作娇嗔,使性弄气,直折磨得宝玉心绪烦乱、苦恼非常。宝玉在此心境下,为寻求心理安宁、精神解脱,便一头扎进“庄子因”。红楼梦中,宝玉所看《外篇·胠箧》,是下面一段文字--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钩绳而弃规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以上文字,实际上集中反映出庄子消极避世、仇视人类文明之心态。他有感于人间物欲横流,反对人们追名逐利,甘当名利俘虏,当然是积极的、正确的,但他走向了另一极端,要人类社会退回到混沌世界、婴儿状态去,无疑是对人类文化以及文明进步的反动。然而宝玉,此时年仅十三岁,心智不全,香臭不辨,竟身受其毒而浑然不觉,反而“意趣洋洋,趁着酒兴”续写了一段“庄子文”---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不用说,续文汪洋恣肆,才气横溢,读来令人痛快淋漓,但究其思想性如何?恕我直言,实比庄子更进了一步。庄子“绝圣弃知”、“擿玉毁珠”等等,还只是一种极端偏激的思想,而宝玉,在续文中,干脆“活学活用”,将钗、玉、花、麝等等皂白不分、是非不辨,一概打入冷宫。这也就是说,庄子的主观唯心、虚无主义,在宝玉的心灵深处,不仅被接受,而且被放大,所以宝玉后来弃钗为僧,遁入空门,实有思想基础。我们也可以作这样的理解:二十一回宝玉悟道以及紧跟而来的二十二回宝玉参禅,实是将来宝玉弃钗为僧的伏笔,或曰引文。

我曾不止一次地说过红楼梦在章法结构上存在着明显的对称性,故红楼梦后三十回情节进展,我们可据红楼梦前八十回推定。我们看宝玉悟道以及参禅,实际上都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是自欺欺人地获得片刻的心理平静和心灵安宁。毕竟,人在红尘中,无法跳出三界外。我们绝不能醉心于老庄,一味做梦,从心灵来,到心灵去。这无疑是无视客观存在的大千世界,过分强调和夸大主观精神,实乃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

确实的,曹雪芹不愧为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他在红楼梦里,写明宝玉悟道及参禅,均被宝钗、黛玉揶揄并驳斥,逼得宝玉最终只有认错求饶的份儿,说“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二十二回)。

但事情远非如此简单。事实上,宝玉悟道、参禅,伏宝玉弃钗为僧;而宝钗、黛玉对宝玉的揶揄及驳斥,使宝玉幡然悔悟,这实际上又伏笔宝玉弃钗为僧后又还俗,最终与湘云成婚。

宝玉弃钗为僧后又还俗,这在红楼梦里有多处伏笔。其中最明显的一处是宝钗点戏。宝钗所点之戏乃《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其中有一支《寄生草》,小说作了特别的强调,我把它引入在此--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我们知道,鲁智深在庙里真正地当和尚其实没几天,原因是因为他不适应庙里清苦生活而又性格极其暴躁,最终不得不离开寺庙。宝钗向宝玉推荐这支《寄生草》,而且竭力赞美与夸奖,显然是与后来宝玉弃钗为僧又还俗有直接关联。换句话说,宝玉与鲁智深在“做了和尚没几天又离开寺庙”这一点上是完全一样的。

红楼梦二十一回有这样一条脂批:

【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此宝玉一生偏僻处。】

上面脂批,为我们确认宝玉弃钗为僧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但“还俗”两字似乎还没踪影。事实上,并不尽然。因为“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里面大有文章。很显然,脂批所谓“悬崖撒手”只不过是红楼梦中的一回书而已,写的是黛玉死后,宝玉弃钗为僧,并不是指红楼梦结尾,更不是说宝玉的最终结局。其实,宝玉弃钗为僧,离红楼梦结尾还有十万八千里地呢。

黛玉曾对宝玉开玩笑,说宝玉做了二个和尚,这话其实并不虚。宝玉弃钗为僧,是做了第一个和尚;红楼梦结尾处,宝玉重回太虚幻境,是做了第二个和尚。第一个和尚,乃“释迦牟尼”,即脂批所谓“情极之毒”;第二个和尚,乃从空空道人变为情僧,其实质、内涵、理念等等,均已超越了释迦牟尼佛。

红楼梦中,曹雪芹对枉披袈裟的世俗化佛门显然持批判态度,所以宝玉一贯地毁僧谤道;但曹雪芹对真正有学问有深厚佛学造诣的禅宗佛祖显然极其推崇。这一点,实际上充分地表现在贾宝玉的“做了二个和尚”。宝玉在二十一回悟道、二十二回参禅,体现的是佛道两家,此时的宝玉先悟道、后参禅,岂不就是个空空道人!但红楼梦好就好在这空空道人历尽人间悲欢后最终变为超越了释迦牟尼佛的千古情僧!!

或有红迷朋友要说,宝玉做了第一个和尚后又还俗,这也罢了,可宝玉后来怎么又跟湘云成婚了呢?此是否符合曹雪芹之意?对于这一问题,红学家们争论已多年,我也有几篇拙文详细阐述过。在此,我不想炒冷饭,只想谈谈湘云在红楼梦中的出场。

大家记得的,湘云出场第一句话是“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而黛玉接话,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

上面对话,按一般红迷看,不过是写了湘云的直爽、娇憨、咬舌,其实呢,大有文章。因为曹雪芹对于主要人物的出场包括讲话是极为讲究的。我们看惜春一上场,第一句话就是“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那里呢?”--惜春后来恰做了尼姑。我们再看王熙凤出场: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而甲戌眉批:未见其人,先使闻声,所谓“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也。--当然,这种例子相当多,比如黛玉芒种节高唱《葬花吟》,她二年后恰死于芒种节;黛玉说宝玉做了二个和尚,而宝玉恰是做了二个和尚;比如探春在红楼梦里是个断了线的风筝,她后来果然飘得无影无踪,嫁到爪哇国去了,而爪哇国,恰是极其遥远、无影无踪之意。

湘云、黛玉对话,其实也充分体现出红楼梦特有的谶语性质。黛玉取笑湘云“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实暗示湘云嫁宝玉,--尽管,这暗示如同鸟儿飞过蓝天,不留丝毫痕印。读者若觉得此说服力不强,那我们看接下来的黛、湘对话。--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湘云的话,其实一语中的。这“咬舌的林姐夫”,冥冥中正是指自己。

接下来,小说写黛、湘嬉闹,无比亲热。当晚,两人同床共眠,给我们展现了一幅极其温馨和谐的娥皇、女英共卧图。须知,这是湘云来到贾府的第一天!

我们不妨看一下曹雪芹笔下的《娥皇女英共卧图》--

 

宝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次日天明时,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

 

在红楼梦里,湘云判词有“湘江水逝楚云飞”,曲子有“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所以湘云毫无疑问是宝玉的湘妃;而黛玉,任何读者都知道她是宝玉当之无愧的潇湘妃子,何况她在宝玉所赠旧帕上题情诗,公然写“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显而易见,黛玉、湘云是宝玉的一对娥皇、女英。读者如果还不信,我们可以看一下宝玉怡红院门口所栽植物,正是芭蕉与海棠,所谓“红香绿玉”,其中有湘云、黛玉,恰没有宝钗的位置。因此,黛湘先后“嫁”给贾宝玉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上文在“嫁”字上打上引号,是因为黛玉之“嫁”,实为虚,而湘云之嫁,才是实。但如果单是那一层意思,我其实是不用特意作出说明的。我在“嫁”字上打上引号,另一层意思是说,湘云嫁宝玉,乃娥皇、女英嫁宝玉。

谁都知道,宝玉与黛玉乃“木石前盟”,但中途黛玉去世,难道“木石前盟”半途而废?不是这样的。经我探佚,事实上是黛玉死后,湘云接替,也就是说,“木石前盟”不但指宝玉黛玉,还指宝玉湘云。--对于这一问题,我在其他文章中略微谈到过,但没有深入谈,如今本文也不便深谈,我想,这个问题,容我们以后作为专题,专门讨论。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我们下面接着说黛湘共卧。

湘云起床后,宝玉用湘云洗过脸的残水洗脸,遭到翠缕批评:“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话里意思很清楚,就是说宝玉这是老毛病了,但与此同时,也透露出一个极为明确的信号,就是说湘云与宝玉其实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彼此极其熟悉,其熟悉程度,甚至超过黛玉。谓予不信,我们看接下来的湘云给宝玉梳头,就在这梳头当儿,湘云立刻发现宝玉头上的珍珠少了一颗;接下来宝玉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却被湘云发现,将宝玉手中胭脂打落,说“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上面所有这些细节描写,实际上都点明一件事,即宝湘乃发小,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一对儿时密友。

对上面所谈这一问题,我再摘录几条有关脂批。

 

 【庚辰双行夹批:写得湘云与宝玉又亲厚之极,却不见疏远黛玉,是何情思耶?】

 【庚辰双行夹批:好极,妙极!玉、颦、云三人已难解难分,插入宝钗云“我劝你两个看宝玉兄弟分上”,话只一句,便将四人一齐笼住,不知孰远孰近,孰亲孰疏,真好文字!】

 【庚辰双行夹批:前文黛玉未来时,湘云、宝玉则随贾母。今湘云已去,黛玉既来,年岁渐成,宝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云自应同黛玉一处也。】

 

宝湘是发小,是青梅竹马,是儿时密友,毫无疑义。我们再根据红楼梦中其他许多伏笔、脂批、情节趋势甚至“蛛丝马迹”,完全可以确认宝湘最终成婚乃是曹雪芹固有构思。

那么宝湘成婚,是否妨碍宝玉成为千古情僧?非也。让我们看一下大乘佛教。

我们知道,大乘佛教除了专指教主释迦牟尼佛之外,更强调对于佛法的领悟,也就是说只要掌握佛法真谛,人人都能证悟成佛,因此大乘佛教所说的佛,还泛指一切觉悟得道者。宝玉当然是觉悟得道者,这与他是否成婚毫无关系。再说了,信仰佛法不必一定出家,比如释迦牟尼所收俱梨迦,在家修行,成为居家修道之士。

大乘佛教形成于公元1世纪左右,与上座部佛教奉释迦牟尼为教主有所不同。大乘佛教认为三世十方有无数佛同时存在,而释迦牟尼是众佛中的一个。

大乘佛教另一大特色乃全力弘扬菩萨思想,立誓要救渡一切众生脱离苦海,从而得到彻底解脱的佛教修行者。

还有,上座部佛教修行的最高目标乃证得“阿罗汉”果位,而大乘佛教是以“普度众生”为修行宗旨,以成佛作为最高的修行目标。

上座部佛教“法有我无”,而大乘佛教“人无我,法无我,同时否定法我的实在性”。

综上所述,虽极为简略,但相信读者已能清楚地看出大乘佛教超越上座部佛教(接近原始佛教),而原始佛教乃释迦摩尼所创立。因此,我说宝玉秉承大乘佛教,实乃超越了释迦牟尼佛,是为千古情僧,绝没有错。

红楼梦结尾,佛光普照中华大地;千古情僧贾宝玉,将为我们中华民族点燃起永世不灭的心灵香烛。

文章写到此,暂告一段落。还是那句老话,缺点错误在所难免,谨望广大红迷朋友批评指正。

                                           

                                                                    王根福

                                                                   201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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